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曲 第八章
    奪魄——上官旖旎失蹤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裡,就連她的清幽小築也人去樓空。她就彷彿人間蒸發一般,人們再也找不到奪魄。

    四國政客中,有不少人為之扼腕。

    這三年來,奪魄為他們殺了不少政敵,有很多證據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只要她稍稍洩露出一點,也足能掀起一場驚濤駭浪。

    於是,各國政客都暗中買通了殺手,委以重金買奪魄的人頭。

    展少遠聽完黑影衛所打探來的一切,眉峰已然微蹙。

    「宇,密切注視奪魄的行蹤,全力保護。」

    「是。」宇領命退下。

    展少遠眼見宇離去,忽然眼前一黑,連忙單手撐住桌沿。

    甩了甩頭,他強迫著讓自己清醒。這個時候,他還不能倒下去。

    上次已經打探到君上的下落,她果然落到了顏皓的手裡。那一日,旖旎帶走君上,顏皓也曾出現在澤國境內。

    好一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熵國皇子顏皓,才是四國之中真正厲害的人物。

    十多年前,自己就已經見識過了。不到萬不得已,他並不想與顏皓正面交鋒。

    但三年前,顏皓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君上是女兒身,所以每月一封書信暗逼著君上離宮退位,卻又不立即揭穿。可見他城府之深,用心之險。

    如今君上落到了他的手裡,澤國又不能出兵討伐,怕引起軍心動搖,民心混亂。更何況影國的風聖越也已開始蠢蠢欲動,看來四國大戰一觸即發。

    若是有卓清延在,也許事情還有轉機,至少可以牽制住影國異動。

    但據傳,卓清延已被雪璇帶回離國,並且斬首示眾。

    卓清延是心灰意冷了嗎?才會做出如此決定?

    胸口猛然躥起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劇痛,他不由皺眉緊扣住心口。

    「少爺——」

    門外又響起了玄墨的急喚聲。

    「進來。」展少遠斂去了臉上的疲倦,恢復了淡漠的神色。

    第54節:殤曲(54)

    「少爺,少爺——」玄墨急急衝了進來,臉色慘白得像鬼,「快去看看蓉姑娘吧!她突然用頭撞牆啊,我攔也攔不住。」

    展少遠臉色一變,已衝了出去。

    當展少遠趕到沁園的時候,就見展蓉像瘋了般地用頭撞著石牆,到處一片血漬斑斑。

    「小蓉。」

    展少遠飛身一把拉住她,但展蓉卻還是拚命掙扎嚎叫著,原本清秀的五官也變得扭曲而可怕。

    展少遠眉峰一蹙,連忙點了她的穴道,讓她沉沉睡去。

    「少爺——」玄墨已經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眼見展蓉昏迷,不禁輕舒一口氣,「蓉姑娘她沒事了吧?」

    展少遠將展蓉抱上床躺好,緊皺的眉心一直未曾舒展開來,「小蓉的毒已經入腦了,我必須幫她驅最後一次毒。」

    「少爺,你昨天不是才剛剛幫蓉姑娘——」玄墨有些擔心,他雖然不知道每次少爺都是如何驅毒,但每次少爺驅完毒的時候,臉色都很難看,腳步虛浮。

    前幾天他從那個妖女的冰窖裡逃了出來,卻到處找不到少爺。他趕到沁園的時候,也只看到蓉姑娘一個人躲在牆角傷心哭泣。這才知道,少爺竟被那個妖女帶走了。

    後來,蓉姑娘的病就越發嚴重,漸漸昏迷不醒。

    幸好少爺回來了,及時為蓉姑娘驅毒。但那一天,少爺的臉色非常難看,從蓉姑娘房裡出來的時候,幾乎連站都站不穩,渾身冰冷。

    他很擔心,可是少爺卻說三天後,還要幫蓉姑娘驅一次毒。

    那一夜,他聽見少爺整整咳了一夜。

    三天前,少爺剛剛為蓉姑娘驅了第二次毒,他看得出來,少爺根本就沒有恢復,現在竟還要幫蓉姑娘驅最後一次毒嗎?!

    「玄墨,你在外面守著。」

    展少遠丟下話,便扶起展蓉盤膝坐好。

    「少爺——」玄墨擔心地看了眼展少遠蒼白如雪的臉色,卻也心知自己勸不了他,只好歎了口氣,走了出去,並為展少遠輕輕帶上房門。

    半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但展少遠卻還沒有出來,玄墨憂心忡忡地看了眼緊閉的房門,不由重重歎了口氣。

    蓉姑娘到底是中了什麼毒?他不清楚。只是從少爺和蓉姑娘的對話中隱隱猜測出一些,似乎蓉姑娘是為了救少爺而中的毒,而且這一拖就拖了十年,也未解成毒。

    其實蓉姑娘也蠻可憐的,這十年來,一般都是在床上度過的。但她卻從沒有抱怨過什麼。雖然他還不懂那些情情愛愛的事,但連他都感覺得出蓉姑娘對少爺的情意。

    只可惜啊,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少爺竟然不要蓉姑娘,反而喜歡那個妖女。

    不過說實話,那個妖女也不是那麼可惡。只是她做事的方法,讓他不敢苟同而已。就像上次,她點了自己的穴道,再騙去一個冰窖,然後又是魔音,又是恐嚇的,他原本已經恨死那個妖女了。結果,後來少爺告訴他,那個妖女竟然是為了救他。也怪自己貪嘴啊,沒事喝什麼剩下的薑湯,弄得自己中了毒都不知道。

    第55節:殤曲(55)

    少爺也真是的,中了毒受了傷也是從來都不說。難怪那幾日他咳得那麼厲害。

    「如果妖女現在在這裡就好了,也許還可以幫上少爺的忙。」

    他低聲地自語自言,心底在小小地期盼著,那個妖女也能像上次那樣,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

    可惜,這一次妖女並沒有出現。

    忽然,「吱呀」一聲,門開了。

    玄墨連忙回過頭,卻見展少遠神色敗灰地倚著門,唇色青白,滿頭冷汗。

    「少爺——」玄墨大驚,跑過去扶住了展少遠。少爺的身體好冷,比那天妖女的那個冰窖還要冷上幾分。

    「扶我過去休息一下。」

    展少遠的聲音虛弱,很低。

    玄墨是第一次聽到展少遠對自己要求什麼。以往少爺無論受了多重的傷,生了多重的病,也從未要人扶過他。

    玄墨扶著展少遠在園子裡的石桌旁坐下,然後用衣袖拭著展少遠額際的冷汗。

    「少爺,你多多休息一下,一會我們再回將軍府。」

    展少遠輕搖了搖頭,「你留下在這裡看著小蓉。她的毒雖然已經全解了,但身體還很虛弱。我必須要趕回將軍府。」

    「少爺——」這一回玄墨可不依了,「你現在這副樣子還要回將軍府做什麼?」

    展少遠也未理會他的抗議,站了起來,忽然眼前一黑,竟就向下栽去。

    「少爺——」玄墨一聲驚呼,直覺伸手就扶。然而,有人比他快了一步。

    眼前紅影一閃,香風四溢,隱約間似有銀鈴輕聲作響。

    「木頭,你好不聽話。要是再這樣,我就直接把你綁在床上。」

    柔媚的低語,妖嬈的輕笑,是那般的熟悉。

    「妖——妖女——」玄墨目瞪口呆地看著又突然出現的上官旖旎。此刻,她正半攙半抱著展少遠,也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展少遠竟沒作任何掙扎,只是沉默地看著上官旖旎。

    「有空的房間沒有?」上官旖旎含笑問玄墨,「你家少爺要休息了。」

    「哦,有有。」玄墨巴不得把展少遠留下來,急急忙忙打開了隔壁的一間房間。

    上官旖旎扶著展少遠,走過展蓉房間時,忽然輕輕說了一句:「木頭告訴我,你是他妹妹。」

    丟下話,她噙著高深莫測的笑意將展少遠扶進了隔壁房間。

    玄墨頓時覺得莫名其妙,這個妖女對著門說話幹什麼?

    忽然裡屋傳來了壓抑的嗚咽聲,玄墨頓時明白了。

    上官旖旎剛才是對蓉姑娘說話。

    輕歎了口氣,他也不敢去打擾展蓉。現在人家正傷心呢,怕是去了,自己也變得裡外不是人了。

    只是這妖女好生霸道啊!以後蓉姑娘要想靠近少爺一步,怕是很難了。

    感情啊,真是一個令人又愛又恨的東西。

    第56節:殤曲(56)

    床上,展少遠無言地看著上官旖旎為自己脫衣蓋被,什麼也做不了。

    就在剛才,上官旖旎扶住自己的時候,早已封了他的穴道,此刻全身無力,根本連抬手的力氣都無法使出。

    終於把展少遠安置妥當,上官旖旎挑了挑眉,笑得妖嬈而狡黠。

    「渾身無法動彈的感覺好不好玩啊?」

    展少遠冰藍色的眼中掠過了微微歎息之色,他知道,她是在怪上次自己出手點她穴道的事。

    「木頭,你真的好壞!」

    上官旖旎趴在他的胸前,眼帶嗔怒地戳著他的胸膛。

    「那三天的相處,我是不會感覺錯的。我知道,你的心底是喜歡我的,對不對?還有啊——」她故意頓了頓,拉長了音調,「你聽到我有危險,還派了黑影衛來保護我,對嗎?若是對我沒感覺,又怎會如此緊張?」

    展少遠緩緩合上了雙目。

    上官旖旎凝目看他許久許久,忽然輕聲道:「木頭,你可知這幾日我去了哪裡?」她頓了頓,自問自答,「我去了幽情谷。」聽到那個名字,展少遠渾身一顫,睜開了眼。

    上官旖旎幽然迎向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你是怕自己身上的毒解不了,怕以後會丟下我做寡婦,所以,那麼狠心離開我,對不對?」

    話落,她直起了身,伸手從懷中掏出了幾條染血的手巾。

    展少遠看到那條手巾,不禁垂下了雙眸,掩去眼中的複雜。

    「你身上的毒是不能動情的,一動情就會心痛如刀絞,是嗎?」上官旖旎眼底佈滿了心痛,「那天你走後,我很生氣。幾乎摔碎了清幽小築裡所有的東西,但也讓我發現了這個——」她緊緊拽著那幾條血漬已然乾涸的手巾,幾乎要將它們擰進掌心裡去。

    「那三天,你就是這樣瞞著我嘔血的,是不是?」

    看到這幾塊染血手巾的那一刻,她才知道,他給了她三天的幸福,是用血的代價換來的。

    看著上官旖旎眉宇間那淒然的神色,展少遠忽然微微悶哼了一聲。

    「木頭——」上官旖旎連忙解開了他的穴道,輕揉著他的胸口,「你不要激動,我不說了,我什麼都不說了——」

    滾燙的淚水再也止不住悄然滑落。這是她第一次為男人而哭。

    她的淚似燙傷了他的心。

    展少遠伸手緊握住了上官旖旎揉著自己胸口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這一刻,再多的言語都是多餘的。

    「你真的很討厭——」再也壓抑不住胸口翻湧的情緒,上官旖旎忽然撲進展少遠懷裡低聲哭泣著,一邊流淚,一邊嘴裡還不饒人,「你讓我哭成這樣,我要你補償我一輩子。要是你再想跑,我就把你手腳都砍斷了,看你怎麼跑?」

    展少遠聞言不由苦笑。

    第57節:殤曲(57)

    而躲在門口偷看的玄墨卻一邊抹淚,一邊嘀咕:「你這個妖女,我才剛剛對你改觀,你竟又要砍少爺的手腳。如果砍了,我玄墨做鬼也不會饒了你。」

    傳說中,幽情谷是一個比地獄還可怕的地方。

    谷主秦湘玉原本是離國的女神醫,可惜為情所傷,從此研製毒藥再也不行醫,創立了幽情谷。

    醫者,原本救人與傷人就在一念之間。

    據說,她研製出各種五花八門的毒藥,專門整治有情人。而其中,有一種毒藥叫「思殤」。中此毒者,雖不會立即死亡,但髮色與眼瞳都會被其毒藥傷害,進而變色。但更為要命的卻是——中「思殤」者是不能動情的。

    情每深一分,生命就隨之消逝一分。

    十年前,才十八歲的展少遠無意中救下了被山賊打劫的展蓉。但他並不知道,救下展蓉,竟改變了自己一生的命運。

    當時展蓉只有十六歲,自從展少遠救下她之後,也不願回家,只是一直跟著展少遠。她的執拗與倔強讓展少遠很無奈。原本想丟下展蓉不管,讓她死了心好自行回家。但爭執間,他們竟無意闖進了幽情谷。

    方一進谷秦湘玉就出現了,她誤會展少遠和展蓉是一對吵架的情侶,出手便要傷展少遠。當時展蓉不顧生死地為展少遠擋下了致命的一招。

    秦湘玉在展蓉身上下了「離魂」之毒,又告訴展少遠,只有「思殤」才能解去「離魂」的毒性。

    為了救展蓉,展少遠服下了「思殤」。

    可惜,當秦湘玉發現展少遠服下「思殤」之後,並沒有因為情動而心痛吐血,不由勃然大怒。

    就在她出手要殺死展少遠和展蓉的時候,澤國的前一任君王慕任風出現了,他出手救下了展少遠和展蓉,卻也誤殺了秦湘玉……

    後來,展少遠帶著展蓉回展家,並做了展家的義子。

    再後來,慕任風漸漸發現了展少遠的才華,並委任他做了澤國的護國將軍。

    也許一切事情到這裡就應該圓滿結束了,可惜,展蓉身上的「離魂」並不是那麼容易便解得了,這一解,便花去了十年的精力和心血。

    「木頭,你真是一塊很徹底的木頭。」

    上官旖旎聽完故事,也不由歎了口氣。

    為了報救命之恩,展少遠將生命都托負了出去。

    為了報知遇之恩,展少遠更將一生的心血都付諸在了那些朝政國事上。

    他到底有沒有一點是為自己的?

    「說起來那個秦湘玉更是一個可惡的笨女人,為情所傷,也不能將怨氣都發洩在別人身上。」上官旖旎說著,忽又笑了起來,「不過,她也還有一個值得讚賞的地方。」話落,她從懷中掏出了一份手札,在展少遠面前晃了晃,「我這次去幽情谷,可不是白去的哦!」

    第58節:殤曲(58)

    那天在清幽小築見到那些染血的手巾,她便已猜到展少遠定有事情瞞著她。聯想起自己心中對他銀髮藍眸的疑慮,她還是不死心地跑了一趟幽情谷。

    結果,在秦湘玉的故居裡找到了這一份手札。

    這裡記載著各種製毒的方法,同時也記載了各種解毒的方法。坊間流傳的那些所謂無藥可解的毒,幾乎都可以在這裡找到解藥。

    而「思殤」之毒是至陽之毒,它需要至陰至寒的毒藥,以毒攻毒。

    那日展少遠中了追魂銀針之毒,卻數日無事。其實也是因為他身體裡的「思殤」牽制住了追魂銀針的毒性。

    只可惜,光用追魂銀針上的毒是解不了「思殤」的。

    上官旖旎跑遍了各國才打探出,唯有熵國皇宮裡的陰雪草,才是天底下最至寒之毒。

    「現在,你乖乖在這裡休養身子。」上官旖旎眸中神色一閃,「我去熵國跑一趟。」

    忽然,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拉住了她。

    「不能去。」

    上官旖旎回頭看了眼那雙隱含擔憂的藍眸,「木頭,你就這麼小看我嗎?」

    展少遠放開上官旖旎,淡淡地道:「我不是小看你。」那冰藍眼眸忽然閃過一絲犀利如刀鋒的神色,「我們不要小看了顏皓。」

    「顏皓?」上官旖旎雙眉一挑,「那個熵國皇子?」

    似想起了什麼,展少遠從床上撐坐了起來,「我得回去一趟。」

    上官旖旎沉著臉將他按了回去,「木頭,現在你要給我好好休養,哪裡也不許去。」

    展少遠眼眸微微一垂,掩去眼底的異色,「好,我答應你。但只一晚。」

    「一晚也行。」上官旖旎臉上又恢復了笑容,雙手自然地纏上展少遠的脖頸,「你乖乖休息哦。」

    眼睛盯著展少遠那淡白無血色的雙唇,原本還想再偷親一口,但又怕他情動心痛,不由忍痛放棄。

    面前「秀色可餐」,卻只能看,不能動啊!

    上官旖旎輕輕歎了口氣,扶著展少遠躺下。

    「你乖乖睡覺,我在這裡陪著你。」

    展少遠依言輕閉上雙眼。

    上官旖旎終於淡淡吐出了口氣,現在就等著找個時機去熵國一趟了,她倒要會會那個顏皓。

    能讓木頭如此看重的人,應該也不簡單吧?

    忽然,她似想起了什麼,隨口問了句:「木頭,你睡著了嗎?我剛才就想問你了。你是因為做了展家的義子,才姓展吧,你原本姓什麼?」

    見展少遠沉默,她正想放棄,忽聽展少遠淡淡地道:「顏。」

    上官旖旎立時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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