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軒睜著眼迎接清晨的到來，他被那個千肢蟲弄得輾轉反側，整整一夜完全沒有辦法入睡。
也罷，從來也沒有這麼早起床的時候，他推開陽台的門，走出去，看太陽從東邊露出一點微微的光芒。
從自己成立公司之日起，他就已經從文家搬出來獨立生活了。五六年來他也不曾在這麼早的時候起床呢！
原來日出是這樣的。
說起來，這個不就是初曉的意境嗎？
正軒倚在陽台的欄杆上，腦子卻反覆迴響著蟲子的話：「難道你沒有想過，我有可能會愛上你？」
真奇怪，幻想過很多次，如果自己真的跟蟲子網戀了會是什麼樣的感受？可如今他心裡卻異常地平靜，也許是早已預料到會發現這樣的事情吧？
她的確是迄今為止在他心目中最特別的存在；與曼緹不同，與初曉不同，與他任何一任女友都不同。因為她是無形的，正因為她的無形，所以才讓人感覺她可以無處不在，也是因為她的無形，所以她在他心目中始終保持著近乎完美的印象。
他愛她嗎？正軒捏著下巴，認真地想了半天。結論是：他不知道。
因為他問她的問題，她還沒有回答——愛情到底是什麼樣的？不是矯情，他真的很想從她嘴裡聽到答案。
連他自己都記不太清到底他交過多少女朋友，在美國時，在日本時，回來以後，他的身邊從來就不斷地有各種各樣的美女圍繞著。可是他不以為在這些女人之中，他愛過誰。
真是薄情寡幸的人吶！正軒捶捶自己的頭，想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趕出去。蟲蟲居然會喜歡這樣不堪的自己，尤其是她根本知道自己所有的「光輝歷史」，顯得更加難得。
臥室裡傳來細碎的聲音，是曼緹起來了。
她瞇著惺忪的睡眼，也來到陽台上，「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來了？呵——欠！」說完，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我好困呢，你怎麼看起來蠻精神的？」
「早上空氣好嘛！呼吸新鮮空氣，人自然就有精神了。」正軒沒說自己一宿沒睡，他摟著曼緹的肩膀，「來，深呼吸！怎麼樣，感覺不錯吧？」
曼緹聽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還好。可是，我還是很困！不行，我還要回去再睡一會，你走的時候再叫我吧！」
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回臥室，重新倒在床上。
正軒看著她無奈地搖頭，隨後也離開陽台走進書房。
剛想關上電腦，卻發現提示他有一封新郵件，遲疑了半晌，他終於還是打開了那封信，是千肢蟲。
「正軒，請原諒我這樣叫你。先說聲對不起吧，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你了。在認識弦上箭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你了。
「那天你在露天籃球場上跟幾個外國的同學打籃球，雖然你不是那裡個子最高的一個，但卻是幾個人裡最搶眼的一個。別懷疑，我說的全都是實話。你在球場上奔跑，汗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專注的眼神也讓人怦然心動。那時的你，簡直帥極了。
「正軒，我猜那個時候起，我就已經愛上了你。
「後來你在我的帖子後面留言，再後來你成了我的網友。我就這麼一頭栽進來了。你一定想像不到，當我知道弦上箭原來就是文正軒的時候，開心到什麼程度。
「這麼多年來，能在網絡上跟你書信往來，其實我已經非常知足，我從來沒有對你表示過什麼，因為我不想要給你增加負擔。你對我說過很多次，你是個拒絕愛情的人，雖然我很難過，可是我更不願意你因拒絕我的愛情而疏遠我。所以我才始終隱瞞著我的心意。
「至於現在，為什麼我會突然對你說這些話？這是因為你說你也許快要結婚了。我、我真的很傷心。我沒辦法看著我心愛的男人跟別人結婚還能說出高興祝福的話，我做不到。
「可是請你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為難的。當我寄出這封信以後就再也不會打擾你了，我只想讓千肢蟲在消失以前，把積壓在心裡多年的話說出來而已。如果我不能把這些話說出來，也許我會崩潰呢，所以，瞧，我並不如你想像中那般堅強呢。
「正軒，你問我愛情是什麼樣的？
「我能看得到你心底的迷惑。我不知道在別人的愛情裡是什麼樣的，只是，在我的心目中愛情是做的比說的多，給的比要的多，甜的比苦的多，回憶的比遺忘的多。
「因為我對正軒你，就是這樣的。
「希望我的信沒有影響到你的心情，那麼，說再見吧。
「順便補充一句，我現在不在美國，我已經回來了。告別的千肢蟲。」
正軒怔怔地盯著屏幕，那幾行文字彷彿咒語一般，把他整個人定在了屏幕前面。短短幾句話，字字都像一把重錘，一下下敲在他的心上，震得他整個人都開始麻木，不能動也無法思考。
因為昨天答應過要送禮物補償，所以一大早就被曼緹硬拉了去珠寶店。正軒坐在旁邊不耐煩地看著曼緹興沖沖地挑選著首飾。
腦子裡全是蟲子的話在響：「我不知道在別人的愛情裡是什麼樣的，只是，在我的心目中愛情是做的比說的多，給的比要的多，甜的比苦的多，回憶的比遺忘的多……因為我對正軒你，就是這樣的。」
「軒，你看這個！」曼緹把一枚戒指伸到他的眼前，「好不好看？」
「嗯。好看。」正軒看也沒看就敷衍地點頭。
「我也覺得好看，那，我就要這個！」曼緹把頭靠到他肩膀上，「軒？」
「好！」正軒爽快地抽出錢夾。
曼緹開心地把戒指套到自己的手上，一邊對著光照著一邊笑著對他說：「這個戒指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呢，你想不想知道？」
「想。」其實連她在說什麼都不太清楚。
「天使之戀！很棒吧，而且這種戒指都是一對的呢！」曼緹嬌嗔地瞟了他一眼，風情萬種。
天使之戀？好熟悉，在哪裡聽過？正軒皺著眉回憶著，嘴裡卻說：「一個戒指要什麼名字？有什麼用？」
「話可不是這樣說，取個好名字，圖個好綵頭嘛！我還知道有一種地毯，名字就叫『緣定今生』，怎麼樣，夠浪漫吧？」曼緹轉過身逆光而立，臉上的微笑帶著一股子妖冶的，魅惑人心的味道。
緣定今生？天使之戀？
正軒張著嘴，他想起來了。他終於想起這兩個熟悉的名字出自何處了。這不是他網上新婚的家中，千肢蟲為他購置的結婚禮物嗎？
為什麼，為什麼曼緹會知道這些？
正驚疑不定中，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急忙掏出來看，是世洋的電話。
「世洋？什麼事？」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世洋很少會打他的手機，打過的幾次都沒好事，上次是告訴他公司服務器被黑客攻擊。
「我現在市醫院，」世洋的話裡帶著一種不確定的焦躁，「你能不能馬上趕過來？」
「你怎麼了？受傷了？」果然沒什麼好事。
「不是我，是初曉！」那邊的人低吼一聲，「你過來就是了！」
初曉？初曉怎麼了？為什麼會在醫院？一顆心立時懸到了嗓子眼，緊張和不安彌滿在心間。
「喂喂——」再說話時，世洋卻已經收線了。
正軒突然發現自己擔心得要死，他必須馬上去確認一下情況，「Maggie，我們得馬上到醫院去。」
「呃？怎麼了？」曼緹一臉莫名其妙。
他卻沒有心情回答她，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完全捉摸不到事情的要點；只是那種緊張莫名的情緒，卻緊緊地，緊緊地抓著他的心。
一路飛車趕到醫院，卻見到初曉無辜地笑著坐在病床上，臉色有一點蒼白，「都是世洋大驚小怪。」一顆心方才放回肚裡。
「你有沒有怎樣？」正軒幾步走到她面前，然後拉著她上下打量著她，左腳上上著石膏，「你的腳怎麼了？」
「過馬路的時候沒注意到信號燈已經變了，所以被車碰了一下。腳只是破了點皮，實在沒什麼要緊的。」初曉連忙格開他的手，「真的，我沒事。」
世洋匆匆地開門進來，「別聽她瞎說，大夫說了她左腳踝已經骨折了，至少要休息一個月才能好。」
初曉漲紅了臉，「哪有那麼嚴重——」
「你馬上住院，」正軒很生氣，第一個知道初曉受傷的人居然是徐世洋，這實在讓他有種受挫的感覺，「什麼也不要說了，休息好了再說上班的事！」
曼緹斜了世洋一眼，笑得曖昧，「給你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哦！」
「哪裡？」他撓撓頭，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上班過馬路的時候，正好看到她受傷，就送她來醫院了，只是碰巧罷了！」
原來是他看到初曉受傷，還以為是初曉受傷以後找到他……自己都在想些什麼呀？正軒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一樣。
初曉抬頭看他，眼睛裡亮晶晶的，溫柔恬靜地笑了，「我不會落下工作的事，就算住院也一樣能處理，就是要麻煩曼緹了——」
「我什麼都OK！需要我做什麼一句話，我一定幫忙的。」曼緹聳聳肩。
正軒看著初曉，現在的她看起來竟是如此的堅韌。他一直以為她是纖弱而需要保護的，看來並非如是。這項認知，讓他的心沒來由地猛跳幾下。
「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用你操心。」他有點生硬地說，把心底的異樣感覺重新壓下去。他對世洋道：「走吧世洋，你跟我回公司；這裡叫曼緹照看一下就好了。」
「不用了！」初曉伸長了脖子，堅持地說道，「總經理，曼緹不能留下來；我已經不能動了，如果曼緹再不在你身邊，你還要怎麼工作呢？你們誰都不用留下來，有護士會照顧我的。」
正軒還想要反駁，但初曉堅持的眼神讓他打消了念頭，怎麼會一直以來都認為她是個沒個性的人呢？現在看看她閃亮的眼睛，讓他一時間竟有種炫然的感覺。
初曉沒有跟家人住在一起，也從來不提家中的事情，正軒只知道她一個人租房住著，現在她受傷了也只能拜託醫院的護士照顧。他突然有一種衝動，很想知道初曉家裡的情況，為什麼她會一個人生活呢？
「好吧，你自己多小心。我們下班以後會再過來，有事一定給我打電話！」著重強調最後一句，說完正軒帶著兩個人都出去了。
從窗子看著他們走出去，初曉疲倦地躺回床上。
原本還在犯愁要怎麼面對他呢，現在好了，不用愁了。要一個月見不著他了。
正軒坐在電腦屏幕前面發呆。
這24小時發生的事情太多，太雜，先是蟲子對他示愛，然後是曼緹無意中提起只有他和蟲子才知道的事情，最後是初曉的受傷。一樁樁一件件，簡直讓他喘不過氣來。
尤其是初曉的受傷，居然讓他的心有種扭痛的感覺。他把這種感覺壓下去，告訴自己，這是自己對心愛的職員的關心，如此而已。
現在，蟲子還沒有回復他的信。
今天凌晨時分他回復了蟲子的那封長信，他希望蟲子不要因為對他說過這些話就有要離開他的念頭，他要和蟲子繼續維持這樣的關係下去，不管怎樣都好。這些年來，他已經習慣了有她相伴的生活，他不想失去她。
而她現在不給他回復，又是什麼意思？難道真的是鐵了心要跟他分手嗎？
自己做人真是失敗呀！他自嘲地笑笑。
曼緹推開門走進來，把一杯咖啡放到他的桌子，「小白不在，試試我的手藝吧。」她笑得像一隻貓兒。
正軒關上顯示器的開關，不想曼緹看到自己在做的事情。信手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的確是和初曉的味道不一樣。
「不錯。」他言不由衷地讚揚，看也不看她一眼。
曼緹不置可否地一聳肩，有點受傷地說：「我知道一定沒有小白的味道好，她給你泡了多少年了？她有多熟悉你口味？我當然比不了她。不過我有努力，請你先肯定我的努力，好嗎？」
正軒訝然地抬頭，今天的曼緹是怎麼了，「我哪裡不肯定你的努力了？」
「你敷衍我！這就是無視我的表現！」曼緹不滿地噘嘴，像個孩子似的賭氣。
他失笑，「我敷衍你？你如果非要這麼想的話，我也沒辦法。」
好一句你也沒辦法！曼緹咬了咬牙，「好吧。」然後一扭身，出去了。
不明白她這到底是怎麼了。正軒搖搖頭，突然腦子中閃過蟲子的話，是安全感嗎？曼緹覺得沒有安全感了嗎？
這是不是說明，曼緹已經開始想向他要求更多了？他瞇起眼，真的很可惜，曼緹確實是他最近用得最滿意的秘書，他還不想換，可是，如果她想要在他這裡得到更多，就由不得他了。
可是，她為什麼會知道「天使之戀」的戒指和「緣定今生」的地毯？她是故意要帶他去買那個戒指的嗎？難道說她知道千肢蟲？還是說她就是所謂的千肢蟲？不會吧，曼緹又不是哥大畢業的。
這是不可能的。曼緹不會擁有蟲蟲那種貴族般的優雅智慧。雖然曼緹可以說是非常聰明的，但，這與蟲蟲的剔透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正軒想得頭都疼了，但事情的真相依然是雲裡霧裡。
他再次打開顯示器，查詢自己的信箱，蟲子還是沒有給他回復。
曼緹把一些需要處理的資料給初曉送到了醫院，「今天一整天就我一個人，我都快累死了，你可得快點好起來才行！」
初曉接過資料，笑得怡人，「是，是！我一定努力快點出院，快點去解救你。」
曼緹坐到她身旁，歎一口氣，「你說那個人，他是不是沒心沒肺？」
「他？總經理？」初曉眼裡閃過一絲了悟，「他又怎麼了，被你說成沒心沒肺？」
「呵呵，豈止沒心沒肺？簡直是狼心狗肺！」曼緹用手往自己懷裡兜著風，開始訴苦，「我那麼用心給他泡的咖啡，他喝了一口就敷衍我一句不錯就完了。」
「他不是說不錯嗎？」初曉恬然地笑，心頭卻有種苦澀的味道，「你呀，我看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然，你還想他怎樣呢？說你泡得好香——你想想看，他是會說那種話的人嗎？」
曼緹想想自己也笑了，不過笑過後仍舊是噘嘴，「你是沒聽見他說話時的表情，眼不抬眉不動的。其實我也未必就是想聽他說好聽的話，我知道自己泡的咖啡一定沒有你泡的好，沒有你那般合他的胃口。可是至少，他應該說句真話呀！就說——哪怕就說，還差點，讓我繼續努力也好嘛！」難得有人肯聽她的牢騷，曼緹一口氣地說下去，「他呢？永遠是那個樣子，不說你好，也不說你不好；其實是眼裡根本沒有你。眼裡沒有，心裡更沒有！我為什麼要愛上這種人呢？愛他也不能說，更不能要求他的愛，多麼沒天理！」
「可你是自己要愛上他的呀。」初曉的笑裡多一點茫然的味道，想想自己的處境還不如曼緹，可這會自己還要做她的愛情顧問，「你為什麼要愛他？你愛他什麼呢？」是問她還是在問自己？
「愛他什麼？」曼緹睜大了眼睛，「好奇怪的問題，愛就愛嘍，哪有什麼為什麼？」
初曉撫著她的頭，「那你為什麼沒有愛上別的人？比如說，為什麼你沒有愛上世洋？」
「世洋？」曼緹瞇著眼睛笑得嫵媚，「世洋是不錯，不過還是沒有我家正軒來得優秀呀！不管是跟誰在一起，正軒永遠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個。」
「是呵，」初曉的眼睛裡笑意濃濃，「即使是和再優秀的人在一起，他也會是最搶眼的……曼緹，這不就是你會愛上他的理由嗎？」
「我知道你接下來就會說我有多麼現實，」曼緹仍舊瞇著眼睛，「我就是這麼現實的人。我總是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不迷惑，不遲疑，認準的事情就不回頭。既然我愛他，我就要得到他同樣的回報——我要得到他的愛！」
初曉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終於化作一個安慰的笑，「但願如你所想。」
好羨慕敢說敢做的曼緹！
初曉靠在床頭，隔著窗看曼緹自信的背影漸漸走遠，當曼緹說要得到正軒的愛時，臉上竟然是光彩奪目的。
她不禁輕歎一聲，如果自己能有曼緹一半的美麗，如果自己能有曼緹一半的勇氣，自己是不是就敢像她一樣挺起胸膛對正軒說「愛」呢？
她自嘲地笑笑，結果還是會一樣的。灰姑娘如果沒有好心的仙女給她魔法的幫助，就只能一輩子坐在壁爐前面忙碌而已；如果沒有奇跡，她自己是不可能有勇氣跑到王子的面前的。
她伸手取過曼緹送來的資料，有時間為這種不可能的事情傷神，倒不如認認真真工作才是正經。
秀眉漸漸緊蹙了，內測的反饋看起來沒有任何毛病，但外聘的內測員——那些多年浸淫在網游世界中的玩家，他們對遊戲的反應幾乎是沒有一點激情的。
畢竟這塊市場已經被佔領得差不多了，如果沒有出奇制勝的手段為後盾，想要在高手如林的網游市場獨佔鰲頭是太難了。
初曉合上資料，陷入深深的思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