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般的霜雪席捲金雀皇城,舉目所見,皆是刺骨凍筋的白色飛雪疾飛,劃開了如夜的天空,儘管如此,穆納岳依舊差人在皇宮東側的獸園外圍端來兩張寶座,架起油傘,點起火爐,只為了欣賞李彧炎如何慘死在獸園中的熊嘴之下。
宮中獸園裡頭豢養的是來自泰漠的棕熊,高約莫六尺長,重一千斤,身形敏捷,獸性野烈。由於李彧炎在位時,嫌棕熊野性難馴,很少餵食,所以如今裡頭的數只棕熊早已飢腸轆轆。
只見穆納岳帶著明小滿坐在寶座上,上官凌則隨侍在她身後。
不一會,李彧炎隨即被押出地牢。
他渾身被雪浸得濕透,長髮披散,身形狼狽,面色憔悴,然而那雙深邃的眸卻仍是直勾勾的望著明小滿。
「來人,將他丟進獸園!」穆納岳迫不及待想要看好戲。
明小滿聞言震了下,低聲說:「皇上,人之將死,必有許多話想說,皇上自然要讓他把話說完,再送他上路,才合乎人情。」
她無法確定事情是否順利進行,如今只能盡量多拖延一點時間。
他身上的黑影未褪,教她將玄石摩挲得更快,快到指縫裂開也不在乎。
一句皇上將穆納岳哄得極為開心,他好心情的開口問:「李彧炎,在你臨死之前,還有沒有話想說?」
李彧炎不語地瞅著明小滿,好一會才啞聲道:「小滿兒,褚善死了。」
「我知道。」她喉口緊縮。
「褚善就像我的兄弟,在你未出生之前,他就在我身邊,他是我親自挑選的侍從,是我唯一認定的大哥。」他說著,眸色轉紅。
「……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就算為了我,也不該犧牲他。」
直到這一刻,他依舊選擇相信她,他是相信她的,因為他們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因為她是被他抱在懷裡,一口糕餅一口茶,軟聲細哄呵護長大的摯愛,更因為她曾經欺騙過他。
他很清楚,當她認定目標之後,為了達成,她可以多麼無情。
明小滿聞言,嘲諷的輕笑,「你怎麼會到現在還以為……我是為了你?」
「不是嗎?」風雪太大,兩人相隔數十步遠,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他的心卻是全心全意的相信她。
「不,我是為了自己。」
「我不信。」
「由不得你!」明小滿狠著心,一如當年她決定捨棄兩人關係的時候,便殘忍的不理會內心的哭泣。
「為什麼?」
「你問我為什麼?」她搖頭失笑。「也許這些日子你忙於朝政,所以根本不知道民間流傳著多麼傷人的流言,更不知道一個前朝冷宮娘娘受盡百姓唾棄。」
「我可以改變!」他知道,他在砂河附近的村落聽過流言,以往他曾經忽略,往後他會徹底查清楚流言來處。
「我給過你時間,但你不能。」她冷漠地看著他。「更可惡的是,我發現這一切全都是因為你!」
他緊鎖喉頭,不自覺的瑟縮了下。
「你告知幾位官員我的玄人身份,就讓我在進宮的路上差點死在某位將軍刀下……你說!一個前朝冷宮娘娘的頭銜都已經鬧得滿城風雨,更何況是一個玄人皇后?」
他看著她扯下斗篷,看著那依舊沒處理的傷口,好像故意要讓他看清楚,那道傷口傷的並非是她的皮肉,而是她的心。
「我會保護你——」
「你從來就不能保護我!今天這一切,全都是因你而起,如果不是你,我不會離開銜月城,不會受盡眾人侮辱,將我的尊嚴踩碎,更不會因為你,而受盡無辜牽累!」明小滿頓了頓,瞇起水眸,大聲指控,「是你,你連累我!」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蹌了下,突覺飄落在他頰面的雪水竟熾燙不已。
「說什麼要當我的鳳凰,事實上,在你登基時就趕走了鳳凰,那個動作注定了金雀得在此刻滅朝,全都是你的錯!」
是他的錯……李彧炎模糊了眼,再也無法將她看清楚。
先是趕走鳳凰,後是布錯了局,小覷了情勢……如果是商事,他可以瀟灑認賠,但是一份愛情,要他怎麼服輸?
唯獨她,是他輸不起的。
「好了。」穆納岳擺了擺手。「來人,將他丟入獸圈。」
李彧炎卻彷彿在原地生了根,任眾人拉扯不動。
「我不信!小滿兒,你曾經欺騙我一次,我絕對不會再上當!」也許他真的錯過,也許他真的被她騙過,但是這一切,他願意賭上一切相信她!
明小滿緊握著玄石,氣惱地大吼,「皇上,把他的孩子丟進獸圈!」
話一出口,就連穆納岳都怔住。
「把孩子丟進獸圈,就不信他不進去。」
看著她怒不可遏的神情,穆納岳愉快地點點頭。「來人,將玄人之子抱來,直接丟進獸圈裡。」侍衛隨即領命而去。
「小滿兒!」
「不要再叫我的名字!」她聲嘶力竭地斥責。
「那是我們的孩子,你怎麼可以……」他難以相信,不能相信!「虎毒不食子,你怎能殺了我們的孩子?」
「我為什麼不能?」她吼,清麗面容猙獰扭曲。「你以為真是愛你的嗎?是你強佔我!你無視我的意願強佔了我,我只是逼不得已才跟你走!那孩子……我不要!不是因為他身上流著玄人的血,而是他身上有你李家的血!」
她的一字一句一刀一刀又一刀的挫筋碎骨,使李彧炎再也強撐不住意志力,渾身虛乏地跌坐在地。
不愛他嗎?她真的不愛他嗎……
「告訴你,我根本就沒有喪失記憶,打一開始便在配合皇上行動。因為我已經受不了這種生活!」她近乎歇斯底里地流淚痛罵,「因為你,我生不如死,因為你,我必須在死亡邊緣掙扎……」
快!她已經把時間拖延得差不多了,如果他再不趕緊進獸圈,只怕就沒機會可以逃了!
逃!快逃!該死的黑影,退散、消失,要不然就轉嫁給她!
「不,你的手腕上烙印著鳳銜月環的燙痕,那就代表你為了掩藏才會燙著自己,如果你打一開始就有心背叛,便不會藏起它!」
明小滿一怔,豆大淚水掛在眸底。「那又如何?就算不愛你,好歹你也照顧過我,我豈是不懂感恩的人?但我得到的是什麼回報?是過街老鼠,眾人皆可殺……為了自保,我只能這麼做。」
他的皇朝容不下一個玄人皇后,她已經沒有回頭路。
她的決定只有一個,拿她的命保住他!
「……你已經見過手環的秘密,難道還不相信我的真心?」他面色哀傷。
淚水滾滾落下。「……你可以愛我,但不能勉強我愛你。」
「不愛嗎?」李彧炎突地失笑,笑得空茫。
「……不愛。」她啞聲回答,雙手交握在袖中,不斷地摩挲玄石,就算皮綻肉開,血水在掌心滑膩著,她一點也不覺得疼。
她知道,天底下再沒有任何一種痛,可以痛過惡意的欺瞞。而正因為她愛他愛到入骨,愛到願意以己命保全他,所以必須替他著想,將他的愛情化為恨,那麼從此以後,就算她不在他身邊,他也不會傻得想殉情了。
李彧炎笑落熱淚。「其實……只要你開口,我就願意為你去死,你根本不需要大費周章的要兒子陪葬。」
穆納岳聽見這話,狀似感興趣地揚眉。「多癡情的李彧炎,你何不試試?讓朕瞧瞧,他是不是真如他自己所言?」
明小滿怔仲了下,餘光瞥見侍衛已經將孩子抱來,只能聲淚俱下地吼,「把孩子丟進去!」
一個孩子換來哥哥的命,她一點都不後悔。
孩子先走,晚一些……她會記得趕上黃泉路,向他賠罪。
侍衛見穆納岳擺手,隨即將襁褓中的孩子丟進谷地般地形的獸圈裡。
李彧炎見狀,毫不猶豫的推開侍衛,幾個箭步躍入獸圈裡,在孩子落地之前,將他緊緊摟進懷裡。
霎時,四周響起教人渾身發顫的獸狺。
穆納岳興奮地站起身,依在獸圈欄杆邊,明小滿和上官凌也急步而去,只見獸圈裡怪石嶙峋,林木聳立,卻沒有遮掩之地,此刻,李彧炎抱著孩子站在巨石上頭,四周有三隻棕熊正虎視眈眈地圍上。
明小滿猛地回頭看向上官凌。哪裡有路?
他直盯著獸圈最東方的位置,那裡有林木遮掩,然而彧炎離那裡太遠,恐怕就算外頭有人接近,也難逃三隻棕熊襲擊。
「凌?」她低喊,用雙手緊挲玄石。
上官凌雙拳緊握,難以作出決定。
如果他躍入獸圈救人,那麼單獨留在這裡的小滿必是死路一條……在彧炎和小滿之間,該救的是哪個,他毫不遲疑,但就怕彧炎死了,小滿也活不了!
如今,他該怎麼做?眼見棕熊流下口水,猛地站起身,過四尺的高度形成巨大陰影,同一時刻,暴雪的天候中竟無端響起悶雷,大地也為之震動。
霎時,暗黑的天空流動著赭紅閃電,橫布整面天空,照亮了黑暗,地面甚至泛起詭橘紅光。
「這是怎麼回事?從未見過霜雪之間還有雷電大作。」穆納岳納悶的抬頭看著天空,突見一道閃電凌厲打下,落在獸圈裡,引發轟然巨響,剎那間燃起大火,樹木倒塌,教人一時看不清獸圈的狀況,眾人錯愕之餘,又見閃電落下——
「殿下,退避!」沙達吼道,拉著穆納岳往金雀宮的方向跑。
「小滿,走!」上官凌見此古怪異象,唯一能做的,便是拉著她躲避。
然而,就在他拉動她的瞬間,啪的一聲,兩人皆是愕然。
明小滿緩緩從袖子中攤開手,只見她的掌心早已是血肉模糊,指甲也已翻落,而碎裂的玄石更是扎進她的肉裡。
她怔愣地看著瘦,再看向獸圈,裡頭被煙霧飛雪遮蔽,只聽得見野獸哀鳴,再不見李彧炎的身影。
「皇上……皇上……」
聽聞褚善的聲音在耳邊哀切呼喚,李彧炎猛地張開眼,竟見褚善就在面前。
他是如此真實,還是那張老實臉,漾著憨厚的笑,教他雙眼立即痛得發熱。
「……褚善……我真對不起你……」一開口,他的嗓音粗啞模糊。
終究,他下了黃泉,與褚善相遇了?
「沒有沒有,皇上沒有對不起我!」褚善激動地掉下淚。
李彧炎不禁淒慘一笑,卻發現褚善落在他頰上的淚好燙,正疑惑時,便聽烏靈的嗓音響起。
「皇上可醒了。」
他一愣,橫眼探去,竟見烏靈就在身旁,再見四周是熟悉的房間擺設……這根本就是國師府的客房,是他以往的寢房,是凌特地為他留下,隨時歡迎他和小滿回來過一宿,然而他一直沒有機會再這裡住下……
「烏靈,我沒死?」
她直瞅著他,眸露笑意。「皇上除了衣袍被燒傷,身體因為凍意而微恙之外,並沒有大礙。」
他驀地坐起,雙手緊抓褚善的肩頭,。「褚善,你不是已經——」
「我沒死!我被大人和娘娘給騙了!」褚善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以為他們真的背叛皇上,只是為了騙取我身上的鳳凰門信物,甚至還狠心逼我吃下毒藥——」
「凌將褚善丟出永雀門時,我真的嚇到了,然而隔著宮門,我直盯著他看,看見他堅定地回視我,因為我相信他,趕緊將褚善帶回府。在他身上果真找到了凌寫的信,要我趕緊找出解藥讓褚善服下,還要我找到東宮牆的暗道入口,那入口正是通往獸圈,是百年前為了輸送奇珍異獸的暗道。」烏靈平靜地解釋。
李彧炎垂斂長睫。「所以……你從暗道裡,將我救出?」
「是,就連皇子也安然無恙。」
他緩緩閉上眼。「我以為死定了,卻突然天落閃電,嚇得棕熊四竄,逼得我往東邊退,突然,樹木倒下……」接著,他醒來便在國師府裡。
「幸好我們及時挖開了東宮牆的暗道,否則就來不及了。」想起那千鈞一髮的情況,烏靈也忍不住冒了一身冷汗。「我一直以為凌老是呆在宮裡不過是借口不回國師府,不想見我罷了,如今想來,他是真的沒騙我,他一直在研究宮中的詳細地圖和暗道。」
「凌……」李彧炎一時五味雜陳。
「接應的時間必須恰得極準,否則說不定棕熊就跑進逃到外頭,所以凌給了我時辰,而他們則必須想辦法撐住。」
李彧炎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小滿兒是故意的!」
她對他說的那些話,先是拖延,而後又怕時間拖過頭,為了逼他進獸圈,甚至不惜連兒子都想犧牲……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皇上,現在是午後三刻。」褚善抹去淚,啞聲回答。
「出兵!」他隨即下了床,隨手束起發。
「皇上?凌和娘娘都還在宮裡。」烏靈一震。
「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我,更是為了取信穆納岳,那就代表他們兩人已經私議,要暗自解決穆納岳。」李彧炎神色冷凜。「但,就算他們殺得了穆納岳,也逃不出宮!」
這兩個傻瓜,到底在趟什麼渾水?雖然還在他眼前演出這麼傷他的戲碼。
凌明明知道,宮糧大半早已移往中州,就算穆納岳霸佔著皇宮又如何?他絕對料不到宮中無糧,更不會攜糧前來,不消一段時日,他也只能開城投降!
烏靈微愕,隨即點頭。「臣立即點將,由臣帶兵!」
「不成,你已經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不能騎馬。」
「放心,我的孩子一定會和我一樣強壯,為了救他爹,他會配合我。」
烏靈起身,李彧炎才發現她早已換上戎裝,銀白鐵甲顯得威風凜凜。
「我要讓穆納岳知道,敢抓我的相公,他就要有死的覺悟!」
永雀殿上,正大肆慶祝著。
雖沒有悅耳絲竹,更沒有舞伶助興,但宮中依舊熱鬧歡騰,只因為在大略查過獸圈之後,已不見李彧炎身影,那就代表他已經不在世間,說不定早被火給吞噬。
「酒!再拿酒上來!多準備一些膳食!」
「……已經沒有酒,也沒有食材了。」宮中僅存的宮人細聲回答。
「你說什麼?」穆納岳的手下大將不滿地在殿上大吵,「這麼富庶的皇朝,宮中怎麼可能無糧無酒?」
坐在首位上,已喝得幾分醉的穆納岳也微瞇起眼,感覺古怪,就連身旁的明小滿都一臉錯愕。
「皇上,先前中州水患,為了賑災,前皇已經將宮糧移往中州。」上官凌淡聲解釋,「不過皇上無需擔憂,李彧炎已死的消息一傳出,想必金雀兵便群龍無首,將成散沙,屆時皇上登高一呼,取出鳳凰門信物,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對對對,你說得對極了!」穆納岳看向上官凌,愈發覺他生得異常俊魅,不由得探指輕挲他的頰。「朕現在真是瞧你愈來愈對眼……」
明小滿見狀,立即起身,擋住他調戲的動作,朝他福了福身。
「皇上,這麼歡樂的時候,沒有絲竹舞伶多可惜?」她朝他嫣然一笑。「雖說我不懂音律,但我懂舞,可否讓我在皇上面前獻跳一首山海祭?」
「山海祭?」
「那是向山海神祈求國運昌隆、風調雨順的舞,尤其在皇朝初開之時,必備的祭舞。」
「喔?既然如此,那就讓朕瞧瞧。」穆納岳不甚在意的擺手,便勾著淫笑,一把將上官凌扯到身旁坐下。
「遵旨。」
明小滿咬牙走下階,旋身面向他欠身後,褪去罩住自己的斗篷,底下穿的是鑲金邊紅馬甲,外頭搭了件金色曳地綾袍,腰間懸著東帶,綴著金鎖片,還掛了一把小金扇。
這把小金扇擱在寢殿暗格裡,是哥哥特地替她收好的,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場。
深吸口氣,她隨即拿起小金扇,刷的一聲,揚開半遮面。
坐在寶座上被上下其手的上官凌,隨即一手打著拍子,只見她扇面平持,款步輕移,緩緩繞圈。
這一支舞,她愛極,所以爹娘跳過一回,她便過目不忘。
她身如柳絮,回身似雪飄零,柔軟中帶著剛硬,纖美中暗藏剛強,水眸漾出妖嫵光痕。
這一支舞,在行宮時哥哥曾為她跳過,代表他的臣服,教她眷戀不已,如今她不禁遺憾那時沒收下他的扇。
然而玄石碎裂,代表她的心願已達成,哥哥必定會認為她背叛,被救出之後,會立刻舉兵攻入。
那麼,她只能為他做最後一件事。
只見她的舞姿漸幻,又輕巧轉為沉凝,由巧笑倩兮轉為冷凜威懾,空間中凝聚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氛圍。
哥哥以為共舞中,只代表山海神的臣服,卻不知道當神不願臣服時,唯一會做的便是——
「殿下!金雀兵攻進宮了!」
凌亂的腳步聲傳來,殿上諸位大將酒頓時醒了幾分,就連穆納岳也不解地站起身。
然而就在同一時刻,明小滿霍得旋身而上,一個側翻上了寶座,獻出金扇,直抵他脖頸,迅疾刺入!
穆納岳錯愕的瞪大眼,她清楚感覺到銳利扇面深入骨脈的震動,毫不留情地朝旁劃開。
他軟倒在寶座上,緊捂著脖子,卻抑不住不斷噴出的血水。
「……你懂武……」他只能發出虛弱氣音。
明小滿臉上沾滿血跡,笑得冷酷。「可惜,沒人知道。」話落,她闔起扇面,又朝他心間一刺。
這把金扇,是她要徐磊依她所望雕制,扇緣銳利如劍,是她要送給哥哥防身用的,沒想到當初哥哥帶著扇,亦是為了防身所用,難怪他不願給她。
「殿下!」沙達見狀,悲慟的抽出腰間佩刀,可上官凌動作比他更快,取出藏在靴中的短匕,一個反身先刺入他的胸口。
霎時,外頭轟聲……隆隆,地面隱隱震動。
「將軍,攻進來了!」外頭有人驚報,大殿底下驚呆的泰漠大將頓時嚇醒,一個個站起,有的持劍蜂擁而上,有的奔至殿口往外一看,果真瞧見黑壓壓一片的金雀兵馬從永雀門殺入。
霎時之間,他們全亂了頭緒,只得先放過明小滿,急急到外頭調兵遣將。
「小滿,快走。」上官凌簽她的手就要往外走。「皇上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真不愧是我兄弟。」他喜聲說,卻發現她停下腳步,不禁疑惑回頭。「小滿?」
「不……我不能見他。」
「為何?」
「我已經對他撂盡無情話……再者,皇城百姓必然無法忍受一個曾經是前朝冷宮娘娘,如今又曾是泰漠太子侍妃的玄人皇后。」她笑得無奈。「留下我,只會讓哥哥為難。」
「你——我們當初講的不是這樣!」
「那是緩兵之計啊。」她笑得淘氣。「我必須離開金雀,我不能留下。」
上官凌無奈蹙眉,正忖著該要怎麼留下她時,突聽馬蹄聲逼近,伴隨著沙啞吼聲。
「小滿兒!」
「他來了。」上官凌看向外頭。
「我要走了!」不能見,再見更思念。
然而,上官凌卻不由分說的拖著她,直往殿口走,朝外喊,「在這裡!」
李彧炎和烏靈兵分兩路,與另外兩位大將軍由四大宮門攻入。此刻,他直衝而來,瞥見她和凌,策馬如電的上了丹墀後,隨即下馬將她擁入懷裡。
他緊抱住她,就怕下一刻,她又要從他身邊逃開。
「咱們的兒子沒事,烏靈保護得好極,你別擔心。」他低啞道,唯有抱著她,他才擁有真實感。
「……真的嗎?」明小滿想要狠心,然而此刻禍事已除,她無法強硬,更眷戀他的體溫和寵愛。
正因為如此,她才不敢見他,就怕自己走不開。
「你這丫頭,真不聽話,總要蹚渾水……為何就不相信我?」
明小滿可憐兮兮地扁嘴濕眼,卻突然發現,他身上的黑影依舊存在,教她錯愕的將他推開一些。
怎麼會這樣?
玄石不是順應她的願望而碎裂了?她祈求的是他的福壽綿綿,為何黑影還是纏著他?
「小滿兒,你怎麼了?」李彧炎不解。
「等一下。」她往後退,無法理解為何會是這樣的結果,驀地餘光瞥見側廊上有動靜,橫眼望去,竟是渾身染血的穆納岳!
一切發生在眨眼間,明小滿看見他從懷裡取出一小包油紙朝李彧炎丟去,趕忙使盡全力衝撲進李彧炎懷裡,承受了大半粉末。
「去死吧!朕活不了,也要你們一起陪葬!」他撐著最後一口氣猙獰咆哮。
「穆納岳!」上官凌見狀,抽出李彧炎腰間佩劍,朝他胸口刺入。
「小滿兒!」
聽見恐懼的呼喊,上官凌心一驚,回頭只見明小滿無力軟倒在李彧炎懷裡,他趕緊奔上前,以衣袖撥開她身上的粉末,驚見她臉頰上竟滿佈深紫色如淤痕的塊狀痕跡。
「凌,這是怎麼回事?」李彧炎急問。
「這……泰漠之毒!」
「怎麼解?」
「……不知道。」他擅長的是煉強身醫藥,並非毒藥。更不知道該從哪裡解起。「小滿頸邊有傷,毒會入侵得更快!」
「現在要怎麼辦?」李彧炎只能趕緊將她身上的毒末拂開。
上官凌抿了抿唇。「我先找找看穆納岳身上有沒有解藥。」話落,他立即跑到幾步外,搜著穆納岳的身。
李彧炎則是直盯著軟進懷裡的女人,緊張的注意她的狀況。「小滿兒……」
「哥哥……」明小滿顫了顫蝶翼般的長睫。
「小滿兒,沒事,你會沒事的。」
她張開眼,只問:「你身上有沒有毒末?」
「沒有。」他隨口答道,根本不想管到底有沒有。
閉了閉眼,明小滿才想起了事實的真相。
她想起了……黑影其實一直在她身上。
哥哥曾在黃上下救出她,救出當時該死而未死的她,然而黑影仍持續纏在她身上,像是嘲諷她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會拖過五更。
儘管她該絕的命又延續了數月,但終究還是逃不過一死。
從哥哥登基之後,她便不愛照鏡子,是因為她總會在鏡子裡看見身上的黑影,所以她寧願自欺欺人,假裝沒發現,佯裝不知道,只是開始準備可以自保的金扇。
原本她打定主意待在平安的宮中迎接孩子出世,等待哥哥歸來,卻因為禁不起段詢的再三邀約,忘卻了黑影,赴了死亡之約。
所以最終,可能會害死哥哥的……是她。
「皇上!」烏靈的聲響逼近,伴隨著褚善的呼喚。
明小滿怔了下,緩緩抬眼看去,瞧見烏靈和褚善從殿門外奔入,不禁滑下淚。
「娘娘!」褚善震鄂地看著她,再看向主子。「皇上,發生什麼事了?」
「褚善……」她虛弱地喊。
「娘娘。」
「對不起,讓你受苦了……」雖說她明知道他中毒是假,但看他嘔出許多血,她還是愧疚又不捨。
「不苦,一點也不苦,只要娘娘能好起來,褚善再吐個幾百次血都沒問題!」
明小滿不禁笑瞇眼,見烏靈探手要摸她,趕忙制止,「別、別碰,就算大嫂不替自己想,也要替肚子裡的孩子想。」
烏靈不禁擰起濃眉,看向不遠處幾乎將穆納岳扒光的丈夫。
「能再見到你們真好……」明小滿笑著,淚水滑落,眼前開始模糊,變得黑暗不清。「哥哥……你在哪……我好冷……」
她想再看看他,然而眨了好幾次眼,卻依舊看不清。
「我在這裡、在這裡!」他狠狠地將她摟進懷裡,用體溫熨燙她逐漸失溫的纖弱軀體。「小滿兒, 再撐一下,等春天一到,哥哥帶你回銜月城,回我們真正的家……這裡太冷了。」
明小滿閉上眼,想起銜月城人們的樸實和熱情,虛弱地笑了。「哥哥,讓我冷的,不是雪,是人心……不是北方的人,是貪婪的人心……哥哥,我的家……不在銜月城,不在皇城,就在哥哥的心裡頭……」
「小滿兒……」他不捨的吻去她的淚。「別說了、別說了……」
「終於……我可以不用再假裝,可以不再擔心……」她笑偎在他胸膛上,張著空乏大眼,含笑交代,「哥哥,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照顧我們的孩子,照顧皇朝百姓……」
「向來我想照顧的只有你,一直以來只有你!」他泣吼。這是他打從心底渴望守護的人,強烈而不容更改的信念,十幾年來,從未變過!
明小滿笑嘻嘻的,用盡最後氣力貼在他頸間,氣若游絲地道:「哥哥,答應我,別太早來找我……血為誓、魂為契,等到來世……我不再當玄人,換我當哥哥的鳳凰,守護你……照顧你……」
說著,她笑勾起唇,滑下最後一滴淚。
正對著她的烏靈驀地瞪大眼,褚善更是震驚的滑下淚。
懷裡的人兒不再出聲,彷彿失去了生命,身子在他懷裡失去力量,緩緩軟下,不再賴著他、偎著他,不再像兒時那般纏著他要糖吃、膩著他要茶喝,不在摟著他叫哥哥,不再攀著他的頸邊撒嬌……
一股酸意從喉頭衝上眼,李彧炎眸底發燙,心遽跳不休,他張口卻說不出話。
心跳得太急,急得完全失控,讓他渾身發顫,不能呼吸,眼前一片黑暗。
她說,要當他的鳳凰……
緊抽的下顎不斷抽搐,在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魂魄已追逐她而去。
「凌!」烏靈急吼。
上官凌一回頭,瞥見明小滿臉上的死氣,快步衝上前探向她的鼻息,隨即撥聲說:「快!還有一口氣,皇上,快講小滿抱進雙連棺裡!快,小滿還活著、還活著!你給我醒來!」
李彧炎眸色空洞地望著他,直到他惱火的揍下一拳,才猛地清醒。
「……小滿兒還活著?」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聞言,李彧炎才欣喜若狂的將懷中人抱起,直朝內務府而去。
傳聞金玉同礦所制的棺,可以鎮住人的魂魄。
也許這只是傳說,然而當明小滿被擱進金玉同礦的雙連棺時,確實還有淺淺的呼吸,支撐她最後的生命。
此刻,金雀兵已確實鎮壓住所有泰漠兵,甚至拿下泰漠皇室,就等待李彧炎下令。而上官凌則火速派人前往泰漠尋求解藥,並廣招民間大夫入宮,為找出解毒之法。李彧炎更是下令,由宮中釋出大量燭火,請求皇城百姓日夜點上,祈求她的福壽不休,亦祭出高額賞金,尋找鳳凰。
然而兩天過去,沒有大夫願意入宮,也沒有百姓點上燭火,更沒有鳳凰的下落。
李彧炎氣得憤怒詛咒皇朝百姓,更是發下毒誓,一旦明小滿死去,便要全城百姓陪葬。
結果毒誓方落,他便病倒了。
上官凌為他診治之後才驚覺,原來他亦中了毒,只是毒末較少,發作得較慢。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李彧炎反倒開心的笑了。「朕可以跟小滿兒一道走,絕不讓她獨自走過黃泉。」
看著他臉上青紫的毒斑,上官凌恨恨的握起拳頭,氣惱自己的沒用,只能轉身離去,告知百宮此事,要百宮盡己所能去找民間大夫進宮協助。
如今中毒的是李彧炎,消息一傳出,光是一個上午宮中便湧進不少大夫,花了一天一夜的時間,總算與上官凌一同製出解藥,然而效果如何,卻無人能保證。
就在此刻,宮中傳來噩耗。
「小滿死了?」待上官凌趕到寢殿時,便見李彧炎坐在雙連棺旁。
「嗯。」他異常平靜的點頭。
上官凌心一痛,踉蹌地走近雙連棺,輕采她的鼻息之後,無力的跪坐在地。
李彧炎拾眼,笑得沉靜。「凌,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你不怪我?」上官凌臉上佈滿鬍鬚,大眼佈滿血絲陰影,衣衫發皺,已經幾日不休不眠,疲憊到了極限。
「不,你是我的好弟弟,已經盡力了。」李彧炎還是笑著,愛憐的看向已無生息的明小滿。「小滿兒,別走太快,哥哥馬上就來。」
聞言,上官凌不禁落下淚,把解藥遞給他。「解藥已經制好,卻不知道藥效如何,還是請你吃下吧。」
「不用了。」
「吃!」他一把扯起他的衣襟,哽聲吼道:「吃!你給我吃!這是我耗了好久才製出的解藥,你吃……我求你吃……」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他對他的好,他從沒忘過,也永遠不會忘。
李彧炎看著他,好半晌才點頭。「好。」
上官凌端來熱茶,盯著他吃下解藥,再見他吻上明小滿,將一半解藥分給她。
起身,李彧炎輕拭她嘴角的藥漬,低哺道:「我給她的,總是太少太少,來世……我定要找到她,加倍愛她。」
上官凌用力地閉了閉眼,又聽他說:「要是能再見到鳳凰,這一次,我不會想抓,更不會趕,可惜的是……鳳凰已經不會再降臨。凌,等我死後,將我放進雙連棺,我答應過小滿兒,生同寢,死同穴,我說出的承諾,從不食言。」
「……小滿和你身上皆有毒,依法死後必須火葬。」上官凌忍遏著悲傷,強自鎮定地說。因為根本不確定到底是什麼樣的毒,不知道會不會禍延他人,唯一的方法便是焚燒。
「是嗎……也好。」李彧炎點點頭。「等我死了,一起燒吧。」
「不,必須立刻執行,由皇上請火。」
請火,指的是在屍體淋上油之後,由執行的人放火。
「因為你是小滿最親近的人。」上官凌閉上眼。「我不希望再有任何差池,讓後世的人說任何災厄都是因為玄人皇后而起,所以我要求立刻焚屍。」
小滿受盡眾人鄙視欺凌,同樣的苦,他受過,然而她遭受的痛卻是在他之上,為此,他能做的就是從今往後,讓塵歸塵、土歸土,使所有沸揚流言,到此結束。
李彧炎深吸口氣,啞聲道:「……報喪。」
「遵旨。」
不久後,宮中傳出了喪鐘,在年節將近的雪夜裡聽來分外淒涼。隨著迴盪不絕的鐘聲,送葬隊伍由北宮門出發,直往天壇。
褚善、兵從戎和另兩位侍衛負責抬棺,上官凌則攙著李彧炎,一步步踏上天壇頂端,偌大的平台上,雙連棺就擱在中間。
上官凌在明小滿身上淋了油,再將火把交到李彧炎手中。
「皇上,請火。」
眸色木然地瞪著火把,李彧炎好一會才接過手,看著面色安詳的棺中人,他久久無法把火把丟到她身上。
想放,又收,想放,再收,最終,他無聲地滑下淚。
捨不得,他真的捨不得用火焚燒她……他真的做不到。
「皇上要是做不到,就交給臣吧。」上官凌欲接過火把。
「……不。」他握緊火把,不讓任何人搶走屬於他的權利。
小滿兒是他的妻,就算要送她走,也該由他,而不該是他之外的人。可是……這舉動卻萬般艱難。
「小滿兒……」他眷戀低喊,瞅著她勾彎的唇角,彷彿走得無牽無掛,可實際上,在她活著的短暫歲月裡,有大半人生皆受欺凌,而他自以為可以保護她,反倒讓她被徹底污蔑,就連死前都沒有人願意助她,沒有人願意救她……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把她帶到皇城,害她捲入叛變之中,最終更死於鬥爭之下,這就是他要給她的美好未來?
喉頭滾動,李彧炎胸口一陣灼熱翻攪,握住火把的手不斷顫動。
無能!他恨自己。
其實小滿兒並非死在穆納岳手中,亦不是因皇朝百姓的冷漠而死,而是死在他的自以為是!
驀地,血水從他泯緊的唇角滴落。
「皇上!」眾人見狀,趕緊向前。
他卻不動如山,淚眼直看著自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手垂了下來,將火把丟在地上,咬緊牙,用盡最後氣力翻入棺中,躺在她身側。
「皇上!」兵從戎和褚善衝向前想要將他拉出,卻見他已經昏厥過去。「國師,現在要怎麼辦?」
上官凌上前查探李彧炎的氣息,發現他已氣絕,不禁痛縮眼,看著兩人同睡的雙連棺,過往記憶如潮水般翻湧而來。
「大哥……」撐在棺邊,他止不住身上的顫意,哽咽哭喊。
他是他的哥哥,在人前保護他,在人後教導他,這天地之間,可還有第二個無私寬大的李彧炎?這天底下,可還有一個人會在他受到欺負時,擋在他的面前大喝:「不准欺負我弟弟」?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當年,彧炎決定北上,他占卜出他的帝命,心想他定可以改變玄人的命運,小滿也有機會成為第一個玄人皇后,所以明知有危險,仍舊願用自己的命去賭一次。
然而從天陵事件之後,他就再也看不清卦意,再也難測未來,正因為他的無能,才會讓他至親的兩人落到今天的地步。
多沒用啊,他救不了她們,更是更改不了玄人臭名,他什麼都做不了……他突地放聲大笑,笑得淒愴悲涼,褚善和從戎皆不解地看向他,餘光卻瞥見南邊的皇城竟綻放出如晝光亮,遠處而去,像是一片的傾落的星辰,教人分不清何處是天,何處是地。
「大人,你看!」
上官凌緩緩橫眼探去,止不住一股酸意衝上眼。
「小滿,你看見了嗎?這些視玄人為毒的皇城百姓,為你點燈了……雖然遲了,但他們願意為你點燈了。」他垂眼瞅著兩人似乎連死去都勾笑的容顏,心裡有了打算。
往旁一步,他跟兵從戎借了短匕。
「大人,你要做什麼?」雖疑惑,仍將短匕交給他。
上官凌笑而不答,走到棺前,抬眼望著墨黑的天。
「如果連頑劣的人性都能夠轉變,那麼老天……你就不能給點慈悲,給這人間多一點希望嗎?」他淚眼問天,募地持短匕刺入額間。
「大人!」兵從戎和褚善驚詫地衝上前想阻止。
他卻將短匕一丟,不顧巨痛的動手挖著額間的玄石,狠狠將嵌在皮肉中的黑石挖出,緊握在手,抬起淌滿血的臉,以指抵在額間,念著玄人的古老文字,接著用盡力氣重喝,「官家世世代代子孫孤老之命,換取血咒縛身,開啟血咒,要兩人魂魄返回!」
只要這些人有那麼一絲絲地憐憫小滿,那麼他就願意用世代子孫的孤絕之命,為他們換來太平盛世!
霎時,上方天空開破一道紅光,打下陰雷,天壇為之動搖,再下一刻,只見兩道腥紅帶金的影子如電流般從遠方揚至。
褚善怔愣地看著紅影逐漸逼近,驚訝的扯開喉嚨喊,「鳳凰!」
上官凌動也不動地看著一鳳一凰降至他面前,他伸出手,讓鳳凰銜去玄石,鳳凰隨即振翅飛起。
他錯愕的看向雙連棺,只見明小滿身上死氣未褪,正憤恨之際,突地一陣山搖地動,整座天壇為之擺盪,發出辟啪崩壞聲。
「快走!」上官凌推著棺,和眾人一道要帶著棺走,天壇卻在這時崩解,眾人頓從天台南側滾落,雙連棺則掉往北側。
才剛落地,顧不得一身傷,眾人直朝北側跑,可大地再次狠厲震動,霎時爆出陣陣氣裂聲,突地,一道水柱從地底往上噴發,散發出濃濃怪味。
眾人瞧見水柱落下的水全都灌入雙連棺裡,一行人拚命推著棺,然而雙連棺卻像是深陷泥淖,怎麼也拖不動,直到——「好冷……」
細微的虛弱女音,讓眾人瞬間頓住。
「好冷,哥哥……」
「不冷,有哥哥在。」
大伙緩緩看向棺中,驚見明小滿竟張開了眼,而李彧炎更是清醒的將她摟住不放。
上官凌見狀,不禁放聲大笑,也用力哭著。「快!用力的推!」
值得!太值得了!用他的子孫換他最親的兩個人,他一點也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