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蘇去東宮的時候已是深秋,木葉凋零,天日越短,只是她初到陌生之地,心懷忐忑,對冷暖更迭也不甚在意,一段日子過後,對東宮內外漸熟悉了,才恍然已經入了冬。
這一日,院中陽光灑照,簾櫳烘暖,紫蘇入內奉了茶,便和一隊小太監恭恭敬敬地退了出來。
「楊公公,裡面那位老師是什麼人?」紫蘇隨口問近來在東宮中相熟的掌事太監楊文軒。
楊文軒拿著拂塵笑道:「紫蘇姑娘,妳新來東宮,難怪不認得,那是左詹事楊錟楊大人,說起來,老奴和他五百年前還是同宗呢!」
身邊另一個小太監插嘴:「您老人家這又感歎上了──依小的說,甭管五百年前你們是不是同宗,倒不如現今趁機會親近親近,反正日子這麼久了,您老和楊大人也都認得,再請太子殿下一說和,你們兩個人結交一番,若是能再結拜金蘭那就更好了。」
楊文軒斜睨他一眼。「我們這種去了勢的老貨,憑他堂堂大學士,怎麼肯放下身段和我結交?」
小太監油嘴滑舌道:「怎麼不肯?憑他大學士,那也不過給太子殿下說說書、講講課、動動嘴皮子罷了,等殿下登了大寶,您老可是從小侍奉到大的人,頭一等的勳舊故臣,將來論起封賞,還不知誰看低誰呢!」
楊文軒「呵呵」低笑了兩聲。「老奴倒也不敢居功自傲,只不過,人活這一輩子,各有各的活法,若能從頭再來,老奴說什麼也要保全住這具軀體,勤學苦讀,闈試高中,到時以才學侍奉殿下,那才算不辜負了。」
紫蘇在旁邊聽這一番話,心頭觸動,不禁默默又多看了他兩眼。
她初來東宮,小太監們不知她脾性,故意輕慢以試探,多虧這位楊公公,言語慈善,幾次出面替她張羅。紫蘇原本只敬他年高德劭,卻想不到他心裡還存有那樣的心思,更加深了幾分敬重。
而屋內太子正聽老師講課,講《戰國策》中秦圍趙於邯鄲的故事,其中恰巧讀到一段:
魯仲連曰:「昔,齊威王嘗為仁義矣,率天下諸侯而朝周。周貧且微,諸侯莫朝,而齊獨朝之。居歲余,周烈王崩,諸侯皆吊,齊後往。周怒,赴於齊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東藩之臣田嬰齊後至,則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為天下笑。」
太子聰慧,對春秋戰國之類的史實故事早已大都瞭然於胸,聽老師一本正經地讀到這裡,獨獨對齊威王那句罵人的話覺得有趣,一時禁不住哼笑出聲。
楊錟明明聽見了,卻裝作充耳不聞,聲音不停,眼皮也不抬,逕自往下讀著。
太子向來喜歡這位老師耿直清正的脾氣,不願得罪了他,笑過後便自覺收斂,重新定了定心神。誰知有幾個近侍小太監為了討好,正偷偷掀開氈簾一角沖內遞眼色,示意外面日頭好,讓太子藉故打發走老師,好去太陽底下玩樂玩樂。
太子來不及屏退他們,只聽見「啪」的一聲,抬眼去看,一柄墨玉鎮尺掉在地上,彷彿是老師在不經意間拂落的。
好事的小太監們竟壯著膽子從屋外進來,一起簇擁著想搶先拾起。
楊錟不理會他們,默不作聲,只是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的學生。
太子雖然貴為儲君,可不敢怠慢,猜到老師的心意,便輕咳一聲屏退了多事的小太監,站起身,走過去,親自俯身替老師拾了起來。
小太監們退出後互相埋怨,這個說不該在楊大人講課時煩擾,那個嫌沒有事先說服太子殿下,又都不敢大聲,壓低了聲嘰嘰咕咕的走過廊簷,等走到隔壁的院落裡,一時閒著沒事可做,便三兩坐在台階上面懶洋洋地曬起了太陽。
當中有一個眼尖,瞥見門洞外有紫蘇的身影路過,忙招呼:「紫蘇姑娘,紫蘇姑娘。」
紫蘇聽見,便走了過來。
來到東宮後,她一直在太子身邊端茶奉水,同這些近侍小太監也都有些熟了,當下對著出聲那個問:「怎麼了,是殿下那邊又有傳喚?」
小太監笑嘻嘻,忙跳起拿袖口慇勤撣了撣坐過的石磯。「妳坐坐,這兒不髒,我剛又坐暖了──殿下那邊倒沒有傳喚,不過是大家閒得無聊,湊堆兒說說話。」
紫蘇想著坐在一堆小太監當中不妥,便笑笑婉拒了,只說:「我一時也無事,你們在說什麼?」
小太監道:「紫蘇姑娘,妳先時不是在長春宮裡伺候端妃娘娘,怎麼又會來這裡呢?」
紫蘇一時噤了聲。
小太監又多嘴:「聽說是陛下親自賜的差事,總有一個理由吧?」
紫蘇淺淺一笑,溫婉回答:「其實也沒有什麼,陛下說,我是個細心的人,所以才讓我過來侍奉太子殿下。」
小太監聽完「哦」了一聲,似信非信。
隔片刻,又問:「紫蘇姑娘,妳入宮前是哪裡人?」
紫蘇答:「我老家在安徽,一個小地方,叫楊柳鋪子。」
小太監好打聽,緊接著又問:「除了妳,家裡還有別的人?」
紫蘇搖搖頭,剛想接話,忽然卻聽身後傳來一陣輕穩的腳步聲,與此同時,眼前幾個小太監也都已一掃懶懶的神色,不禁有些奇怪。
她還來不及回頭,便聽見一個聲音問:「你們閒聊什麼?讓本王也聽聽。」
紫蘇忙回過身,和諸人一起向太子請了安。
太子待下一向寬厚,和這些油滑的小太監嘻笑無忌,當下也不責怪他們偷空躲懶,只負手笑看著紫蘇。「我方才聽見什麼『楊柳鋪子』,是妳的老家?」
紫蘇只得點點頭。
太子戴束髮犀冠,系寶石絛環,此時暖陽烘照,如金箔披被下來,越加襯得他眉目疏秀,雍容甚都。
「這個名字倒是有趣,妳說說,是怎麼樣一個地方?有沒有值得看的風景,或是值得賞玩的名產?」
紫蘇在長春宮時話不算多,因端妃從不問,她也不敢說起自己的事;到了東宮卻不一樣,這裡淘氣多嘴的小太監多,連太子本人也常不分尊卑和他們說話,她見慣了便也願意多說一些,眼下聽見太子問,便回稟:
「殿下,那裡不是名山秀川,只怕沒有稱得上『值得看的風景』,也沒有值得賞玩的好產出,若要說點什麼,奴婢只記得一個,那裡河多。河一多,橋也多,那些橋名字有趣,各式各樣,雅的俗的都有。」
「哦?」太子微微挑眉,笑意和煦。「都有叫什麼的?」
紫蘇答:「譬如雅的,有叫澹懷橋、湛清橋、解酲橋;若說俗的,那就多了,俗話裡說的『柴米油鹽醬醋茶』皆可入橋名,有叫醋橋、醬油橋、米酒橋的,也有叫豆腐橋、松花橋、年糕橋的。」
這些橋名不僅聽得太子眼前一亮,旁邊那些小太監們也都驚奇,先前那個小太監插嘴:「這些橋名,怎麼都是用吃食來命名的?」
紫蘇莞爾,溫溫軟軟地道:「所以才說俗,小地方的人,有時一個村子裡連一個通文墨的也沒有,大家尋常要稱呼,也就隨口說個大概的形容標識,天長日久,橋名也就在眾口相傳中定了下來,也沒有誰想去改。」
太子笑吟吟道:「所謂俗,只是妳自謙的話罷了,本王卻不嫌這些橋名俗。」
有小太監討好地幫腔。「可不是這麼說?小的也不通文墨,可知道一樣道理,這天下的事物,往往大俗才是大雅呢!」
太子不理會他,單單又問紫蘇:「既然河多橋多,想來住戶人家也都在河邊橋頭的,那妳家住在哪一座橋邊?」
紫蘇答:「離我家十步遠有一座極小的橋,叫酒釀橋。」
太子頷首。「這個名字也有趣,本王知道有一道酒釀丸子,出鍋撒上糖桂花,又甜又糯又香。」
紫蘇一時忍不住,被太子嘖嘖稱讚狀的形容逗笑了。
太子看著她,卻稍稍斂了笑意,在心中暗想:
這小宮女不笑的時候溫婉恬靜,笑起來卻又有如枝頭點綴的細小紅糝,嬌俏動人,雖然算不上什麼傾城佳人,可一面對著她,總令人有股心胸舒蕩、極安逸的感覺,好比夏日的清風,冬日的暖陽,難怪四弟這樣一個心高的人也會為她觸動──
又過了幾日,太子一早去文華殿見永熙帝。
紫蘇正在南邊一間書房內收拾桌案,忽然聽前殿有小太監喚了聲「七殿下」,半盞茶的工夫不到,果然見窗外楚王抬腳走進了院子裡。
紫蘇起身迎去廊簷下。「七殿下,太子殿下出門還沒回來。」
又見院子中央、一叢斜斜伸過的梅樹旁,楚王穿一件青織金妝花過肩蟒絨衣,腰間墨玉革帶,系一條嵌有兔銜仙草紋案玉琚的宮絛,人和花相襯,清爽俊秀。
楚王笑嘻嘻道:「太子一向好說話,不要緊的。他不在,我在這裡多坐一會,等他回來也不會見怪。」他邊說著邊步上台階。
因太子殿下不在,東宮上下的小太監們便都有些躲懶,一時週遭沒有旁人,紫蘇便掀簾請楚王入內,隨後又自奉上了茶。
楚王坐在太子慣常坐的織金錦褥交椅上,接過茶呷了一口便擱下,又說:「外面日頭好,不用籠火盆了。」
紫蘇便依言隨侍在一旁,不敢走開。
楚王隨意看了看面前書案上的各樣擺設,抬起眼,臉容上笑意不減。
「我來時他們便報說太子出門了,我也不在意,又想起妳在東宮,趁有這個機會便過來看看。」
紫蘇聽見,一時不解。
這麼說,七殿下是特意過來看看她?
可她並不曾和七殿下有交情……
楚王打量她的神色,又道:「論起來,我們也不熟,我這樣說了,妳反倒要生疑。嗯,實話說吧,我先時見妳和四哥眉目之間似有緣故,我又不是二哥那樣呆笨的人,雖沒經過,一看就能明白八九分──眼下四哥奉命在外,你們兩地相隔,我代他過來一趟。這麼說,妳就不會疑心了。」
紫蘇聽明白了,心裡的疑惑雖然去除,可更添了一分詫異。
七殿下是代四殿下過來的,可是他竟當著她的面說出這番話,又教她如何是好呢?
誰知楚王自己也明白,仍笑著道:「我這話也未免莽撞了,妳若心裡不自在,我也就沒什麼可說的。」
他終究是年輕,不比遼王沉穩,話說得越多,越讓紫蘇心頭惴惴,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這位殿下。思緒躊躇間她不免想到遼王,一想起,更覺心中像被什麼撞了一下,卻不重,只是輕輕的,淺淺的,別有一種難以琢磨、難以割捨的異樣情懷,如絲如縷,將一顆心包裹起來──
眼下時節已入冬,四殿下去西北平叛,不知何時才能回返?
會是明年開春嗎?抑或戰況艱難,更會有延遲?
思緒這樣子想了想,她驚覺,回過神,不敢再失禮,睫羽輕搧,對楚王勉強一笑。
楚王見她微笑,眉彎似小月,眼潤似雙星,心頭一動,驀然又生出親近之感,情不自禁地道:「我自作主張代四哥來東宮看妳,妳……不會真嫌我莽撞吧?」
紫蘇只好搖搖頭。「奴婢不敢。」
「那妳……」楚王看著她,欲言又止,似乎還想要問什麼,然而一時之間卻又拿不定主意。
今年春天他和四哥在宮牆下見一隻風箏搖搖欲墜,後來便見到了這小宮女,他仗著聰明猜到了她和四哥之間的光景,但到年末,他來東宮,聽小太監們嚼舌,無意間得知有名宮女從長春宮過來侍奉太子,再一問,確定了是她,不由稀奇。
好端端的,父皇怎麼會特意賜一個小宮女來東宮?
為太子?
他怎麼從不知太子對紫蘇也有那心思?
還是有別的什麼緣故?
楚王心中存疑,可是忽而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大不了。
四哥是太子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況且人人都知太子對四哥好,區區一個小宮女能值什麼?等四哥從西北得勝歸來,他出言幫四哥向太子討要,想來太子多半不會拒絕的。
楚王想定了,便又抬首笑看向眼前人。「那麼我們一回生、二回熟,算來已是第三次見面,也算半個老熟人了。本王叫妳紫蘇,可好?」
紫蘇見他笑意明朗,心懷坦然,於她雖有些莽撞,於遼王殿下卻是一番親近之意,況且自己只是一個宮婢,於情於理都不便拒絕,因此淺淺淡淡地笑答:「但憑殿下。」
又過了片刻,簷下傳來太子的聲音,跟隨的小太監掀起氈簾,太子抬腳跨入,一路走進書房中笑道:「七弟,方纔他們已報說是你來了──」
楚王笑嘻嘻地起身。「我來找你,你不在,我便和紫蘇說說話。」
太子聽他脫口說出「紫蘇」的名字,心中揣度,但仍面色如常地道:「我在文華殿聽父皇說起運河冰凍、船隻無法通行,過後又聽了一件頗離奇的事。」
楚王好奇。「什麼離奇的事?」
太子道:「在古丈縣有個婦人產子,產下的嬰孩腹鼓如孕,便有人玩笑說是胎裡有胎,誰知請大夫一瞧,果真疑似。」說到這裡,停下頓了一頓。「後來剖開,從肚子裡面又取出了一個不足雞卵大小的胎兒來,雖然小,眉眼鼻唇一樣俱全。」
楚王問:「是死是活?」
太子道:「可惜是個死的。」
楚王又問:「那先前那個呢?那麼小,肚子剖開還能活嗎?」
太子搖搖頭。「自然也活不成。」
楚王忍不住又問:「既然活不成,又何必要剖開呢?」
太子笑看了他一眼。
「他肚子鼓著,血脈連著死胎,痛苦難當,不剖也活不長。」
他們閒談了一陣,外面的小太監報說日光收盡、天色已陰了下來,楚王便不想多待,很快告辭走了。
這日到了午後,重雲密佈,天色越加陰霾,看來像快要下雪了一樣。
太子在暖閣內看書。
暖閣內鋪有錦氈茵褥,陳設俱精細,更有一大塊凝脂般的雞血石,尤為顯眼,色澤淡處雕有兩隻鶴,冠首相望,展翅翩躚,彷若日暮歸鶴於紅霞漫天時,極為妍麗。
掌燈點香後,太子屏退了其餘的小太監,只留下紫蘇一個在內伺候。
不知不覺間,漏箭偏移,獸爐內熏香也已燃去一半,紗帷隔蔽,滿室香氣繚繞,靜謐無聲,只聽見火籠內偶爾的幾下「劈啪」之響。
有小太監在外面招呼,說奶茶已端來了,紫蘇出去接過,轉身端回,她入內時腳步輕穩,手中所捧的朱漆托盤上一隻白玉錯金嵌寶石碗,碗內盛著新煮好的滾熱香稠的奶茶。
伺候太子喝完,她收了碗,剛想走,卻被太子喚住。
「紫蘇,妳把那盞金燭台拿來,剪一剪,過來替我在旁邊照著。」
紫蘇便暫時把托盤連碗擱在一邊,轉而拿過了燭台,又用一把小剪子剪平了燈芯,撥亮燭火。
她秉燭在太子身邊站了一會,暖閣內無風,焰苗筆直,火光明亮,在地上拖出了兩道淺淺的近乎相依的影子。
又過一會兒,太子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忽而問:「妳在長春宮時,可曾這樣為端妃秉過燭?」
紫蘇聽見太子這樣問,笑著答:「端妃娘娘比不得殿下,一年之中鮮少拿針,更少看書,白日裡陽光好時都懶怠,到了天暗或夜裡還讓奴婢秉燭做什麼呢?」
太子轉首,看見她眼眸中浮起淺淺笑意,體態嫻靜,如玉般溫潤,髮髻梳得緊致,烏亮如墨,上面僅插一支小釵兒,因沒有走動,頂端兩串短短的細珠垂落,靜悄悄的,又問起她在長春宮時的差事,紫蘇一一照實答了。
說話間,又有小太監在門外傳報,紫蘇一時分了神,燭台微傾,燭蠟熔化,滴出了滾燙的一滴,正滴在素白手上。
她自己雖然有些疼意,還能忍耐,卻沒想到被太子一把拉過了手,出言問她燙疼了沒有。
紫蘇微微吃了一驚,心底不安,陡然如漾起波瀾,遲疑了片刻才隱忍著答:「殿下,燭淚沒有礙的。」嬌軟的嗓音竟似在微微發著顫。
太子目色幽深,看著她蓮容沒有說話,見蠟質凝結,替她輕輕剝去,然後才放開了手。
紫蘇心中因方纔的事蕩起漪漣,一時未平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地看太子親自掀起簾帷出去,問明了小太監。原來是他們胡鬧,竟敢在太子眼皮底下偷懶戲耍,在閣前庭院中設了個小陷阱捕鳥兒,捕著了一隻,幾個人商量給太子報信,若討得了殿下的歡心,再肆意捕十隻八隻也是沒有妨礙的。
太子在門外和小太監說話的時候,獨留紫蘇一個人在暖閣內。
她先時多見太子殿下尊卑不拘、笑吟吟對人說話的模樣,本以為他屬於皇子中易親近、隨性的一位;但當她乍對上太子靜靜鎖視自己目光,尤其是收斂笑意後,眉梢眼角和遼王略約相似的神色,不覺心頭一沉,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既害怕,又帶有幾分猜疑,至於猜疑什麼,她卻更不敢再去細想了。
驀然間,她想起去年冬天太子拿話譏諷和壓制周麗妃時的情景,心頭戰戰,越加惶恐。
太子斥退了小太監,轉身回來,見紫蘇呆呆的,不禁淡淡一哂。「還不把燭台放下?等著再被燙一回?」
紫蘇聽見聲響,抬起一雙清亮的眸子。「殿下……不看書了?」
太子扯嘴角。「不看了。外面的天快要下雪了,本王帶妳看雪去。」
外面小太監得了吩咐已飛快地拿了衣帽來,伺候太子穿戴完畢,大家一起簇擁著去前庭等天空飄雪的景象。
不多時,果然紛紛揚揚地落起雪片──
起初先只有一兩片,彷彿極稀貴似的,在高空中梭徊著不肯下墜,慢慢的卻多了起來,一時竟彷如春回大地,春筆潤墨,千萬朵晶瑩無垢的梨花競相綻開,遠似柳絮,近若吳鹽。
幾個小太監在底下站著,只顧引頸望著長空,見有雪片落下,爭先恐後地攤手去接,接著了卻又留不住,須臾工夫便沁涼涼地化作一攤水,徒惹人嗟歎。
紫蘇在邊上同他們一起抬頭觀看,也伸手接雪花片,眼眸中浮現瑩瑩光華,面上流露喜悅之色。
唯有太子,看了幾眼便罷,收回眼,轉首目不轉睛地看向紫蘇,半空中漫天紛飛的瓊瑤碎玉,竟似也比不上這小宮女來得回味雋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