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陵位於京城北方,沿著屠靈山支脈穿鑿打造,由於歷代帝後皆葬於此,於是從一開始的單穴慢慢轉變成了地下宮殿般的建築。
李彧炎發了狂般沖入天陵,只見內部處處懸著油燈,陵寢內別有洞天,有如另一座宮殿,就連牆身都是鋪金鑲寶。
他無心理睬,隨手抓著一個工匠就問:“嬪妃的石棺在哪?”
“從這條長廊走到底,再往下一層便到了。”工匠嚇得據實以報。
李彧炎殷紅的瞳眸霎時渙散了下,隨即又狠狠瞇起,急如星火的直往長廊底部沖,下了階,便見一座寢殿在前,裡頭還有不少工匠正做最後修飾。
“想活命的全給我滾!”他暴咆,再無冷靜,無法從容。
工匠聞聲回頭,見他渾身浴血,手持長劍,嚇得立刻鳥獸散。
寢殿分為前殿後寢,深約一裡,高約十尺,他大步走過前殿,繞過長廊,就見寢房內已排滿二十具以上的石制立棺。
“……小滿兒?”他啞著聲,急步直到裡頭,不斷拍打每具石棺。
“小滿兒!你在不在這裡?”
他找著、看著,只見石棺上除了刻了四妃的名諱外,其他皆是一片空白,壓根無從得知他的小滿兒究竟被封入哪一具棺中。
不多細想,他拿起手中的長劍,不斷劈著石棺,從封棺的縫隙猛砍著,一連數下,只聽見鏗的一聲,長劍竟然斷折。
瞪著斷劍,人倏地握住銳利的劍身,直插入縫隙,
“小滿兒!你聽見我的聲音沒有?要是聽見了,就趕緊回應我!”他用力地想撬開石棺。
“彧炎!”
聽見上官凌的聲音,他頭也不回地說:“凌,快!幫我把小滿 兒找出來!”
踏進寢殿內的上官凌和褚善,全被眼前的直立石棺給怔住了。
“真是該死,真是該死!”回過神來,褚善不由分說地拔劍,挑了具石棺就劈。
上官凌也只能照做,只盼棺內裝的真是明小滿。
頓時,陵寢內只能聽見鐵石敲擊的聲音,然而石棺采用的是南方的飛雲石,質地剛硬,只能朝縫隙撬,褚善忙道:“爺兒,外頭還有工匠,他們身上必定有鑽鑿,我去跟他們要。”
“快去!”
他領命而去,適巧和率著百余士兵的烏靈在寢殿門口迎面對上。
“狀況如何?”烏靈急問。
“小姐被封進石棺裡了!”
話落,突地一陣天搖地動。
“烏靈,別讓太多人踏進寢殿!”李彧炎大吼。
天陵向來不允太多人進入,一來是因為天陵裡的肅穆之氣,二來是因為人多就怕造成地質松動。
烏靈聞言,揚手一擺,後頭的百余名士兵隨即退回廊道上,然而地動卻沒有停止的跡象,就在感到古怪之際,地面又強烈地上下震動著起來。“快出來!這是地動!”烏靈心一震,揚聲大吼。
上官凌也聽見古怪的崩落聲,仿佛整個牆面,甚至是巖頂皆被這股力道擠壓撕裂,抬眼望去,便見碎石掉落,他想也不想地急步而去。拉過李彧炎,碎石從他額間擦落,頓時迸現鮮血。
“凌?”溫熱的血灑在臉上,李彧炎猛抬頭,驚見他額上的鮮紅,再見頂上的巖石碎片開始掉落,甚至連東邊石牆都隱隱震動,像要坍塌,他更是用地力推著石棺。
“快走!”烏靈沖了進來,扯住他。“快要坍方了!”
“不!小滿兒就在其中一具棺中,非得帶走不可。”
上官凌腦門一暈,也趕緊要去推棺。
烏靈氣結,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只見褚善又沖進來,立即道:“褚善,他交給你!”
“是!”
下一刻,烏靈扯著上官凌,褚善則拉著自家主子,趕在地面發出轟然巨響之際,將人扯出殿外,只見裡頭由東邊的牆沿著頂上整面坍落,重擊石棺,後頭還跟著傾洩大量黃土,直沖向殿外。
巖塊和黃土的重量壓垮了寢殿外側的牆,眾人只能再往前殿退,直至傾落的牆面抵在前殿殿牆上,地動才平息下來,但寢殿也已面目全非。
李彧炎怔愣得說不出話,氣力好似被人抽離,只能無力地跪坐在半倒的牆前。
“……小滿!”上官凌撕心裂肺地吼。
看著遍地黃土,李彧炎感覺心被人給掏出,痛得全身發麻,明明悲慟著,卻流不出淚,失焦的黑眸只是無神地注視著黃土,好半晌,他又突地站起,踏上土堆,從縫隙中鑽進原本的寢殿內,裡頭早已不見石棺,因黃土埋了半座寢殿高。
劇痛更加猛烈地湧上心口,如針扎向腦門,他恍恍惚惚,神色渙散,柔聲開口道:“小滿兒……你這個淘氣鬼躲哪去了?”
上官凌望著縫隙中猶如游魂般的身影,雙眼刺痛。
“小淘氣鬼,這麼會躲,竟教哥哥找不到你……”
無力地跪倒在地,上官凌感覺胸口被人狠狠剖開。他無法言語,快不能呼吸,更無法阻止形似發狂的李彧炎。
“不管你在哪裡,哥哥一定可以找到你,可這回……哥哥怎麼會找不到你?你在哪……”淒迷的眸子空洞失焦,直睇向昏暗的深處,“究竟躲哪去了……怎麼會找不到?”
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瞬間不知自己為何存在,又是所在何處,心在頃刻間荒蕪一片。
“小滿兒,哥哥不玩捉迷藏了,你出來……好不?別讓哥哥找……”他目光渙散地看向腳下。“黃土底下很冷的,到哥哥懷裡,哥哥帶你回家……”
目睹這一幕,烏靈也不禁眼眶泛紅。
“小姐、小姐!”褚善哭著鑽進寢殿,把剛搶到手的鑽鑿一丟,用雙手不斷挖著黃土。“小姐,你在哪裡?別怕,有褚善哥護著你,你別怕,你可以躲,但別再跑,等褚善哥找到你!”
以往,他們總愛在銜月城的李家玩捉迷藏,不管她怎麼躲,主子就是能找到她;後來,偶爾她貪懶不讀書,被主子逮著了,總會躲起來,要是不經意被他撞見,他也會適時地掩護她。
可是如今……“小姐,你沒犯錯呀,出來吧,出來吧……”他用力地挖,指甲被碎石削翻、劃過也還是不管,絕不放棄。
看見這一幕,上官凌心痛的閉上眼。
“別淘氣了,快出來吧,哥哥等你。”李彧炎喃著,身形踉蹌,烏眸緊盯黃土。“小滿兒,回家了……回家之後,哥哥買你最愛的酥糖和杏餅給你,你陪哥哥回家吧……”
烏靈喉頭抽動,啞聲說:“我們……把他帶走吧。”
“……不,再讓他待一會,讓他再陪小滿一會,小滿在黃土底下,一定很害怕……她很怕冷,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上官凌喃著,淚水滑落俊面。
“凌。”烏靈一把將他摟進懷裡。
“我以為可以改變的,可事實上什麼都改變不了……早知如此,我就該順小滿的意思,不讓她和彧炎有所接觸,可是……這是命,怨誰?”他滑下淚,混著臉上的血水,見者莫不動容。
他的心碎了,而彧炎瘋了,這是何其可悲的下場?他曾試著阻止卻無力回天。
“小淘氣鬼,回家了……還是你要哥哥在這裡陪你?”李彧炎淚眼模糊,扯著笑,神色卻無比哀戚。“哥哥陪你,……別怕,哥哥陪你……”
他笑瞇深邃瞳眸,將鋒利的劍身舉向自己的脖頸。
“爺兒!”眼尖的褚善及時舉步沖向他,阻止他尋死的舉動,但地面卻再度上下震動,左右搖晃,幾乎讓人站不住腳。
霎時,天陵裡頭傳來吊詭的斷裂聲,一聲聲由遠而近,讓李彧炎突地頓住。
“彧炎,出來!”烏靈在外頭吼。
巖頂再度滑落碎石,甚至可以聽見梁柱斷裂的聲響。
李彧炎緩緩回頭,勾起溫柔笑意。“小滿兒很怕冷的,我不能留她一個人待在這裡。”
“你瘋了!快點出來!”烏靈怒斥,開始拖上官凌。
“是啊,我瘋了,我是瘋了才會讓最愛的女人埋在黃土底下……該死的是我,是我……”笑聲空洞而哀痛。“小滿兒,哥哥留在這裡陪你可好?”
她是如何被活生生地封入石棺,又被埋入冰冷又厚重的黃土底下!那滋味有多苦,她又怨不怨他?他想知道,她卻無法回答了。
“爺兒,讓褚善陪你。”他就在他身邊,一步也不肯走。
李彧炎緩緩笑睇他,突地一把將他拎起,拖往已被半封住的寢殿門口,硬是將他推出縫隙之外。
“爺兒!不,讓我陪你,讓我到黃泉底下伺候你!”褚善想要再鑽進縫隙中,卻被推得更遠。
“彧炎!”烏靈想趁機拉住好友,然而他的反應更快,早已退回裡頭,而地動依舊持續,梁柱終於承受不住的應聲而倒,在空寂的天陵裡發出震天巨響,就像是連鎖反應一般,篷頂開始倒塌,就連殿口也開始坍方。
烏靈見狀,只能選擇一把扯著失去神智的上官凌,一手將哭天喊地的褚善給拖走,他們退到前殿外頭時,後頭整片殿牆便應聲倒塌。
一路退到天陵外,他們才驚覺天陵從上部塌了個大洞,徹底崩壞。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地動依舊不休,李彧炎索性躺在黃土上。
他在等等上方的土石坍落,將他掩埋。
閉上眼,他仿佛又瞧見了那一晚,小滿兒在他面前起舞,嬌羞唱著——盼朝朝暮暮,廝守一世紅塵路……願全心守護,為君踏進不歸路……癡魂追夢逐,攜手共度黃泉路……貪旋影弄舞,抬眼回首來時路……
“哥哥在這裡陪你,咱們一起走上黃泉路,記得……下輩子你要記得我,當你一跳舞,我就知道是你,知道是你……”他沉嗓破碎如絲,靜心等待最後一刻到來。
沒多久,地面開始下陷,卻已不聞可怕的山石轟隆,亦沒有摧毀性的斷裂聲,耳邊的沙沙聲響,似乎有點像是金鎖片的碰撞聲。
他靜靜想著,隨即撇唇笑得自嘲,然而那沙沙聲極緩極慢,一聲聲地從遠處不斷傳遞過來,他猛地瞪大眼,驚覺自己像是陷入一個石坑之中。
李彧炎狐疑地坐起身,眼前一片黑暗,他只能用雙手探索四周,驚覺黃土因為地動形成一個大坑。
他雙手沿著周圍輕拂,卻驀地觸及冰涼的飛雲石。“石棺?”驚詫的同時,也再次聽見沙沙聲響。
他聚精會神地聆聽著,隨著低緩的地動頻率,清楚地聽見沙沙聲,和每隔一會便會出現的清脆敲擊聲,那聲響,分明像極了金鎖片敲打玄石的聲音!
玄石比一般玉石還厚實,聲音比不上玉的清朗……
“……小滿兒?”他欣喜地顫著聲呼喚,輕拍斜倒的石棺,用雙手摸索,發覺石棺上方被殿牆壓住,擊碎了一角,縫隙似乎變大了,而下部則緊壓著另一具石棺,整個棺身等同斜插在黃土裡。
慶幸的是,石棺的棺蓋正對著他。
“小滿兒,你在這兒?”他開始動手挖土,動作不敢大,怕不小心傷及被埋在底下的她。“是你讓哥哥知道你就在這兒?”
小時候,只要她躲起來,不管躲在哪裡,他一定都可以找到她,只因他的耳力極好,她身上的些微聲響都可以教他瞬間捕捉她的所在之處。
如今,是她在告訴他,她在哪兒嗎?
“……哥哥?”
他心口一窒,渾身顫栗難止。“小滿兒,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哥哥……這裡是哪裡?好黑……好冷……”
李彧炎聞言,撥開黃土的速度更快,壓根不管裡頭埋了多少碎石和尖銳牆面。
待他將底部的黃土除去大半,十指鑽進石棺縫隙中,雙手早已血水淋淋,可他也不管,只顧將石棺棺蓋扯開,卻怎麼也扳不開,就在這一瞬間,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哥哥,你的手怎麼濕濕的?”
“因為黃土有水。”他笑著,卻淚濕了頰。
她就在這裡,明明就在他眼前,只差一個棺蓋的距離,為何他無法將她擁入懷裡?他從未像此刻這般痛恨自己的無能。
“……哥哥,為什麼會有黃土?外頭怎麼了?”明小滿在裡頭虛弱地問。“我被下了藥,然後……這裡是哪裡?”
“小滿兒,別怕,沒事,你別慌,我很快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他死命扳著棺蓋,然而棺蓋硬是八風不動。
明小滿斜躺在石棺裡,不斷細想發生什麼事,而後驀地想起皇帝駕崩,她被下藥,這就意味著她……被迫殉葬了?
所以,她是待在棺中?
“哥哥,你要不要到外頭找鑽鑿之類的東西敲?”她試著推上方的石棺蓋,卻無法移動半分。
“鑽鑿?”他想起方才褚善曾到外頭找鑽鑿,可是如今外頭的路已經封了……
他頹喪地跌坐在地,腿邊卻感到一陣刺痛,不在意地用手輕撫,指尖又被銳物劃過,待瞧清那物品是什麼後,他不由得心喜。
“小滿兒,有救了,有救了!”他隨即起身,拿著鑽鑿朝縫隙用力地鑿下。
這個鑿子許是剛剛褚善找著了,入內時卻掉落在裡頭,才和他一起滑入這大坑裡吧。
然而老天像是要徹底毀滅他的希望,眼看縫隙已經大到他可以把手鑽入時,地動再起,而且更加劇烈,瘋狂地上下左右震蕩著。
上頭再度坍方,巨大巖塊正中石棺上方的殿牆,往下擠壓的瞬間,石棺發出碎裂聲。
“哥哥,快走!”雖然明小滿不清楚外頭的狀況,但她也感覺得到剛才上方有股重擊力道,如今棺身正不斷地往下沉。
“不!”李彧炎不放棄,拼命地鑿著。
啵的一聲,石棺受不了上方的擠壓,碎裂得更快,就在同一時刻,棺蓋因為重力而松脫——
“哥哥!”明小滿自棺內掉出。
李彧炎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就在這瞬間,他腳下所踩的地面也碎裂出一條縫,兩人來不及防備,瞬間掉落,直往下墜。
“哥哥!”
“不怕!有我在,不管是生是死,誰都無法將我們分開!”他緊緊摟住她,直到身子陡然深入沁冷的水中,他驚詫之余,卻已無力掙扎,只能任由意識不斷飄遠,然而雙臂卻依舊未松開。
天陵外頭,烏靈一行人眼睜睜看著帝陵塌陷得愈來愈嚴重。
“爺兒、小姐!”褚善吶喊著沖上前,不死心地想搬開斷牆碎石。他要再進天陵,要將他的主子和小姐救回!
“全部上前給我搬!”烏靈也吼,下令要守在天陵外頭的上千兵力將土石除去,再清出通道。
“是!”上千名士兵隨即上前,就連馬隊也跟著加入救援。
盡管大伙心知肚明情況恐已無力回天,還是沒有人願意放棄希望。
“凌,給我起來!”烏靈將上官凌扯起,瞪著他失神的瞳眸怒喝,“你給我清醒,現在不是發呆的時候!彧炎和小滿還等著咱們去救!”
上官凌緩緩看向烏靈,笑得淒愴。“整個都塌了,還需要救嗎?”
他看見了,倚著山勢而建的天陵塌了,就連後頭的山都移成平地,這種狀況,還能救什麼?
“事情還沒到最後,誰都不能斷言!”狹長美目噴濺著火花。“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說不定坍方時,底下的石梁石柱讓他們避開了要害,如今他們正留著最後一口氣等咱們去救,要是我們就此放棄,等待救援的他們豈不是要活活等死?”
上官凌聞言,心口像是被重擊了一下,目光頓時清明起來,“對,還沒到最後一刻,我卜的卦象還未實現,那就代表至少彧炎還是活著的!”
“走,咱們繞天陵一圈,找找是否有其他暗道。”烏靈這才笑開,緊握住他的手。
“好。”
兩人繞著天陵外圍走,想要從斷垣殘壁中尋找其他暗道,卻在來到天陵的正後方時,驚見移平的山脈後頭成了下滑約幾丈高的斷層山谷,山谷中央有著一條河,而河面上——
“彧炎、小滿!”
河面上,只見李彧炎仰躺著,明小滿被他摟在懷裡,兩人正順勢往下游飄流。
同一刻,烏靈也看見了。“我下去!”說完一躍而下,上官凌自然也跟上,兩人在冰冷的水中泅泳,迅速來到李彧炎身邊,全力將他拉上岸。
顧不得凍和喘,上官凌立刻替兩人把脈,確定兩人還有氣息後,興奮地看向烏靈。
“來人!本將軍在此,已找到李彧炎和明小滿,快來人!”烏靈洪亮的聲音在山谷中盤旋,被風吹送到眾人的耳裡。
烏靈與上官凌將兩人抱至天陵邊時,才驚覺多了許多人,甚至連京城百姓也聚集過來,他們並非是來看熱鬧,而是幫忙搬運石塊、清出走道。
只因他們有些是京城商行,曾經受過李家恩惠,現在知道李彧炎有難,便自動自發而來。
謝過眾人的幫助後,烏靈等人將兩人送回李宅,經過幾天的調養,幸運的已無大礙。
李彧炎清醒後聽著烏靈的報告,才知道大概是地動讓他們陷入斷層中的地下水道,在山勢擠壓之下,他們從地下水道被沖至外頭河面,才能教人發現。
而且段詢和傅尋樺也已控制住皇宮內的戰局,幾位公主受到波及而亡,三位皇子更是自相殘殺至死,麾下的將領則全被傅尋樺以叛變之名拿下,四大家族底下的官員因此得以入宮主持大局,先穩住群龍無首的局面。
此刻,也已經是新年。
原以為宮中突逢大禍,京城百姓該是一片哀戚,豈料人民反倒是大肆慶祝,盡管霜雪鋪天蓋地落下,依舊消停不了年節的熱鬧氣氛,到處皆是旗幟蔽天,喧鬧不斷,大有為即將改朝換代提前慶祝之意。
就在大年初一的夜晚,雪花沙沙飄落,鋪滿一地銀輝,只見一輛馬車靜悄悄地停在李家後門。
“爺,可以走了。”負責駕馬的褚善低聲稟告。
“走。”已坐在馬車上的李彧炎沉聲吩咐。
馬車緩緩駛向僻靜的巷弄,馬車上的李彧炎將明小滿摟進懷中,角落裡還擱著火爐,就怕她凍著。
“咱們真走得了?”開口問的是坐在對座的上官凌。
“真要走,豈有走不了的道理?”李彧炎撇嘴。
連日來有不少京城百姓聚集在他家外頭,更有不少商行掌櫃遠道而來探視,就連宮裡的大票官員都不放過他,硬是想上門拜訪,全都教他以身弱養病為由暫時打發了。
眼前的情況太吊詭,出乎他意料之外,最好的法子就是遠離京城,或者該說,遠離射日。
反正,他真正想擁有的,已經在懷中了。
“哥哥,大伙想見你,你都不肯見,如今又偷偷摸摸地走,會不會惹惱你的親戚們?”明小滿像貓兒般窩在他懷裡。
“不管他們。群聊制作”
“可是連烏將軍也沒說一聲,這樣好嗎?”
說到烏靈,上官凌臉色變了變。
“無妨。”李彧炎低笑。“要是有緣,總是會再見面的,眼前最重要的是先離開京城。咱們直接朝大涼去,先去謝謝大涼皇帝的幫助,之後再到陵蘭定下,在那成親,好不?”
“……你不回銜月城了?”
“你想回銜月城?”
“嗯……只要有哥哥在,哪裡都好。”
李彧炎愛憐地輕捏她粉嫩的頰,見她瑟縮了下,又緊張的問:“疼嗎?”
“不疼。”
“不疼你何必縮?”他心疼地輕撫她的臉,上頭的傷痕早已消失不見。
“愈掐愈圓了。”她扁了扁嘴,不想說近幾日她可說是養尊處優,過著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把她整個人養胖了一圈,連帶著臉也更圓了幾分,要是再掐下去,她真的要變成滿月了。
“圓點好,看起來多福氣。”李彧炎伸出另只手,兩手一起掐。“感謝我吧,為了要讓你福氣些,我得辛勞一點。”
“不要再掐了!”明小滿氣得想咬他的手,然而兩頰還是被掐住,只得求救。
“凌,救我!”
上官凌眼角抽搐,懶得理睬他們的幼稚舉動,逕自開口,“彧炎,你還記得從銜月城北上時,我跟你說過你這一趟來,是要做一件大事嗎?”
“……什麼意思?”李彧炎放開不斷蠕動掙扎的小女人,任由她爬到他腿上,抓著他的手又啃又咬。
他喜歡她活潑有朝氣,喜歡她在他身上造次,這遠勝過她被封在石棺,埋在黃土底下的模樣,那一幕,他永遠都不想再想起。
思及此,他不禁緊握住她的手,緊密得不准任何人再有機會將他倆分開。
上官凌直看著窗外好半晌,才緩緩調回眼神,笑得別有深意。“如果我說,你來到京城是為了登基為帝,你信嗎?”
李彧炎神色不變。“信了又如何?我不想做的事,誰能勉強得了我?”他其實早有預感,李氏宗親一直帶著朝中數位大臣來訪,甚至連宰相都急著見他這狀況教他心生古怪,才會決定挑在大年初一的夜晚悄悄離開。
“老天。”上官凌卻指著上頭笑。
他微瞇起黑瞳,同時就聽見褚善緊張的聲音。
“爺兒,雪太深,馬車動不了,而且前頭好像有官兵。”
李彧炎揚起濃眉,愈發疑惑地看著笑得壞心眼的上官凌,不一會就聽見逐漸逼近的腳步聲——
“彧炎,小滿很怕冷,想走也別挑風雪這麼大的夜晚。”自車外傳來的是烏靈的聲音。
他閉了閉眼,只能暫且打消念頭,返回李宅。
然而,之後幾日也不知道是天意還是怎麼著,大雪怎麼也不肯停,京城幾乎要被埋進綿延不絕的霜雪底下。
走不了的李彧炎只能任由李氏宗親天天帶人上門當說客,而說來說去,全都不脫一件事。
“射日已無皇族,而泰漠太子還留在境內,聽說屠靈山上的駐軍也增加到十萬,要是這當頭他舉兵攻入,誰來護著京城百姓?”宰相試圖動之以情。
“靖王爺呢?”他懶聲回道,只想將燙手山芋交給他人。
“難道你不知道靖王爺早死在山崩那一天了?中州百姓還為此歡騰慶賀呢!”
宰相說完,又補了句,“況且就算靖王爺尚在,也不可能立他為帝。”
“我與穆納岳交好,他不會在這當頭攻進射日。”
“那是你和泰漠太子的交情,可不是射日和他的交情。”光祿卿也忍不住出聲了,“今兒個大涼的使節到來,說要慶賀你登基。”
李彧炎不禁乏力。“我犯的明明是罪大惡極的死罪,怎麼沒人拿我治罪,反倒是要我登基當皇帝?未免太兒戲了?”簡直荒唐得教他連笑都笑不出來。
“壓根不兒戲,就連京城百姓都引頸期盼你登基。”光祿卿微笑道:“也許是天意,又也許是幸寧皇造孽多年,早已使百姓怒不可遏,你掀開了帝棺,等於替百姓出了一口氣,人民皆認是該由你登基。”
托著額,李彧炎好半晌說不出話,良久,才幽幽地說:“那根本是他們以為李氏富可敵國,要是李氏為皇,他們往後的日子就好了。”
到底是怎麼搞的?他叛變,只是想要回小滿兒,怎麼這會卻成了英雄?這樣的變化,是他始料未及,卻又難以脫身的險地。
“不如這樣吧——”在旁沉默許久的上官凌低聲道。
“賤等玄人!能與老夫同處一室已是你莫大的福氣,休要開口!”宰相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
李彧炎見狀,微瞇起眼,“凌,你想說什麼,盡管說。”
“彧炎!”宰相怒擰一雙花白的長眉。
“在我眼裡沒有良民賤民,和貪權貪勢的人相比,玄人倒還比較值得信賴。”
他笑得冷然,費力看向好友。“凌,說吧,讓我聽聽你的高見。”
“如要再度說服京城百姓和鄰近諸國,倒不如你明日直接上天壇祈求老天別再降大雪,要是你不能讓雪停,就代表老天並不認同你是天子,那麼自然沒有人可以勉強你登基,相信大伙也不會再為難你。”上官凌笑著。
他贊賞的勾起笑。“就這麼做。”
“這怎麼成?”
“伯父這口氣似乎認定我沒法子讓雪停下來,既是如此,又何必要我登基?”
他好整以暇地看向大伯父。
光祿卿不禁語塞,無奈地看了宰相一眼。
李彧炎見狀,笑意更深。
商場上的爾虞我詐,他看得比誰都透徹,自然明白李氏宗親聯合段家、烏家和傅家要推舉他登基,究竟是何用意。
只是向來他都不把他人當棋子運作,自然也不會允許自己成了別人的棋子。
翌日,風雪依舊,可北郊天壇仍聚集了一堆百姓,等著李彧炎上天壇祈福,平息這場百年大雪。
“小滿兒,你待在馬車上。”
“不,我跟你一道。”明小滿堅持,握住他溫熱的左右手,隨他下馬車,但馬上被迎面而來的冰冷給刺得縮緊頸項。
“你是怕我無法平息風雪,百姓會因而暴動茲事牽連我?”輕歎口氣,他接過褚善遞來的油傘。
“……嗯。”雖說兩人未成親,但她心意已決,往後必定禍福與共。
“傻瓜。”
他心憐地輕揪她發凍的嫩頰一下,才拉著她一路走上通往天壇的階梯,可耳邊突地聽見有人竊竊私語,說他身邊的女人乃是前朝冷宮娘娘,他微惱地橫眼瞪去,然而人潮擁擠,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誰在嚼舌根。
“哥哥?”感覺他停下腳步,明小滿奇怪地偏頭看他。
“沒事。”李彧炎深吸口氣,經過兩列百官,逐步踏上天壇之頂。
說也奇怪,當他踏上天壇的瞬間,天地突地震動了起來,天空也響起雷聲。
底下百姓莫不議論紛紛,就連百官也被這古怪奇景震得不斷交頭接耳。
雷,一聲接過一聲,由遠逐近,李彧炎立即將身邊情人護在懷裡,可下一刻,就見陰霾多日的厚重雲層突地破開,迸現數道光束,就落在天壇上,同時,風停雪止。
一片沉默之後,祭壇下爆出如雷歡聲。
“吾皇萬歲萬萬歲!”百姓一個個下跪,百官見狀,也跟著下跪高喊萬歲,讓站在天壇上的李彧炎完全傻住。
他真是銜命而定的天子?抑或者是……
他瞇起眼,憤恨地瞪向數百尺外的馬車,但因距離太遠,他自然看不見車裡的上官凌笑得正愉快。
“算算時候也該放晴了,只能說……我算得太准。”他搖頭失笑,忍不住佩服起自己。
“上官公子,我家爺兒當皇帝了!如此一來,往後你可是不能再欺負我家爺兒啦!”褚善掀開窗幔樂喊,開心得飆出兩泡淚。
上官凌一臉惋惜地看著他。“是啊,你家主子成了皇帝,我就是國舅爺了。”
褚善聞言,哭得更淒厲了。
嗚嗚,他家主子好命苦啊!
金雀初現。
就這樣,一下天壇,李彧炎再也回不了李宅,硬被百官請進了皇宮裡。
之後的登基大典和接待外賓由禮部全權處理,至於其他瑣碎雜事則交給內務大總管,他什麼事也不用做,就等著當皇帝。
照道理說,他應該有很多時間可以陪明小滿看看宮中美景,然而他近來卻常常忙得不見蹤影,甚至還將傳國玉璽的雕刻一事交給她。
眼看明天就是登基大典兼婚禮,徐磊奉命帶來珍貴的首飾和雙連棺,李彧炎卻又是叫人傳話,要明小滿負責點收,讓本就因不習慣被宮女服侍而困擾,現又遍尋不著他而著急的她郁悶得快抓狂。
是夜,明小滿努力不懈,繼續尋找,總算在御書房裡找著了他。
當她推門進入時,只見他剛巧將什麼收下。
“哥哥,你藏了什麼?”她壓根不管守在外頭的太監阻止,瞇起眼走到他身邊,想要翻找書案底下的物品。
“別找。”李彧炎二話不說地將她打橫抱起。“明天你就知道。”
“為何要等到明天才告訴我?”她想掙扎,然而外頭凍得很,教她自然地環住他的頸項,汲取他的體溫。
“因為明天是咱們的成親之日。”他笑瞇黑眸。“小滿兒,今兒個要睡在你那兒還是我這兒?”
明小滿不禁哭喪著臉抱怨,“好麻煩,為什麼咱們不能睡在一塊?為什麼你當上了皇帝?要是往後大伙都要你迎妃,那我……”
“放心,明日有好戲可看,關於那些不適宜的舊制,我都要重整。”他拐進長廊,推開第一扇門。“我要重新封官授爵。”
“……哥哥,你別又胡來了。”
“我當了皇帝,這天下自然歸我玩,誰管得了我?要怨……就怨他們瞎了眼推我為帝。”將她抱上床,他溫柔地吻了吻她額面的鳳凰刺青,隨即拉來被子。“早點睡,三更天就得起身,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見他真的閉眼入睡,明小滿羞赧的輕輕蹭向他懷裡。
“……小滿兒,貼太近了。”這丫頭就非得這麼整治他?
“哥哥不喜歡我了嗎?”
李彧炎猛地張開眼。“你……”
她沒有開口,只是吻上他的唇,輕柔如粉蝶輕點,卻立即教他起心動念,如今她親他,該代表著……她不怕他了,對不?
然而就在他吻得更深,大手也滑入她的衣衫底下時,卻又被阻止。
“哥哥!”她星眸半掩地嬌喘。
“……小滿兒?”他粗嘎問著,黑眸顯露氤氳欲念。
“早點歇息吧。”她說,粉頰燒燙地蓋上被子。“我、我不是想這樣,我、我只是想要親親哥哥而已……”
李彧炎聞言,洩氣地倒在床上,一夜無眠到三更。
時辰到後,李彧炎換上指定的金紅色大禮服,頭戴帝冠,迎接一身曳地金紅交領袍,頭戴鳳冠的明小滿,乘金鑾駕由皇宮東門穿梭在各宮門間,再移向城北的天壇祭拜,接受百姓的歡呼,最終浩浩蕩蕩地從正南的宮門直入朝儀殿。
只見百官和諸國外賓立於朝儀殿外的丹墀下,李彧炎站在朝儀殿前,接受百官朝拜,可突地傳來一陣騷動。
有人瞧見異狀,低喊著,“鳳凰降臨!”
李彧炎驀地一愣,想起上官凌的父親曾說過,明小滿是乘鳳凰而來,亦將乘鳳凰而歸,於是厲聲一喝,“取弓箭!”
“哥哥,你要做什麼?”明小滿原本被天空的鳳凰吸引,聽見他的喚聲,不由得側眼望去,只見殿前侍衛取來弓箭,他立刻握弓搭箭,在眾人來不及阻止的情況下,射向天空的鳳凰!
被稱作神鳥的鳳凰,一般箭翎自然打不中,只見鳳凰盤旋了一會,隨即朝北方而去。然而李彧炎的舉動卻已使百官驚出一身冷汗。
“皇上,那是鳳凰,是吉祥的瑞獸,皇上怎能……”站在他斜後方的禮部尚書嚇得連話都說不完全。
“那不是鳳凰。”他冷聲道。
“嘎?”
“哥哥,那分明是鳳凰。”明小滿輕扯他的袖角。
“我說那是金雀。”
“……可是,那明明跟我額上的刺青長得一模一樣啊。”她扁起嘴。“你不可以這樣子,觸怒瑞獸是要惹來天譴,該怎麼辦?”
“哪來那麼多天譴?”他哼了聲,直睇著她額面的刺青。“我說是金雀,它就是金雀。”
“金雀?這不是你要我刻在傳國玉璽上的字嗎?”
李彧炎勾笑,突然朗聲說:“從今日開始,改國號為金雀。”
底下百官聞言,隨即應聲,“大王萬歲萬萬歲。”
他牽著明小滿踏進朝儀殿,拉她一起坐上寶座,待百官踏進殿內,看見此景,莫不震懾得說不出話。
“從今天開始,帝掌傳國玉璽,後執鳳銜月環。”
李彧炎說著,後頭太監立即迎上前,將玉璽和一只木盒遞上。
接過木盒,李彧炎打開盒蓋,裡頭是一只閃動黃金光澤的金雕手鐲,形似雙鳳銜環,他緩緩套進身邊女人的腕間,再輕輕扳動上頭的環,套入自己的指間。
“小滿兒,喜歡嗎?”
明小滿猶是驚魂未定,被他的發言震得回不了神。
“皇上……”宰相上前一步,話未出口,便被李彧炎搶先。
“從今天開始,廢除種姓制度,四大家族回復平民之身。”
話一出口,百官莫不愕然,畢竟光是四大家族的成員,就已經占了大半官銜。
“朕還要解放中州百姓,廢除世襲靖王,從此以後不再受靖王所管。至於現在……朕要重新封官賜爵。”他說著,開始一一點名所有文武官,給予他們適當的爵位和封地,直到——
“封上官凌為護朝國師。”
跟在烏靈身旁的上官凌聞言驀地抬眼,震愕地看著他。
“老夫不服!一個玄人怎能成為皇朝國師?”
“不服,是打算如何?”李彧炎懶聲問。
“要是皇上執意讓玄人成為國師,老夫寧可罷官!”
“准。”
宰相一聽,頓時瞠目結舌,就連段詢也不滿地看向他。
“玄人又如何?朕能夠登基為帝,皆是因為上官凌卜卦觀象,如此人才,豈能不重用?宰相既然無法唯才是用,必定是年事太高,誤了判斷力,自該告老還鄉,由段詢接任宰相。”
聞言,段詢神色復雜,但也只能謝謝他的恩賜。
“那麼,烏靈——”
“皇上,臣不需要封官賜爵,只要皇上允諾一事。”烏靈打斷他未竟的話,目光轉向上官凌。
“喔,什麼事?”
“臣要與上官凌成親。”烏靈說得鏗鏘有力,卻震得上官凌瞪大眼,百官更是嚇得猛抽氣。
上官凌簡直不敢相信這人的膽子居然大到這種地步,竟然選擇在皇帝登基之時提出這種無視他意願,強迫他低頭的要求。
“准。”
李彧炎話落,百官更是嘩然。
“皇上,他倆皆是男人,要怎麼成親?”段詢無力地說。
“誰說烏靈是男人?”李彧炎似笑非笑地道,最後目光落在上官凌臉上。“烏靈是個姑娘家,國師,你知道吧?”
上官凌只能咬牙切齒地瞪著身為罪魁禍首的李彧炎。
如今想來,他當初將媚藥交給烏靈,根本就是在陰他!
那一夜,一顆媚藥,毀了他的一生,也讓他知道了烏靈不為人知的秘密,然而他更想不到的是,烏靈竟為了逼他成親,不惜在朝堂上自掀底牌。文武百官至此已是一個個都快要瞪瞎了眼,從沒想過朝夕相處的同袍、一個征戰多年的將軍,竟是個姑娘家!
“朕會擇日替兩人舉行親事,西防將軍一職由傅尋樺接下,而京城總都統則由兵從戎接任……接下來請百官和諸國君王一道參與皇朝慶宴。”結束所有封賜後,李彧炎逕自道。
底下官員早已是冷汗涔涔,只能說這是他們遇到最可怕的登基大典,根本完全顛覆正統朝綱。
泰漠太子穆納岳也見識到不同凡響的金雀皇帝,更想看看往後,李彧炎要如何帶領金雀皇朝進入盛世。
慶宴上官員與外賓狂歡不休,絲竹繚繞,舞伶飛天,而金雀帝後卻早早回到寢殿。李彧炎差來宮人替兩人褪下厚重的禮服,解開頭上金冠,從頭到尾,明小滿的雙眼始終落在腕間的鳳銜月環上。
“喜歡嗎?”他輕坐在她身旁。
“嗯。”她用力點點頭。
“這裡頭有一百零八個字。”
“真的?”她瞇起眼,怎麼也瞧不出上頭雕著那麼多字。“怎麼可能?我什麼也沒瞧見。”
她只瞧得見栩栩如生的雙鳳銜著環戒,壓根沒見到半個字。
“這要有點慧根。”
明小滿瞇眼瞪他,卻見他逼近,吻上她的唇,充滿試探,並存心勾引,讓她不自覺地張開粉嫩菱唇。
然而當他的吻逐漸加重,大手滑入她的中衣底下時,她又驀地一顫,教李彧炎沉擰濃眉。
“直到現在,你還這麼怕我?”
“我、我沒怕你。”她粉頰燒燙。
“那為何不讓我碰你?”
“我……”她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地垂下臉。“凌說我有身孕了,不可以和你行房。”
“你有身孕?”突來的驚喜讓李彧炎驚詫不已。
“嗯。”
“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凌說,要滿三個月再說,他怕我動了胎氣。”李彧炎瞅著她,激動地將她輕摟入懷。“我的小滿兒有我的孩子了。”這是一股難以形容的喜悅,只因那是從他身上延續下去的一部分。
“可是,我不知道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
他驀地一震,略推開她,直瞅著她水柔的眉眼。“你不要我的孩子?”
“……這孩子一出生就會有月環印,大家會發現他是玄人之後。”她抿著唇,神色擔憂。“這裡的百姓對玄人並不友善,就算你想改變,也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扭轉的。”
李彧炎望著她,輕掐她的嫩頰。“小滿兒,你知道為何我甘心登基為帝?”
“不是順應天命嗎?”他是應天命而生的天子,她卻是比奴還不如的玄人……
“不,是因為我想要為你打造一個,可以絕對接受玄人的皇朝。”他吻上她的唇。“這天下如此之大,總有你容身之處,要真沒有,就由我親手打造,在我的皇朝底下,不會有人蔑視玄人。”
只是現階段,他不打算讓人知道她是玄人,誠如她所說的,改變需要時間,而在時機成熟之前,只能用隱瞞的方式保住她。
明小滿動容地看著他。“哥哥,從此以後,你就要被綁在你最討厭的宮殿裡了。”
“只要有你,哪裡都好。”
“哥哥,從此以後,我們絕對不分離。”她主動環過他的頸項,蹭著他撒嬌。
“當然。”命運如何千回百轉都無所謂,只要有她為伴,他不怕苦。
“可是,你不該將鳳凰趕走,這樣真的很不好。”
“那是金雀。群聊制作”他堅持。
她不懂他再見鳳凰有多恐懼,多怕上官叔叔的話會因而成讖。好不容易可以與她廝守,要他怎能接受鳳凰將她帶走?
明小滿歎口氣,“哥哥就是這麼霸道。”
“早點睡吧。”他拉妥被子,將她蓋得密不透風,才輕柔地把人摟進懷裡。她安心地偎在他懷中,又突地想到什麼,一臉好奇,“對了,哥哥怎麼會知道烏靈是個姑娘家?”
“這個嘛,說來話長……”
京城李宅。
“小時候我曾經和李彧炎一起泅泳過,我看見全裸的他,發現他身上有我沒有的,覺得古怪,所以——”
“……你該不會笨得把自己也脫光吧?”
“……”坐在上官凌的寢房裡,烏靈只是聳聳肩。
李彧炎准備將自家改為國師府,於是從今以後,這裡將是屬於上官凌的住所,再加上兩人已有婚約,烏靈自然隨著他一道離開宮宴,來到李宅。
只是沒料到上官凌會問起這些陳年往事。瞪著她,他氣到連罵人都不想罵,突見房門被人推開,褚善端了熱茶進來。
“請兩位主子喝點熱茶,祛酒意,早點歇息。”
“褚善,你真的不跟你主子進宮?”上官凌無處發洩,只好逗他出氣。
看了他一眼,褚善畢恭畢敬地垂首。“皇上自有人照料。”所以他現在成了國師府未來的總管,這是主子替他鋪的路。
“進宮不就行了?要不要我幫你?我這裡有上好的麻沸散,吃了絕對感覺不到痛。”
“……多謝爺兒的建言,但小的一、點都不想進宮。”褚善不與他計較,快快退出房外。“早點歇息。”
“嘖!”上官凌沒好氣的拿起熱茶,先遞給烏靈,自己再端起一碗輕啜。烏靈大口飲茶,無奈地歎了口氣。“我打小被當成男子養大,真以為自己是男子,又未曾見過同年者的裸體,怎會知道自己與男人不同?”
“那你應該叫李彧炎負責娶你。”
“但毀我清白的是你。”
“……”該死的媚藥!他抹了抹臉,俊魅瞳眸直瞅著她。“你明知道我心裡有人,何必非要我不可?”
“與其等個永遠等不著的人,為何不給我還有你自己一個機會?”烏靈外冷內熱,性情和男人一樣豪氣大膽,面對所愛便是立即出手,絕不後悔。
只見她驀地欺近他,常年習武的粗糙指尖滑過他光滑玉面,霎時引起陣陣激烈麻栗。
上官凌愣了下,手心覆著心口,感覺心跳得莫名急促,這滋味儼然像是——
“褚善!”他暴咆,“該死的,你居然在茶裡下藥!”
“凌,我覺得好熱。”
“你別再靠過來!”
“凌……”
“該死的褚善,我要殺了你!”
“我沒聽見、沒聽見。”房外,褚善捂著耳朵,笑咧了嘴。
呵呵呵,君子報仇,十年都不嫌晚的。
同樣城東,宰相府。
內室裡傳來劈哩啪啦的碗盤破碎聲,只見前宰相掃下一桌飯菜,青瓷盤、玉瓷杯全都碎了一地。
“爹,你別惱、別惱!”
“我一手支撐著他當上皇帝,如今他竟這樣對待我?”
“爹!別惱,咱們段家有本事讓他登基,自然有法子可以讓他殯落,你等著,孩兒一定要將他從皇位上拉下!”
—待續—
終成眷屬的李彧炎與明小滿,日後真能無災無厄的攜手共度一生?請見綠光花園系列金雀皇朝前傳之《小滿皇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