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上並無半點星光,荒涼的山野裡卻有兩道人影在黑暗中疾行著。
終於,其中一道人影似乎被什麼一絆,單膝跪倒在了地上。
「大師兄。」
一聲驚呼打破了夜色的寂靜,那顯然是一名女子的聲音。
扶起幾乎支撐不住的卓清延,女子急忙扯下了臉上的黑色面布,露出了一張嬌俏清秀的臉龐。
「大師兄,你沒事吧?」
「沒事。」卓清延強撐著站了起來,輕搖了搖頭,看著突然出現的小師妹慕小雨,「小雨,你怎麼會來這裡?」
「現在影國上下到處都在說大師兄你背叛了影國,還出賣了太子。所以我——」驀然看到卓清延蒼白的臉色,慕小雨連忙摀住嘴,她一向快人快語,忘記了這個時候不應該說這種話。
「呃——其實不是這樣的吧?」慕小雨強笑,「大師兄一定不會背叛影國的。肯定是那個太子在撒謊,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卓清延微閉了閉眼,「你來離國,師父知道嗎?」
「師父——他——」慕小雨臉上似有什麼神色閃了閃,繼而露齒一笑,「師父當然知道啦,是師父讓我來救你的。」
「是嗎?」卓清延輕歎了一口氣,「小雨,你是永遠也學不會撒謊的。」
「啊?大師兄?你在說什麼啊?我哪裡有撒謊了?」慕小雨目光四處飄蕩,根本就不敢再看卓清延那雙幾乎能看透人的眼睛。
卓清延苦澀一笑,忽然眉峰微蹙,已揪緊了胸口彎下了腰去。
「大師兄,你是不是病又犯了?」慕小雨急得面色發白,在他身上到處翻找著,「你的藥呢?藥在哪裡?」
「小雨——」卓清延微微喘息著抓住了慕小雨的手,「不用找了,我身上沒有藥。」
「那怎麼辦?」慕小雨擔憂地看著卓清延慘白的面色,雙唇都已青紫了,大師兄這次病發得一定很厲害啊。
「先帶我回影國。」卓清延壓抑地輕咳了一聲,目光卻是湛亮奪人。
「你現在這樣子怎麼回影國?我們先找個大夫——」
不等慕小雨把話說完,卓清延忽然推開了她,獨自踉蹌著朝前走去。
「大師兄——」慕小雨看著那落寞寂寥的背影,心中一陣揪痛。
絕不能讓大師兄回影國去,他根本不知道,此時的影國已經……容不下他了,就連師父也……
「大師兄,你等等我呀!」銀牙一咬,她連忙追了上去。
天際,黑沉沉的,似乎就要下雪了。
「公主,要下雪了,我們要不要找個地方先休息一下。」
第19節:離歌(19)
勒住了馬,青兒擔憂地看了眼滿面疲倦的霽雪璇。
他們已經連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了,眼看已經到了影國邊境,若是不再好好休息一下,就算是鐵人也吃不消了。
霽雪璇微一沉吟,「青兒,你和衛飛先找個落腳的地方。」
青兒蹙眉,「那公主呢?」
霽雪璇環顧了下四周,只見到處一片斑駁蒼涼,房屋崩塌。一些衣衫襤褸的百姓坐在陰暗的角落裡,目光麻木而空洞。
其實戰爭中,傷害最大的就是這些無辜的百姓吧?不僅是離國的翼城,就算是地處在影國最邊境的風城也一樣遭受到了戰火的摧殘。
而且影國似乎已經放棄了這座城池,這裡根本就看不到任何士兵和守衛。
「我先到處走走。」
霽雪璇目光微微一斂,調轉馬頭往西邊走去。
「公主,那你要小心。」青兒一臉擔憂,又不敢喚回霽雪璇。
自己服侍公主這麼多年,又怎會不知公主的脾性?
其實,公主心裡很痛苦吧?但她總是一副冷靜淡定的模樣,掩飾著內心的脆弱。
公主外表看起來雖然堅強,但其實,在她的內心深處也是需要人依靠的。
可惜啊,卓清延卻辜負了她!誰也沒料到失蹤了一年的駙馬,竟然是影國的太子太傅。
「青兒,你找到地方便留下記號。」
耳畔忽然響起了一道低沉冰冷的聲音,青兒才剛剛回頭,就見原本站在自己身邊的男子早已不見了蹤影。
「啊,真是的。就這樣走了啊?讓我一個人怎麼找?」青兒不滿地撇撇嘴,這個衛飛,心裡除了公主誰也不理了。
如果從一開始,公主就選擇衛飛的話,也許一切都不同了吧?
長長歎了口氣,青兒阻止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很多事都是不能回頭再來過的,與其去感歎過往,不如堅定地朝前走下去。
這是公主常常說的話,作為公主的第一侍女,她自然也不能輸給別人。
只是這個朝前走下去……
青兒左顧右盼了一番,不禁又是滿臉沮喪。
可惡的衛飛,這樣一個荒涼的地方,讓她一個女孩子怎麼找住的地方?!
沒走出幾步,霽雪璇就翻身下馬徒步而行。
這一次他們再次潛入影國,雖然經過了精心的喬裝改扮,而且看起來風城裡沒有什麼守衛,但還是小心為上。
因為這次她的一舉一動皆是至關重要的,關係著整個離國的命脈。
不自覺地摸了摸腰間暗藏的訣別刃,她的眼底暗暗掠過了複雜之色。
驀地,她手上一緊,冷聲低喝:「出來吧!」
身後,一道黑影如風般疾掠了出來,單膝而跪。
「公主。」
看著這名始終和自己形影不離的影衛,霽雪璇輕歎了口氣。
第20節:離歌(20)
「衛飛,我不是讓你跟青兒去找落腳的地方嗎?」
「請公主恕罪。」衛飛恭敬地俯首,「但屬下認為,保護公主安全為第一要事。」
「你——」霽雪璇不覺莞爾,這世上最固執的侍衛,怕是非衛飛莫屬了。無論他做什麼,總是事先考慮她的安全。
「公主請安心到處察看。屬下會完全掩藏氣息,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出來。只請公主不要再丟下屬下。」衛飛抬起了頭,目光中露出懇求之色。
那是一張極其英挺的臉,僅從他始終微蹙的眉宇間,便可以看得出這個人究竟是怎樣的固執與倔強。
對峙良久,霽雪璇最終只能投降。
她似乎並不是個成功的主子,不僅是侍女就連影衛,也幾乎都要爬到她頭上來了。
「起來吧,你不用再藏在我身後了,陪我一起走吧。」
「是。」衛飛星目中似掠過了一絲淡淡的喜色,站了起來。
霽雪璇正欲轉身帶頭走去,忽然斜旁裡衝出了一道身影,她一個猝不及防被撞了個正著,腳下一個不穩,就往地上跌去。
「公主。」
衛飛一聲驚呼,一個錯步在牢牢扶住了霽雪璇的同時,再伸手往旁一帶,那個衝撞出來的人影頓時撲了個空,跌了滿身塵土,手上的東西也撒了滿地。
「啊,我的藥!」
霽雪璇定神一看,才看清地上躺著的,是一名黃衣少女,看起來只有十七八歲的模樣,面目清秀。
「小姑娘。」霽雪璇連忙拉著那少女站了起來,「你沒事吧?」
那黃衣少女並沒有理會霽雪璇,而是滿目焦急地看著散滿地面的藥,「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些藥啊,現在怎麼辦?大師兄這回一定要病死了。」
忽然,她抬頭看向霽雪璇,淚眼汪汪,「都是你的錯,現在你賠我的大師兄。」
衛飛再也忍不住了,攔在了霽雪璇的面前,「姑娘,剛才是你先撞過來的。不能把錯推在別人身上。」
黃衫少女狠狠瞪了衛飛一眼,但沒再反駁什麼,只是彎下腰去撿藥。
看她那滿腹委屈的模樣,霽雪璇輕歎了口氣,彎下腰幫她一起撿,卻發現那些撒落的藥草裡,有一個沾滿了蜂蜜的蜂窩,和幾串呈倒卵狀的紅棕色果食。
這是……
她的手不自覺地一顫,「小姑娘,你家有患心疾的病人嗎?」
黃衫少女一怔,驚訝地抬起頭,「你怎麼知道?」
「這是金櫻子吧?」霽雪璇拿起那串紅棕色的果實,神色有些複雜,「以前我曾經有個身患心疾的朋友經常吃這種東西。」
金櫻子是治療和預防心疾的良藥之一,從前,每當卓清延心疾發作的時候,都是她親自用金櫻子熬製湯藥給他喝。
第21節:離歌(21)
「啊?姐姐你會懂得弄那種藥嗎?」黃衫少女的雙目頓時一亮,「就是用金櫻子加蜂蜜調製的那種——」
霽雪璇聞言面上微一變色,但隨即恢復自如,「嗯,我會。」
「太好了。」那黃衫少女幾乎跳了起來,一臉雀躍,「那請姐姐幫幫我吧,只要救我了大師兄,讓我慕小雨做什麼都願意。」
「慕姑娘,不用這麼客氣。只是舉手之勞罷了。」
「啊,叫我小雨就行了。別慕姑娘慕姑娘地叫。對了,還不知道應該怎樣稱呼姐姐?」
「我——」
霽雪璇正欲回答,卻聽身後衛飛低呼了聲:「公——」
慕小雨疑惑地望向衛飛。
「我姓宮,單字雪。」霽雪璇臉上神色依舊淡定如常,微笑,「後面那位是我的隨身護衛,叫衛飛。」
「雪姐姐。」慕小雨也是個爽朗之人,衝著他們落落大方地一抱拳,「不好意思啊,剛才是我太著急了,若有衝撞冒犯的地方,還請雪姐姐見諒。」
「小雨也是心急著救人。」
「啊,是了,我們要趕緊去救大師兄——」被霽雪璇這一提醒,慕小雨連忙風風火火地拉著霽雪璇就跑。
「公——大小姐——」衛飛急忙追上去。
這裡只是一間破舊荒廢的小木屋,還沒推門進去,霽雪璇就聞到一股潮濕陰冷的味道。
這樣的環境根本不適合身患心疾的病人。
門裡,隱隱傳來了壓抑的咳嗽聲,那艱澀的聲音讓霽雪璇也不自覺地為之心底一揪。
「雪姐姐,師兄就在裡面。」
慕小雨急急忙忙地推開門,只見殘破的木床上,一名清俊的白衣男子正和衣半臥在床頭,雙目微合,眉峰微蹙,但那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上卻帶著一絲可疑的紅暈,薄而輕抿的雙唇甚至青紫得駭人。
卓清延……竟真的是他?!
「他——」隨後跟來的衛飛顯然吃了一驚,卻被霽雪璇暗中一扯,及時改了口,「他病得好重。」
慕小雨聞言心中一酸,「是啊,大師兄這次心疾發作得厲害,但偏偏著急趕路,結果,又染上了風寒。」
如果不是半途上大師兄實在撐不住倒了下去,此時,他肯定還在趕往影國都城——夕城的路上吧?
雖然這一路上,大師兄幾乎隻字不提,但她清楚地感覺得到,大師兄的心裡一定很苦很苦。
所以,他的心疾才會越發嚴重,若不是那一身深厚的內力,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小雨——」
原本閉目假寐的卓清延緩緩睜開了眼睛,淡淡的目光掃過霽雪璇和衛飛,刻骨的倦意之中隱隱帶著一絲犀利。
「大師兄,你看看,我給你找了個好大夫。」慕小雨拉著霽雪璇歡天喜地地跑過去,獻寶似的往卓清延面前推,「這是宮雪姐姐,她會醫你的心疾哦!」
第22節:離歌(22)
「雪姐姐,這就是我大師兄,他叫——」頓了頓,慕小雨的臉上掠過一抹不自然的笑容,「他叫林子滔。」
「宮姑娘。」卓清延禮貌性地微一頷首,那雙幽沉的黑眸卻又淡淡看了霽雪璇一眼,「那麻煩宮姑娘了。」
那一瞬間,霽雪璇忽然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
雖然,她此刻改變了容貌,甚至改變了聲音,一般情況下,別人很難認出她來,但她,卻無法直視那雙眼睛。
強壓下心頭那翻江倒海的悸動,霽雪璇淡然一笑,「林公子客氣了。我並不是什麼大夫。只是碰巧會熬製一些醫治心疾的藥草罷了。」
她話音方落,那邊慕小雨就已興奮地接過話頭:「大師兄你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啊!你說的那個什麼金櫻子加蜂蜜調製的湯藥,剛好宮姐姐會啊!她一看見金櫻子就猜出是拿來治心疾的,真是太厲害了!」
霽雪璇無奈地輕笑,「小雨,再繼續這樣說下去,你的大師兄就算有靈丹妙藥也來不及了。」
「啊,該死。」慕小雨連忙問,「我現在該做些什麼?」
「可以幫我去燒些水嗎?」
「嗯。好,我這就去。」在屋內「乒乒乓乓」搜索了一番,慕小雨終於拿到了滿意的器皿急匆匆跑去燒水。
「衛飛,你去幫她吧!」霽雪璇淡淡地下命令。
衛飛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卓清延,但最終還是不甘願地退了出去。
屋裡,頓時只剩下了兩個人,彼此沉默。
半晌,卓清延終於忍不住掩唇輕咳了咳,「為什麼不揭穿我們?」
霽雪璇笑了笑,「林公子有什麼要我揭穿的嗎?我只認識一個叫卓清延的人,但並不認識林子滔。」
眼見卓清延微怔了怔,霽雪璇心中暗暗苦笑。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她甚至連問都不想問,他究竟是怎樣從離國逃回來的?
也許,在潛意識裡,她還不想讓自己和他再度回到那種令人窒息而又痛苦的關係之中吧?
當日以為燒燬了一切,就可以結束過往,就可以漠視他的生死。但真正看到他這憔悴病發的模樣時,她心底柔軟的一角又微微悸動了起來。
還是放不下的,不是嗎?即使他出賣欺騙了自己!
林子滔……宮雪……就讓他們用不同的名字和身份相處一段時間,就算只有一個晚上也好。
卓清延深深看了一眼,似乎有些明白了什麼,竟也不再說些什麼。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小雨將水燒開了沒有?」說著,霽雪璇拿起桌邊的金櫻子轉身走了出去。
望著那道走遠的背影,卓清延忽然覺得心頭一痛,不禁伸手緊揪住胸口。
雪璇……你來影國又是為了什麼?
第23節:離歌(23)
影國夕城皇宮
宮殿之中,金碧輝煌,一顆顆斗大的夜明珠照出了一片流光溢彩。國色天香的舞姬們正唇角含笑,翩翩起舞,笙歌漫漫,一片浮華之音。
坐在黃金寶座上,他俯身看著眼前那一個醉生夢死的世界,卻覺得心裡還有什麼東西是空的,空蕩蕩的不著邊際。
「啪」的一聲,他忽然摔了手中的琉璃杯,眉宇間露出了暴戾之色。
「都給我滾出去。」
這一聲怒喝,令殿中的舞姬侍從紛紛逃命離去。
須臾,殿裡又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死寂得讓人心寒。
驀地,他站了起來,將桌上的美酒佳餚統統給摔到了地上,然後,將宮殿之中,能撕的全撕了,能毀的全毀了,直到筋疲力盡。
「為什麼,父王要這樣對我?」
他頹然滑坐在了地上,眼中帶著不甘,帶著怨恨。
自從翼城一戰,他回來向父王稟明了一切,父王便沒再找過他。
即使他說,卓清延背叛了影國,即使他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卓清延的身上,但父王,卻似乎沒有完全相信。
從來不知道卓清延在父王的心中有著如此重要的地位,重要得,幾乎要勝過他這個唯一的王國繼承人。
忽然間,他憎恨起卓清延來。
剛回影國的時候,他還不斷地受自己良心的譴責,每一日都被悔恨折磨著。畢竟,卓清延是自己的老師,而且,那一天也是自己貪生怕死,出賣了他……
但回到影國的時間越久,他心底的歉意也越發淡泊了,漸漸地被一股不甘與怨恨所替代。
現在影國上下都在怒罵卓清延,只有父王,依舊保持著他的冷靜,默默地看待著事態的發展,甚至沒頒布過任何一個有關於處置卓清延的命令。
他心底明白,父王肯定已經派人去追查一切了。
如果被父王查出來……心底驀地冒出了一股寒意。
不,他風若南不會就這樣輸給卓清延的。
他是一國的儲君,不是嗎?如果不是因為那個霽雪璇,他怎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怨恨漸漸地再度爬上了眼眸,他狠狠地踢翻了身旁唯一一張檀木椅,雙拳一分分地握緊。
「太子。」
宮外,忽然掠進了一道黑影,朝他微一叩首。
「打探到卓清延的消息了。」
「他現在怎樣?」風若南站了起來,原本寂滅的目光又復活了幾分。
「他已經離開了離國,現在我們影國邊境——風城。」
「他竟然在風城?」風若南的眼中掠過一絲刀鋒般的神色,喃喃自語。
「現在在卓清延身邊的,還有兩女一男。而且,看起來他病得很重。」
「那兩女一男是誰?」
第24節:離歌(24)
「屬下不知。」
風若南微一沉吟,目中露出狠毒之色,「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
「是。」那黑衣人領命而去,幾個起落間便不見了身影。
風若南望著殿外那黑沉沉的夜幕,「太傅,你不要怪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