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終於還是去了，初曉靜靜在站在外公的墓碑前，出神地望著墓碑上外公的照片。外公病重之時，自己卻沒有早早回到他身邊服侍，她覺得對外公好生愧疚。現在她已經沒有補償的機會了，初曉幽幽地歎息。
眼淚不受控制地一顆一顆從眼眶裡溢出來，劃過她白皙的臉龐，墜落在青石地上，消失無蹤。
最後一個疼自己的人也去了，這個所謂的「家」裡再也沒有值得她留戀的親人了。初曉默默地抬手，拭乾了頰上的淚水，以後，便真正是她一個人了。
如今外公已經故去，她也就不必守在家中了。可是答應正軒的事依然毫無著落：大舅舅已經獨攬大權，他素來不喜初曉，縱然還有表姐對她不薄，可惜正所謂人微言輕，於事無補。
初曉慘淡地笑，明知沒什麼希望，可是無論如何也得去試試看，不試就沒希望，即使只有一分的機會也要付出十分的努力。
轉過身，一陣風吹過，輕拂起她輕柔的長髮。
未來，何去何從？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劃破了墓地的沉寂，初曉木然地抬起手——是世洋打來的電話。
沒有多想，初曉按下接聽鍵，「世洋？」
「初曉！你在哪裡？」世洋的聲音急沖沖的，有一股子興奮的味道。
初曉閉上眼，不用再問了，她已經明白了，她心愛的男人終究還是衝破了自己那無用的固執，終於還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淚跡未乾，她卻已面露欣慰的笑容，「他回家了，是嗎？」
「是！」早知道她冰雪聰明，果然一下子就猜出來了，世洋樂呵呵的，「你現在能出來一下嗎，有東西想給你看一看。」
「什麼東西？」初曉想不出世洋有什麼要給自己看的。
「呵，賣個關子，你來了就知道了。能出來嗎？」世洋的語氣故作神秘。
「……好吧。你在哪裡，我去找你。」外公已逝，自己已經恢復自由之身了，現在她想去哪裡都可以了。
「我在公司，你過來設計部找我吧！」世洋爽朗地笑著。
「……」公司嗎？初曉不免有些猶豫，去了難免要和正軒見面，那該有多尷尬！自己早晚會再去見他的，不過，不是現在，至少讓她把心情整理好。
「別想那麼多了！」見她半天沒言語，用猜也知道她的顧忌什麼，「那小子回家去了，他不在公司裡！你就放心吧。」
初曉無聲地笑了，難得世洋這一次這麼機靈，居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好吧，我這就過去。」
掛斷電話，心裡不免湧上一股失落。自從離開公司到醫院照顧外公到現在，快有一個月了，初曉每天都會看著手機盼望著某人的來電。
雖然自己說走就走，可是不代表就跟他從此斷了音信呀。他居然撇得乾淨，連電話也不打來一個，讓她如何不悵惘？
推開大門，走進熟悉的公司。初曉被公司的髒亂嚇了一跳，以往光潔照人的地面如今蒙了一層灰，走上去還粘答答的，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拖過了。牆角隨處可見紙屑，紙團；玻璃門也似罩了一層霧似的。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難道世洋就是讓她看這個的嗎？
走進設計部的辦公室，裡面更是亂得沒法形容了。廢紙，破筆，光碟，磁盤，各種看不出什麼原料的垃圾，扔得到處都是；辦公桌上的書本、文件、材料也是一攤一攤地佔滿了桌面。
世洋正從電腦機房裡走出來，「我估計你快到了——」看到對方皺著眉巡視的表情，他瞭然，「你不用看了，現在公司裡到處都是這個樣子。正軒說現在非常時期，必須大裁員，不光辦公室的職員，連清掃的阿姨也被他全部裁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氣，誰能勸得動他？」
「那都沒有人打掃了……」實在不想多說，但這個，也太誇張了吧。初曉擰著眉頭。
「不是，有人打掃的，所有的員工輪班打掃，不過幹得都不怎麼樣就是了。」撓撓頭，世洋悻悻地笑。
「……」真是，想不牽掛也不行，初曉搖搖頭。環顧四周，竟似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來，這裡坐！」世洋從旁邊拉了一把椅子過來，把椅子上的書堆搬到一邊，示意初曉坐。
「你不是有東西給我看？」初曉一邊坐下，一邊抬頭詢問。
「是呵！」世洋神秘地笑，然後從一大堆文件裡左翻右翻，掏出一本平面廣告的設計稿，「來看看，單機版時空的文案！」
「單機——」初曉接過材料，馬上打開來看，裡面除了有遊戲系統的介紹之外，還寫了一小段遊戲故事的簡介。
遊戲裡的最終BOSS——大魔頭Mr. Wen是個為了追求勝利不擇手段的人，他為了不斷提升自己的武功傷害了身邊所有的親人朋友，最近連心愛的女人也被他傷害，而被迫離他而去，而他也終於成了一個真正的魔頭。
初曉微笑，「我記得原來遊戲裡沒有這一段吧？」
「嗯！」世洋誠實地點頭，「是正軒要我一定要加上這個情節的，而且打到終極BOSS的時候，他一定要大魔頭死得很慘……」
初曉看著材料，漸漸地展開一個微笑，「他一定要把自己弄成終極大壞蛋嗎？」
「是啊，大概是覺得心裡有愧吧。」世洋扶扶眼鏡，瞇著眼睛笑。
「他，聯絡到曼緹了嗎？」忍住湧上心頭的酸楚，初曉努力維持著笑意，「他有沒有好好道歉呢？」
「道歉？對曼緹？」世洋眼睛裡的無奈一覽無遺，「拜託，你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曼緹對正軒來說有什麼意義？如果我不是實在看不過去，也不會一再地明示暗示要他好好對待曼緹，可是你覺得有用嗎？
「那個傢伙，難道你還不知道他？你眼見他負遍所有紅粉知己，他可曾對哪一個人有過一絲愧意？他對女人是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態度。他哪裡懂得愧疚二字怎麼寫？」
雖然初曉覺得這樣說正軒有點過分，卻也明白世洋說的是實情。
「是你說他心裡有愧……」初曉只好重複他的原話。
「是，我是說過，不過，我可沒說是對誰的。」世洋抱著雙臂，氣定神閒地看著她的窘迫。
初曉咬著嘴唇，沒辦法探究世洋話裡的深意，信手翻著手中的材料。
「來，你看這個——」世洋把遊戲的包裝盒樣品遞給初曉。
那是一個挺漂亮的設計，不管是畫面還是顏色都很舒服，「很好啊！」初曉誠心地讚歎。
「我也覺得不錯，不過，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似的。」世洋撓撓頭，「也許是沒有什麼特色吧。初曉，說實話，我現在比發行網游時還更要緊張；這是我們的背水一戰，只能勝利不能失敗。」
初曉看著他認真的臉，「我明白你的心情……」
想了想，她繼續說：「關於遊戲，我也有點想法。」
「說來聽聽！」世洋十分感興趣地拿好紙筆，準備記錄。
「也許不好，你先不要記！」初曉按下他的手，「你先聽聽再說嘛！」然後她開始慢慢講訴自己的想法。
如果她有辦法能讓正軒在這場銷售戰中贏得漂亮，那麼新世紀不也就沒話說了？比起要面對舅舅的苛刻，她認為把努力用在發行產品上還更現實一點。畢竟舅舅是生意人，總沒有理由做賠本的買賣。
世洋一邊聽著初曉的話，一邊不停地點頭。
她辛苦所做的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正軒！世洋暗暗歎息，希望正軒別再無視初曉的一片心了。
「是不是比你原來計劃的要好？」世洋把初曉的想法做DEMO演示給正軒看，「我看，要申請把她調到設計部來才好！」
正軒從屏幕前抬起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別想！」然後才繼續把眼光轉回到屏幕上。
是的，初曉設計的情節的確更動人。
她把一貫會被打倒的終極BOSS的悲慘公式變成了充滿希望的重生結局。Mr. Wen會被主人公打倒，但卻因此領悟到成功的真正意義，變成了真正的強者。然後，他心愛的人會重新回到他的身旁——
正軒一顆心不由得加快了跳動的頻率，初曉是想通過這個告訴他什麼嗎？是這樣的嗎？
他抬起頭望著笑得狡猾的世洋，「別笑了！告訴我，為什麼她寧可找你也不給我打一個電話？」語氣帶著一點酸酸的味道。
「這個嘛——你不是也沒給她打過電話嗎？難道就非得她主動來找你才行，你多少顧忌一下吧，人家可是女孩子！」最不滿意就是他這種態度，彷彿全天下的女人都要對他頂禮膜拜似的。
「她說要回家，應該是有要緊的事情，我不知道打電話會不會打擾到她——」閱人無數的正軒，一到事關初曉竟變得如初戀少年般手足無措。
世洋搖頭笑他，「我猜她是巴巴地守著電話等你找她！」
「……」正軒神然黯然，「就算給她打了電話，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臨走的時候那樣說了，我又能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世洋不解地拍拍他的肩膀，「事情有這麼難辦嗎？她說她喜歡你，你也應該早就知道她的心意吧。那麼，你喜歡不喜歡她？照實回答她不就完了！」不明白在公事上，在對待其他女人的時候，說一不二的文正軒居然有如此彷徨的時候。
喜不喜歡她？正軒默默在心中重複，喜歡是一定喜歡的。每次她都讓自己有不一樣的心動，那代表著他是相當喜歡她的。可是，他還有一個同樣讓他難捨的千肢蟲呵。
頭一次，正軒的心底裡期望她跟蟲蟲是有關係的。她已經承認了留學的事情，為什麼還不對他承認蟲蟲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蟲蟲？他沒有什麼證據，但是，他卻迫切地想聽到她親口對他解釋清楚。
他有感覺，這一天快了。
舅舅已經一口回絕了她的遊說。他的立場擺得很明確，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事實上，他已經認定了世新的敗局。
初曉無力地站在公司的大樓前面，怎麼辦呢？自己曾經說過會盡力阻止情況惡化的；現在自己已經無能為力了，除了祈禱之外已經別無他法了嗎？
為什麼竟然又回到公司來了？
正軒，他應該在公司裡吧？初曉抬頭看著總經理辦公室的方向，他應該很忙，自己要不要去跟他見面呢？
猶豫再猶豫，初曉還是下不了決定，最後還是神色一黯，調頭離開。
「初曉！」正軒急切的聲音在她的身後響起。
心裡怦然一動，初曉定定地站在原地。
剛才從窗子看到她，正軒就急忙追出來，還好趕在她離開之前叫住她。
看著她瘦小的肩膀在微微地顫抖，想起了她回家前的告白，正軒不禁暗暗歎息。
初曉深呼吸，然後微笑著轉過身來，深深地看著她多年來深愛著的男人，「總經理……」
看著她故作輕鬆的笑容，正軒一時間竟然不知說什麼才好。兩個人就這麼默默對對視著，氣氛變得有些曖昧。
「好久不見了……」試著打開尷尬的局面，正軒用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道，「你，還好嗎？」
「嗯！」初曉一下一下地點頭，一抹微紅爬上她的臉——她記起了上次的那個吻。突然這樣見到他，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呃……上來坐吧。」正軒的聲音有一點的不確定，他被自己這種惶恐的情緒嚇了一跳，自己竟然是如此，如此害怕她就這麼消失不再出現。
初曉側著頭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對不起，總經理。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都沒有來幫你，我真的很抱歉……」
「不用抱歉。」心裡澀澀的，正軒勉強地揚一下唇角，「我知道你一直在透過世洋關心我的事，謝謝你的用心——一直以來，都虧有你，單機的時空如果沒有你的堅持根本就不會存在，我現在還能有扳回一城的機會，全都是拜你所賜。」
初曉的嘴唇動了動，終於一顆淚溢出她的眼角。正軒伸手，輕輕地為她拭掉淚水，「初曉，你一定不會知道我有多麼感謝你。對我來說，你就像是我生命裡的奇跡，你是比任何一個人都要珍貴的。」
「珍貴，是嗎？」抬起頭對上他的眼睛，初曉淺淺地笑，「也就僅只於此了，是嗎？你的意思就是說，作為秘書的白初曉對你來說是很重要的，可是她不應該對你有感情上奢求；你不喜歡她，更不會愛上她……」
心裡像有一千把刀子在割，可是她的臉上卻是滿滿的笑容，「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不是的！」看著她這種脆弱的樣子，正軒突然覺得十分心痛，「不是……」不是她說的這樣，可是，終究是什麼意思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我對你……」
如果初曉和蟲蟲不是同一個人的話，那蟲蟲要怎麼辦？正軒猛地收住口，把下面的話全部嚥了回去。
初曉眨眨眼睛，瞭解地點頭，「我明白了。」然後仍舊淡雅地笑，「我還有事，先走了。再見。」
望著她轉身走掉的身影，正軒心裡有無法言喻的痛楚。她說明白了，她明白什麼了？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會明白？
還有她最後的那個笑容，又是什麼意思？
看吧，愛情這東西果然還是不適合自己的！
正軒敲敲痛得要爆炸的腦袋，悻悻地轉身走回辦公大樓。
信箱裡靜靜地躺著一封郵件，來自千肢蟲。
正軒呆呆地瞪著屏幕，一時之間竟忘了打開來看——多久了，蟲子終於回復他的信了。在她銷聲匿跡幾個月之後，她終於又有信來了！
顫抖著用鼠標點開郵件，那是一封簡短的回信。
「現在有點困難是嗎？我相信，你只要堅持下去，一定能成功的。」
這種淡然的語氣，彷彿之前的告白是根本不存在的一樣，正軒恨恨地剛要把信關掉，卻一眼瞄到信裡還帶著一個附件，是聲音文件。
打開那個聲音文件，說明上寫著：蟲蟲唱給箭的歌，希望箭能喜歡，祝願你早日成功。
蟲蟲唱的歌，正軒緩慢地點擊了一下播放。心裡模糊地想著，蟲蟲怎麼會知道自己有困難呢？如果她只是通過郵件跟他聯繫的話，應該不會知道目前他的境況才對——
就在他恍然的那一剎那，悠揚的樂聲溢滿整個房間。是蟲蟲最喜歡的一首英文歌：If I Never Knew You。
正軒在音樂聲中舒服地伸展雙手，然後他聽到了婉轉、輕柔、深情、憂鬱，略帶點低啞的聲音——蟲蟲的聲音。
或者說……初曉的聲音。
If I never knew you
If I never felt this love
I would have no inkling of
how precious life can be
And if I never knew you
I would never have a blue
How at last I'd find in you
The missing part of me
In this world so full of fear
Full of rage and lies
I can see the truth so clear
In your eyes
So dry your eyes
……
是嗎，這就是蟲子想對他說的話嗎？
如果我從不曾與你相會，就不會瞭解愛情的美味。
如果我從不曾愛上你，就不會知道什麼最值得珍惜。
……
她從沒有後悔愛上自己，她是用她的歌聲這樣向自己宣佈。
正軒猛地摀住自己的雙眼，一股溫熱的液體，迅速地溢滿了眼眶。他向後傾倒在椅子的靠背上，使勁地閉上了眼睛。
想一想吧，自己幾乎錯過了什麼？自己怎麼就沒有早一點發覺到？
為什麼會覺得初曉給自己一種熟悉感？為什麼當初曉露出可愛的笑容時，自己會下意識地迴避？為什麼蟲蟲有時候會流露出深沉的思想？為什麼蟲蟲和初曉在自己的腦海中會重疊？
六年了，自己竟然從未想過，蟲蟲就在身邊。真是遲鈍得該打！
正軒在蟲蟲的歌聲中，緩緩綻開了一個微笑。
她給他的這首歌，是不是說明，她仍舊願意再給遲鈍的自己一個機會呢？
他點擊回復，給蟲蟲或者說初曉寫一封回復的信。
「該叫你什麼呢？我的蟲子？我很感激你的歌聲，讓我終於撥雲見日了。蟲蟲，你願意對我表露自己的身份了嗎？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希望你能出席我的新遊戲的發佈會，我在那裡等著你，在我的身邊，我會給你留出位置。
「所以，無論如何，你一定要來。我等著你。正軒。」
發出信以後，正軒站起來，伸伸連日來忙碌得近乎麻木的身體。笑容在他的臉上慢慢地溢開來——原來老天並沒有放棄他，他的蟲蟲並沒有放棄他，他的初曉也沒有放棄他。
幸福，原來近在咫尺。
初曉看著正軒的來信，無言地笑了。
看樣子，他已經知道了。
本來自己給他這封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要告訴他自己的身份。其實正軒一早已經懷疑她了，不然就不會一再地試探她了。
好吧，終於要面對他了，終於要面對自己深埋了六年的感情了。
初曉輕輕咬著手指，為什麼要自己出席發佈會呢？
以什麼身份呢？秘書嗎？還是朋友呢？
輕輕地笑，自己想得太多了。難怪人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最容易患得患失了！初曉撫摸著自己略顯冰冷的面頰，如此平凡的自己，在沒有了網絡這個魔法的掩飾之下，終於要跟王子見面了嗎？
那麼王子準備用什麼樣的水晶鞋來檢驗灰姑娘的真偽呢？
說實話，她竟然開始有那麼一點期待了。
正軒是從來不曾令她失望的，她知道他一定能把這次公司的危機化解，所以，他既然要她出席發佈會，那就是有他的深意。
他知道她願意配合他，他知道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這是不是說明他們的心意，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