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下可怕的嫁裳,翁元讓頓時覺得身體好輕,忍不住窩進旁邊的寬椅榻中,雙肩不端莊地放鬆,渾身像是少了幾條看不見的細線支撐,軟綿綿的。
雖然山無陵故意整她,用那麼多套華麗的嫁裳折磨得她疲憊不堪,還讓她只能對著滿桌精緻的菜餚流口水,但是回到新房,看見已經有一桌比喜宴上還要有看頭的佳餚,不消想,也知道是為她準備的。
翁元讓非常困惑,左胸口又暖洋洋的。
他或許是對她的要求不滿,也在眾人的面前捉弄了她,但是並沒有記仇到底,回到房內立刻就展現了和冷硬強悍的態度不相稱的細心……他為何總是在可惡的同時也會有美好的一面?
真是矛盾的人。
翁元讓一手撐著腦袋,陷入思索。
「夫人真幸運,能穿這些漂亮的衣服。」一旁的侍女小心地捧著她換下的嫁裳,發出姑娘家熱愛美麗事物的歎息。
「是啊!爺肯定花了不少銀兩,可惜嫁裳只能穿一次。」另外一個整理頭冠首飾的侍女又可惜又羨慕地附和。
「我也覺得這些嫁裳收進櫃裡積灰塵十分可惜。」翁元讓回過神來,摸了摸架上披的嫁裳,喃喃自語。
她也是個女人,當然會喜歡這些華服,只是她現在虛累得無法多想任何讚美的詞彙,不花力氣地看看倒還辦得到。
「真該告訴爺,請個畫師來把夫人漂亮的姿態繪下來。」
「喔,還好他沒想到這點。」翁元讓慶幸,不然她還要花多少時間保持清醒啊?若非還餓著,她一定直接躺平。
侍女似乎看出她的渴望,笑嘻嘻地說:「夫人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麼,盡量吩咐,奴才都可以為你張羅。」
翁元讓揚起嘴角,「桌上的料理就可以了,最多再給我拿副碗筷。」
其中兩個侍女開始伺候她用膳,其它的則繼續整理衣裳,同時左誇一句嫁裳美,右讚一句只有她才配得上。
「你們真活潑。」翁元讓忍不住開口。
在她家只有孫伯一個上了年紀的家僕,面對一家子的女眷,為了避免有不好的傳言,也可能是個性的關係,總是不苟言笑,她又和家裡同輩的姊妹們有著莫名的隔閡,所以很少有和年紀相仿的姑娘輕鬆交談的經驗。
「夫人若不愛奴才說,奴才便不說。」侍女們立刻閉上嘴巴,顯示出山無陵對家僕的教育十分成功。
其實她們在山無陵的面前根本不敢多話,完全是因為翁元讓看起來沒架子,整個人溫溫淡淡的,才敢和她說上幾句。
「也不會,我還怕以後真的沒人跟我說話。」畢竟她有個控制欲很強的丈夫。
「爺雖然霸道了些,不過不會這麼不講理。」一名侍女這麼說,然後和另一個對望了眼,互相使個眼色,似乎也不相信自己說出口的話。
翁元讓不知如何回應,只能乾笑。
「放開我!讓我進去!」忽然,外面傳來叫囂聲。
「沈姑娘……」
「叫你們讓開!」
怎麼回事?聽起來好像有人想闖進來。
「外面……」翁元讓心生疑惑。
「夫人不用擔心,奴才這就去看看。」侍女立刻安撫地說,隨即走向門口。
「叫你們走開!不准碰我!」拔高好幾度的女性嗓音不斷地大叫,其中還夾雜著其他人的哀號。
噢,難不成外頭正在上演全武行?翁元讓暗忖,視線隨著侍女打開的門縫轉動,還來不及看清楚發生什麼事,門便謹慎地關上。
「沈姑娘,你切勿硬闖,這裡不能隨便讓人進來的。」
「無陵是我的表哥,我說要進去,就是要進去。」
「爺是奴才的主子,他沒說放人,我就不放人。」
聽到這段乖張的對話,翁元讓頓時安妥了心,因為出面阻止的不是別人,正是性格孤僻難對付的老曹。
任何人要過老曹這關,都難如登天。
「我不管!要不就讓我進去,要不就叫那個女人出來。」
翁元讓聽見氣焰高張的沈姑娘這麼說。
那個女人……指的應該是自己吧!弄不清楚對方是誰,以及來意為何,向來行事低調、獨善其身的她當然不會傻得走出去找氣受。
「既然爺是沈姑娘的表兄,於禮,你應該稱她一聲表嫂。」
老曹果然乖僻到無論來人是誰都不會客氣的程度,難怪山無陵會說習慣了老曹之後,沒有他在,反而不安。
也許是老曹的態度太過強硬,門外一時沒了動靜。
翁元讓忍不住起身,走上前,耳朵貼著門板。
砰!
門板忽然震了一下,拍打了粉嫩的臉頰,她痛得發出呻吟。
「夫人,你沒事吧?」
覺得很糗的翁元讓揮揮手,表示不要緊,才剛退了幾步,門板立刻劇烈地震動起來。
「喂,你快開門。」
翁元讓又退了一步,不是被外頭的大喝聲嚇到,而是怕再被門板打到臉。
畢竟好痛哪!
「沈姑娘,不行的,爺吩咐過要讓夫人好好地休息……」
侍女阻止不了,被沈姑娘一併推了進來。
站在最前頭的翁元讓接住了不斷後退的侍女,低聲地說:「沒關係,我來吧!你們去做該做的事情。」
沈姑娘來勢洶洶,看來是非吵不可了,現在她只求吵完這架後,能快點休息。
「但是……」侍女不甚苟同,她們該做的事便是保護夫人呀!
「我行的。」翁元讓飛快地掃了沈姑娘背後一眼,沒瞧見老曹,猜想這位孤傲卻盡職的老人應該是去搬救兵了,所以一點也不擔心。
侍女心想,她們一群人,絕對比單獨的沈姑娘要有勢力,於是往旁邊一站,讓翁元讓站出去,單獨面對盛氣凌人的沈姑娘。
被喚作沈姑娘的女人,單名一個香字,是山無陵的表妹。
「喲!我道怎麼走進房裡就有一股窮酸味,這不是窮到骨子裡的翁氏元讓嗎?怎麼?攀上表哥以後,麻雀也飛上枝頭偽裝成鳳凰了?」即使獨自前來,沈香並沒有因為有其它人在場而收斂氣焰,反而接近翁元讓,輕蔑的眼光來回打量,鄙夷地掀了掀嘴角。
從小她就對山無陵有好感,在他重金招妻時,也來參加過,偏偏在即將輪到她進房見他之際,老曹出來宣佈到此為止。
那代表什麼?代表她之前的那個人雀屏中選了。
這要她如何能接受?就差一個而已,如果表哥先看見她的話,現在待在新房裡,愉快地試穿每一套嫁裳,期待和表哥洞房的人就會是她了。
沈香修飾精緻的細眉高高地挑起,掃過翁元讓身上質地高級的家居服,眼底的妒意更深。
憑什麼她能擁有山無陵和山家的一切?這些都是她從小夢寐以求的。
外傳翁氏窮困潦倒,於是向山無陵求救。依表哥的個性和為人,她不相信他會為了救翁氏而出手。再者,若要說家境困危,和富強的山家比起來,誰家不是貧弱?為何獨獨她能攀住表哥?一定是用了什麼手段迷惑表哥。
「沈姑娘找我有事?」聽得出來她的敵意和侮蔑,翁元讓蹙起眉頭,秀容也不自覺地泛起群聊赧紅。
她不懂,沈香為何對她抱有敵意?兩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
「收穫豐富嘛!」瞥了眼侍女手中的奢華嫁裳,沈香忍不住妒意,粗魯地譏誚道:「老實說吧!你究竟是用了什麼骯髒的伎倆逼表哥娶你的?想你翁氏早就是個名副其實的空殼,表哥怎麼可能會娶負債一身的你?」
翁元讓被她連珠炮般咄咄逼人的話語挖苦道說不出話,她從來就不是口齒伶俐的人,當別人這樣對待她的時候,除了告訴自己別在意,尋找逃避的方法之外,不然就是呆呆的任由別人罵了。
沈香又逼近一步,伸手撫摸漂亮的衣裳,嚴厲又鄙夷地瞪著她,「你難道不知道這些嫁裳穿在你的身上有多麼不配?」
小巧的肩頭瑟縮了一下,翁元讓忍不住別開視線。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適合,畢竟不只沈香說,就連翁家的女眷們也常笑她……大概只有山無陵派來服侍她的侍女們會恭維她了。
又或者她們恭維的是衣裳本身?
「沈姑娘來這兒,就是為了跟我討論嫁裳?」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話,卻一點攻擊性也沒有。
沈香完全認定她是一隻能輕易地被吃得死死的小白兔,冷哼一聲,嘲笑地說:「我是來問你,究竟是如何迷惑表哥的?用你的身體嗎?」她藐視地上下打量著翁元讓,似乎在說她沒那個本錢。
翁元讓被她盯得不舒坦,兩手環抱住自己。
用身體……她算嗎?山無陵確實要她脫了衣服,之後他們也睡在同一張床上好幾天……這樣是不是如沈香所言?
即使有疑問,她也不打算說出來,畢竟連對孫言都難以主動開口,怎麼可能告訴一個壓根兒不熟的姑娘?
「我沒有……」翁元讓否認,卻忘了該讓聲音聽起來不那麼矯情。
沈香訕笑,「那麼就是利用翁氏僅剩的名聲和權位了。噢,當然,表哥向來渴望這些,即使不是你也可以的。」
霎時,翁元讓怔愣住。
沈香說得沒錯,山無陵不會只為了收他們翁氏的爛攤子而娶她,她也用翁氏會令他擁有貴族身份做為交換。
但是,怎麼連這位沈姑娘都知道?
又為何從別人的口中說出來,是那麼的諷刺?
翁元讓的喉頭發酸,心中有股刺痛,但是裝作不在意,努力讓口吻聽起來強硬,「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沈香冷哼一聲,「知道萬俟氏嗎?萬俟家曾經有意願讓族內的姑娘和表哥聯姻。」
七大家之一的萬俟氏?翁元讓當然知道。
同為富商鉅子,萬俟氏為北方大家,因為曾經是崑崙的心腹大將,歸順天朝後也被封為貴族,爺爺當然率先考慮,只不過萬俟氏的當家萬俟懿已有妻子,三子萬俟孝也娶妻,長子萬俟非又在皇城內當質子,根本無法做主萬俟家的事,萬俟懿也嚴正地表示過不願意接手一團亂的翁氏,更要他們將翁氏重新整頓好之後再去找他。
自從她知道萬俟懿拒絕翁氏後,便有些不喜歡,甚至畏懼萬俟家。
原來萬俟家曾經主動向山無陵提議聯姻……翁元讓想起萬俟氏不僅勢力龐大,還出產俊男美女。
沈香眼眉一挑,抓住任何一個可能傷害她的機會,語氣極盡輕佻、訕諷,「表哥本來考慮答應的,明白嗎?你只是早了一步,並不代表你特別,我可以斷言,像你這種落魄的貴族根本不適合表哥,你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表哥很快就會明白,也隨時可能休了你。」
翁元讓臉色丕變,身軀微微發顫,說不出話。
沒有哪個女人在新婚之夜聽到這些話會無動於衷的!
「夫人,你……」侍女們察覺她的異樣反應,連忙趨上前。
翁元讓眼神迷惘地望向她們,不懂她們為何如此憂心,更不懂自己為何有受傷的感覺……沈姑娘說得沒錯啊!
她從山無陵身上圖利,反之亦然,幹嘛難過?
翁元讓踉蹌了一下,耳朵嗡嗡作響,卻聽不清楚別人在說什麼,腦中紛亂,又好像一片空白。
啊,她的腿有些軟了,好像快撐不住自己了……
才想著,翁元讓發現再也找不到任何支撐的力量,即將坐倒在地時,纖腰陡然一緊,整個人落入熟悉又陌生的胸懷中。
山無陵的姿態從容優雅,只有眼神深沉,琥珀色的眸子就像時常有的那樣,研究她的表情。
翁元讓整個人縈繞著一股脆弱、不知所措的氛圍,在感覺到他散發出的暖意後,小手就像有自己的意識,揪住他那身新郎官的衣袍,神情猶疑、忐忑。
拇指搓了搓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希望能轉為平常那樣紅潤,卻成效不大,於是他的動作粗魯了些。
「表哥……」沈香一見到山無陵,剛才的伶牙俐齒完全不見蹤影,變成一隻溫順無害的綿羊。
「我很好奇,你怎麼會在這裡?」他還在想著要怎麼讓懷中的小女人恢復紅潤,語氣顯得心不在焉。
奇怪,怎麼就是不紅?他不夠用力嗎?
翁元讓張了張嘴,似乎吐出他的名字,也許是無意識的,也許是尋求幫助,總之,山無陵清楚地看見了,於是把她攬得更緊。
說實在的,他非常不喜歡看見她被人欺負,偏偏她總是避不開。
是不是因為她看起來太有被欺負的天資,所以別人特別愛欺負她?
「我只是……」即使他的情緒沒有強烈的外顯,沈香的背頸依然泛起寒意。
「沈姑娘大概是喝醉了。」通知救星的老曹在一旁冷笑。
沈香把老曹的諷刺當成台階,「是、是,我喝醉了,我在喜宴上多喝了幾杯,不小心醉了,才會……」
「才會亂闖不該來的地方?」厚掌摩擦著纖柔的背脊,直到翁元讓的臉色不再難看,山無陵才露出極淺的笑痕。
「對對對……」沈香不住地點頭。
「你得知道,我向來禁止妻子隨意見任何人,因為我會嚴重地吃味。」山無陵的目光始終沒有從翁元讓的身上移開,著迷地觀察她忽然緋紅的臉蛋,然後短暫地移開視線,對上沈香,「假使你是來看看表嫂,祝賀她的話,我沒意見。」
「表嫂,新婚愉快,我……我先走了。」沈香感受到凌厲的「注目禮」,囁嚅地說。
然後其他人也在老曹的帶領下,魚貫離開。
麻煩瞬間解決,快得教翁元讓措手不及。
她不明白,他一出現,明顯的整個氣場都改變了,他只是說了幾句話,甚至沒有吐出責備,所有的人都畏懼他的存在,彷彿他好龐大,其他人好渺小。
而且她發覺自己早就知道這點,才會在猜到老曹去找他時,安心地面對來意不善的沈香。
不知從何時起,她對山無陵有了依賴,受了委屈,竟然會往他的懷裡找溫暖。
「謝謝……」她環住他瘦削卻結實的腰,細聲低語。
好像每次都是他在幫她。
「這不是我現在最想聽到的話。」山無陵聳聳肩,稍微推開她,「沒看見你安分地用膳,想來你是不餓了。」
如果她不想吃飯,他們還有很多事可以做。
「我正準備要吃,誰知道……」翁元讓不想再提起剛才的事,不是袒護沈香,而是會令自己不開心。
「無論『誰知道』什麼,我倒想請問,為何總是看見你被人找麻煩?經過這些天,我發現自己快成為專門為你解圍的高手了。」山無陵看起來自在不拘,巧妙地引領她來到椅榻上坐下,並親自為她張羅布菜。
翁元讓猜想他並不是真的想瞭解,而她也回答不出來,索性乖乖地吃飯。
「沈香對你說了什麼?」他狀似不經意地問起。
他並非不打算追究,只是不喜歡看當下便果斷地決定如何處理。
「沒……」
「不准說沒有。」山無陵略略瞇起眼,「之前是你的家人,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沈香是我這邊的人,我有必要做出懲處,才能服人。」
重點是她剛剛的模樣看起來很糟,這令他非常不開心,不想再看到沈香來找她麻煩,也要杜絕其他心裡藏了這種歪念的人。
翁元讓擠了擠臉頰正中央的金粉雀斑,不怎麼甘願地開口,「一些關於我們彼此早就知道的事。」
「哪些?」山無陵問得格外仔細,不讓她隨意敷衍。
事情已經被解決,又不喜歡記著那些討厭的事,翁元讓嘟囔地說:「我忘了。」
他送到她嘴邊的小鴿蛋往後退了些,「我記得某人說過她會是個乖巧聽話的妻子,陽奉陰違向來是我最討厭的。」
她知道自己無法再逃避了。
「她……她說你是因為翁氏的地位,才與我聯姻的。」十根指頭絞扭成一團,她發現再次開口,喉頭竟然有些酸澀。
「嗯哼。」山無陵意義不明地哼了聲,「還有呢?」
翁元讓察覺沒等到他否認而失落時,不免暗罵自己昏了頭,她不該有這些莫名的思緒!
想是那麼想,偏偏管不住情緒反應,她略微賭氣地說:「稍微談起你打算和萬俟家聯姻的事。」
他抬起一邊劍眉,輕聲地問:「我該不該意外自己的每一件私事都讓人拿出來說嘴?」
「又不是我提起的。」她別開頭。
「啊,是了,你像只籠中鳥,外面的世界怎麼了都不知道。」他說的每個字都帶著不具惡意的諷刺,「你的腦子太窄,只擱得下翁氏,其它的當然看不到。」
「你打算娶誰,本來就與我無關。」被刻意貶低,翁元讓頓時起了反抗的念頭。
任何人惡意數落都無所謂,偏偏他只要輕輕撩撥幾句,就搔到她的死穴,她便像看見紅色的鬥牛,急著衝撞上去。
「如果無關,你又怎麼會坐在這裡?」他傲慢地反問。
「那是因為……」
「因為翁氏需要。」他替她把話說完。「因為翁氏窮得快要被鬼拖走,所以你才來求我娶你;因為要顧及翁氏的面子,所以你要求我把婚宴辦得鋪張。沒錯,每一件事都不是你自願的,是別人逼你的。」
翁元讓正想反駁,忽然皺起眉頭,斂下眼,陷入沉思,然後露出困惑的表情。
「沒有人逼我。」
「你也從未自己反抗過,有時候我會懷疑你是利用犧牲,來證明別人需要你。」山無陵簡潔的評論。
翁元讓大吃一驚,脈搏貼著薄如蟬翼的皮膚狂跳。
他憑什麼這麼說?
坐擁財富的山無陵又怎麼會瞭解貧窮的可怕?翁氏就像內部已經被白蟻蛀光的木頭,脆弱得一碰就碎,難道會有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族家破人亡?
「沒有翁氏,哪有我?我不是為家族犧牲,只是盡全力保護而已。」她激烈地抗辯。
「保護一群不關心你的感受的人,會讓你感覺良好嗎?」山無陵冷漠地反問。
「他們關心我!」翁元讓被踩到痛腳,怒聲反駁,「況且這與你無關!」
「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就與我有關。」他的語氣不像體貼,反而像是對自己支配的領地宣示自主權。
她白皙的小臉氣得通紅,「我只是你用錢買來的妻子,你不需要關心我,反正我永遠也不會成為你這個世界的人,更不需要關心那種膚淺的東西,我需要的只有錢!」
話一說完,別說他,連她自己都有些嚇到了。
「我怎麼會懷疑高貴的翁氏繼承者嫁給我是多麼羞恥的一件事?」山無陵的表情沒變。
翁元讓卻感覺到自己惱羞成怒所說的話傷了他,懊悔著不曾有過的失言,一時之間慌了手腳。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沈香的那番話讓她太過在意,才會脫口說出這種傷人的話。
「無所謂。」他的語氣平淡,站起身,「我不會平庸到在意一個買來的妻子所說的冷言冷語。」
她因為他說的話而畏懼地縮了縮肩頭,「讓我解釋……」
「沒必要。」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無陵……」望著他嚴峻的背影,翁元讓明白多說無用,卻滿心希望能收回不經大腦的衝動言語。
翁元讓沒想到新婚之夜的摩擦,會為兩人帶來微小卻明顯的距離。
她很想道歉,訴說自己並不是責怪他,嫁給他也沒有感到羞恥,然而一向待她很好,只會在口頭上逗弄、挖苦她的山無陵卻堅定頑固,不願意聆聽有關這件爭吵的任何一句解釋。
老愛用不具惡意的犀利言語和她無所不談的山無陵,在兩人聯姻的這個議題上劃下明顯的界限,十分抗拒……而且他不再放肆地對她開些煽情卻有趣的玩笑,說話也刻意小心翼翼,能感覺得出對這件事極為介懷。
她害怕他沒了聲音,兩人間的氣氛結了冰,明明就在他的身邊,距離卻好遙遠。
幸好他除了洞房那一晚,之後每天都有回房睡。
這一晚,他比平時還要晚回房,捆束在頸後的長髮帶沙糾結,黝黑的皮膚上也有一層黃塵。
「聽說你上教場了。」翁元讓為他梳開粗糙打結的頭髮,等會兒比較好洗。
山無陵輕哼一聲,眼眸微斂,享受她溫柔的服侍,談話意願不高。
「那……順利嗎?」她斟酌了一下,才找到聽起來不會過度干涉的話,試圖和他聊上幾句。
「萬事起頭難。」他簡單地回答,算是比她的問題多了個字。
在山家其實比翁氏要自由,也更能聽到外頭的消息,翁元讓的世界逐漸被打開,發現自己以前看到的天地之小可比井蛙。不過她對其他的時勢不感興趣,只會關注山無陵的消息。
因此她也明白最近常上翁氏教場走動的山無陵吃了不少癟,已經被爺爺寵壞的兵將們壓根兒瞧不起他,對他的決定也都不予理會。
「帶我去吧!」她放下梳順的黑髮,一邊收拾梳子,一邊說。
山無陵挑起眉眼,「如果讓你出面替我擺平,我還是沒有威信。」
「我只是跟去看看,不會插手管任何事。」翁元讓立刻保證,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麼忙,只是……只是想跟著他,看看能不能為他分憂解勞。
「女人不適合上教場。」他斷然拒絕。
她絞盡腦汁,想到一件事,「李將軍也是女人。」
「我說的是你這種嬌貴的女人。」他上下打量這個越來越習慣穿金戴銀的小女人。
誰也不能否認她的美,若有人持相反意見,那不是眼瞎了,就是嫉妒。
「如果沒有你的話,我根本不嬌貴。」翁元讓溫吞地說。
他們都明白翁氏有多糟。
「那至少表示我成功地滿足了你的需要。」山無陵若有似無地刺了一句。
她霎時顯得侷促、尷尬,不知道要如何響應,絞扭著指頭,慢慢退到一邊。
他挑起眉頭,瞅著她畏縮的舉動,心頭一陣不悅,粗魯地開口,「過來。」
翁元讓不安地對上他的眼眸,似乎在琢磨他生氣的原因,以及會不會對自己不利。
察覺她的擔憂,山無陵無法克制自己,臉色變得更兇猛,不自覺地起身,唐突地朝她伸出手,然後接近她,「不准躲我,過來。」
她頓時像只受驚的小兔子,蹣跚地往後退。
想起他們最近緊張的關係,他猛然停止,煩躁地抹了抹臉,舒解那因為她害怕而起的悶意,改採平緩的步子,不具侵略性的靠近,嗓音柔和地低語,「讓兒,我不會傷害你的,是不是?」
翁元讓眨了眨眼,盯著他洋溢暖意的琥珀色眼眸,然而其中某種感情衝擊的激烈火光同樣跳動著,她的神情戒備,卻沒有再退後。
山無陵維持刻意放緩的速度來到她的面前,厚掌輕輕撫上僵硬的背脊,不具挑逗意味地徐徐摩擦。
「瞧,用不著擔心,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安慰的話語驟然停止,他旋即改口,「有人傷害過你嗎?」
要不,她怎麼會如此恐懼?
在他極為撫慰的動作下,翁元讓放鬆緊繃的神經,並試圖回應他,軟弱無骨的柔荑小心地環住他的腰,螓首在他的默許下貼著男性胸膛,堅定地搖了搖,平鋪直敘地說:「是你看起來有點可怕。」
確定她沒有不好的陰影,山無陵莫名地鬆了口氣。
「往常我都把這話當作恭維。」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用斟酌過的話語回答,「我不太是那個意思。」想了一下,似乎覺得說得不夠好,又補充說明,「當然,如果你要那麼想也沒關係。」
畢竟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首次願意碰觸自己,她不想又惹惱他,更加分化兩人已經稱不上愉快的關係。
「是嗎?」山無陵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他已經許久未曾主動抱抱她,如今才發現自己很想念她的溫度和柔軟。
是有些奇怪,至今他不曾想念過任何人。
翁元讓聆聽他的心音,等呀等,等不到任何言語,躊躇了起來,忍不住又拿剛才的問題煩他,「無陵,帶我去好嗎?」
「刀劍不長眼,那裡不安全。」山無陵沒有初時那麼強硬的堅持。
「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她也就是想跟在他身邊而已。
這句話奇異地融化了他心中某個冷硬的部分,令他異常滿足。
「寸步不離?」
「寸步不離。」她承諾,隨即聽見厚實的胸膛裡滾動著某種深沉的歎息。
其實他只是想聽她說這句話而已。
山無陵改口了,「明天若是比我晚起床,就沒有下次機會了。」
霎時,她雙眼晶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