敲門聲,輕輕響起。
他很快睜開眼睛,眼前的女人,吐氣如蘭,睡得正熟。
怕吵醒她,他迅速輕手輕腳的下了床,抓起一旁皺成一團的浴巾圍上,大步走去開門。
門外,阿南站在那裡,嘴角噙著笑。
“睡飽了?”
“嗯。”他有些尷尬,仍是微一點頭。
“肯恩情況不太好,Rain和我決定把手術時間提前。”
“什麼時候?”他低聲問。
“現在。”阿南看著他,告訴他情況:“我找了紅紅當助手,她已經到了,但我們還需要一個人。你可以嗎?”
他冷靜的瞧著眼前那個男人,想也沒想的回答。
“你知道我可以。”
過去數年,他一直跟著這個男人學習,原本是為了他自己的身體,但他像塊海棉一樣,吸收著所有相關,甚至不相關的醫學知識。
他們兩個都沒想過,有一天,他學習到的知識與技術,會用在這個地方。
曾劍南,是個不良天才外科醫生,雖然品性不良,但醫術真的十分高超。
“你確實可以。”阿南笑看著他,“洗個澡,把衣服穿一穿,過來討論一下,我們會告訴你需要注意什麼。”
阿南走了,他關上門,走回床邊。
他床上的小女人,依然在睡。
她粉唇微張,裸著身子,睡在他的床上,明明他起來時,才順手把被子拉到她肩上,短短幾分鍾,她已經翻到了他原本睡的地方,半抱著他的枕頭,將被子踢到了腰間,露出大半的雪白嬌軀。
烏黑的長發圈圍披散在她身後,其中一綹卻在身前,圈著她豐滿的酥胸。
欲望,驀然上湧,在腿間隱隱悸動發燙,勃發昂揚。
他懷疑自己,永遠要不夠她。
克制著緊繃的欲望,他走上前,將被子拉上,小心的幫她蓋好,塞到她身下。
她歎了口氣,小臉在他的枕頭上蹭了兩下,又吸了口氣,才滿意的露出微笑,安靜下來。
好像小豬一樣。
他的,長發性感小白豬。
每次看著她睡覺,都讓他感到莫名平靜。
悄悄的,他在她光潔的額上印下一吻。
不知是夢到了他,還是感覺到這個吻,她唇邊漾出了甜美又羞怯的微笑。
“阿震……我愛你……”
小小的呢喃,飄浮在空氣中,熱了耳,暖了心。
他費了一點功夫,才強迫自己起身離開她,走進浴室洗冷水澡,讓自己完全冷靜下來。
然後,他穿好了衣服,走出了房間,悄無聲息的關上門,讓她安眠。
他不適合參加這場手術。
紅眼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對麥德羅沒好感。
當他出現時,紅紅一挑眉,但沒說什麼。
阿南說他可以參加,他就可以參加,紅眼的手術室裡,阿南最大。
那場低溫手術,非常困難。
他們的時間很少,所有的一切,都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完成,否則會造成腦部缺氧,但夏雨和阿南都是高手。
紅紅當阿南的助手,他則協助夏雨。
阿南會找紅紅不是沒有原因的,她曾經是FBI的探員,待過屍體農場,做過法醫助手,見血完全不驚不慌。
不過基本上,她和他一樣不適合出現在這裡,她應付死人比活人厲害。
這個團隊,怪異卻默契十足。
所有的流程,順暢的嚇人。
他們兩個一個指令,他和紅紅就一個動作。
阿南和夏雨,十分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們沒有浪費一分一秒,所有的動作都精准確實,他們的專注力超乎常人,快速的操作著手中的手術器具、刀剪針線,接好了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神經,所有的一切幾乎都同步開始,同步完成。
手術到了後半,麥德羅老化的身體,突然出現了心室顫動。
負責麥德羅的夏雨,愣了一秒。
在那一秒,他和她對上了視線。
就那一眼,他知道這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在想什麼,她也清楚他在想什麼。
要不要救他?有沒有這個必要?
他們己經將肯恩和麥德羅交換回來,奪回了他的身體。
在那長長的一秒,屠震可以看見她眼裡的痛苦與掙扎,也從她眼裡看見自己的痛苦與掙扎。
約翰.麥德羅是個瘋子,死有余辜,不足惜!
阿南和紅紅在忙,沒有注意這裡,而麥德羅已經很老很老,就算手術中死亡,也很正常。
一秒鍾,無數的念頭閃過。
當那很長很長的一秒過去,他和她,同時伸出了手——
十一點時,可菲醒了過來。
屋子裡,很安靜,阿震不見了,但她赤裸且酸痛的身體,告訴她所有的一切,並不是夢。
雖然如此,她還是有些莫名的慌。
她沖了澡,綁好頭發,重新套上他的T恤,又從他衣櫃裡,借了一件短褲穿,然後才有些心虛的探頭出去看。
電腦房裡沒有人,走廊上也是。
她躡手躡腳的,溜過走廊,爬上樓梯。
辦公室依然有些凌亂,她聽見武哥和嵐姐的說話聲,她繼續往上走,看見雙胞胎和力剛在健身房裡摔角,那扭在一起的一大兩小又笑又叫的,和Discovery裡非洲幼獅,互咬玩耍糾纏在一起翻滾的德行一模一樣。
屠勤和屠鷹各自在三樓和四樓拆著滿是彈孔的門,她在五樓撞見嚴風,他手上拿著一大袋的垃圾。
看見她穿著阿震的衣服和短褲,那高大的男人,眼也沒眨一下,只微揚嘴角,開口說了一句。
“早安。”
“呃,早安。”她羞得滿臉通紅,匆匆繞過他,又忍不住回頭問:“那個,嚴風,你有看到阿浪嗎?我好像沒看見他。”
“昨晚一下飛機,他就和伊拉帕先回老家了。”
“飛機?我以為你們是搭船。”
“後來改搭了小飛機。”當然透過了某些關系,少不得又花了韓一筆錢,但至少他們是在午夜前趕回來了。
“喔。”她應了一聲,然後才問:“呃,你有看見莫森嗎?”
“他在天台。”
“那……那阿震……”
這一個,顯然才是她真正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嚴風瞧著那緊絞著雙手,羞窘的連腳趾頭都染紅的小女人,忍住了到嘴的笑,好心的回答她,道:“他在地下室的手術房裡,幫阿南和Rain。”
“手術?”她呆了一呆。
“麥德羅和肯恩。”他提醒她。
“現在嗎?這麼快?”她瞪大了眼。
“阿南說遲早要做,遲一點不如早一些,加上肯恩的狀態不太穩定,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所以將手術提早了。”他看了下腕上的表,道:“如果順利的話,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
“喔,我知道了。”知道他看出了她的心思,可菲只能紅著臉,極力鎮定的道:“謝謝你。”
“不客氣。
“那個,我只是要確定有多少人要吃飯而已。”她不好意思的,開口解釋,卻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我知道。”他忍著笑,再點頭。
“我,呃,我馬上就去煮飯,等一下就能吃飯了。”
她羞窘的邊說邊後退,一說完就溜進了自己的房間裡。
他忍到她進門,才放肆的揚起嘴角,有那麼一瞬間,他有考慮要叫紅紅提醒她,遮住她脖子上的吻痕。
但那位置太顯眼,他很快就確定,那是某人故意留在那邊的證據。
那小子,真的是太故意了。
搖著頭,他笑著下樓去倒垃圾。
屠震從手術室裡走了出去。
他是第一個出去的,然後是紅紅。
阿南和夏雨各自脫下了手套,走到洗手台再次的洗手消毒。
“你做的很好。”他告訴她。
“我盡力了。”夏雨抬起眼,看著他。
阿南脫下口罩,微微一笑:“我知道。”
看著這個男人的眼,她心頭一顫,懷疑他知道什麼。
深吸了口氣,她移開視線,看向那兩張病床上的兩個人。
他們,各自接著維持生命的系統,只是一個人的生命才正要開始,另一個卻將枯萎凋零。
她看著那個躺在床上,影響她一生的男人,想到那一秒,想到曾經浮現的念頭。
她知道,屠震也有同樣的想法。
可他做出了和她相同的決定,在那一秒,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怎麼做,該怎麼做,但他和她一樣,他和她伸手拿的,是同樣的東西。
“尼克?”忍不住,她開口問。
“嗯?”
“屠震他真的是第一次動這種大手術?”
“嗯,算是吧。”阿南笑笑的瞧著她,問:“怎麼了嗎?”
他的回答,超級含糊其詞,看著這個雖然技術高超,但顯然沒什麼醫德,幾乎就像密醫,還私自教學的學長,她有些無言。
在某一個小小的瞬間,她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才出虎口,又入狼坑。
但,力剛相信他,而她相信鳳力剛。
“他的縫線很漂亮。”事實上,那幾乎是完美的。
“名師出高徒嘛,我教得好啊。”阿南眼也不眨,自吹自擂的笑著說,然後才道:“去吧,到樓上去吃個飯,休息一下,有什麼狀況,我會再通知你。”
“我晚點過來和你輪班。”
“小雨妹妹。”他開玩笑的叫住她。
她回過頭,只見他笑看著她,臉上的微笑,很溫柔,一雙黑眸有著難得的真摯,不是開玩笑。
“你做的很好,真的很好。”
然後,她知道,這個男人,真的什麼都知道。
那瞬間,心頭驀然一松。
在這之前,她不確定她做的是對的,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對的。
“謝謝。”她沙啞開口,幾乎是有些感激的和他道謝,這才轉過身,推門走了出去。
她在更衣間裡,脫掉自己的手術衣和口罩,簡單的沖了澡,換上衣服,然後才離開。
這個地方,真的設備齊全到讓她傻眼,她實在很難想像,韓武麒到底在這個地下室裡,砸了多少錢。
她推開第二扇門,然後看見走廊上,一個男人站在那裡。
看見她,他揚起微笑,朝她伸出了手。
淚水,驀然上湧,她走上前,讓他擁抱,也擁抱他。
如果之前她的心中還有些許不確定,現在也再無任何疑慮。
她不知道屠震為什麼會那麼做,但她知道她是對的,懷中這個男人,讓她做出了對的選擇。
而現在,她清楚自己,終於能和他相守到老。
二樓,廚房。
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那些邪惡的歹徒,竟然沒有凌虐破壞這間廚房,這裡的損失,僅次於不曾被入侵的地下室。
確實,廚房裡是有破了幾個碗,還有一個鍋子中彈身亡,櫥櫃也被翻得亂七八糟,但除此之外,基本上都還算完好。她猜想可能是因為他們餓了,因為地上和桌上都有吃到一半的水果和面包,被咬了幾口的那種。
紅眼的人沒有人會浪費食物,那一定是外人吃的。
為什麼吃東西只吃一半啊,真是可惡!這些食物加一加要上百元耶!
可菲不甘心的把那些沾了口水的食物統統丟到廚余桶,決定之後拿來做堆肥。
爐子上,她已經重新燉了一鍋蘿卜排骨湯,冒著白煙的電子鍋正在蒸煮白飯,水槽裡正沖洗著青菜,大同電鍋裡熱著她之前先煮好放冷凍庫裡冰存備用的鹵牛肉。
但今天人很多,這些一定不夠,她匆匆擦好了地板,整理好被翻亂的櫃子,然後迅速把紅蘿卜、馬鈴薯、洋蔥都丟到水裡清洗,再一邊將剛剛沖去前面超市買回來的雞肉拿熱水汆燙。
啊,對了,還要椰奶。
她將汆燙完的雞肉放好,回頭正要拿椰奶,卻看見阿震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後,手上拿著已經幫她開好的椰奶罐頭。
看見他,她嚇了一跳,小臉瞬間紅熱一片。
“你……忙完啦?”接過了那罐椰奶,她力持鎮定的問。
“嗯。”他走上前,替她把燙過雞肉的熱水倒掉,然後拿起刀子,將那些沖洗好的蔬菜,切成塊狀。
看著那個主動過來幫忙的男人,她有些害羞,但仍不忘繼續熱鍋,並把油倒入鍋中。
他似乎很清楚她要做什麼,先給了她大蒜,然後是洋蔥,她把洋蔥炒到半透明,然後接過他遞來的紅蘿卜和馬鈴薯,全都炒熟了,才把燙去血水的雞肉也丟下去快炒,再加水燉煮。
水滾了,她還沒說,他也早已把咖哩塊都准備好。
他總是知道她想干什麼,像是住在她腦袋裡一樣,話說回來,她的廚藝一開始就是他教的。
廚房裡沒有說話聲,只有水滾的聲音,切菜、洗菜的聲音,他沉默的幫她一起准備午餐,只是准備午餐而已,她卻從頭到尾紅著臉,心一直跳。
食物的香氣盈滿一室。
好不容易,她終於比較鎮定下來,也在他的協助下,將所有的菜都端上了桌,然後打內線電話叫大家吃飯。
雙胞胎跑第一個,男人們也陸續出現,力剛和夏雨姍姍來遲,他很慎重其事的和她介紹那個漂亮的混血美女。
“她是夏雨,我老婆。”
可菲瞪大了眼,小嘴微張,下巴差點掉下來。
鳳力剛竟然娶得到老婆,有沒有天理啊?太陽要打西邊出來了吧?
“小肥,你嘴張那麼大干嘛,沒禮貌。”
力剛瞪她一眼,可菲臉一紅,猛地回神,連忙把嘴閉上。
話說回來,對力剛的宣告,那女人好像沒反對耶,而且偏冷的面容上,還浮現了紅暈。
“你真的要嫁給他?”才進來的封青嵐剛好聽到力剛的宣告,好奇的看著夏雨,脫口問:“還是他信口胡說的?”
這個問題,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在眾人的注視下,混血美女的臉更紅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他……剛剛求婚了。
“你答應了?”封青嵐本能的再問:“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沒錯沒錯,最好再考慮一下。
一瞬間可菲超想張嘴同意,忍不住想點頭,但武哥卻在這時晃了過來,滿心喜悅的道:“不用考慮了,力剛是個好男人,再好不過了,對不對?小肥?”
咦?怎麼問她?
那一秒,她差點本著良心搖頭,卻又緊急煞住。
不對!力剛好不容易才有人願意嫁他耶,他要是娶了老婆,她就解脫了,再也不用整理他那人神共憤的房間了——
雖然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但俗話說得好,要死死道友,不死貧道,而且武哥笑成那樣,還直看著她使眼色,擺明著就是要她說謊啊。
所以,即便覺得對這個混血美女很不好意思,但心念電轉間,她終於還是昧著良心,張開嘴:“力剛人不錯啦,他……呃……很活潑?”
“什麼很活潑?你這是稱贊嗎?而且為什麼是疑問句啊?!”鳳力剛大眼一瞪,不滿的朝她逼近:“臭小肥!虧我平常對你這麼好,你竟然連一句關於我的好話都說不出來——”
“咦?我、我不知道啦!我有說你人不錯啊——”她嚇得連忙往阿震身邊退跌,因為驚嚇而口不擇言的張嘴辯解:“我又沒說你食量大又花心,還——”
阿震抱住了差點又跌倒的她,一把捂住她的小嘴,阻止她吐出真相,然後看著鳳力剛吐出一句話,成功的阻止了他的逼近。
“力剛是個好兄弟。”
這句話,沒有人反對,每個人都贊同。
他轉而看向夏雨,道:“你不會後悔的。”
鳳力剛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回頭沾沾自喜的迎向那個美女道:“你看,連阿震都替我掛保證,你不會後悔的啦。”
一瞬間,感覺到抱著她的男人微微一僵。
她抬頭往後仰,看見他維持著平靜的表情,抿著唇忍住了想張嘴抗議的沖動。
不由自主的,她悶笑一聲。
他垂首,眼裡眸光一閃,透著警告,攔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緊。
可菲心頭噗通,膽小的移開視線,在那一秒,真怕他又低頭吻她。
幸好,他最終只是松開了手,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餐桌上的眾人,聊了開來,邊吃邊談論這兩天發生的事。
她隱約聽見武哥抱怨什麼飛機很貴,好像又聽到市區裡昨晚有棟大樓發生了爆炸意外,雙胞胎笑得前俯後仰,直說什麼開車很好玩,阿震哥好厲害,回來的時候一路上都是綠燈之類的……
她沒有注意聽,那些談笑的話都好模糊,只有坐她對面的阿震是清楚的。
他又在桌下,把腳伸得好長好長,占據著她腿邊的位置,將她夾在中間。
低著頭,她羞怯的吃著飯,只感覺兩耳燒熱熱的燙。
一餐飯,她吃得迷迷糊糊的,連怎麼洗完碗的,她都搞不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全靠她長年的習慣,反射性在動作。
吃完了飯,大家各自散開,但他仍留了下來,幫著她收拾善後,幫著她整理廚房,甚至一路跟了上來,幫她一起清掃亂七八糟的房間。
她始終清楚的注意到他,當他跟進房裡來,她真是有點想逃跑,可確實有很多東西她自己收拾不來,只能強忍著羞怯,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任他幫忙她一起打掃。
兩個人四只手,整理起來當然比較快,只是因為他的存在,她總覺得呼吸困難,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
他好像怪怪的,不知哪裡怪怪的。
跟著她才發現,從他忙完出現在廚房之後,他一直跟著她,幾乎是寸步不離的,一直跟著她。
每次她一轉身,他就在那裡,她幾次都差點撞到他。
然後,她突然想到他原先在忙的事,不禁抬眼瞅著那個因為要替她換燈管,才終於爬到了梯子上,不再緊跟著她的男人。
他換好了壞掉的燈管,下了梯,把破掉的燈管扔到紙箱裡。
“阿震,手術一切還順利嗎?”
他微微一僵,沉默了好久。
“阿震?”忍不住她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手:“你還好嗎?”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只道:“小時候,有一次,麥德羅曾經綁架我。”
她知道,他曾經和她說過。
“當時,因為之前海洋他們爆破了他的研究所,他有半邊的身體,都殘了。”他深吸口氣,眼角微抽,道:“左眼也是。”
他仍低垂著眼,沒有看她。
“我記得很清楚,他在那裡鑲了一顆鑽石。但是,他那個行將就木的身體,現在有眼睛了,雙眼都有。”
慢慢的,他抬眼看著她,喉頭緊縮的道:“他移植了別人的眼睛,在很多年前就這麼做了,我甚至不敢想,有幾個受害者。”
可菲心頭一緊,不由得抬手撫著他的臉,再一次的,告訴他:“阿震,那不是你的錯。”
“他是個很該死的人。”他說。
“我知道。”她靠近他,情不自禁的伸出雙手擁抱他:“我知道。”
她好溫暖,這麼溫暖。
深深的吸了口氣,他抬起手,將她緊擁在懷中。
這麼溫暖……
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的心跳與呼吸,還有她無止境的溫柔。
難以抗拒的,他將臉埋進她發中,埋在她頸窩,深深呼吸,將她溫暖的氣息,吸進心肺中。
然後,才啞聲繼續道:“手術到後半,出了一點意外。”
“他……死了?”她小小聲的問。
“沒有。”緊擁懷中單純的小女人,他啞聲說:“只要不管他,他就會死掉。”
“但你沒有。”
那是句陳述,她很確定,沒有任何疑問,他微微一愣。
“你怎麼知道?”
“你不是那樣的人。”她環抱著她,撫著他的背,說:“而且,他還活著,不是嗎?”
“也許夏雨或阿南阻止了我。”他悄聲說。
“才不是。”她篤定的道:“你不會那樣做。”
“為什麼?”他自己都不曉得,他會這麼做,她怎能如此確定?
可菲抬起頭,瞧著他,理所當然的說:“因為你是阿震啊,你又不是麥德羅。”
她萬分的信任,讓他心頭微顫,忽然間,慶幸自己做對了選擇。
“我很想殺了他。”他嘎聲道。
真的很想,他記得那一秒鍾所有邪惡的念頭。
在那很長很長的一秒,對那男人的恨如黑潮般上湧,抓住了他,但後來……
“後來,我忽然想到你。”
“我?”可菲呆了一下。
他垂眼凝望著她,說:“我離開的時候,你在我床上睡覺,睡得像小豬一樣。”
她微窘,臉再紅。
“你抱著我的枕頭,說了一句夢話。”溫柔的、眷戀的,他撫著她的臉。
“夢話?”她睜大了烏溜溜的大眼睛。
“你說,”他微歪著腦袋,嘴角微微一勾,柔情低水的道:“阿震,我愛你。”
熱氣層層上湧,薰得她直冒煙。
那個甜美的畫面,驅散了所有的黑暗思緒,他想要再次擁抱她,問心無愧的擁抱她。
麥德羅是該死,但不會死在他手上。
“我很想殺了他,但我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值得你愛的人。”他撫著她熱燙的小臉,看著她純淨烏黑的大眼:“我不想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你本來就不是。”雖然很害羞,但她還是鼓起勇氣,張嘴道:“而且,那……那不只是夢話啦,我……我愛你……”
光天化日之下,這句話聽起來更讓人不好意思了。
可是,他的眼亮了起來。
“再說一次。”他要求。
“我愛你……”應聽眾要求,她羞怯再開口。
“再一次。”
“我愛你。”
一次又一次,這句話,越來越順口。
他美麗的眼睛,藍得驚人,像他老家的大海一般藍,一般深。
身體,變得好熱好熱。
然後,他吻了她,輕輕的一個吻,讓她的心狂奔。
大手探進她的發,他加深那個吻,一次又一次的,他親吻她的唇瓣,溫柔的、深情的吻著她,廝磨著她的唇,暗啞的道:“我好希望、好希望,自己是正常的……”
“你是正常的,你當然是……”仰望著這個美麗卻又沒有自信的男人,可菲心疼的撫著他的心口。
他胸口一緊,想著她是多麼天真。
“我不是,我隨時都有可能會發病,然後我會死,你懂嗎?”他深吸口氣,嘎聲和她坦白的說:“到時候,你會剩下一個人,我不應該這麼做,我不應該和你在一起。”
她震懾不已,忽然間,了解這些年,他為什麼都不說;忽然間,懂得,他的掙扎與苦痛。
我想要你記得我,就算哪天我死了,你還是會記得我……
忽然間,領悟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死,一直都認為自己會死。
她可以看見,他眼裡復雜的情緒,痛楚與不捨,貪婪和渴望,盡在其中。
以前,因為心虛,因為怕被他看透,她總不敢仔細看他的眼,不敢直視他的眼,直到今天……直到今天……
才發現,眼前這個男人,看似冷若冰山,但不是冰山,一直不是,他是火山。
平靜的外表只是他的偽裝,他的情感就如火山熔巖一般滾燙。
深深的,她看著他,忘了羞怯。
“可是你在這裡了。”
“可是我在這裡了。”他沙啞的說:“我是個自私的人。”
一直知道,他不是無情的人,可她不曉得,他的情,那麼深,似海深。
看著他的眼,那深邃湛藍的眼,這一瞬,什麼都了解。
“不,你是個溫柔的人。”可菲昂首看著他,撫著他的臉龐,萬般心疼:“如果你自私,你就不會為此痛苦了,你不交女朋友,是怕有人為你傷心吧?離開老家也是,對不對?離得遠一點,感情不會那麼深,你不想大家太喜歡你,不想如果哪天你死了,他們會為你難過太久。”
他沒有否認,眼裡,只有疼。
“阿震,你錯了,這樣不對,我沒有家人,我好羨慕你們,你的家人都愛你,不會因為你離開,就愛得少一點,不會因為你走遠,就忘掉曾經相處過的一切。你這樣對他們很不公平,你這樣對我很不公平。”
她深情的凝望著他,溫柔的告訴他。
“如果我是你的家人,我寧願你在身邊,也不要你離得那麼遠,偶爾才回來一遍。昨天,我看見雙胞胎出現,一直奇怪他們為什麼會來,為什麼在這時出現,我問他們,你知道他們怎麼說嗎?”
他知道,他很清楚,他也有聽到回答。
“他們擔心你。”他沙啞的說。
“對,他們擔心我,但我是誰?不過是個哥哥們公司裡的打雜小妹。”可菲告訴他,問他:“我只有參加婚禮時,才跟著你們回去過幾次,我是個外人。可是,你是誰?你是他們的哥哥。如果他們連我都會擔心,你覺得他們不會擔心你?”
他一怔,微愣。
這男人這麼聰明,卻在這件事上鑽了牛角尖。
心疼的看著他,可菲輕聲再問:“你以為,屠勤和屠鷹,為什麼在這裡?阿浪和帕哥回家了,因為急著見老婆,屠勤和屠鷹也有老婆,屠鷹和水淨還有孩子,可是他們兩個還在這裡。”
他的臉,熱了起來。
“他們擔心你。”可菲認真的說:“所以在這裡。”
他是個,讓人擔心的任性小弟。
“他們愛你。”她告訴他,發自內心的道:“我也愛你。”
“就算我會死?”他的眼裡,浮現水光。
“阿震……”心疼的,她告訴他:“我也有可能先死啊,紅眼是意外調查公司,你應該比誰都還清楚,意外天天都在發生,不是嗎?我昨天,就差點死掉了啊,對不對?”
話一出口,她就發現她嚇到他了。
他的表情,在瞬間刷白,變得好凶狠,好嚇人。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他額冒青筋,斬釘截鐵的宣告:“不會。”
這是極為任性的發言,她卻覺得心好暖,好熱。
“那你不要想著你會死,要想著怎麼樣讓我們活久一點啊,我喜歡活著,我想要活得很久很久,和你一起,很久很久……”
說著,有些羞,臉紅紅,卻還是瞧著他,盯著他,沒有閃躲。
“很久是多久?”他嘶啞輕問。
“很久就很久啊……”她羞赧的咕噥。
“多久?”忍不住,又逼問。
瞧著他熱情如火的眼,知道他非要聽到一個准確的答案,她只好強忍著害羞,悄聲吐出內心的渴求:“一輩子……”
說了,又覺得好羞,感覺自己好貪心,好不要臉喔,忍不住又補充:“……會不會太久?如果你覺得太久的話,不要那麼長也沒——”
“不會,不會太久……”他熱血沸騰的打斷她,話未完,已再次俯首親吻她,一次又一次的親吻她。“不會太久……不會……”
這個吻,如此溫柔,那般愛憐,讓她難耐輕喘,情潮洶湧,連心都在發抖。
“丁可菲,我愛你。”
好不容易,喘過氣來,只聽他說,暗啞的說。
他眸中,有水光閃動。
“那我們活久一點,好不好?阿震?”
這也是任性的發言,她少有的任性,幾乎像是在撒嬌。
她看起來,是那麼可愛,這麼嬌羞。
胸臆中,充滿對她的愛戀,再一次的,他親吻她柔嫩的唇瓣,將她緊擁,開口許下承諾。
“好。”
他會活久一點,更久一點,再久一點,和她一起,很久很久……
懷裡的小女人沖著他,漾出開心的笑容。
午後三點,陽光輕輕。
這個女人,是他的救贖,他一生的摯愛。
他知道,他會珍惜這一刻,珍惜能夠擁有她的每一分、每一秒,愛她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