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尚菲步伐輕快的走出醫院大門,才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是搭著蔣御安的車子來的。
掏了掏身上的口袋,更悲慘的是,她竟然沒帶錢包和手機。
「這下好了,連計程車……不!連公車都坐不起。」她苦惱的自語。
果然!這就是所謂的樂極生悲吧?她默默的走向大門專門給人休息和等車用的位置坐下。
看著醫院門口車來人往的,每個人步履匆匆,沒有一個人停下來駐足,除了旁邊幾個抽煙的大叔,一邊抽,他們還不忘調整點滴瓶的角度,徐尚菲於是成為醫院大門口一道特別詭異的身影。
就在她開始認真考慮是不是動用自己的雙腳走路回去時,一道熟悉的嗓音從身後傳來。
「尚菲。」蔣御安語氣急促,看得出是急忙跑出來的。「幸好你還沒走。」
徐尚菲尷尬的笑了笑,實在不想提自己是因為沒有交通工具又忘記帶錢包才會到現在還坐在這裡發呆。
雖然他對她的迷糊已經心知肚明,但還是不想讓他知道經過了兩年,她依然沒啥長進。
「走吧!我送你回去。」蔣御安平復了下呼吸,臉上又回復成那種波瀾不興的表情。
別人她不知道,但是對她自己來說,她始終覺得這樣淡淡神情的蔣御安最具吸引力。
雖然之前依依曾批評她是有「面癱癖」,加上「情人眼底出西施」才會把一個臉上沒啥表情的男人當初寶一樣捧著。
但她還是始終堅持,不管是初次見到他時還是現在,蔣御安就是有種獨特氣質,讓她向陽的植物追隨太陽的熱力一樣,不由自主的受到他的吸引。
「嗯。」她主動伸出手握住他的大掌,然後微微側頭看著他,果不其然,從他的臉上看到他微勾的嘴角。
唉,原來沒變的不只是她,他也一樣。
他的不主動一如往昔,都得等到她主動的伸出手握他,他才會高興的抓牢。
或許這樣的互動也是他們兩年前離婚異常快速的原因?她突然忍不住想。
因為習慣主動的她放手了,向來不主動的他也不會伸出手來將她抓緊……
蔣御安開車載著她往「流年」的方向而去,即使他們之間也有許多話想說,卻都不主動該如何打破這陣沉悶。
直到車子停在「流年」前,他停下車卻沒開車門鎖,徐尚菲也沒有主動下車,兩人就這樣靜靜的望著前方,似乎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車裡悄然無聲,只剩下引擎低低作響。
最後還是徐尚菲先受不了這樣的氣氛,畢竟跟個能夠在手術台上一站好幾個小時不分心的外科醫生比耐力,始終是太為難她了。
「我們再開車去逛逛吧!」她主動提議。
蔣御安在心中暗暗鬆了口氣,馬上將車開離「流年」,徐尚菲沒有告訴他要去哪裡,現在去哪裡並不是重點。
他們只是想再多一點兩人相處的時間,能夠讓他們說說心裡的話。
他像是漫無目的的順著車潮而開,直到他將車停在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遊樂園前時,兩人神色複雜的下了車。
遊樂園裡人潮並不多,所以他們買票進場沒有花到很多的時間,買完票,她眼神有些懷念的看著那些記憶中的設施,回想著兩年多前,兩人第一次來這裡約會的情形。
那時候,他淡漠的表情配上她尷尬又害羞的表現,讓他們看起來不像情侶,反而像是相親對象的第一次交流。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默默走著,繞過熱鬧的設施區,走在全是植物圍繞的步道。
「尚菲……」蔣御安突然停下腳步,轉頭看著她,眼神中帶著愧疚,「我真的很抱歉……」
他從小就知道母親是那種個性強硬,絕不容許別人違抗她命令的人,也知道自己堅決要和尚菲結婚這件事會讓母親生氣,甚至將氣出在尚菲身上。
但是即使他做的再多,不管是另外買一間房分開住,或者是親自去拜託母親不要刁難她,卻都只是招來反效果,讓母親對尚菲更不諒解。
「不用跟我說抱歉。」徐尚菲深吸了口氣,回望著他,「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一開始,她就知道會有個不喜歡她的婆婆,會有個只會冷眼旁觀的公公,但她還是不顧家人的反對嫁給他。
她既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就不會後悔,即使最後兩人走向離婚,但是她不怪他。
要怪,只能怪當時的自己太年輕,在那些刁難下無力招架,甚至找不到一個聰明的辦法去應對,最後只能選擇逃離。
而且就算本來還有點怨,兩年過去,她也早就忘得差不多,更何況她剛剛離去時,還是多少有聽到他們從病房裡傳出的一些對話。
「那時候我應該直接擋在你面前的。」他話裡有些苦澀,看著她臉上不帶任何怨懟的表情,心中的悔意更深。
徐尚菲漠然,然後直直的望著他,「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自己現在的心情,但是我只想說,問題不完全在你,如果我那時像現在這樣,稍微堅強一點,或者稍微圓滑一點,或許那天我們不會鬧成那樣。」
「尚菲……」蔣御安更加愧疚的低喃。
「真的!」她認真的強調,像是怕他不相信一樣,還特別加重語氣。
他緊緊握著她的手,深邃的黑眸望著她,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一絲言不由衷,卻只看到滿滿的真摯。
徐尚菲有些彆扭的轉過頭,語氣故作輕快的說:「哎呀!難得出來,說這些話做什麼?不如好好的玩一下——」
她說話的瞬間,背對著他往前走,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給打斷。
「尚菲,我們……還可以重來嗎?」
他的聲音隨著秋風落葉的蕭瑟落進她耳裡,她停下腳步卻未回頭,沉默著。
蔣御安卻是心急如焚,看她沉默還以為她不答應,畢竟他們那段婚姻裡,除了兩人相處時外,其他的實在算不上美好。
徐尚菲停下腳步,一開始是愣住了,接著而來的是遲疑。
他往前走了一步,幾乎整個人靠在她的背後,他身上的溫度甚至可以透過衣服隱隱約約的傳到她的身上。
「尚菲……」
他像是懇求又像是懷念的低喃響在她的耳際,讓她咬了咬唇,終於回過頭來看他。
「有句話,我兩年前一直想問你。」雙眼瞧著他,像是想看進他的靈魂深處。
「你問。」
「你媽覺得我一個甜點師傅根本就配不上你,甚至這根本就不算是一個上當了檯面的工作,我想問你,你也這麼想嗎?」
蔣御安一愣,沒料到她會這麼問。
「我從來沒這麼想過,那是你喜歡的工作,你喜歡又能夠從中找到快樂,我沒有什麼意見。」
她抿了抿唇,繼續追問:「那你為什麼要讓我辭掉工作?」
這是她這兩年來最大的心結。
雖然當時他向她解釋過,這是基於她的健康考量,但聯想到那天他才說過的那些話,她就無法不在意。
他目前怎麼看她她不管,她只怕他跟他母親一樣,其實心底也看不上她的工作。
「那時候我剛知道你幾乎每天都要早起到我爸媽那裡去做早餐,晚上又忙到那麼晚才回來,我怕你太累才這麼說的。」他說道,突然一愣,「你該不會以為我讓你辭掉工作,是以為看不起你的緣故吧?」
徐尚菲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害羞的說著,「那時候你媽常說我的工作怎麼樣又怎麼樣,然後你那天又說讓我辭掉工作的事,所以你雖然向我解釋過是不想我太累,但隔天又發生那樣的爭執,我就忍不住想,其實你也跟你媽一樣看不起我的工作。」甚至是她這個人。
最後的話她沒說出來,但是她知道以他的聰明,必然也可以自己想到。
他一臉嚴肅的說著,「我從來不曾看不起你的工作,我們一開始認識時,你就是個甜點師了,如果婚後才看不起,那不是太晚了嗎?而且,我是那種表裡不一的人嗎?」
徐尚菲扭著手指,垂下頭,「我那陣子被你媽打擊的都快要沒信心了嘛……我先強調,我不是對你沒信心,我是對自己沒信心。」
他歎了口氣,輕輕的將她抱進懷裡,「我媽她看誰都不滿意,你真的不用太介意這個。」
她是個敏感又容易受傷的人,那時候幾乎天天聽他母親那樣嚴苛的批評,對她造成不小的傷害吧!
「我不介意。」只要你心裡不這麼想,我就不介意。忽然她推開他的懷抱,可愛的吐了吐舌,打趣說:「不過你媽真的很誇張,好像就她一個人是貴族,我們都是賤民一樣,我還記得她聽到我連大學都沒念時,那張臉好像看到一支蟑螂走在她前面一樣。」
其實有時換個角度想,當初那種讓她想哭的鄙夷眼神,現在想來卻是很有趣。
他母親大概覺得她是跟他們不同世界的低等人種吧?那種像踩到大便的臉色,應該是她難得擺脫高傲表情的時候吧!
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臉色綻放這燦爛的笑顏,微卷的發隨著笑聲輕輕顫動,白皙的臉上眼睛幾乎瞇成一線,襯著背後黃綠落葉,像是一副秋天的詩畫。
蔣御安恍惚看著這一幕,心中以為遺失的溫暖在這一刻又回來了。
看他定定的望著她的眼神,她尷尬害羞的收起笑容,「呃……」這樣當著人家兒子的面前笑他的母親好像不是很好。
「笑完了?」不過蔣御安不是會在意這種事的人,反倒因為看到她收起笑容而覺得有些可惜。
「笑完了。」她睜眼望著他,不明白他怎麼突然又認真嚴肅起來。
「那麼我剛剛的問題呢?」他認真的望著她。
剛剛的問題……那句重來的話突然敲進她的腦子裡,頓時小臉上紅了幾分。
「我……」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雖然心結已經解開,但直接回答願意,那好像太不矜持了?回答不要,那又太矯情了,那折中的答案是——
「讓我想想?」
他點了點頭,「好,想多久?」
想多久?她微啟著唇瞪他。這算什麼?她都說要考慮了,他不是應該耐心的等她的答案嗎?怎麼搞得現在就要逼她說出回答?
「至少也要個一、二天吧!」她斟酌著,說出一個自己覺得合適的時間。
以前依依就說她面對御安總是不太矜持了,幾乎到了他連手指頭都不用勾,她就自動跑過去的那種悲慘狀態,所以在這兩年裡,依依除了一邊鼓吹她展開新戀情,還不忘提醒女人必修課——矜持!
只不過,她根本沒來得及用在別的男人身上,繞來繞去,最後還是用在他的身上。
「太長了。」蔣御安皺著眉說。
「太長了?」她瞪大眼睛,嘴角微抽,「那你說要多久比較好?」
他認真的抬起手,看著腕上的表,一本正經的表示,「從現在開始計時,一分鐘後我就要聽到答案。」
"蛤?」一分鐘?她氣急敗壞的駁道:「一分鐘太短了,不夠我思考。」
「理論上來說,思考是種神經突觸的過程,而突觸一百公尺只需要一秒——」
「等等,那個我聽不懂啦!」被他突然冒出的理論課程給搞暈頭,徐尚菲連忙打斷他的話。
「你現在還剩下二十秒可以思考,然後告訴我答案。」
二十秒?她忍不住驚呼,一邊苦惱著自己的矜持時間怎麼會這麼的短。
「等等!」徐尚菲慌了手腳,忍不住扯了他的衣袖,就像以前朝他撒嬌的動作一樣。
他自然注意到她下意識的動作,眼底帶著一點笑意,臉上的表情卻紋風不動,「最後十秒到了!現在就回答我,願不願意和我重來一次。」
她委屈的望著他,看著他眼底的炙熱,沒志氣的點點頭,「願意……」
唉,如是被依依知道她又怎麼沒骨氣的和前夫重修舊好,不知道會不會又被她擰著耳朵,說她沒出息了!
只是看著他因為她的一句話而浮現的笑容,那些矜持還有依依告誡過她的話頓時全部煙消雲散,一徑的跟著他高興的笑。
或許她早已被他制約了吧!
只要看見他的笑容,所有的思緒便會全部放空,只想跟著他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