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賦 5
    當顏皓趕到清心殿的時候,看見慕癿琪竟就呆呆地坐在桌旁,手裡還拿著一張紙條,臉色蒼白如雪。

    他微微擰眉,揮退了左右的影衛,走了進去。

    聽到聲響,原本失神的慕癿琪抬起了頭,一看見顏皓便像看見救星一般衝了過來,「顏皓,我要回澤國,你放我回去好不好?」

    她的眼中隱隱帶著淚光,似是非常焦急傷心。

    來熵國這麼久,他從未見她哭過。

    這一次……她是為誰而哭?

    「你為什麼要回澤國?」

    慕癿琪一展手中的紙條,「剛才我收到一封信,信中說展大哥中了劇毒就快要死了——雖然我不敢確定是不是真的,但我一定要回去看下才安心——」

    顏皓一臉淡漠地看著她,淡淡地反問:「就算他真的中毒了那又如何?」

    慕癿琪怔了怔,「你——你是不是早已知道展大哥中毒的事?」

    顏皓沉默。

    「那展大哥中毒的事就是真的了?」慕癿琪神色慘白地跌退了一步,「不行,我一定要回去。」

    她神色慌亂地就要往外衝,一道藍影已攔住了她的去路。

    「你忘記了自己曾經許下的諾言了?」

    慕癿琪搖頭,「我沒忘記。我是真心把你當朋友,我只是去去就回,我要確定展大哥安然無恙,我才能安心。澤國不可以沒有他的,若是沒有他,澤國一定會大亂——」

    「是澤國不能沒有他,還是你不能沒有他?」

    那一句冷冷的質問,頓時讓慕癿琪僵住了身形。

    「我——」不知道為什麼,他眼眸中的懷疑與冰冷竟讓她有些心慌,「不是——不是這樣——」

    她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在解釋些什麼,但看著他眼中的不信任,她的心竟會隱隱作痛。

    「我不會讓你回去。」

    顏皓盯著她蒼白臉,殘忍地粉碎了她的希望。

    「顏皓——」心中悲憤交加,慕癿琪不由紅了眼眶,「做朋友不是這樣做的,不是你每日將我困在身邊,不離開你一步,我們就能成為朋友,我們就永遠也不會背叛對方。我知道,你其實很寂寞,你從來沒有朋友,你從來不信任任何人,所以你的想法才會這樣極端,但朋友之間貴在信任不是嗎?你為什麼就是不肯信任我?」

    「住口!」顏皓眸光一寒,打斷了慕癿琪的話,「我只知道,人很善忘,他們很容易就忘記一些應該記住的事。」

    「我究竟忘記了什麼?」慕癿琪困惑地大喊,「你老是這樣話中有話,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記了什麼?你明白告訴我啊,就算此刻死了,至少也死得瞑目——」

    也許是情緒太過激動,眼前忽然一陣鋪天蓋地的黑暗,腳下一顛,她就向下倒去。

    一雙略顯冰冷的手接住了她軟倒的身軀。

    「我怎會讓你死?」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那雙暗藍色的眼眸掠過了一絲落寞與哀傷。

    「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想留在身邊的人,所以,我不會讓你走,也不會讓你死。」

    「顏皓——」她微掀了掀唇,想回應些什麼,但黑暗,終於將她徹底地籠罩……

    床上昏睡的她緊緊閉著雙目,但眉峰卻緊蹙著,時而還不安地發出陣陣囈語。

    他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心口的痛楚早已折磨得他連聽覺都失去以往的敏銳了,甚至連移動身形都很困難。

    他只能坐靠在床邊,靜靜地陪著她。

    她體內的毒終於暫時壓制住了,但那霸道無比的劇毒卻過分地消耗了他的內力。

    舊疾就如同火山一般爆發了出來,他根本就無法壓制下去。即使吃過了陰雪草所制的藥丸,疼痛卻絲毫也沒有減輕,唯一的功效,就是讓他的神志保持著清醒。

    果然還是藥的份量下得太少了。

    這一次他又消耗了如此巨大的內力,怕是連三個月都沒辦法支撐下去。也許,他應該把那最後一株陰雪草製成藥丸,加重份量,否則,他怕是沒有什麼餘力對付宮中的小人,他就沒有辦法保護她……

    掩唇輕咳了兩聲,他強行嚥下又衝上喉間的腥甜,唇邊牽起一抹冷沉的笑。

    ——風柔,那個陰毒的女人,他絕不會放過她的。

    轉過頭,他看著身旁還在昏睡的她,眸光不由柔了兩分。

    「你放心,我一定會拿到解藥。」

    吃力地移動了下身子,他伸手想為她蓋上滑落的錦被,然而心口又是一陣排山倒海般的劇痛,他眼前驀然一黑,就往旁邊倒去。

    幸好,及時伸手撐住了床沿,他幾乎就壓到她了。

    輕喘了口氣,正欲撐坐起來,耳畔卻聽到了她細微虛弱的囈語聲——

    「顏皓,放我走吧!」

    「展大哥不可以出事的。」

    「不可以——你信我啊?我真的會再回來——真的會——為什麼你就是不信我呢?」

    ……

    「為了你的展大哥,你還是要回去,是嗎?」

    原本柔和的眸光瞬間冰冷了起來,他唇角微微一牽,勾起了一抹嘲諷的輕笑。

    「我不會放你走的。我是在履行我們之間的約定,雖然,那個約定你早已忘記了。」

    一絲淡淡的落寞自眼底一閃即逝,他撐起身子,斜靠著床沿,出神地看著窗外。

    月光雖依舊皎潔,但濃重的夜色卻太過寂寥了。

    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曾以為,這一生一世,他都只能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這樣淒清的夜色裡,一個人靜靜地等待天亮、

    但有一天,一個有著明亮眼神的女孩出現了。

    是她讓他覺得原來這個世間還有人可以值得信任,是她讓他感受到了這個冰冷皇宮裡竟然還有溫暖……這麼多年來,他一直牢牢記著這一份溫暖與明亮,但她……卻已經忘記了……

    「不是我不肯信任人,是這個世間沒有人可以值得信任——即便是你——」他笑得落寞,緊揪起又在隱隱作痛的胸口,「即便是你,我也只能把你牢牢困在身邊,否則,總有一天,你還是會離我而去吧?」

    「我絕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絕不允許——」

    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她輕撫著還有些發暈的額頭,微擰眉峰。

    她究竟是怎麼了?竟會莫名其妙地昏倒?!

    猛然間回想起昏倒前發生的一切,她心中一緊。

    顏皓——

    舉目搜尋著四周,卻沒看見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不禁略感失望地收回了目光,輕閉上眼。

    忽然「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了。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顏皓走了進來,手上端著一碗湯藥之類的東西。

    一時間不知自己該說什麼,她只好這樣直勾勾望著他。

    顏皓走到床邊,小心地扶了她起來,讓她靠在他的懷裡,「把藥喝了。」他的語氣很淡漠,不見半絲溫柔,但慕癿琪心口卻是微微一堵。

    「為什麼不喝?」見懷中的少女沒半點動靜,顏皓不由微蹙了眉峰。

    「我昨夜不是故意想惹你生氣。」她微垂下眼睫,「我只是救人心切。顏皓——」她抬起頭,滿目哀求地看進他的眼眸。「這樣吧,你給我三天的時間。三天後,我一定回來。」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地求人。

    既然她已經決定了,做他的朋友,就不想再看到他的眼裡再露出那種令人哀傷的落寞,她想為他撫平傷痛,真的很想。

    但他築起的心牆太過堅固,他似乎是潛意識地拒絕相信任何人,將自己牢牢地保護在那個看似堅硬的外殼裡。

    「就算你現在趕回澤國,也救不了你的展大哥,你又何必白跑這一趟?」面前那一雙藍色的眼眸,目光如刀,犀利得近乎於無情。

    也許在他的眼底,人命並不值錢吧?所以才說得這樣雲淡風輕。

    「展大哥可是你的親兄長啊!」她忍不住側過頭看向他。

    「我沒有兄弟。」他冷冷地回答,那一瞬間,慕癿琪看見了他眼底所藏的傷痛。

    「顏——」

    「快把藥喝了。」他又將藥湊到她唇角。

    她認命地一口口把藥喝光。

    顏皓臉上的神色這才稍緩和了些,他收起藥碗,站了起來,「記住,以後若不是我送來的東西,你什麼也不要碰。」

    慕癿琪忍不住輕歎。

    這究竟是怎樣一個地方?

    人不能信任,東西也不能亂吃亂碰。

    是不是正因為這樣,展大哥才會捨棄了比牢籠還要可怕的宮殿,遠走他鄉?

    「你有想過離開這個地方嗎?」她抬起頭,看向面前那道落寞的背景。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回過頭,語氣裡帶著刀鋒一般的嘲弄,「這裡原本就是屬於我的地方,我沒必要離開。」

    為什麼他總是這樣驕傲好強,即使知道在這裡會落得滿身傷痕,也不願輕易離去?

    他是想要證明什麼,還是想得到什麼?

    「這幾天你盡量不要下床走動,我會派影衛保護你。」他淡淡地丟下話,就要拂袖離去。

    「顏皓——」她連忙喚住他。

    他停下了步伐,「你不要再跟我提離開的事,我說過,不會放你走。」

    慕癿琪緊緊咬住唇,「我——我只是想問,展大哥他還有得救嗎?」

    顏皓微一閉目,然後緩緩睜開了眼,暗藍色的眼眸一片清寒冷漠,「無藥可救。」

    回答完這四個字,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無藥可救嗎?

    「展大哥——」慕癿琪忍不住掩住唇失聲痛哭。

    沉浸在傷心悲痛中的她並沒有發現,靜寂的門外,一道人影深深望了她一眼之後,才轉身沒入黑暗之中……

    夜色如魅。

    雖無細雪飛揚,寒意卻如刀鋒。

    幽暗陰冷的山林裡,白梅盛放。顏皓坐在梅花樹下,微合雙目,輕靠著樹背,眉宇間一片近乎於冷漠的平靜。

    風柔已經站在那裡,靜靜看了他許久,看得心裡一陣陣地隱痛。

    即使已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她還是放不下這個男人啊,但這個男人呢?為了那個女人差一點就殺了她!

    回想起那日他毫不留情地緊掐住自己的脖頸,憤恨和怨懟就如潮水般自心底狂湧而出,幾乎將她淹沒。

    顏皓,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這樣狠心對我?

    ——無法抑制地,她緊緊握起了雙手。

    梅花樹下,閉目假寐的人似乎驚覺到了什麼,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眸,那一片清寒如雪,幾乎沒有半點情感。

    心中復又寒了幾分,風柔緊緊盯著他,冷笑。

    「皓,你的功力似乎退步了啊,到現在才發現我嗎?」

    顏皓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解藥呢?」

    風柔牽唇一笑,笑意有些淒涼,「一見面你就迫不及待地為那個女人討解藥,皓,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顏皓自樹下緩緩站了起來,暗藍色的眼眸裡滿是嘲弄,「柔妃娘娘,我這個皇子又該顧及你什麼感受?」

    那一聲「柔妃娘娘」頓時讓風柔變了臉色。

    「你以為我是貪圖榮華富貴、甘願侍候那個顏行均嗎?我曾是顏深身邊的人,現在又轉而侍候舊愛的父親——你可知道,每時每刻我都覺得噁心得想吐——」風柔眼中的神色變得淒厲悲涼,「如果你不要對我那麼絕情,如果你肯接受我一點點,我也不會落至這般田地——」

    「早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不要對我抱有任何幻想。」

    「那為什麼慕癿琪可以?」

    「她與你不同。」

    那淡漠無情的回答,幾乎讓風柔歇斯底里起來,「她與我不同——是啊,她是與我不同——與我這個人盡可夫的女人相比,她可真是無比的玉潔冰清啊!」她一步步地踉蹌後退,眼中儘是瘋狂怨懟的神色,「那我問你,她又為你做過什麼?如果她知道了,害你落得這一身傷病的人是你的父親,她又會為你做什麼?會為你——」

    話音未落,喉間已被一隻冰冷的手緊緊鎖住。

    「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那冷冷的聲音就像鋒利的刀刃,深深刺入人的心底裡去。

    風柔喘息著,目帶淒涼地看著眼前一臉鐵青的人。

    認識他這麼久,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神色如此大變。

    「這是你第二次想殺我。」風柔淡淡地笑,眼中的淒涼漸漸被心灰意冷所取代,一片死寂,「如果你殺了我,慕癿琪也活不了。」

    顏皓眸光一閃,慢慢放開了手。

    「沒想到,做顏行均的枕邊人雖然噁心,卻也有讓人意外的收穫啊!」風柔輕撫著脖頸上的那一道青紫,目光冷冷地看著顏皓,「那一段鮮為人知的宮廷秘史,過了這十多年,怕也沒幾個人知道了吧?」

    顏皓微微垂下眼簾,臉上雖一片淡漠平靜,但眼底卻是暗潮洶湧。

    看著面前那個男人無法掩飾的掙扎與痛苦,風柔眼中的神色漸漸柔和了幾分,「皓,我也終於明白了,你為什麼要弒兄奪位,為什麼要一統天下,爬上權勢的頂端——」

    「解藥。」顏皓忽然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

    風柔微微一怔,「皓,到現在你還一心想著那個女人嗎?你知不知道,你那個偉大的父親正在處心積慮想要害死你,他早就知道,當年是你逼走了顏澤,又派刺客殺了顏深——」

    「那又如何?」顏皓淡漠地反問。

    「什麼那又如何?」風柔不敢置信地搖頭,「皓,難道你認為現在是那個女人的命比較重要?」

    「解藥。」顏皓抬頭看向風柔,目光犀利冰冷起來,「不要再讓我說第四次。」

    風柔深深吸了口氣,「好,我可以給你解藥。但我有一個條件。」

    「讓我和慕癿琪單獨呆一個時辰。」

    顏皓目光一緊。

    「你怕我害她嗎?」風柔唇角揚起一抹淒惻的笑,「若我要害她,不給你解藥就行了,又何必拐這麼多彎、費這麼多事?」「你究竟想做什麼?」

    「其實,我是在幫你,皓。」風柔緩步走到顏皓身前,將頭深深埋進他的胸膛裡,「即使你這樣傷害我,我也依舊想幫你。女人一旦癡傻起來真是無藥可救啊!更何況,皓,難道你不想知道慕癿琪究竟喜不喜歡你?難道你不想確定一下,在慕癿琪的心中,究竟是你重要還是她的那個展大哥重要?而我——」她微微一頓,掩去了眼底的異芒,「也只是想看看,那個女人究竟有什麼好,竟讓你如此執著癡迷?至少,讓我看清了,如果她真的比我好,我輸也輸得心甘情願!」

    見顏皓沉默,風柔又從他懷中抬起了頭。

    「皓,我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要求,你都做不到麼?誰讓你護慕癿琪護得那麼緊,我有時悶了,想找她聊聊天談談心都不成——」

    顏皓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敢動她一根頭髮——」

    風柔接過他的話:「若是她少了一根頭髮,我就用整條命來賠償——」風柔勾起一抹妖冶淒絕的笑,「皓,這樣可行?」

    顏皓冷冷推開了她,輕靠著身邊的梅花樹,微合雙眸,眉宇間顯出了一抹倦意。

    「好。明日未時,你來清心殿。」

    「好,我定會準時赴約,也會帶上解藥。」風柔頓了頓,又看顏皓一眼,「皓,不要為了慕癿琪而忽略了自己——你要小心顏行均——」

    見顏皓沒有回答,風柔幽怨一歎,便失望地轉身離去。

    一直到聽不到任何聲響,顏皓才緩緩睜開了眼。

    然而,方一睜眼,他眉峰便是一蹙,一口鮮血已吐了出來,血染衣襟。

    十多年了……都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他以為他早就可以平心靜氣地面對,但時至今日,當他又聽別人提及那一段往事時,他的心竟會這樣的亂……這樣的……痛……

    夜,已經很深了,但月光卻很明亮,照在床頭,更是讓人睡意全無。

    慕癿琪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日間顏皓所說的話,一直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難道展大哥真如顏皓所說的那樣,無藥可救了?

    心裡煩亂,她又翻了身,發現還是睡不著,睜開了眼,正想爬起來去外面透透氣,忽然,門外響起了一道壓抑的咳嗽聲。

    是顏皓嗎?

    她下意識地緊閉上了眼。

    門,被輕輕推開了,也帶進了一室的寒意。她感覺有人走了進來,腳步似乎微顯沉重。

    忽然間,腳步聲停了下來,四周靜寂得只聽得見來人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

    微微睜開了一條縫,她看見顏皓正一隻手撐著桌面,另一隻手緊捂著胸口,臉色蒼白如雪,額際還佈滿了細細的冷汗。

    「顏皓,你怎麼了?」

    她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翻身下床。

    沒料到她還未睡著,顏皓微怔了怔,正想開口說些什麼,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已爆發了出來,他止也止不住。

    眼前驀然一黑,他再也無法站穩,竟就朝地上跌去。

    「顏皓——」

    慕癿琪大驚失色,連忙伸手扶住他,但畢竟她個子太過嬌小,承受不住一個男人的重量,跟著他一起狼狽地跌在了地上,後腦「彭」的一聲,撞上了櫃角。

    「好痛——」

    她痛皺了一張臉,但也顧不得自己,連忙爬起來,緊張地扶起懷中還在劇烈咳嗽的顏皓。

    「喂,你怎樣了?顏皓——」

    「不要——那麼大聲——」顏皓好不容易才勉強壓下咳嗽聲。

    「不需要叫太醫嗎?」慕癿琪擔心地看著他蒼白的臉。

    顏皓搖頭,輕咳了兩聲,「先扶我到床上去。」

    「哦。」慕癿琪依言吃力地扶起他,走回床邊,然後讓他輕靠著床沿,並為他蓋上了被子。

    「你真的不要叫太醫?」一切弄妥之後,她又不確定地問了一次。

    他究竟得了什麼病?上一次發作的時候也是這樣可怕。

    顏皓輕搖了搖頭,而是淡淡看了她的頭一眼,「你剛才碰到頭了?」

    「沒事。」慕癿琪連忙搖頭,卻忽然一陣頭暈,連忙停下來,強扯開笑容,「雖然有一點點痛,不過沒事——」

    眉宇間的神色似乎稍緩了些,顏皓收回目光,微微垂下了眼簾,掩唇低低咳嗽著。

    「你——」慕癿琪看了他半晌,最終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問,「你究竟得了什麼病啊?為什麼生病了也不找太醫?」

    顏皓目光一閃。

    敏感地感覺到四周空氣的異變,慕癿琪又揚起笑臉,「你不想說就別說了,當我沒問。」

    顏皓沉默。

    慕癿琪頓了頓,「其實,如果你有什麼不開心,可以跟我說啊,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顏皓抬眼,深深望進那雙琥珀色的眼眸裡,「你還當我是朋友嗎?」他已經直接拒絕了放她回去救展少遠的請求,她還會拿他當朋友?

    「雖然我承認,我還在生你的氣。」慕癿琪緊緊咬住下唇,「你不讓我回去救展大哥,我當然是生氣,但朋友之間也會發生口角,不是嗎?又不是說,一吵架連朋友也沒得做了——」

    顏皓別過了頭,「無論你說多少次,我都不會放你回去。」話音方落,他又掩唇輕咳起來,緊蹙起眉峰。

    這一次發作似乎更加厲害了,胸口一直血氣翻湧,怎麼也壓不下來。

    「好好,我們先不提這件事了。」慕癿琪輕歎了口氣,伸手輕拍著他的脊背,感覺到手掌下的人因觸碰而僵直了脊背,眼中的歎息不禁又加重了一分。

    「你不要老是這樣提防人啊!這樣不僅你累,別人看著也累——我替你拍背,是覺得你咳得很辛苦,作為朋友,不能為你分擔,總該為你做些什麼吧?」

    眼前那雙眼睛明亮得幾乎能奪人的魂魄,顏皓唇角一揚,牽出一抹嘲弄的冷笑,「你被展少遠保護得太好,完全不知道人心的險惡。」

    「是啊,也許人心真是險惡的,但並不是這世上全是壞人。」慕癿琪滿臉的不認同,但話音方落,便睏倦地掩唇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顏皓見她眼皮都要沉下來了,動了動身子,正想翻身下床。

    「你不要亂動。」慕癿琪努力睜著眼,打起精神,「你現在臉色很差,又不肯叫太醫,還是先在我這裡休息一下吧!我趴在這裡睡一會就好了。」

    顏皓還未回答,她便已大咧咧地直接將頭趴在被褥上,以手枕額,閉上了眼睛。

    「更深夜重,孤男寡女,你不怕我對你做什麼麼?」

    「你若真要對我做什麼,早就做了啊,對吧?」慕癿琪似睡意已濃,回答的聲音也越來越模糊,「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嘛,朋友之間——應該互相信任——」

    他坐在床上,看著她就那樣趴在那裡沉沉睡去,眸光頓時深沉了幾分。

    朋友嗎?他並不想,只當她的朋友,她可又知道?

    心口驀地竄上了一陣劇痛,他緊緊揪住了胸前的衣襟,連指節都已泛白。等他好不容易強壓下不住翻痛而上的氣血,冷汗早已濕透了重衫。

    明天必須要用陰雪草下藥了,他已經無法支撐下去了。

    掩唇輕咳著,眼角的餘光卻瞥見一抹刺目的紅色。

    他臉色一變,連忙撐起身子,低頭一看。

    她的後腦處裂開了一道傷口,鮮血早已染紅了四周的長髮。很明顯,是剛才碰傷的。

    「慕癿琪——」他輕喚了一聲,竟沒有回應,顯然早已昏了過去。心口猛地一揪,連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舊疾發作而痛,還是為她而痛?

    這世上會有這樣的人?她自己都受了傷,卻還一心為他擔心?

    沒有變,不是嗎?

    十年前他所遇到的那個女孩,歷經了十年還是沒有變。

    她是他唯一可以相信,唯一想要保護的人……

    當慕癿琪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舒服地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褥,但殿裡早已不見了顏皓的身影。

    他究竟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身子好了些沒有?

    從床上撐坐起來,後腦處卻傳來一陣刺痛,她不禁倒吸了口涼氣。輕撫上後腦,這才發現自己的額上包了一條厚厚的紗布。

    是顏皓為她包紮的嗎?

    心裡忽然湧上一絲莫名的甜意,她正想翻身下床,殿門外忽地響起一道嬌媚的聲音:「慕姑娘,你終於醒了?!」

    慕癿琪一怔,不禁探出身子,只見門外走進一道華服錦衣的美貌女子,一身的珠翠,絕代風華。

    「你是——」

    慕癿琪遲疑了下,想起顏皓再三交代過,不能接近這宮裡的任何人,眼中不由露出了戒備的神色。

    女子唇角一勾,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慕姑娘,不用擔心,若是沒有三皇子的默許,本宮又如何進得來這清心殿?」

    本宮?

    慕癿琪一怔,以本宮自稱,看來這女子是後宮嬪妃了。

    女子緩步走了進來,並隨手關上了宮門。

    「今日本宮前來,是為了跟慕姑娘談談三皇子的事。」女子轉身看著慕癿琪,眼中隱隱掠過一絲詭異的冰寒……

    今夜的月色很美,淡淡的月輝傾灑進窗台,照出了一室的明媚。

    他似乎很久很久沒有這樣靜坐在這裡欣賞月色了,也很久很久不曾擁有過這樣平靜寧和的心情。

    是因為她嗎?

    回想起她的一蹙一笑,一言一行,與十年前,那個清麗溫暖的身影重疊起來,就覺得心底的某個角落似有什麼融化了開來。

    這二十多年來,他從不曾感到過溫暖,卻在她的身上找到了。這世上,怕也只有她——才可以讓他卸下心頭的防備吧?

    微微一笑,他第一次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既然他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屬的人,他絕不會再一次放開手的。

    驀地,宮門外響起陣陣爭執聲——

    「慕姑娘,您這是幹什麼?」

    「我要見你們三皇子。」

    「慕姑娘,三皇子已經安息了,您不能進去。」

    「不行,我有事要找他,非常重要。」

    ……

    是她?這麼晚了來這裡幹什麼?

    難道是風柔?

    他微一蹙眉,翻身下床,但眼前突來的昏眩卻讓他幾乎栽倒,連忙單手撐住床沿,他輕甩了甩頭,強壓下胸口翻騰的氣血。

    「玄明,讓她進來。」

    「是。」

    門口的影衛依言放行。

    慕癿琪幾乎是衝進來的,但衝進乾坤殿後,卻又站在門口怔然望著他,臉色蒼白得像鬼。

    「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他極力掩飾著身體的不適,淡淡地問。

    慕癿琪眼中掠過了數種複雜莫測的神色,就像正在矛盾掙扎著什麼一般。她原就不是個善於掩飾情緒的人,是什麼事讓她這樣困擾?

    顏皓微蹙的眉峰不由深了兩分。

    「你——」正想開口,卻聽慕癿琪深吸了口氣問,「展大哥身上所中的『思殤』之毒,你有解藥,是嗎?」

    那一瞬間,心底原本融化的那個缺口復又迅速封冰了起來。

    他冷冷地笑,眸色如刀,「那又如何?」

    「原來你真的有——」慕癿琪忽然無力地晃了兩晃,輕靠著門沿,「顏皓,你能不能拿陰雪草救展大哥?」這句話她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說出來。

    「不能。」他毫不留情地拒絕。

    「你一定要拿陰雪草救展大哥。」慕癿琪衝了過來,緊緊盯著顏皓,滿目的哀求,「那你告訴我,你要怎樣才肯拿出陰雪草?」

    顏皓藏在被中的手一分分地握緊,唇邊卻在冷笑,「好,既然你這樣堅持,我成全你。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為了展少遠又會犧牲到何種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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