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納岳的寵妃月盈,秀眉美目,艷而不俗,嬌而不妖,巴掌大的小臉上,正揚著令人如沐春風的笑意。
那樣瘦削的面容和纖秀的身形,與身懷六甲的明小滿大相逕庭。
然而,她額面的團鳳刺青,及那抹恬柔的笑,又和她一模一樣。
「真有這般像?」
是夜,李彧炎設宴永雀殿,招待遠道而來的穆納岳。為了可以更清楚地看著月盈,李彧炎特地下了寶座,與穆納岳同席。
此刻,他的目光眨也不眨地定在月盈臉上,目光灼熱得教她羞紅了粉頰,不知所措地垂下臉。
穆納岳倒是不惱,只是適時出聲打斷他的注視。
「像極。」李彧炎沉啞的嗓裹著濃濃思念。
一直以來,小滿兒的身形都是柔美圓潤,但他見過她瘦時的模樣,那時的她,幾乎和眼前的月盈一模一樣。
天底下不可能有如此相似的人,更不可能有一模一樣的刺青,尤其那鳳凰還銜著月環印……
是她!他篤定是她,但如果是,她又怎會是穆納岳的寵妃?
「該不會是額面的刺青吧?」穆納岳指著月盈額面的團鳳刺青,「上回我在金雀皇城待了一段時日,發現皇城姑娘的額面刺青非常特別,所以回泰漠之後便如法炮製,讓我的幾名寵妃全都刺上了刺青,確實是賞心悅目極了。」
「不,不只是因為刺青。」要真如穆納岳所言,他豈不是要以為滿城的姑娘都是小滿兒了?
「既然如此,何不讓皇后到殿上來比較看看?」穆納岳一臉興味。眼下已不是正式場合,他便不再拘禮,直接和李彧炎稱兄道弟起來。「雖說你登基時我曾在場觀禮,然而離得太遠,壓根不曉得皇后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她……」
「皇后產後身體虛弱,又特別怕冷,不宜到前殿吹冷風。」上官凌驀地出聲。
「是嗎?那可真是遺憾了。」穆納岳不怎麼在意,又貼向李彧炎一些,問:「對了,是皇子還是皇女?滿月了嗎?」
李彧炎見上官凌又要截話,隨即抬手制止,緩聲道:「小滿兒下落不明,就連孩子在哪,我也不知道。」狀似漫不經心,黑眸卻直鎖定他每個表情。
「怎會這樣?」穆納岳重歎口氣。「難怪我覺得你氣色不佳,瘦了不少。」
他簡單地解釋那天發生的事後又移開目光,重新落在穆納岳身邊始終沒開口,只是不斷淺啜熱茶的女子。
是他的錯覺嗎?是他思念過頭,誤將月盈錯認為小滿兒嗎?
然而,她喝茶的動作、拉攏身上裘帔的動作,都如此熟悉,怎麼可能不是她?
收不回目光,李彧炎癡迷地看著溫順的月盈,直到穆納岳感覺到她不斷蠢動而側眼問她一句,才讓他如夢初醒。
「怎麼了?月盈。」
月盈隨即抬眼,軟聲道:「殿下,那個火爐應該要擺在殿口,這樣冷風才不會吹進殿內。」
「喔?」
「如果可以,最好擺兩個。」她說時,還伸出兩根玉潤指頭,笑得靦腆。
李彧炎看得失神,胸口立即竄起激動。
是她,肯定是她!
「……太子,泰漠百姓向來都不怕冷,但月盈妃子似乎挺怕冷的?」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自己壓抑。
「可不是?雖說咱們泰漠百姓早已經習慣寒冷的氣候,但總有幾個例外,好比她。」穆納岳低笑著,一把將月盈摟進懷裡。「要不是她打小在泰漠長大,我還真要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泰漠人了。」
月盈羞澀地垂下臉。「有什麼法子?冷就是冷啊。」
這一幕讓李彧炎難以自遏地嫉妒不已,更對穆納岳的說詞持疑,然而對方的態度又落落大方,壓根不像造假,稍稍動搖了他方定的信心。
「原來如此。」他垂下長睫,淡聲吩咐,「來人,備麒麟火爐。」
一會兒,門口隨即擺上兩座麒麟火爐,整座永雀殿頓時又暖上幾分,也讓月盈滿意地勾彎唇角。
「月盈,鳳皇待你如此好,還不趕緊謝恩?」
聞言,她幾乎伏身在地。「多謝鳳皇。」抬眼時,衝著李彧炎笑得淘氣,隨即又被穆納岳摟進懷裡。
「……不用多禮。」李彧炎感到一陣暈眩,怎麼也轉不開眼,胸口的妒火幾乎將他焚透,令他發狂。
這一夜,他喝得酩酊大醉,幾乎醉癱在筵席上。
「皇上,時候不早,恕我先離席了。」直到一更天,穆納岳才帶著幾分醉意,準備離開。
李彧炎微瞇起眼。「何不多留幾天?」
「這樣好嗎?」
「在迎賓館住個幾天有何不可?年節將至,皇城正準備舉行辟邪典,太子正好留下來體驗金雀不同的民俗風情。」
「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穆納岳笑開,見他身形不穩的起身,趕緊上前攙住他。「不過,你今晚真是喝太多了。」
「可不是?能見到故友,我很開心。」他勾起淺笑。
穆納岳輕摟他的肩。「可不是?知己可不常見,本殿下這一生能得你這摯友,此生無憾了。」
趁著兩人寒暄的當頭,一直隨侍在側的上官凌悄悄靠近月盈,低問:「月盈妃今天吃得似乎不多。」
月盈抬眼,勾起溫潤笑意。「真是對不住,許是水土不服,吃不太下。」
「是嗎?」他直瞅著那張與表妹如出一轍的笑臉,「月盈妃是泰漠哪裡人呢?我有個表姨就在泰漠皇城外的喀爾鎮,聽說那裡是市集重鎮,有不少各地風味的熱食。」
「是嗎?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我是皇城人。」
「月盈妃從小就在泰漠皇城長大?」
「是啊,因為我爹爹是皇城總兵。」她沒心眼地說。
「……是嗎?」上官凌重擰著眉。
如果她真不是小滿,為何相貌和小滿如此相似?穆納岳確實不曾近距離見過小滿,如此一來,亦可代表他並非有意帶著長相酷似小滿的寵妃前來,也意味著他沒有其他企圖……
是這樣嗎?為何他總覺得不對勁?
月盈看著他額間的玄石良久,突道:「國師大人,咱們以前見過面嗎?」
他驀地抬眼。「你……」
「不知道為什麼,一瞧見國師大人,就讓我倍感親切,像是……見到親人。」
她笑露一口白牙。
上官凌神色複雜地盯著她半晌,正要開口,穆納岳的聲音便響起。
「月盈,走了。」
「是。」月盈婷裊起身,動作優雅。
他跟著站起身,趁她欲走之前再問:「月盈妃可有在任何人身上瞧見黑影?」
月盈一愣,不解地看著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是嗎?」看她福了福身,跟著穆納岳離去,良久,上官凌依舊收不回眼,直到——
「你跟她說些什麼?」
「……沒什麼。」他回頭睇向李彧炎,反問:「皇上又跟殿下說了什麼?」
「朕要他明日進宮,他說有事得到其他地方,但月盈可以代替他入宮。」
上官凌不禁攏起眉頭。他暗著、明著試探,月盈都像個沒心眼的小姑娘,有問必答,半點猶豫皆無,身家也說得極清楚,彷彿她真是泰漠人,這樣的姑娘,會是穆納岳操控的棋子嗎?
「凌,你想,穆納岳在打什麼主意?」李彧炎雖然醉了,心和眼可沒醉,有太多揣測在疑問中生出,他不得不細想。
「皇上,別太接近月盈姑娘。」在無法確認她是小滿的情況之下,他不希望彧炎將太多心思擱放在她身上。
「為何?」
這還需要問嗎?「皇上,還未確定月盈是小滿前——」
「不接近她,朕要如何確定她到底是不是?」疲憊地閉上眼,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計劃,將因為月盈的出現而全數打住。
原本,他決定回宮處置所有專權官員,將鳳凰門交給垂陽,再由上官凌占卜,尋找下任皇帝,之後,他便打算回到砂河,等著小滿兒歸來。
然而月盈的出現,猶如他生命中最終的一條繩索,決定了他的生死。
禮部侍郎領著由泰漠而來的一群人,回到與永雀門相隔一條御街的迎賓館。迎賓館由數座院落連接而成,僅以拱門和花園區隔開,每座拱門皆有禁衛看守。
月盈隨著穆納岳回到東邊的落合閣,然而才剛踏上銜廊,他隨即揚手。
「月盈,你回廂房,沙達進來替本殿下更衣。」
她抬眼,儘管心中諸多疑惑,還是乖順地退下,回到另一邊的廂房。
到了房內,裡頭凍得她直搓雙手,趕緊點上燭火之後,她又燃起火爐,端至床邊,整個人蹲在床下,烤著手。
看著那精緻的麒麟火爐,她探手輕撫,不禁疑惑。
疑惑的是,為何太子特地帶她來到金雀?更疑惑的是,為何太子不讓她進房伺候?太子待她極好,打她生產以後,一直對她疼愛有加,偶爾會親近她,但就是不會與她單獨共處。
在這樣寒冷的夜裡,他的命令,教她感到格外寂寞。
偌大的廂房只有她一人,冷得讓人難以入眠。她躺上床好一會之後,突地聽見外頭細微的聲響,刻意放輕的腳步聲與壓低聲的對談,使她好奇的起身,搭上了斗篷。
走到外頭銜廊上,她發現交談聲是從兩間房中間的偏廳傳來的。
「本殿下不是來了嗎?」
「你應該再更早一點。」
「早一點又如何?你壓根沒將水凰印拿到手,不是嗎?」
「……我會想辦法拿到的。」
「哼,今兒個要不是本殿下適時求見,說不準你現在早已經被罷黜,還敢在本殿下面前放肆?」
對話頓了下,另一人又問:「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要讓月盈去接近李彧炎?」
「那是當然,要不何必帶她來金雀?」
月盈聞言,水眸圓瞠。
如果她沒記錯,李彧炎似乎是金雀鳳皇的名字,他們為何要她接近他?這就是殿下特地帶她來金雀的用意?
難不成……殿下打算利用她,對金雀鳳皇做什麼?
蹙起眉,她無聲無息地回到廂房,躺上床,冷意直上心頭。
冷的,不只是那股冰風刮骨,而是殿下視她為棋子……
她並不渴望殿下疼寵她,只是想利用她去成就某件事這種做法,教她傷懷。
她就這樣一夜難眠到天亮,才想起來,便見穆納岳踏進房內。
「殿下。」她快快起身。
「身子不舒服?」
「不,月盈沒事。」她垂眼,勾起勉強的笑。
穆納岳似笑非笑地瞅著她半晌,淡聲道:「既然如此,待會你梳妝之後,便隨宮內的內務大總管進宮。」
月盈驀地抬眼:「為什麼?」
他輕輕牽起她的手。「因為金雀鳳皇熱情邀約。本該由我去,但待會我有事,得要出金雀皇城一趟,所以只好請你進宮伴駕。」
「……月盈非去不可?」這意味著什麼?
他根本不重視她,竟要她去陪駕,這命令太荒唐!
「總不好辜負聖意。」穆納岳身上帶著北方男子特有的粗獷和豪氣,然而此刻卻堆滿不可違逆的霸氣。
「……月盈明白了。」最終,她還是妥協。
「這才不枉費我向來疼你。」
回過身,她扯唇,笑得苦澀。
那可真是遺憾,她一點印象都沒有。
走出迎賓館,坐上軟轎進皇宮,月盈冷得縮在角落,任由窗幔被風刮得凌空亂舞。
從縫隙間,她看見了陰霾的天空,一如她冷郁的心間。
閉上眼,歎口氣,她自嘲地勾起笑,抱持著一切都無所謂的心情進入宮中。
忽地,她感覺轎身停住,正前方的轎簾被掀開,外頭的人逆著光,昂藏高大的身形立在她面前。
沒由來的,她頓住不能動。
逆光的陰影在男人臉上刻劃出立體分明的五官,濃眉入鬢,深邃清雋的瞳眸、挺直的懸膽鼻和稜角分明的唇,使得男人愈發俊美無暇,陰影則加重了他不怒而威、嚴而不惡的霸氣,她該要懼怕的,但是……卻莫名熱淚盈眶。
「月盈?」
她怔楞地注視著眼前人,聽著那道無端熟悉的沉醇嗓音如磐般敲進她的心裡,好似直入魂魄,深深撼動著她,教她轉不開眼,只能呆呆地盯著對方束髮的金冠,和那身金黃龍袍……
她驀地驚醒,趕緊下了軟轎,蹲伏在來人面前。「泰漠太子侍妃月盈,拜見鳳皇。」她驚惶失措,暗惱自己竟瞧別的男人瞧得失神。
昨兒個被這人灼熱的視線給擾得不敢看他,如今仔細地端詳,心卻莫名跳得飛快,幾乎要教她呼吸不上來。
「月盈無需驚慌。」李彧炎輕勾笑,探手將她牽起。
溫熱的掌心透著一股弔詭熟悉,她該要抽回手的,卻因感覺到他摩挲著她而止住動作。這像是要煨暖她的舉措,彷彿在很久以前也有個人這麼做過,而且每當那人暖著她時,總是笑得一臉滿足……
月盈像是被什麼牽引,怔楞地抬眼,正好對上一雙帶笑且柔情的瞳眸,這讓她嚇得趕緊抽回手。
李彧炎倒也不介意,逕自走在前方。「走吧,到後花園,朕有幾樣珍物想讓你瞧瞧。」
「月盈遵旨。」她將雙手收在貂裘斗篷底下,緊緊交纏,想要抹去他留在掌心的悸動。
「月盈妃,往這裡走。」
聽見這道清朗的嗓音,月盈朝旁探去,一見到上官凌,便安心地勾起笑。「國師大人。」
上官凌微頷首走在她身側,暗自觀察著她的走姿。
一行人由內務大總管帶領,上官凌作陪,來到了後花園的雲石亭,只見裡頭的兩張石桌,一張擺滿琳琅珍品,一張則是各式佳餚。
「先吃點東西。」李彧炎往石椅一坐,月盈隨即在他對面坐下,自然的將目光落在滿桌佳餚,霎時亮了雙眼。
「這是……」
「這裡全都是金雀特有的糕餅,朕想你該是會喜歡。」
月盈興奮的小嘴微啟,直睇著滿桌叫不出名號的糕餅,很自然的先拿起杏餅。
「月盈可以嘗嘗嗎?」
「當然。」李彧炎黑眸微縮,看著她張口咬下杏餅,而不是像一般姑娘一小塊小塊地扳下入口。
皇城姑娘重禮節,因此也很注重吃的儀態,然而他的小滿兒卻向來都不管這一點,總是豪氣的張嘴咬……眼前的月盈既是太子侍妃,又怎會有如此豪態?
所以……是她吧,他的小滿兒。
「好好吃!」杏餅一入口,酸中帶甜的滋味和外酥內軟的口感,讓月盈驚喜地直呼,「這味道真好,不知道鳳皇可有食譜,讓我回到泰漠時,可以學著自製?」
「……這杏餅並非宮中所出,是皇城的糕餅鋪賣的,要是你有興趣的話,明兒個朕可以帶你到那家糕餅店。」他漫不經心地答,腦海中想著的全是她說她要回泰漠的話。
不!不管怎樣,他決計不會再讓她離開,儘管至今他還無法確定她的身份。
「這樣子啊……」再咬一口杏餅,那酥軟口感和甜而不膩的味道教她不由得笑瞇水眸。原本應該別和他太親近的,可是這杏餅實在是太對她的口味。「要是鳳皇不嫌麻煩,可否告知月盈鋪子在哪,月盈親自去一趟。」
「不須客氣,明兒個朕帶你去。」他笑著,字裡行間挾帶不容置喙的霸氣。
「朕,會親自到迎賓館接你。」
聞言,月盈不禁放下手中的杏餅,突覺食慾少了大半。
這是怎麼著?難不成鳳皇喜歡她,所以太子才故意要她前來伴駕,以維繫兩國的情誼?
不過鳳皇的眸噙笑卻藏著憂鬱,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色慾熏心的男人,應該不會得寸進尺地逼她侍寢吧……
「不多吃點?」
「不,我……」
「這樣糖點,是坊間的甜玩意兒,要不要嘗點?」李彧炎將小碟移到她面前。
月盈直睇著那成蔥狀、通體雪白透亮的糖,立即拾起一根含進嘴裡,待嘗到教人莫名心慌的甜味後,不由得脫口而出,「……玉蔥糖酥?」
李彧炎顫了下,又力持冷靜。「你怎麼會知道這樣糖點叫做玉蔥糖酥?」小時候,只要小滿兒一哭,他便送上一份玉蔥糖酥,教她甜入心坎、忘了淚水,是她最喜歡的糖點。
月盈一愣,就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為何會脫口說出這名稱。「我……」她想找個借口,腦袋卻是一片空白。
「這一年來通商,已經從金雀轉賣到泰漠所致。」李彧炎好心的替她接話。
「是啊,太子曾經賞給月盈。」她趕緊說。
李彧炎聞言,激動地閉上眼,就怕眸底的狂喜會嚇著她。
是她了,肯定是小滿兒!
泰漠一帶並不吃糖,而是一種黑泥狀的軟飴,除此之外,穆納岳更是以厭惡甜點出名,根本不可能賞賜妃子甜食。
一睜眼,瞥見宮女端了幾樣膳食上桌,他再度催促。
「再多嘗嘗,這道珍炒素菇羹,味道樸素,卻能在齒頰回味,況且天候正冷,喝上一碗可以暖暖身子。」李彧炎親自動手替她舀了湯,再遞上碟子。「喝完之後再吃棗兒糕,有別於泰漠的炸法,金雀這兒是用炊蒸的。」
月盈水靈瞳眸微動,總覺得他太過慇勤,像在討好自己,讓她感到相當不自在,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餘光瞥見另一頭的石桌上有道閃動的金光,她不由得側眼望去。
「先把這些吃了,朕再拿幾樣珍品讓你瞧瞧。」
月盈聞言,不禁皺起眉,覺得他說話的口吻,像是在哄她。
儘管如此,她還是乖乖將羹喝下,再吃了一塊棗兒糕,開心地發現整個人真的都暖烘烘的,似乎不那麼冷了。
「來。」李彧炎滿意地牽起她,走向另一頭的石桌。
月盈想要抽回手,然而才走了兩步,注意力就被石桌上的金飾吸引,竟然舉步超越他。
「啊?這不是娃兒的衣物嗎?」她先拿起幾件小小的衣物。「對了,鳳皇已獲麟兒,不知道是男是女?」
「……朕無法確定。」
她不解抬眼,對上他眸底的悲傷:心頭驀地一緊。「怎麼了?是……」
「皇后目前下落不明,肚裡的孩子亦生死未卜。」上官凌上前一步解釋。
聞言,月盈羞愧地垂下眼。昨兒個宴上,她忙著打量四周,根本沒仔細聽旁人的對話,根本不知道狀況。
「真是對不住,月盈失言了。」
「無妨。」他對她的小滿兒向來縱容。
望著娃兒的衣飾,她輕聲道:「月盈十月中才剛生產,可以體會失去親兒的痛,還請鳳皇節哀。」
「……你十月中生產?」
放下小衣物,她勾起為人母的慈笑。「是啊,孩子正可愛著呢,是殿下的第一個兒子。」笑瞇的水眸蘊藏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怎麼沒一塊帶來?」
「有的,就在北驛站裡,暫時交給命婦照顧。」她沒心眼地說。「原本殿下只想停留兩天便回泰漠,所以才讓孩子待在北驛站。」
「……是嗎?」
「嗯,我很想他呢。」
她又拿起金扇,輕撫扇面的雕飾,甚至在指間輕轉,然而才轉過一根指頭,金扇便要掉落,她低呼一聲來不及搶救,卻見一隻大手將金扇接得牢牢的,再遞回她手中。
「抱歉。」
「無妨。」李彧炎愈發篤定她的身份,「看來,這把小金扇頗得你心。」
泰漠地處寒帶,根本用不著扇子,她沒道理會對扇子一見傾心,是不?會一見就喜歡,定是因為出自本能的喜好。
另外,她的孩子在十月中出世,和小滿兒預定的臨盆日極近,雖說他仍是無法理解她為何會成為穆納岳的侍妃,又怎會用陌生人的目光看他,但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確定,她就是他的小滿兒。
「嗯,這金扇好別緻,真教人愛不釋手。」她說著,忍不住又把玩起來。「又是用黃金打造,金雀真是太富裕了。」
李彧炎只是癡迷地看著她的笑容。
「啊,這是面具嗎?」
他回神,瞧見她拿起一對金雕面具。
「好精緻,竟也是用黃金打造的,這簡直是太奢侈了。」她讚歎。
來到金雀之後,她才知道泰漠和金雀的差距有多大:泰漠不算貧窮國家,但和金雀的大器相比,完全是天差地遠。
「這面具是本朝辟邪典上所使用的聖物。」他低喃,「辟邪典就在年底,距離現在只剩下二十多天,屆時你可以留下觀禮。」
月盈偏著螓首,「那時,也許月盈已經隨殿下回泰漠了。」她不確定殿下是否打算在金雀待這麼久。
「不,他定會待下。」
她一愕,聽出他語氣中的肯定,不禁更加懷疑殿下留下的用意。
「這面具,是要這麼戴的。」忽地,他拿過她手中的面具,抓起兩端繫繩,繞向她的腦後,高大的身形前傾,就在旁人看不清楚的角度裡,他傾前吻上她的唇,但只是匆匆擦過,快得讓人以為只是不經意碰到。
可饒是如此,月盈仍是頓時僵硬如石。
她忖度,這個吻絕非是不經意的碰觸,而是他有意為之,只因她正對著他,清楚看見他那雙帶著魔性的眸子逼近,令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下,只為這無法理解的碰觸。
月盈閉了閉眼,感覺後腦勺無端發痛,腦海中不斷翻跳著各種陌生又熟悉的畫面。
「好了。」
他低啞的嗓音帶著熱氣拂過她耳邊,嚇得她連忙往後一退,然而退得太急,腳下又不知道絆到了什麼,身側還有股推力,讓她驀然失去平衡,竟然翻過石亭的欄柵,外頭是——
她瞪大眼,跌下的瞬間,凍筋刺骨的河水立即包圍住她。
對了,宮裡有河脈穿過,所以不管後宮還是前廷,皆有許多曲橋穿銜,底下的河水一旦入冬,有時還會結冰。
跌進水裡的瞬間,她很自然地這麼想,卻又猛然愣住。
她為什麼會知道?
疑惑使她忘了掙扎,身子立即往下沉,可她的腦海中仍不斷出現幾個落河的畫面,和現在一模一樣,她莫名其妙地掉進河裡,河水刺骨凍血,她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