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隊友們歡呼激動的擁抱中掙出來,百草急趕到若白身邊時,看到初原凝視著若白,正色問:「你可以嗎?」
若白抬眼看到閩勝浩已經向賽台走去,他回答說:「可以。」
「可是,」半跪在若白身邊,百草看到那兩包藥還如同她離開時一樣,靜靜地躺在地面上,彷彿沒有人理會過它們,她胸口一滯,頓了下,焦急地說,「若白師兄,你生病了啊……」
初原點頭說:「並且,若白,你在發燒,體力虛耗很多,這樣的身體狀況不適合比賽。或者,寇震可以代替你去同閩勝浩……」
「我可以。」
若白重複了一遍,他緩緩站起身,百草下意識地想要去扶他,他手臂一擋,將她隔開。
賽台上,兩個身穿雪白道服的少年站在場地中央。
面色黧黑的少年,閩勝浩,是昌海道館近年來最出色的弟子之一,是廷皓離開賽場後,最近一屆世界青年跆拳道錦標賽的冠軍獲得者。神色淡然,秀逸挺拔的少年,是從未參加過世界大賽的若白。
「若白師兄生病了?」
曉螢她們聽到了剛才的隻言片語,擔心地面面相覷。眼見著前面四場,岸陽隊在亦楓和百草的回合贏得兩分,同昌海道館打成了平手,如果若白能夠戰勝閩勝浩,就可以取得團隊挑戰賽的勝利。
雖然對陣閩勝浩,若白的勝面並不大,但是比賽總是會有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總是有一線機會的。可是,若白居然是帶病上場……
萬一……
萬一……
想到剛才百草雷霆霹靂般一連串地旋風踢,硬生生將金敏珠從高高的賽台上踢落,讓昌海道館丟足了面子。萬一閩勝浩為了挽回昌海道館的臉面,對若白下狠手,那……那可怎麼辦……
「哎呀,哎呀!」曉螢急得坐立不安,緊抓住百草的胳膊,幽怨說,「早知道,你剛才打輕一點,不要把金敏珠踢下去就好了啦。雖然把金敏珠一腳踹下去很解氣,但是閩勝浩要是報復在若白師兄身上就糟了!」
百草神色一黯。
「對金敏珠的最後一踢,是沒有控制好力道,對嗎?」一邊關注著若白正在進行的比賽,初原一邊問道。
「……是的。」
雖然她想要打敗金敏珠,甚至用一連串的旋風踢,想要完全打下去金敏珠的氣焰,但是在最後一踢的時候,她並沒有想要將金敏珠如昨日的阮秀梅一樣踢飛出去。如果金敏珠那樣羞辱阮秀梅,太過囂張,那麼如果她作法效仿,又跟金敏珠有什麼區別。
可是,在使出雙飛第三踢時,她必須用盡身體的全力才能踢出,而用盡了全力,她也無法再控制腿勢的慣性和力道。
她以為……
所有人都會覺得她是故意的。
「將腿上的力量收放自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不用感到內疚。」在賽台上兩人進攻的間歇,初原安慰地揉揉她的頭髮,又拿起一塊大毛巾披到她的肩上,「小心著涼,剛才出那麼多汗。」
「對不起,」曉螢羞愧極了,手指頭扭來扭去,「百草,我……我不該那麼說你……我只是有點擔心若白師兄……」
「沒事的。」
百草急忙搖頭。
「擔心什麼,」亦楓瞟一眼曉螢,「拜託你,不要把若白想成不堪一擊行不行?誰勝誰負還難說得很,別只知道長他人士氣滅自己威風。」
「哦。」
曉螢耷拉著腦袋,正想再說些什麼——
「啪——!」
賽台上,已是局面陡變!
在雙方相持試探之後,若白率先發起進攻,閩勝浩似乎早有準備,瞬間回身後踢,這本一板一眼,並無出奇,若白卻在閩勝浩反擊出腿的那一刻,清喝一聲,縱身而起,變直踢為下劈,腿勢灌著風聲力壓而下!
一連串的變化看得滿場的人眼花繚亂!
百草屏息危坐。
眼看著下劈已罩住閩勝浩的頭部上方,「啪——」的一聲重響,兩個少年的腿影交錯中,竟是閩勝浩的後踢踢中了若白的肩膀,若白面色雪白,「砰」、「砰」後退了兩步。
「啊……」
百草驚聲低呼。
「啊——!」尖叫出聲的是曉螢,「怎麼會,怎麼會這樣!明明是若白師兄要踢中閩勝浩了,是若白師兄要得分了啊!怎麼會……」
亦楓面色凝重。
「閩勝浩出腿的速度非常快,」申波皺著眉在本子上做記錄,「雖然若白判斷到了他的動作,但是兩次出腿畢竟會慢於一次直接出腿。」在廷皓之後,閩勝浩幾乎壟斷了這個級別的所有冠軍,無論力量還是反應速度,都是上上之選。
「不是,」望著若白勉強地站穩身體,百草咬了咬嘴唇,手心握緊若白沒有動過的那兩包藥,「若白師兄只是……發燒了。」
在她看來,若白師兄的速度並不比閩勝浩慢,他起腿很快,時機也掌握得非常好,只是,在空中下劈的那一刻,她能看出若白的身影有微微的晃動,似乎是體力有些虛弱。
如果若白師兄沒有生病。
剛才那一回合……
0:1。
閩勝浩得分。
昌海的弟子們歡聲一片,方才因為金敏珠落敗而低落的士氣又重新振作起來。百草握緊手指,怔怔地望著賽台上重新投入比賽的若白,她能看出若白的面容有病態的蒼白,嘴唇也發燒得有些乾涸。
其實,她並不是不明白,若白為什麼堅持要上場。
…………
……
自從廷皓宣佈不再參加任何比賽,半退出跆拳道,若白有整整一年的時間非常消沉。他拒絕去沈檸教練的跆拳道基地,每日除了帶領松柏道館的弟子們做日常的訓練,自己幾乎不再做任何實戰練習。
「你……很想戰勝廷皓前輩?」
兩年前的那一晚,她問若白。因為若白的肅冷淡漠,她素來有些怕他,只是一天天這樣看著他,終於她鼓足勇氣,在月色下的木廊上,小心翼翼地同他坐在一起。
「是因為,」久久聽不到他的回答,她硬著頭皮自己說,「你把廷皓前輩是為最強勁的對手,而廷皓前輩不再參加比賽,你再沒有跟他正式交手的機會……所以,有些難過嗎?」
月光很淡。
若白的面容被映在房簷的暗影裡。
「你為什麼要練跆拳道呢?」她遲疑了一下,凝視著他沉默冰冷的側面,「就只是為了,要打敗廷皓前輩嗎?」
若白怒視她一眼。
「那麼,」望著他暗黑沉怒的眼睛,她蹙眉說,「為什麼要為了他而放棄呢?」
月色淡淡。
時間彷彿過了一個世紀。
靜默地,若白的睫毛緩緩垂下,望著地上兩人長長的陰影,就在她以為他永遠不會開口時,他低低沙啞地說:
「我很沒用。」
他的聲音如月光一般涼。
「小時候,我趴在道館的牆頭,偷看裡面弟子們的訓練。那時的松柏道館,是岸陽第一的道館,弟子非常多,熱鬧極了。大家都以松柏道館為榮,只要跟著初原出去比賽,冠軍肯定就只屬於松柏。」他淡淡地說,「而自從初原退出跆拳道,松柏道館在我的手中一落千丈,師父很失望,甚至連帶領大家日常訓練也不常去了,道館裡的弟子們也因此越來越少。」
她呆呆地聽著。
「廷皓就像橫空而出的天才,將初原曾經拿到過的榮譽和冠軍全部拿走,人們漸漸忘記了初原,只記得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的廷皓。」
他嘲弄地抿緊嘴唇。
半晌,他抬起睫毛,眼瞳淡漠地看向她。
「只要能打敗廷皓,就可以讓松柏道館重振雄威,這麼簡單的事情,我卻一直沒有做到。」
「……」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苦練兩年,以為自己進步很多,直到那一場比賽才發現,同廷皓之間的差距卻更大。」他的眼底是漠然的清冷,「沒有必要再練下去,跆拳道是屬於天才的運動,平常人練得再久,也不過是做被人踢翻的陪襯。」
「我也……不應該再練了,是嗎?」
她的心沉沉地墜下。她同婷宜之間的差距更大,就如同一個人在月球,一個人在地面。
「可是,我不相信這些,」她吸了口氣,「我的打法很笨,我練得都是苦功夫,我不是天才,但是,只要我練下去,我就會進步,終有一天,就有可能打敗婷宜!」
月光涼靜。
「會不會後悔呢?」咬住嘴唇,她扭頭看他,「如果有一天,像我這樣笨的人都可以打敗婷宜,而你卻已經不練了。你——真的不會後悔嗎?」
……
…………
那一夜,若白和她幾乎在練功廳外坐了整整一夜。他沉默著,一直沒有再說話,她也不敢再說什麼,後來發現自己竟然歪倒在木廊上睡著了。
那一夜之後,漸漸的,若白又重新開始訓練,加入了沈檸教練的跆拳道基地。一年之後,他率領松柏道館在全市挑戰賽中戰勝了賢武道館,奪得冠軍。然而那一屆,廷皓並未出賽,她明白,那對於若白來說,是無法彌補的遺憾。
今天的團體對抗賽,昌海派出了閩勝浩。閩勝浩是繼廷皓之後,光芒大盛的一位選手,閩勝浩和廷皓之間並未交過手,兩人究竟會是孰更強些,一度也是跆拳道界津津樂道的話題之一。
所以,哪怕在發燒,若白也不肯錯過這場對陣吧。
百草緊張地看著賽台上的比賽。
閩勝浩和若白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僵持,兩人都沉穩著不急於進攻,她希望若白能勝,若白太需要像一場這樣的勝利了。這一年來,若白師兄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時間和精力,雖然她提高得很快,但是若白師兄自己耽誤了很多。
如果——
如果可以打敗閩勝浩,若白師兄一定可以徹底振作起來,燃起對比賽和勝利的熱情!
「喝——!」
驀地,在僵持中,閩勝浩突然大喝一聲,躍起橫踢,左腿迅如疾雷向若白前胸而去!
他看出來了!
百草陡然大驚,心中一慌,閩勝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師兄身體有狀況,所以才這樣主動進攻。昨天對越南的那場,很明顯閩勝浩是防守反擊的保守型選手,對越南那個實力弱很多的選手,都沉穩耐心,只抓對手進攻中的空檔,並不貿然出擊。
他看出來了!
百草陡然大驚,心中一慌,閩勝浩一定是看出若白師兄身體有狀況,所以才這樣主動進攻。昨天對越南的那場,很明顯閩勝浩是防守反擊的保守型選手,對越南那個實力弱很多的選手,都沉穩耐心,只抓對手進攻中的空檔,並不貿然出擊。
「啪——!」
兩人身影交錯間,動作快得即便百草緊張得沒有眨眼,也沒看出那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回合,竟是若白的右腿甩上了閩勝浩的胸口!
1:1。
裁判示意。
「嘩————」
驚呆之後,山谷中響起一片交頭接耳聲,上百位的各國營員裡,居然幾乎沒人看出若白是怎樣還擊的!
「我沒看懂。」
申波困惑地舉了舉鼻樑上的黑框眼鏡。
「好快的腿,」寇震震撼得合不攏嘴,「簡直就是電影裡的無影腿嘛,幸虧這場是若白上場……」
百草欣喜。
只要若白得分了就好,只是,她也沒看懂。抬起頭,她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初原。
「若白已經準備好了。」初原凝望著賽台,「在閩勝浩出腿之前,若白就等在那裡,閩勝浩剛一出腿,若白的反擊就到了,而且比閩勝浩快了一拍。」
「咦,準備好了?」曉螢抓抓頭髮,「怎麼聽起來,有點像百草苦練的那個什麼……什麼看破對手起勢,致敵以先機!」
「或許是吧。」
初原微微一笑。
第一局1:1結束。
看到若白走下賽台的身影,百草急忙起身,胳膊卻被初原握住,他搖搖頭,叮囑說:「不要提任何關於生病或者發燒的事情,那只會使他分心。」
百草一怔。
初原也站起身,朝若白走去,聲音留在她的耳邊:
「讓他集中精力,專心打好這場比賽。」
亦楓遞毛巾給若白,曉螢慇勤地遞水,若白神色依舊淡淡,他認真聆聽初原點出閩勝浩在防守時的漏洞,不時也會同初原交談兩句。百草呆呆地站在若白身後,不知該為他做些什麼才好。
猛地,她被人從後面推了一下。
「砰!」
她差點整個人都趴到若白後背上去,臉登時尷尬得通紅,聽到罪魁禍首曉螢已連聲竊笑著跑開。
「我……」
看到若白淡漠地回頭看向她,百草窘得手足無措,結結巴巴地說:
「……若白師兄,我幫你按摩放鬆一下肩膀好嗎?」
打了一局比賽,若白的肌肉應該會發酸緊繃了,能幫他放鬆一下也是好的。這樣想著,她趕緊低下頭,用力幫他揉起肩膀來。
「不用。」
若白面無表情,將身體閃開一些,留下她的雙手僵在空氣中。
第二局比賽開始了。
「若白師兄還在生氣啊,」曉螢同情地看看面色黯然的百草,撓撓頭,說,「算了啦,若白師兄應該也不會氣太久,比賽完你去認個錯,讓他罵你幾句就好了啦。」
「嗯。」
百草悶聲答。
「呵呵,」曉螢乾笑兩聲,安慰她說,「不過,剛才看起來,若白師兄身體狀況好像也沒那麼糟,精神看起來挺好的,也沒咳嗽,你可以放心了吧。」
「喝——!」
賽台上,這一次是若白率先發起進攻,腿法犀利,帶著凜然的殺氣!
如果不是剛才碰到若白師兄的肩膀,隔著道服也能感覺到他異常高熱的體溫,說不定她也會像曉螢一樣,以為他的身體是無恙的。
百草的心臟緊緊地揪著。
從沒有過一場比賽,讓她看得如此坐立不安。
高高的賽台上,若白一次次騰身飛起進攻,吶喊清叱聲在山谷中迴盪,殺氣寒冽,卻身姿清俊如松,令滿場的各國營員們看得皆有些癡住,連喝彩都忘記了。
那是一場精彩的進攻與防守之戰。
閩勝浩在第一局進攻失手之後,就轉入了固若金湯般的防守反擊。在百草以前見過的若白比賽中,若白也同樣是防守反擊型的,而從第二局開始,若白卻完全改變了戰術!
他狂風暴雨般發起進攻。
如淬滿殺氣的匕首,一次次去刺開閩勝浩的防線!
這是初原佈置的戰術嗎?
可是,若白師兄正在發燒,他的體力能夠支持多久呢?手指緊緊地握著,百草擔心極了。
「啪————!」
連串的進攻之後,若白終於撕開了閩勝浩的防守,一記橫踢再加反身後踢,重重踢上了閩勝浩的前胸!
2:1。
「啪————!」
臨近第二局結束的時候,若白又一次在閩勝浩的反攻中找到漏洞,回身後踢,再一腳踢中閩勝浩!
比分鎖定在3:1。
最艱難的是第三局比賽,若白的體力果然如百草所擔心的一般,急劇下降,即使用盡全身力氣,也無法再騰身躍起。
比分落後的閩勝浩轉守為攻,進攻如海面的波浪,一波猛烈過一波!而若白轉攻為守,雖然他的步伐和節奏有些變緩,出腿的力量也大大減弱,卻牢牢守住,不給閩勝浩任何得分的機會。
原來是這樣。
百草屏息望向身旁面色凝重的初原。
因為知道若白師兄的體力無法堅持太久,所以才讓一貫穩健防守的若白師兄搶先發起猛攻,希望得分佔先後,哪怕體力下降再多,也可以採用防守的保守打法,爭取將優勢保持到最後。
只是——
若白師兄能夠守得住嗎?
隔著這樣遠的距離,她也能看出若白的面色愈發蒼白,乾涸的嘴唇抿得極緊,在偶爾攻擊的間歇,甚至還聽到他壓抑地低咳了幾聲。
突然,就在若白師兄咳得微微喘息的時刻,閩勝浩厲喝一聲,躍起騰空,左腿斜踢而上!
啊!
百草大驚失色,心臟欲裂!
「啪————————!」
那一聲響如驚雷,彷彿將皮肉踢裂,重重踢上若白的下頜,若白被踢得整張臉仰了起來!那一腿力量之巨,踢得若白無法控制住身體,「砰」、「砰」、「砰」、「砰」,連步向後跌去!
「小心——!」
眼看著若白就要跌出邊線,跌下賽台,百草渾身戰慄失聲驚喊!
陽光如閃耀的琉璃。
踩到邊線的那一刻,若白僵硬著身體,居然硬生生站住了!百草死死摀住嘴,眼底一熱,喉嚨裡堵著又澀又熱的東西,耳邊聽到初原同時重重舒了口氣。
「嚇死了……」
曉螢嗚嗚地哽咽,林鳳她們驚得也是渾身冒汗,亦楓早沒了懶洋洋的模樣,一語不發,表情嚴肅。
3:2。
閩勝浩扳回一分。
若白勉力支撐著走向場地中央,剛走兩步,腳步又猛地停下來。他面色蒼白,眉心緊皺,悶聲重咳了一聲,緊緊咬住牙關。
「怎、怎麼了……若白師兄是不是受內傷了……」
曉螢哆嗦著抓住百草的雙手,卻發現百草的手比她的還要冰冷,她被唬了一跳,扭頭看去,見百草正眼神驚懼,面色雪白。
「沒事啦。」
曉螢乾笑幾聲,硬是安慰起百草來:
「若白師兄很、很厲害的啦!閩勝浩算什麼,根本不是若白師兄的對手啦!」
百草完全沒有聽見曉螢在說什麼。
她的耳邊是嗡嗡的轟鳴,眼瞳中只能看到繼續開始比賽的若白,從七歲起開始練跆拳道,從沒有過任何一場比賽,讓她看得如此恐懼過。她已經完全不去想若白是不是會獲勝,她只期望,若白不要受傷!不要再被閩勝浩踢到!若白要好好的!
「啪——!」
一記橫踢,閩勝浩踢在若白的左臂上!
「啪——!」
一記後踢,閩勝浩的右腳重踢而來,若白勉力大喝,縱身而起,左腿重重與閩勝浩踢在一起!
時間過得如此漫長。
一分一秒彷彿凝固了一般。
「噓——————!」
當裁判終於吹響比賽中止的哨音,岸陽的隊員們跳起來尖叫歡呼,昌海道館那邊鴉雀無聲。這一場團體挑戰賽,居然是來自中國的岸陽隊,以三勝兩負的戰績,獲勝了.
百草的眼中只有若白。
在哨音吹響的那一刻,她已向賽台衝去。
盛夏的山谷中,清風習習,閩勝浩已離開,若白獨自一人站在賽墊上,汗水將他全身濕透,他低低地咳嗽著。
「師兄——!」
熟悉的聲音,那女孩扶住他的胳膊,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一股青草的清新沁入他的呼吸。他胸口一滯,惱怒地又咳嗽了一聲,望進她那雙小鹿一般又大又明亮的眼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庭院的宿舍中,曉螢狂笑,她的人生從來沒有這麼得意過。打敗賢武道館算什麼,現在她們連昌海道館都打敗了!五場三勝,獲得勝利的全都是出自松柏道館門下的弟子哎!亦楓師兄戰勝樸鎮恩,百草戰勝金敏珠,若白師兄最了不起,連新晉出爐的世青賽冠軍閩勝浩都打敗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稱霸天下,捨我其誰!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曉螢雙手掐腰,得意地笑啊笑啊笑啊!
「夠了啊。」
用手機發著短信,林鳳頭也不抬地說:
「這院子裡住著那麼多國家的隊員,你笑得那麼張狂,小心傳出去說咱們囂張。」
「切,囂張就囂張,」曉螢高高揚著頭,「只有有實力的人,才有囂張的資本。」
「這話金敏珠喜歡聽。」梅玲邊吃零食邊竊笑。
「咦,」曉螢眼珠一轉,「說到金敏珠,她敗給百草了,應該和她父親一起跟百草認罪道歉,發誓再也不說百草師父的壞話,怎麼還沒見他們過來?」
「對哦,」薯片停在半空,梅玲擰眉,「不會是,他們覺得丟臉,打算不認賬吧。」
光雅沉默地坐在角落。
「應該不會,」林鳳放下手機,想了想,「那是在各國所有營員的面前約定好的,金一山怎麼也是一代大師級人物,要是做出爾反爾這種事情,會更丟臉吧。」
「嘿嘿,我倒要看看他們會怎麼道歉,」曉螢開始幻想各種場面,「不知道會不會下跪呢,嘿嘿……」
「百草呢?」梅玲忽然想起來,「比賽一結束好像就沒看到她了啊。」
「你猜呢?」曉螢詭異地眨眨眼睛。
「……,」梅玲猛地張大嘴巴,「你是說,在若白那裡?」她興奮地往前趴了趴,「曉螢你說真的,百草確實在和若白交往嗎?」
「嘿嘿嘿嘿。」
「別亂說,」林鳳瞪曉螢一眼,「整天瞎猜,如果你猜的不對,將來讓若白和百草多尷尬。」
曉螢委屈地扁起嘴巴。
她哪裡瞎猜了。
若白師兄對百草付出那麼多,兩人幾乎每天都在一起,簡直比她和百草在一起的時間都多。百草也那麼在意若白師兄,剛才比賽結束,大家激動興奮抱在一起慶祝,百草第一個動作卻是衝上賽台去照顧若白師兄。
這會兒百草肯定就是在若白師兄那兒。
絕對沒錯!
「體溫還是很高,你必須馬上休息。」
庭院的男生宿舍裡,寇震和申波出去了,亦楓去打水還沒回來,初原看了看體溫計上的溫度,39度5。盤膝坐在榻榻米上,若白的面色比剛結束比賽時已好了些,他看著初原,說:
「我沒事了,謝謝你讓我上場。」
初原搖搖頭,說:
「我不該同意你去。」
「這樣的機會還能有多少,」若白神色淡淡,「能夠同閩勝浩一戰,將來也有些可以回憶的事情。」
初原的手一頓,緩緩將體溫計收起來。
「若白,你的病只要能夠控制好,並非如你以為的……」
「篤!篤!」
敲門聲響起。
「進來。」
初原溫聲說。
門一開,百草正緊張地站在那裡,她的臉漲得微紅,目不轉睛地望著屋裡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後漠然地將視線移開。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錯開目光,看到了旁邊的初原。
門一開,百草正緊張地站在那裡,她的臉漲得微紅,目不轉睛地望著屋裡的若白。若白看了看她,然後漠然地將視線移開。她的眼睛黯然了一下,也錯開目光,看到了旁邊的初原。
「初原師兄,」對初原行了個禮,她見到他手中的溫度計,急問道,「若白師兄還發燒嗎?」
「嗯,體溫還沒降下來。」
「多少度?」
「39度多。」
「……,」她焦急地張了張嘴,可是若白的冷淡讓她又不敢說什麼,只得又看回初原,「若白師兄吃藥了嗎?」
初原笑了,說:
「你去問他。」
太陽漸漸下山,若白微閉雙眼倚坐窗前,他的神情倦倦的,彷彿正待要睡去,整個人卻散發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
「……我這裡有些退燒藥和感冒藥,」她猶豫著,拿出攥在手心的藥包,將聲音放低些說,「初原師兄,你看這些合不合用。」
「唔,」初原拿起那兩包藥,不置可否,「先放我這裡,需要的時候我會拿給若白。」
她一怔,腦中有閃念飛掠而過:
「若白師兄不是感冒嗎?」
初原卻沒有立刻回答她,他似乎斟酌了下,視線投向若白,若白慢慢睜開眼睛,兩人對視一眼。看到他倆如此,百草心中猛地慌亂起來:
「不是感冒?那是什麼病?若白師兄怎麼了?」
「……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在心上卻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當時的淚光
……」
突然,手機音樂響起,百草心慌意亂地將手機摸出來,屏幕上閃耀著廷皓那張笑容燦爛的臉龐。還在擔心若白究竟生的什麼病,音樂卻持續地響個不停,她咬了咬嘴唇,按下拒聽鍵。
「若白師兄究竟……」
如果不是感冒,那麼,是什麼嚴重的病嗎?為什麼初原師兄的表情看起來竟有些凝重,她的心底湧起一陣恐懼。
「……
白月光照天涯的兩端
……」
只停了一秒種,手機又響了起來。
「接吧,」揉揉眉心,初原笑了笑,「要是你不接,廷皓會一直打下去。」甚至可能會打他的手機來找她。
百草只得按下接聽鍵。
「臭丫頭,居然敢掐我的電話!」廷皓似怒非怒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聲音蠻大,百草尷尬地看了看初原和若白,見初原的唇角仍保持著微笑的弧度,若白卻又閉上眼睛。
沒等她回答,廷皓接著問。
「比賽結束了嗎?」
「嗯,結束了。」
「打敗金敏珠了嗎?」
「打敗了。」
「打得精彩嗎?」
「呃……」
「把她踢下賽台了嗎?」
「……踢下了。」百草的臉比剛才更紅。
他朗聲大笑,就像很高興他的猜測都得到了預想的答案,似乎他是在邊走邊笑,手機那端傳來有人好奇他為何而笑的聲音。
「ok,那就這樣,今晚做個好夢。」廷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只是在掛斷前,最後惡狠狠地補了一句,「以後不許再掐我的電話!」
屋內一陣安靜。
百草將手機收起來,不知怎麼,忽然有種不安的感覺。
「你出去。」
若白聲音疲憊,對她下了逐客令。
「……」
她的面容一陣雪白,然後「刷」地通紅,連耳根都漲得紅彤彤。雖然他的口氣很淡,可是她能聽出他話中的厭倦。
「我不想看到你。」
若白面無表情說出的這句話,將她打入冰寒的深井。百草呆住,那些原本想要向他認錯的話,一股腦全都翻湧滯堵在她的喉嚨,結結巴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我……」
亦楓正提著暖瓶打了開水回來。
看到屋裡的情形,亦楓什麼也沒說,他放下暖壺,倒了杯水,逕直走到若白身旁,照顧起他來。
「讓若白先休息吧。」
初原走過來,攬住百草的肩膀,將她向門口帶去,說:「等若白身體好一些,你再來看看有什麼可以幫忙的。」
晚霞映在天際。
回到宿舍的百草悶聲不吭,呆呆地坐在角落裡,原本沉默得彷彿隱形人一樣的光雅,抬頭看了她一眼。曉螢、梅玲、林鳳面面相覷,她們互相看看,彼此心知肚明,看樣子若白還是沒原諒百草,才使得她這麼失魂落魄的。
「啊,百草,你打電話了沒?」
眼珠轉轉,曉螢興高采烈地問。
「電話?」
百草沒明白過來。
「給你師父打電話呀,告訴他,你打敗金敏珠了!知道你要跟金敏珠比賽,還打下那樣的約定,你師父一定很擔心很著急的。」
「礙…」
對。
百草羞愧地拿出手機,只顧著若白師兄的病情,她竟然把這件事忘記了。雖然國際長途的話費肯定很貴,但是能早一分鐘讓師父放心就好。手指急切地按了幾個號碼,頓了頓,她又轉過頭去,小心翼翼地問:
「光雅,我們一起打這個電話,好嗎?」
跟木頭人一樣,光雅不說話,也彷彿根本沒有聽見。從小見多了光雅這樣的表情,百草鬆一口氣,湊到她身邊,用她可以聽到聲音的距離,撥通了手機。
梅樹的樹葉在傍晚的風中簌簌作響。
手機那端,傳來百草那孩子半是興奮半是不安的聲音,她戰勝了金敏珠。曲向南長長歎了口氣。
「師父?」
手機中百草的聲音立刻變得更加緊張不安,彷彿竟有了一絲恐慌。
「對不起……師父……我……我知道……是我太衝動太莽撞……我往後再也……」
「百草,你是好孩子。」
空氣中有葉片淡淡的清香,曲向南緩聲說。
潮濕的淚霧倏地迷濛湧上。
呆呆地握緊手機,百草呆呆地望著身下的榻榻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良久良久說不出話,手機那端傳來晚風吹拂樹葉的輕響。
「光雅……適應韓國的水土嗎?」
曲向南的聲音在屋子裡清晰可聞,百草猶豫一下,將手中的電話遞向光雅。光雅的面色登時雪白,她用黑漆漆的大眼睛瞪了百草一眼,然後將頭猛地甩過去。
「……光雅很好,」望著光雅的後背,百草盡力用歡快的聲音說,「師父你放心吧,她沒有生病,也沒有水土不服,還抽空去了市區,玩得很開心呢!」
光雅抿緊嘴唇。
「百草,在外面你多照顧她,光雅那孩子脾氣倔……」伴著幾聲肺音沉重的咳嗽,曲向南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蒼老。
通話結束。
林鳳硬拉著曉螢和梅玲出去了,留下百草和光雅靜默地坐在原地。欲言又止,過了半晌,百草吸了口氣,對著光雅的背影說:
「師父真的不會是那樣的人。」
百草凝重地說:
「我從小就跟師父在一起,被師父養大,師父是怎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向你保證,師父絕不會做出你認為的那些事。」
過了一會兒,光雅將頭扭回來,她的嘴唇抿得發白,眼睛死死地盯著百草,說: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我討厭他,也討厭你!」
百草眼神一黯。
「我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光雅冷哼一聲,仰起頭,「等回國以後,我會親自去問他,聽他究竟自己怎麼說。」
百草怔怔地看著她,有些反應不過來,也有些不敢相信,她緊張地說:
「光雅……」
瞪了一眼突然看起來傻呼呼的百草,光雅的臉卻紅了,接著更兇惡地瞪她一眼:
「你還能更笨點不能!」
「切,光雅你還能更彆扭點不能!明知道百草笨,還說這麼隱晦含蓄的話,她根本聽不懂的好不好!」窗外的牆角下爆出曉螢的一陣不屑,「你應該直接告訴百草,你打算,回去以後親口向曲向南師父確認一下這件事,聽一聽曲向南師父的解釋,而不是像以前那樣一個人自己瞎猜了。你這麼說,百草就能聽明白了嘛!」
光雅臉色大窘。
這幾個人居然沒走,居然在聽牆角。
「哈哈,」梅玲高興地推開門衝進去,「你們終於和好了啊,真不容易啊。」
「這還差不多,同在一個隊,整天別彆扭扭的,讓人看了難受。」林鳳到窗台上拿起飯盒,「好了,一起吃飯去吧。」
「是光雅彆扭好不好,別冤枉了我們家百草,」曉螢嬉皮笑臉地說,偷瞪了光雅一眼,「既然和好了,往後不許就再欺負百草了,聽到了沒有!」
光雅瞪回去。
兩人對視的目光在空中辟里啪啦。
「吃飯了!」
林鳳沒好氣地用飯盒敲向她們兩人的腦袋,然後一把拉起如同身處夢境般傻傻呵呵的百草,揚長而去。
晚飯後的氣氛很好。
有其他國家的營員們前來串門,女孩子們都對新晉打敗金敏珠的百草很感興趣,將她圍在中間,嘰嘰喳喳用或熟練或半通不通的英語交流。阮秀梅也來了,看起來精神好了很多。她同百草說,她打算要參加接下來的最優勝營員選拔賽,雖然可能成績墊底,但是能和大家多切磋一場就很開心。
屋內正聊得熱火朝天。
亦楓敲門。
他站在門口,示意百草出來一下。
「若白還沒有退燒,」沒等百草問,亦楓就直接告訴她,推開門,帶她走進他們的宿舍,「我想,你應該會想來看看他。」
米黃色的榻榻米上。
若白正沉睡著。
他面色蒼白,身上蓋了厚厚的一床棉被。
「怎麼燒還沒有退下去?沒有吃藥嗎?」
慌忙趴到若白身邊,碰到他發燙的手掌,百草的臉色也立刻蒼白起來,那手掌的溫度滾燙滾燙,足有將近40攝氏度。
「已經吃了藥,但是發不出來汗,燒也不退。」亦楓神情凝重,跪坐在旁邊。
「初原師兄呢?」緊緊握住若白的手,她急聲問。
「初原說,只要燒能退下去,就沒有大問題。他剛才還在這裡,有人來把他喊走了。」
她的手背貼在若白的額頭上。
同樣滾燙的溫度!
「讓若白師兄多喝些開水呢?」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只要能出汗,就能退燒,她以前發燒的時候,師父
總是讓她一杯又一杯地喝水。
「已經喝了好幾杯了。」亦楓皺眉搖頭。
「他吃飯了嗎?」
「沒有。他說沒有胃口,然後就睡下了。」
「這樣不行,若白師兄需要喝些淡鹽水,否則身體會沒有力氣。」她努力
想著當時師父住院時,學到的那些知識。
從暖壺中倒出一杯開水,往裡面撒些鹽粒,等白色的顆粒化開,水溫稍微
不那麼燙,亦楓扶起若白,百草端起杯子,小心翼翼地湊到他的唇邊。
「若白,喝點水。」
亦楓低聲喊他,若白的睫毛淡淡地映在蒼白的面容上,牙關卻閉得很緊,
水杯完全無法送進去。
「若白。」
亦楓又喊了幾聲。
若白還是雙眼閉著,昏昏沉沉。
「你來喊。」
亦楓命令她。
她一愣,她還記得傍晚的時候若白師兄說過不想看到她。亦楓掃她一眼,
她只得忐忑地喊:
「若白師兄……」
極輕微的,在蒼白的面頰上,他的睫毛竟動了動。她心中一喜,接著輕聲喊:「若白師兄,喝一點淡鹽水……」
眼睛緩慢地睜開,被亦楓扶坐在床榻上,高燒中的若白迷茫地望著她,眼神有些不太清醒。
「師兄,喝水。」
百草小心地將水杯湊到他唇邊,餵他一口一口地喝下去。最後一口喝水,她鬆了口氣,同亦楓一起輕輕扶著若白重新躺下。
「好了,師兄,你繼續睡吧。」她輕聲說。
「你……」
躺在枕頭上,若白繼續望著她。
「……我……我是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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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緊張地說。
「嗯。」
若白閉上眼睛,在她身旁靜靜地睡去了,他的嘴唇乾涸蒼白,臉頰卻似乎紅潤了一點點。
夜色越來越深。
百草跪坐在若白身旁,用被子把他掖得嚴嚴實實。一個小時過去了,他依舊昏睡著,眉心蹙在一起,偶爾有很輕的申吟。她心中焦急,用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還是火燙火燙!
「我去煮薑湯!」
留下亦楓照顧若白,她飛快地衝出去,找到食堂的廚房,跟值班的人用不太熟練的韓語邊說邊比劃了半天,終於找到材料,煮了一鍋濃濃的薑湯,一路跑著飛快地端回來。
同前面一樣喊醒若白。
她餵他喝下滿滿一碗薑湯。
眼睛不敢眨地守著,她焦急不安,如果若白還不退燒,就必須要找到初原,看要不要送他去醫院。
不知是藥物終於起了效果,還是那碗薑湯的作用,若白的額頭漸漸布起一層細細的汗珠,體溫開始往下走了。百草讓亦楓也去休息一會兒,自己繼續守著若白。
病中的若白不像平時那樣冷靜自律,正在出汗的他,手腳不時地從被子中伸出來,百草急忙幫他放回去,蓋好。沒一會兒,他又迷迷糊糊地伸出來。
他出了很多汗。
百草一遍遍用擰乾的溫毛巾幫他擦去臉上和脖頸處的汗水,讓他能舒服些。
到夜裡十一點左右的時候,若白的高燒基本全都退了下去。亦楓歪在一邊的榻榻米上睡著了,百草正發呆地望著沉睡中的若白,房門靜靜地被推開,初原進來了。
「燒退了就好。」
初原摸了摸若白的額頭,然後他告訴百草,他馬上還要再出去,到十二點鐘的時候,她要記得喂若白吃放在窗台上的四包藥,劑量他已經寫在藥包外面了。
「出了什麼事?」百草急忙問。
初原搖搖頭,苦笑。
傍晚的時候,民載帶申波和寇震去市區觀光,晚飯後將他們帶到了一家酒吧,正好碰到警察臨檢,搜出酒吧裡有人買賣搖頭丸。申波他們也被一同帶走了,協助調查。
百草驚住:「會很嚴重嗎?」
「別擔心,」初原對她笑一笑,「已經調查清楚了,申波、寇震、民載都跟這件事沒有任何牽涉,只是需要走相關的手續,把他們從警局帶出來。」
「那……那你快去吧!」
「嗯,」初原的腳步又停下來,揉揉她的頭髮,「好好照顧若白,但是自己也別累壞了。」
「是。」她應聲。
看到她滿眼擔心,卻努力做出精神滿面的樣子,初原凝視了她幾秒鐘,滿屋寂靜中,他俯下身,在她額頭輕輕吻了一下,說:
「放心吧。」
她的眼睛霍然睜得大大的,初原唇角彎起,離開了房間。
「咳!」
睡夢中的亦楓適時翻了個身,咳嗽一聲,眼皮似撩非撩,瞟了站在屋子中央呆若木雞的百草一眼。如夢初醒,百草登時面紅耳赤,手忙腳亂地拿起榻榻米上的毛巾,在洗臉盆上邊擰邊繼續發呆了幾秒鐘,深吸口氣,回到沉睡的若白身旁。
夜裡十二點。
百草準時去倒水,拿起藥包,按照一個個藥袋上寫明的劑量倒出藥片,她心下一怔,四種藥合起來足足有十二片之多,感冒需要吃這麼多藥嗎?
「師兄,吃藥了。」
輕聲喚醒若白,她伸手去扶他。若白的眼睛睜開,目光從昏沉到清醒,在她面容上停留幾秒,然後他自己撐著坐起來,一手拿過水杯,一手接過藥片,他看也沒有看她,神色淡漠地仰頭吃了下去。
她想扶他躺回去。
格開她的手,他自己緩緩躺回去。
她怔怔地看著他。
前幾天還不是這樣的,雖然他一貫淡淡的,可是她覺得和他是那樣的近,除了師父和曉螢,他是和她最近的人。而現在,他討厭她了,將她隔在遙遠的距離之外。
「怎麼還不走。」
夜風從窗戶吹進來一些,空氣中帶著青草淡淡的味道,月光也是淡淡的,就像若白此刻的聲音。躺在枕頭上,他的面色依舊有些蒼白,眉心蹙起,彷彿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我說過,不想看見你。」
若白閉上眼睛。
「我……」她的手指蜷縮起來,狼狽地想要立時起身,又看到亦楓正酣然大睡,「……等你病好了,我馬上就走。」
「我已經好了。」
「……」她啞口失措。
他閉目沉默著,似在等她盡快走開。
「我知道,你在生氣……」百草囁嚅地說。從小到大,雖然幾乎沒有人跟她玩,道館裡的孩子們總是欺負她,師父對她很嚴厲,可是,她從來沒有向誰道歉過。「……是我太莽撞,太衝動,在那樣的場面去質疑金一山大師……」
「在比賽之前,你確信你一定可以打敗金敏珠?」若白打斷她,聲音淡淡的。
她怔了怔,搖頭。
「……沒有。」
「如果敗給金敏珠,你會向金一山下跪道歉?」
「……」
她咬住嘴唇。
「如果敗給金敏珠,你會從此退出跆拳道?」
「……」
嘴唇被咬得發白。
「回答我!會,還是不會!」若白聲音肅冷。
「不會!我不會向金一山道歉!更不會下跪!」她的身體僵住,雙手在身側握成拳,「我就算是死,也不會那樣做!」
「那你為什麼要跟金敏珠下那樣的賭注!」若白聲音冰冷,「既然賭了,你就要想到輸掉的後果,而一旦輸了,你就必須信守承諾!」
「我不會輸,我也沒有輸!」
握緊雙拳,她堅聲說。她會拚死一戰,哪怕是會死在賽台上,也絕不會敗給金敏珠!
長長地吸一口氣,若白壓抑著咳嗽了幾聲,再看向她時,他的眼底已是冰寒一片。
「好,我聽出來了。假設你輸了,你不會向金一山下跪道歉,但是,你卻可以從此退出跆拳道,對嗎?」
她沉默地低下頭。
「難道,跆拳道對你而言,是僅僅為了一場意氣之爭就可以放棄的事情?」他的聲音更加嚴厲。
「不是!」她的臉漲得通紅,「可是,如果我連自己的師父都保護不了,我練跆拳道還有什麼意義!」
「戚百草……」
若白閉上眼睛。
「……你為什麼要練跆拳道?」
兩年前,她問過他這句話,現在他也想知道她的回答。
「……」
她愣住,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原來,是為了保護你的師父,你才要練跆拳道。」若白的聲音變得極淡,「那麼,為你的師父而開始,也為你的師父而結束,倒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她呆呆地看著他。
「很好,」他疲倦地說,「你走吧,這裡有亦楓。」
那邊,傳來亦楓打哈欠伸懶腰的聲音。他睡眼惺忪地爬起來,到窗邊拎了拎暖壺,邊往門口走,邊說:「沒水了,我去打一壺,百草,麻煩你再幫我看一會兒若白!」
屋子裡靜極了。
若白躺在枕頭上,唇片依舊蒼白乾涸,他閉著眼睛,彷彿已睡去。百草呆呆地跪坐著,她看到被子沒有將他的左腿蓋好,卻不敢去碰到他。
「可能是吧……」
澀澀地,她的聲音很低很低。
「小時候,我發現,只要我很用功地在練習跆拳道,師父就會開心,連飯也會多吃一些。師父不在意別人嘲笑他,辱罵他,只在意我的體能和腿法有沒有進步。」
「我……我想讓師父能高興一點……」
眉心皺了皺,若白沉默地躺著。
「師父希望,我有一天能夠成為了不起的跆拳道選手,能夠站在光芒萬丈的巔峰,」她怔怔地說,「我……我也這樣希望,所以我很努力,所以,吃再多苦我也不怕……」
「我知道,這樣不對……」她黯然地低下頭,終於還是鼓起勇氣為他將被子拉好,「……應該是因為喜歡跆拳道,才去練跆拳道,而不應該是由於別的原因。」
亦楓打水回來了。
「若白師兄,對不起。」
在米黃色的榻榻米上,百草忍住溢上眼底的潮濕,趴下身去深深對他行了禮,然後默默走出去。
屋門關上。
若白睜開眼睛,他面色蒼白,眼神凝黑,沉默地望著屋頂木樑,手握成拳,掩住嘴唇,一陣陣地咳嗽。
亦楓倒了杯開水,放在他手邊。
過了一會兒,亦楓倚在牆邊,說:「她可真傻,為了她師父,可以哪怕從此退出跆拳道。而為了你——」
伸個懶腰,亦楓說:「為了給你拿藥,又差點錯過對她而言那麼重要的比賽。這種人太笨了,跆拳道練再久也成不了氣候,我看往後你就別在她身上浪費太多精力。」
再看了眼身旁似乎睡去的若白,亦楓哈欠著,也倚著牆壁打起瞌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