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木扶疏的雅致庭園裡,碧綠寧波的小池畔上座白石柱、紅瓦頂的涼亭中,兩名年紀稍有差距的男子正隔桌對弈著。
戴著一隻翡翠玉扳指,細軟白嫩的手執起一顆粉牙石,咚地放置在方格盤的中央,丹鳳眼上瞟,以毫不莊重的態度,得意洋洋地露齒微笑說:「嘿嘿,如何?這招可是我沙盤推演多日後,終於推敲出來的一步上下子你的黑子再不可能扭轉乾坤了,乖乖地交出你首次的投降吧!阿賢。」
坐在看似三十上下的成熟男子對面,那擁有一張令女子妒羨、男子心跳的俊美容貌,眉宇卻又隱約散發著盎然英氣的二十出頭青年,不慌不忙地從棋盒中挑了顆黑子,考慮片刻後,往右上角的空位填上。
見到這步棋,先是不解地皺起眉,而後男子歪著頭說:「你確定要下在那兒嗎?可上次你不是這樣下的啊!」
「天底下有哪個笨蛋,會每一次都下在同一個地方?都府大人請別說這種旁人聽了,會以為您沒啥腦子的言論,那會讓做屬下的丟光臉還兼賠上面子。」嘲諷地掀起一邊唇角,青年似笑非笑的模樣真是叫人恨得牙癢癢,可又沒法子恨到骨子裡頭去。
「好,衝著你這句話,我一定把你盤上的子全吃得精光!」堂堂的都府大人,脹紅臉,不甘心地放話。
青年悠哉地挑起一眉,笑道:「小的恭喜大人、賀喜大人!您總算知道下棋是一種把對方的子吃光的遊戲,而不是以為只要把棋盤上的子都鋪滿就可以了。」
丹鳳眼惱怒地一瞟,以風情萬種來形容或許不恰當,但是當今金華城裡最偉大的人物的這一眼,還真是具有勾魂攝魄、嫵媚撩人之姿,若在場有婦人、女子,約莫連骨頭都要給酥化了。
「快下,少囉唆!」
「現在輪到您啊!爺兒。」
哼地一聲,白蔥的指尖火怒地掐起一枚棋石,欲往盤上一放,眉頭卻不禁高高地蹙起,徘徊了起來。由左移到右,再由上移到下,拿不定主意的男子陷入深深的思考當中。
青年見狀,掩嘴打了個大呵欠。
這招兵不厭詐還真用對了。誰說下棋是光「下」就可以了?往往在棋盤外,能否成功動搖對方的信心,才是百戰百勝的要訣。想他在棋盤上殺敵無數、嬴取過多少賞金,這養尊處優慣了的都府大人又豈會是他況賢的對手?
「賢哥、金大人,可以打擾一下嗎?」
「無月?妳回來了。」青年先是愣了下,對夥伴外貌上的改變非常地吃驚,但他曉得貿然地追問,是無法探出這頑固女子的口風,索性什麼話也不提。「怎麼樣,返鄉之旅愉快嗎?」
「嗯。」一點頭,無月看了看金彌天。「無月向大人請安。」
代替抱頭苦思的男子,況賢擺了擺手貌:「不用理他,大人現在滿腿子都是棋子,聽不見你在說什麼。」
接受況賢的解釋,無月嚴肅地向他說:「我已聽齊哥說過了,大人決定要到京城和妖姬一決膀負的事。賢哥,拜託你,把我也列人隨行人員的名望中吧! 我想參加這次的運征,不,是務必讓我參加!」
況賢揚高左眉。「一切都還在籌備中,我也還沒決定好參與這次行動的成員,你不必如此心急地來向我自薦。等我作出決定,會告訴大家的。」
「您不肯給我一個肯定的答案,是嗎?」掩不住失望的表情,無月抿著唇。「莫非您還覺得我的功夫不足以應付?那我會在這段日子理,快速提升自己的實力,好讓我不致成為大家的包袱……什麼樣的訓練我都願意接受!」
「阿賢,你就答應無月的要求有什度困難?」手握著棋子,棋下到一半的男人停下手,把臉撇向他們。「多帶一人就等於多了一分載力,對咱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大人,您不是答應過我,這回上京的指揮權由我來負責,您不會過問的嗎?您打算收回成命的話,小的非常願意把指揮權再交回您手上。」冷瞥金彌天一眼,況賢討論到公事,可不像下棋那樣好商量。
「我只是建議……」畏縮地收起脖子。
況賢沒好氣地說:「快下你的那一棋,少廢話!」
「是……」
好委屈,金彌天懷疑自己是否太寵況賢,搞得旁人眼中誰是主子、誰是奴才都分不清楚了。
這也沒辦法,他仰仗況賢率兵打仗、管理兼訓練新的斬妖客、陪他下棋,所謂拿人手短,他又怎麼敢在囂張的奴才端起主子架子,頤指氣使呢?萬一況賢說一句:「我不幹了」,那他還能靠誰救他的這條小命?
子裔、田齊或方都是武藝高超沒錯,他們個個也都有指揮的本頷,但說到「詭計」的高超,無人能出況賢之左右啊!蛇才曉得蛇洞在哪,要對付狡詐的人,也必須要靠狡詐的人才行。
唉,看來他蓋著棉被暗自飲泣的日子,還得再過上好些天了。
「無月,你遇來。」況賢從涼亭中起身。
「咦?阿賢,棋還沒下完啊!金彌天錯愕地看著他伴著無月離開。
「不是我不想等巔呢,以您現在胡思亂想的狀況,似乎還得想上好一陣子,所以小的也不催您,您就慢慢地思考,待我和無月去那兒說說括,聊完後再回來陪您下吧!」
「怎磨這樣!」彌天一驚,連「胡思亂想」都會被捉包啊!
無視他的抗議,況賢示意無月往花圃走去。
把她帶到原離他人耳目的牡丹花叢中,況賢語重心長地說:「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無月。我並非嫌棄你的努力不足,也沒有忘記你多麼希望能向妖姬輿鬼卒一討他們奪走稱未婚夫君之性命的仇恨。我所考慮的,純粹是分析每個人的能力, 適合在哪兒發揮。就像一顆顆的棋,都要放到位置才能發揮作用。你當然也在考慮之列,我希望你能靜待我作出結論。」
「賢哥,可是我真的想要參輿……」特別是自己有過差點迷失在岑瀚海的柔情底下的經驗,她現在想全力以赴地完成心願,想要重新確認自己的心中,只有替阿莫報仇一 事。
「焦急的心態是不可取的。」柳眉輕蹙,況賢搖了搖頭說。「難道你以為光靠著恨意,就能應付得了敵人嗎?」
被銳利的黑眸看穿自己的心思,慚愧地低下頸,她知道自己又犯忌了。兩年來,許多次況賢不厭其煩地警告她,恨意與戰意不成比例,惟有保持頭腦的冷靜才能眼顴四面、耳聘八方,才能徙容不迫地對付敵人的各種招數。
況賢抬起手,拍拍她的肩膀貌:「不要太沮喪,這兩年來你已經證明過自己的能力。也不必焦慮,消減鬼卒的機會人人都有,重要的並不是誰取下妖姬的胸袋,而是最終我們這方能否取得膀利。我沒有忘記你,安心吧!」
點點頭,手指拂開落下的髮絲,無月回復平心靜氣的態度說:「我知道了,我會等著賢哥做決定的。」
「這才聽話。」況賢一 笑。「不過,還有一件事我們得處理一下。」
無月睜著大眼,看著他不懷好意的笑臉逐漸擴大,進而佔據自己的視線,說:「嘖嘖嘖,這是什麼可怕的發啊?像被狗啃似的,看了就教人難過。姑娘家怎能如此隨便落髮,可惜了原本那頭烏黑的發。來,我替妳修修。」
「不、不必了,賢哥。」
「跟我客氣什麼?我會幫妳修得漂漂亮亮,保管比現在好看!」
無月懷疑他根本只想看她惶恐的模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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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繁複的迴廊,深宮禁闌到處都有嚴格把關的守衛,可是沒有人會去攔阻下他,使他有如入無人之境般,直抵寵妃寢宮石榴廳前。在揚手敲啟那扇厚重的木門前,他望著守在一旁的內侍官小銀子說:「王上可在?」
「沒有,王上今午才離開娘娘寢宮,現在就娘娘一人在裡頭。」內侍官畢恭畢敬地彎腰說。「請問岑大人需要小的為您稟報一聲嗎?」
「不必了。」他敲著門,自己朗聲說:「緋姬娘娘,小的岑瀚海求見。」
裡頭隨即傳來一句。「進來吧!」
推開門,瀚海跨入屋內,立刻把門關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靠坐在欄欞邊的長椅上,女子一襲低胸長紗袍,露出大截雪白頸項與略嫌平坦的酥胸,長髮斜攏於裸肩上,揉合幼女的天真與蕩女的邪惡氣質,那妖嬈娉婷的模樣在火紅的石榴壁面妝點下,冶艷動人。
她,正是一手操弄著新盤王朝命脈,將新盤王的心扣在纖纖十指中,任意戲耍,彷彿在耍傀儡般的當朝寵妃緋姬娘娘,天下人喚之為妖姬的緋。
若說拜見過她容貌,聽聞過她如珠隅清麗般的嗓音,還不會迷戀上她的男子,是稀有中的稀有,那麼眼下的男子便是那千人選一的好代表。
打從初次相見,緋不曾看過岑瀚海對她的美貌流露出垂涎的表情,幾次故意的試探,他也都未曾中計上鉤。這讓向來對「人」不懷抱信任的緋,難得地給了他一點信任。
「你來,是有好消息要稟報我嗎?」以單手支頤,她啃著一粒紅果問道。
「稟娘娘,那批貨……又被人給燒了。」
啃咬的動作僵止,緩慢地瞇起一眼,紛揚起一邊唇角。「喔?我記得沒錯的話 ,岑瀚海,在你出發前本宮曾說過上批貨要是再不到,你就準備提頭來見我,這麼說,你是有所覺悟,要把項上人頭送給我,才來的了?」
瀚海苦笑著。「倘若娘娘堅持的話,小人的頭便是娘娘的。」
「嘴巴上說得好聽,心裡該不會在算計著,你是王上倚重的侍衛軍長,就算我一介妾妃,也沒辦法說砍你的頭就砍你的頭吧?」緋諷刺地冷笑道。
「小臣絕無此意。」恭敬地一躬身。「緋姬娘娘在王上眼中有多重要,舉國皆知,區區一名侍衛軍長的頭,您想要砍下,又有誰膽有相左的意見呢?況且,小臣早已奉王上之命,負責保護娘娘的人身安全,從那日起,小巨便是娘娘的人,效忠娘娘為屬下唯一的任務。」
「好個忠君效主的岑瀚海,照你這麼說,不論我要怎麼處置你,你都不會反抗 ?」把玩著手上啃了一半的紅果,她黑眸迸射怒光。
「是。」
就在他答話的同時,咚地,那原本在她手中的紅果被拋出,不偏不倚地打中瀚海的頭,登時潰壞的果子噴濺出來的紅色漿液,自他的頭頂滴流下來。瀚海既沒伸手去抹開它,也沒有變了臉色,僅是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
緋在心中揚了揚眉頭,他少見的膽識值得她讚許,像這樣有用處的男人已經不多,殺了可惜。
新盤王從前送過她許多奇珍異寶討她歡欣,可是緋對那些禮物頂多是看一眼便忘記,唯獨王上指派岑瀚海貼身護衛她一事,她才多少感受到王對她的重視。
在她來到新盤王朝前,聽說這男人是王上寸步不離的護衛,像座銅牆鐵壁般,守護著王上度過無數的暗殺事件,不知多少次曾幫助王上死裡逃生。王器重他、依賴他的程度,從王上介紹他給緋認識時的說詞,可見一斑。
「緋,這是瀚海,是孤王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孤王不只一次把命放在他手上,而他也都不負我的期望,成功瓦解孤王的危機。我信賴他像信賴自己一樣,所以從今日起,我要把我最寶貝的人兒,托給瀚海來保護。瀚海,從今日起,你就負責保護緋一人的安全就好,千萬不能有任何差池,知道嗎?」
緋以為岑瀚海和宮中多數的臣子沒兩樣,表面上是順從新盤王的旨意,私底下卻諸多不服,而導致他們陽奉陰違,在新盤王面前是乖巧的狗,在新盤王身後則反過來百般奚落、調笑她這位出身卑賤的嬪妃。
然而,他並沒有。
初期緋給他的各形各色刁難,他總視若無睹,不曾片刻忘記守護她的責任,完美地演出一名忠臣該有的舉止。
最後緋索性挑明地探問他。「你一定很不服氣吧?堂堂的侍衛軍長上被派來保護像我這樣人微言輕的妾。你想回去保護王上吧?我無所謂喲,可以請王上把你調回原職位,只要你老實地說一聲即可。」
岑瀚海給她的回答竟是:「請娘娘無須掛意小臣的想法。」
「這是什麼意思呢?」她佯裝甜美無知地微笑。
他無動於衷地低頭說:「也就是說,娘娘想什麼才是重要的,臣等一切全聽從主子的命令,絕無二心。」
大概是他不卑不亢,既不是諂媚也無意鄙視的態度,讓緋開始有種「也許這名男子是個可用之才」的念頭。
她不蠢,曉得岑瀚海真正的主子是新盤王,他忠於她,只是因為新盤王所下的命令。這也無妨,緋有信心會讓新盤王的心,全操之在她的手上。所以,她也可以間接地指揮並利用這頭忠犬。
至今,這想法並未改變,也應驗她所期望的,指派給他的任務,無論是暗殺或保護,他向來都能準確無誤地實行,可惜這回,他倒令自己失望了。能用來製造幻妖的扮樹枝已經不多,更顯得這批貨的重要,想不到……
緋咬著指尖,思忖著。
「我再給你一 次將功贖罪的機會好了,岑瀚海。」
他恭敬地斂眉。「請娘娘吩咐。」
「再過不久,聽說金華城的老狐狸終於肯上京來覲見了。你曉得這對我而言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吧?眼看金彌天手下的斬妖客勢力越來越大,至今卻無人能有效地對付他,這讓我非常不悅。」
微笑著,天仙般的容顏浮現一股嗜血的渴望。「我要你在金彌天抵達京城後,想辦法貼近他,殺了那老狐狸。只要金彌天死了,那幫斬妖客失去金主,沒有可撐腰的對象,遲早會被我一網打盡。這次的任務,是你最後一次的機會了,我希望你不要搞砸了。」
「……屬下遵命。」低頭的瞬間,男子臉龐晃現些許憂心,但他巧妙地掩飾,騙過那雙精明的眼。「娘娘沒有其它吩咐的話,恕屬下告退。」
「等等。」
一揚手,她召來身旁的婢女,吩咐道:「把那個拿過來。」
瀚海在心中叫了聲糟,他已經猜到她想做什麼了。
「這,賞給你吃。」緋姬不懷好意地笑道。
婢女端上一隻小木盒,盒蓋已被開啟,裡面裝著粒粒紅橙橙的丹藥,大小約莫一小節指。
終於也輪到他了嗎?看樣子,這次如果不殺了金彌天,往後自己也將滅絕在這「幻妖」的藥力下,不是變成她身邊那堆為求一顆丹藥,不惜人格盡失的蠢狗,就是走上自盡一途的可悲人。
然而生性多疑、從不信賴他人的緋姬,不看他把藥吞下,必是不會放他離開的。
瀚海曉得自己別無選擇。
「謝娘娘賞賜。」他拿起木盒,豪氣干雲地就要往口中倒下。
「噯,你要是一 口氣把它給吃了,可撐不到金彌天到訪呢!」豎起一指,她愉 快地說:「一顆就好。每日最多只能服食一顆仙丹,便能永保你的氣力豐沛,神清氣爽宛如神助。不必擔心,這次任務你辦得好,仙丹也會源源不絕地送到你府上,絕不會有斷糧的一日。」
終究,她還是只能以這種方式,控制他人吧?瀚海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悲,可是受她控制的人……又豈是「可悲」一字就能帶過的呢???
「哎,妳別亂動啊!」
強把無月壓在椅子上,況賢堆著滿笑的臉,就像惡作劇中的孩童,得意極了。
「真的不必勞動賢哥替我修發,我這樣就行了。」
無月哪能不掙扎啊?不是她不信任況賢持小刀的手會抖,也不是她擔心自己會被削去半邊耳朵,實在是她無法想像他會把自己的發修成什麼德行。狗啃的也沒關係,她就是不想頂著什麼怪花樣的頭走在路上。
「妳怎麼如此不信任賢哥哥我的美感呢?」嘖嘖地搖著頭,況賢左端詳、右顧盼。「好,我就替妳修個合適妳美艷絕倫之花容月貌之——」
「修齊就好!」慌忙制止他長串的形容,再繼續說下去,她不知自己明天是否有「發」見人了。
「那多無趣。」況賢一哂。
「我就愛無趣、就喜歡無趣,我最最欣賞的就是無趣!」無月死命保證。
「噯,好吧,既然妳這麼說……」聳聳肩,況賢撩起她的發尾,開始用小刀在尾端剪齊。「這麼漂亮的髮絲,為什麼會突然把它剪短了呢?髮膚受之父母,損傷它是不孝大罪,妳又不是要出家去當尼姑,幹麼做這種事?」
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無月一時啞口無言。
「是有什麼格外需要妳下決心的事,所以非得用這樣激烈的手段來提醒自己呢?」況賢沒錯過時機,以溫柔的口吻再補上。
……無論是大事小事,都逃不過賢哥的眼呢!」靜靜地,無月微笑地垂下視線,望著自己絞在一起的手指。
喇喇地削齊手上的髮絲,況賢嗅出幾許煩惱的味道。「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和我商量看看?就算幫不上什麼忙,我想光是說出來就可以紆解自己心中的鬱悶,很有用的。」
「爺兒常說賢哥是刀子口、豆腐心,還真是一點兒都沒有錯。」
「咳,誰稀罕他說?況且他錯了,爺兒只配人使用刀子口,根本不能對他軟心腸,要不然爺兒是只想待在溫柔鄉,勝過衝鋒陷陣去打仗的。」
「至少爺兒信任賢哥啊!凡事都由賢哥作主,再百般不願,此次還不是首肯進京?我覺得爺兒不像你們口中常說的膽小。真正膽小的人,是不會抗爭的,多半是隨波逐流,順從朝廷的意思。」
「……爺兒有妳們這些紅粉知己幫襯,該說是他特別得女人緣呢?還是他天生和雄性不對盤,專門招蜂引蝶的?」
「賢哥,你明明不討厭爺兒,為什麼老要罵他呢?」
停下手,況賢故意盯著她說:「妳以為這招聲東擊西就可以引開話題嗎?傻阿月,我可沒那麼好拐。快點把妳的心事從頭招來,要不,我可不會讓煩惱在身的人上戰場去喔!」
無月歎息著。「也不是什麼大煩惱,只是……我差點忘記自己的使命,所以想剪短了發,戒掉那些女子的三千煩惱絲。」
「但妳本來就是姑娘家,有姑娘家的煩惱是很正常的。」
「不。」講了一遍不夠,無月連聲說了好幾次不,激動地握著拳說:「我不再是姑娘家的韓無月,我要做斬妖客的韓無月,我不需要擁有女人心的那個我,我只需要擁有復仇心的那個我。」
況賢蹲了下來,握住她的拳頭,一邊舉起手替她擦拭著眼角說:「傻瓜,妳已經是斬妖客了,沒必要扼殺自己的天性,也一樣是斬妖客。為什麼要如此抗拒自己的天性呢?」
無月默默地咬著唇,任憑豆大的淚珠掉下。她痛恨自己又哭了,偏又管不住自己眼中氾濫的水氣。
況賢不厭其煩地為她擦著臉頰。「我知道以前我要妳不許再哭哭啼啼,那是因為剛到金華城的妳,哭得眼睛都腫了,我擔心還沒練武,妳就先把眼睛哭壞了。但這並不是要妳捨棄身為女人的自己啊?夥伴中也有其它的姑娘不是嗎?她們一樣裝扮、塗抹胭脂、喜歡花枝招展,也沒啥不好啊!只要在戰場上能勇敢殺敵,誰敢說女子是誤事禍水呢?倘使妳是介意我從前說過的話,才這麼做的話,我要向妳道歉了。」
「不……是……賢哥的錯。」她哽咽著,不知該如何表達才正確。
拍撫著她的背,況賢微笑地說:「沒關係,我知道自己嘴巴壞,是我不好吶?」
「不是的、不是的!」這下子換成無月搶著道歉了。「真的和賢哥一點兒關係都沒有,我才是不好的那一個。我是個不遵守諾言、不守婦道、不忠不貞的壞女人!所以我才想捨棄自己女人的一面。」
說出口後,無月「啊」地輕呼一聲,羞愧地紅著臉說:「賢哥現在知道了,我是自作自受的,你要厭惡我也沒關係,可是請不要趕我離開你們。」
「阿月,妳冷靜點。」
顯然她已經失去對自己的自信,才會情緒如此起伏不定。況賢不曉得是什麼事造成她這樣的變化,但是他猜得出來應該與「男人」有關。哪個該死的傢伙玩弄了她,害得阿月如此痛苦?身為好夥伴、甚至是好師徒的關係,他很想揪出那傢伙痛揍一 頓!
「沒有人可以指責妳不守婦道或不忠貞,我認為人生在世最要忠於自己,除此之外的對象……隨便怎麼樣都行。難道,妳以為替舊情人守著身,是理所當然的嗎?我認為這種想法真是離譜至極。妳還活著,並不是陪葬在他身邊,為什麼不能追求另一段幸一幅呢?」
愣愣的,無月從沒想過。
我還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嗎?
我還活著,所以再去喜歡上其它人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是,這樣不等於是背叛了阿莫嗎?他在天之靈會怎麼想呢?一定會很生氣吧!
還是說……
「那些說要替另一 半守寡守鰥的人,也許有一些是真的無法再去愛上其它人,因為他們的愛與緣分,就只在一人身上。可是我想更多數的,甚至妳也一 樣,無月,你們都只是害怕再次失去,所以緊捉住一個好借口,阻止出口己再傷心一 次而已,這樣難道就是對往者的愛?對往者的忠貞?妳怎麼知道阿莫希望見到這樣的妳呢?對自己坦白點,阿月。」
阿莫的希望……
他走得那麼倉促,根本沒有機會說出他最後的……
無月忽地想起,有一 回阿莫曾經說:我啊,只要是阿月會覺得快樂的事,我也 一 樣會很快樂喔!因為我是個不懂欣賞的人,我看不出天有多藍、水有多綠,每次都是阿月跟我形容,我才曉得原來天很藍、水很綠。妳是我的眼、我的鼻、我的耳、我的心。阿月妳一 定要快樂,這樣我才會快樂。」
我的快樂是什麼呢?
阿莫,你告訴我,你現在是和我一樣的心情嗎?
我還可以在你離去之後,繼續保持快樂嗎?我還可以笑、可以哭、可以生氣、可以去愛嗎?
無月搖著頭。「賢哥,我們別再討論下去了,我頭好痛喔!」
「好吧,我不想勉強妳,可是妳也不要勉強自己。凡事順其自然,該來的躲不掉,如果真的愛上了,還勉強自己不去愛,也是種對自己的背叛。對了,下次要是有哪一個男人害妳又哭、又傷心,通知我一聲,我去替妳討回公道。」況賢義氣凜然地說。
破涕微笑,她目送他離開。
愛,真的是件好難的事。
它捉摸不定、它無形無體、它來去自如,輕易地就佔領了妳的心,然而,誰也沒有把握該怎麼做才能保留它。
自己與岑瀚海,已經結束了(或許也沒開始過)。
往後,她會認真去思考,什麼是屬於她的快樂,並且像況賢所提的,在尋找忠實於自己的心意之際,不忘記坦率地面對自己。
阿莫,你說這樣可好?
這時候當無月仰起頭,她所看到的天,一如往昔般的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