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正軒從曼緹身旁擦肩而過的時候，曼緹的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碎了，一片片清脆的碎裂聲，震得她搖搖欲墜。
她必須靠在椅背上才能保證自己還站得住，不會摔倒。
世洋默默地走到她的面前，擔心地凝望著她的臉，「你的臉色煞白，心裡一定很難過，是嗎？那兩個人的世界，你根本就插不進去。」
「你一直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是嗎？」曼緹放任自己的身體軟綿綿地滑落，癱坐在地上，看看自己現在的形象，不知道應該大笑一聲，還是應該大哭一場。
「笑話？你怎麼會這樣想呢？我不是一直都在幫你嗎？」世洋蹲下來，跟她面對面地對視，「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去追求初曉？你難道看不出來，我有多麼希望正軒能對你一心一意；可是，這種事情，別人是幫不上忙呵！誰能左右人心呢？至少，我不能。我左右不了正軒的決定。可是，我依然想幫你，只要你能幸福，我要怎樣都好……」
「謝謝，」曼緹淒然地一揚嘴角，絕美的神情看得世洋心中怦然，「謝謝你不是在看我笑話。我這一生，事事都想要盡善盡美，只因為我知道自己既然生得比別人漂亮，當然也要比別人過得好才行……
「當模特的時候我就學會了要怎麼表現自己，我知道怎麼做才是最好看的表情，知道什麼角度看來臉形最美，知道光要從什麼地方打過來能掩飾缺點……我知道什麼人有用，什麼話應該說；我從來辦事都盡力做到完美，就是因為我太瞭解自己想要什麼了……像我這樣的人，說愛誰，為誰可以不顧一切……不要說別人不會信，連我自己也覺得滑稽……」說著，眼淚已經順著臉頰滑下來。
世洋輕柔地拭去她的淚水，「你別這樣，不要傷心。正軒不能體會你的好那是他沒有眼光。可是我知道你的好，只要你願意，我什麼都肯為你做——」
「別開玩笑了！」曼緹突然冷笑起來，尖銳的笑聲十分刺耳，「我說過我是事事追求完美的人，我怎麼可能會看上你？你只是個仰人鼻息的設計師，我跟著你還有什麼前途？徐世洋，你別忘了，我會看上文正軒是因為他是腰纏萬貫的老闆。現在他要倒台了，我當然得早早溜之大吉！」
「你明明就不是那種人！」世洋完全不為所動，「你故意這麼說又是何苦來的？如果你覺得這麼說可以讓你好過一點，你就儘管說吧，反正我是不會當真的。」
曼緹霍地站起身，別過臉去不再看他，「信不信隨便你。不過我是真的要走了，你自己去告訴文正軒：白初曉那個白癡交代了一大堆事情要我做，還命令我好好照顧他，我才不會照著做呢！想要照顧他，就叫白初曉自己回來照顧！」
轉身就要出去，可是世洋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好了，你別這樣——」
曼緹卻順勢偎到他懷裡，淚痕未乾的臉上已露出貓兒似的笑，「怎麼？如果你想要我上你的床，現在可是好機會呢！只要你表現得再積極一點，說不定晚上我就同你去了……」
世洋怒極瞪圓了眼睛，「你一定要這樣作踐自己嗎？我這樣珍惜你愛護你，難道反而錯了嗎？」
看著他生氣的模樣，曼緹不自覺地收斂了譏笑的臉。漸漸地，悲哀和痛苦的神色蔓延上她的整張臉龐，「我不是本來就是這種角色嗎？我還能怎樣？算了，隨便你要怎樣想我吧。麻煩你告訴正軒，我不能嫁給他了——是我不要嫁他的！我還是得找個富翁才能嫁的！」說完，從世洋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世洋，你是個好人，可惜……」
可惜什麼，她卻沒有說下去，朝門的方向走去了。一邊走，一邊揮著她的手。
「再見，但願還能再見面。」
世洋只能定定地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他攥緊了雙拳，「砰」的一聲砸在辦公室的牆壁上。
正軒開車來到初曉租住的公寓，當然的，她已經不在那裡了。
房東告訴他，她昨天就已經退租了。
原來她是有預謀的！她是說要回家，可是她的家住在哪裡？她什麼資料也沒有給他留下，叫他如何找到她呢？她還會不會再回來？難道，她來跟他說那些話的意思，是從此就決絕了嗎？那她為什麼還說她會回來？
正軒懊惱地捶著自己的頭，如果自己能早一點追上她呢？
可是，就算追上又能怎樣呢？她說她要回家，他怎麼能不讓她回家呢？他有什麼立場不讓她回家？
而且，她對他表白了不是嗎？他又該怎樣回應她的感情？他所知道有關感情的字眼有限得可憐。對初曉，是珍惜，是愛護。就像他曾經對蟲子提過的疑問，他不知道什麼樣的感情叫愛。他從來也沒有愛過任何人，他也不知道要如何愛人。
正軒茫然地仰望天空，湛藍的天空，雲彩一絲絲的。
現實就是現實，即使他現在擔心初曉擔心得冒火，可是，他只能回到公司裡，去做他應該做的工作，這就是現實。
開著車子返回公司的路上，正軒從反光鏡裡看到自己苦笑的臉。
即使心裡有再多的苦，他是公司的總經理，他要為他的員工負責，他有必須要做的事情，他不能放下一切逃避自己的責任。
好吧，正軒咬咬牙。她說要相信她，她說她會回來。現在除了相信她之外，他已經別無選擇。
初曉，你何時才會歸來？
回到辦公室，世洋坐在那裡等他，神情是落寞的。
「曼緹讓我告訴你，她不要嫁你了，她走了。」世洋看著他的眼睛，直截了當地說。
「是嗎？」正軒坐到自己的座位上，順手打開了財務報表。
「為什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介意？是我看錯了嗎，還是你真的根本就無所謂？我很奇怪，既然你一點都不在乎她，為什麼要向她求婚呢？」世洋有一肚子的火氣沒處發洩，看著正軒眉毛都不動一下的模樣更讓他火大。
「世洋，拜託！」正軒抬起頭，眼裡是不容反對地堅持，「我現在腦子裡非常亂，我不想再提這些煩人的事情了。公司的事還不夠我煩嗎？我承認，曼緹的離開我有責任，可是說實話，對此我並沒有很傷心——夠了嗎？你就不要再說了。」說完他低下頭，表明不再繼續的決心。
世洋動了動嘴唇，最後搖搖頭，「你都這樣說了，我還不是枉做小人。」他也轉身離開，回設計部去了。
等他走到不見了，正軒緩緩抬起頭，喟歎一聲。
初曉走了，曼緹也走了，而且是在公司最危險的時候。
他真的要懷疑，是不是自己多年以來一向風調雨順的，好運差不多用光了？
是呵，現在自己沒有精力再去煩這些了，公司的經營要緊。
甩甩頭，像是可以把煩惱都甩掉似的。他把所有相關的報表全攤開在桌子上，開始認真地研究。
「新世紀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正純打電話給世洋，從別人的嘴裡聽到一些小道消息，可是又不敢向大哥求證。她這個大哥最是心高氣傲，這些年來始終是經濟獨立，要是現在家裡露出想要幫他的意圖，肯定會惹他大為光火。
「是有點麻煩。」很少跟文家的人打交道，但是文家的人世洋還是都認得的，所以正純會打電話給他，他並沒有多少意外，「可是如果真的需要你們幫助的話，我想他會主動跟你們聯絡的。」
世洋是永遠支持正軒的，如果他不想向家裡求援，那就代表他是要自己想辦法渡過難關；對此，世洋是不會有異議的。
「是嗎？」正純當然也明白他的意思，「……那就麻煩你多照顧大哥了。」
切斷了電話，世洋長出一口氣，真是個幸福的人吶。每個人都這麼關心他，偏偏這個人卻完全不知道領情。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正要出去，他的手機又叮叮地響起來，這一次卻是初曉。
「初曉！」世洋激動地接起電話，「如果正軒知道是你打來電話一定高興死了，你等一下我去找他——」
「不是！」初曉急忙打斷他，她不是要找正軒，「你別叫他，我要找你。」
「找我？」世洋硬生生收住走到門口的腳步，「你確定，我是徐世洋，不是文正軒！」
初曉無奈地一笑，「我知道你是世洋，我就是找你。我想問你，關於那個單機版的遊戲——」
「哦！」世洋一敲腦袋，「你不說我差點忘了！最近公司亂糟糟的，我都已經做好DEMO了，卻沒時間給正軒看。他現在每天忙得不得了……初曉，你知道了，銀行也開始催貸了……正軒的車已經賣掉了……」
「……」初曉緊緊咬著下唇，是呵，這世界就是這樣，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倒也不能怪銀行，誰也不想做虧本的事……」
世洋聞言會心地笑了，「到底是白初曉，什麼時候都這麼貼心，現在還會替銀行說話。不過這話別讓正軒聽到了，他聽到會更火大！」
想像著正軒現在惱火的模樣，初曉也不禁莞爾，隨後憂鬱的神色重新又攀上來，「他最近一定常常罵人，可難為你和曼緹了——」
「……」世洋遲疑了片刻，還是告訴她，「曼緹走了，聽說她出國了。」
「啊！為什麼——」初曉險些抓不住手中的電話。就是因為有曼緹在自己走的時候才如此放心，可是如果現在連曼緹都不在了，那正軒的工作誰來輔助他？他的起居又有誰來照顧？
初曉的一顆心早已飛到正軒身上，恨不能立時回去到他身邊。
可是，現在還不行，外公的生命已經所剩無幾，自己必須陪伴他這最後一程，她現在無論如何不能離開。
「世洋，拜託你馬上和正軒商量一下單機遊戲的發行事宜，如果沒有資金，你可以提議讓他先回家借。世洋，你告訴他，大丈夫能伸能屈！不能忍一時之氣，就不能成大器。借錢向誰借都是一樣，跟銀行借，跟文伯父借都是一樣的，大不了讓正軒多付利息——」初曉真恨不得自己現在就能去替他辦這些事情。
「這些話，你為什麼不自己對他說呢？」真是佩服她的用心良苦，世洋故意這樣問她。
「我，」初曉看著電話發呆，「我不知道在我那天對他說了那些話之後，要怎麼面對他……更何況，有些話從朋友嘴裡說出來，意義是不一樣的。我相信你比我有辦法，你一定能說服他——」
「高帽已經給我戴上了，我要是做不到豈不是墮了我的名聲？」世洋笑笑，「我盡力而為吧，不過你知道他那個脾氣，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可是，我一定會抱最大的希望。」初曉放下電話，嘴裡喃喃低語著，憂心如焚。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了，總經理辦公室裡，只有電腦顯示器的屏幕還亮著。
正軒伏在桌上睡著了，世洋搖頭，難怪初曉如此放心不下，這傢伙的確是一點也不會照顧自己。合該他命好，過去這些年來，一直是初曉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現在，也該讓他吃點苦頭才是，不然，他就不懂得珍惜初曉的好！
「喂，老闆，起來了！再睡下去要著涼了！」世洋搖著他的肩膀。
「哦！」正軒胡亂地應著，茫然地睜開眼抬起頭，雙臂已經開始發麻，一碰變酸痛得揪心，「呃，不要碰我。」
「誰讓你的睡姿這麼難看，不麻才怪。」世洋坐到他對面，「剛才，正純給我打電話來。」
「她？」正軒的已經完全清醒了，也猜到了大妹妹的用意，「怕我不行了，急巴巴地要伸出友愛之手嗎？」
「她可不敢——所以才打電話給我，還不是關心你？你不滿就對她說去！」世洋白他一眼，他也就能在自己面前這麼說，如果他敢這樣對正純說，不怕那小妮子拆了他的骨頭！
「行了，我怕了她行吧。」正軒皺眉，雖然現在情況很不樂觀，甚至可以說很糟糕。但是，想想自己當初離家拍胸膛時的豪情萬丈，想想自己這些年來創業的一帆風順；現在有了挫折馬上就跑回家求助，不是跟上學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拒絕的神情馬上寫在他的臉上，世洋也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
「這個是單機版時空的DEMO。」不要緊，世洋沉得住氣，就不信他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產品胎死腹中，尤其是這個可是破釜沉舟的一搏了！
果然，世洋看到正軒眼中一亮，「這個，就是初曉說的——」提到這個名字，竟然都讓他滿嘴酸澀。
「是的，就是初曉說的那個！她說過無論如何要把這個做出來，所以，我一直在進行這個。這個是在前些天完成的，現在拿來給你看看——正軒，初曉說得對，不管網游帶給我們多大的利潤，單機遊戲始終是我們拳頭產品，是最大的蛋糕，我們沒有理由放棄這塊市場。」世洋把碟片推到正軒的面前，神情嚴肅又誠懇。
這個真的是最後的機會了，正軒把碟片舉到自己的眼睛，彷彿可以看到初曉當時堅持的神情。
是呵，她的預感是對的；儘管他在網游上傾注了所有的心血，可是不代表玩家就一定會買他的賬。
苦澀地笑了笑，正軒與世洋對視，「可是，現在我又如何拿得出大筆的款項支持這個遊戲的推廣？」
「怎麼沒有？借貸去呀！」
世洋把身子往後一傾，神色悠然自在得讓正軒冒火，「難道你不知道銀行已經在催我們還貸了嗎？我們還能到哪裡去借貸？」
「怎麼沒有呢？只有你不願意，可不是沒有！」世洋的眼光閃爍著，揚著眉毛看他的臉色瞬息萬變。
「你什麼意思？」正軒向前探著身子。
「你明白我是什麼意思。」世洋也向前與他頭碰頭。
睜大眼睛瞪了他半天，也沒見對面的人有絲毫退縮的意思，正軒先閉上眼，倒回椅子裡。
「正純第一個就會笑死我。」疲倦的感覺由心裡深處升起來，他好累。
「她才不會呢，只有你自己才會這麼想！」世洋堅持地瞪著他，「這就是你所謂的驕傲嗎？別忘了，你當初創業的時候，一樣也是用了你老子的錢！難道就因為你曾經發達了，現在失敗了就沒臉再回家見人了？現在，你就當文家是銀行，你是要借貸的，不就好了？」照著初曉的主意說下去，「大不了，你可以加倍還給他們利息；最重要的是，遊戲要發行出去才行。難道你要抱著你那沒有用的自尊，眼睜睜看我們的遊戲胎死腹中嗎？」
是的，只要遊戲能發行，那麼就馬上有扳回來的機會！正軒咬著牙。
看他還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世洋在心底歎息，學著初曉的話：「正軒，你要記得，大丈夫能屈能伸，不忍一時之氣就不能成大器！」
說得對！正軒心頭的烏雲霍然開朗，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哈哈一笑。然後懷疑地回過頭來。
「世洋，我從來不知道你的思維這麼清晰，口才又這麼出色！放你在設計部太屈才了，調你到市場部，或者企劃部如何？」
「算了吧，我是扶不上牆的爛泥。」世洋扶著眼鏡，自嘲地笑道。除了編程序自己別無他長，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正軒疑惑地掃了他一眼，不過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晚上，我會回家一趟。」
呵呵，世洋暗暗得意地笑，這樣就對了嘛！
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