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櫻捧著飯碗大歎一口氣。
討喜的靈精大眼蒙上一層愁霧,向來好勝飛揚的雙眉也緊緊的糾結在眉心,豐滿挺翹的紅唇更是高高噘起,小手無聊的玩著手中的筷子,讓它們在空中翻花,再牢牢地接住。
見狀,身為「天下第一紅」戲班子的老大哥,年齡大不了她五歲的俊秀青年也忍不住開口斥道:「珠櫻,行了,不想吃的話,你就離席吧!別弄得別人也胃口不好。」
珠櫻聞言立刻反駁,猛搖著頭說:「阿金,又不只我一個人沒有食慾,你瞧,小不點也一樣吃得有氣沒力啊!咱們已經連續吃了十天的小米飯,能下飯的就是一條鹹魚,你說,再這樣下去,我這天生麗質難自棄的窈窕身段,豈不要餓成了竹竿、排骨?」
「贊成、贊成,我錦錦有同感。阿金,人家都已經長不高了,再這樣餓下去,我不增反縮怎麼辦?」綽號小不點的男孩,長了一歲,身高卻沒增長,和同齡的小孩子相比,硬是矮了一截。
「你們兩個,說得好像我在虐待你們似的,都是過去你們吃得太好了,才會如此不知感恩。上天可沒能那麼周到,時時關照咱們,像咱們這種流浪戲班子,難免會有時運不濟的日子。現在就是這樣,大家不稍微忍耐一點,又怎麼能熬過這苦日子呢?」阿金又何嘗不是吃膩、吃怕了鹹魚加小米飯。
「我不是不肯忍耐,只是想知道,這種日子要過到幾時?」
戲班子生意慘澹也是情有可原,畢竟少了兩名台柱,只剩她一個刀馬旦,著實令「天下第一紅」陷入困境。想想,當初珠櫻加入這個走唱各地的流浪戲班時,已經有了銀雪這位紅旦,因此不怕沒有戲約上門,即使日子再壞,總還可以有個三菜一湯。
可是如今銀雪找到了夫君,兩人正恩恩愛愛的攜手在老家過日子,可說是退隱江湖了。
而在那之前,向來與珠櫻是吵嘴良伴的寶坊,也被她家的入贅相公逮回去做賢妻良母了,即使寶坊自個兒不願退出「天下第一紅」,但是堂堂狀元夫人在外拋頭露面,實在不像話,因此一口氣就被她家的狀元相公回絕了。
「這你問我……我還能怎麼說呢?不管咱們走到哪裡,都碰巧沒有廟會也沒有客棧願意讓咱們登台啊?最簡單的道理是,在咱們沒有募集到新角兒加入前,誰會招待一個只有兩名戲子的戲班子呢?」阿金撐著腦袋歎息說。
「那你還不去外頭靠你的聰明腦袋瓜子、騙死人不償命的氣死潘安小白臉,與那三寸不爛之舌,來解決這個問題?」珠櫻狡猾地衝著他笑。
阿金雖然向來風度極佳,可也有極限,他唇角微微抽搐,笑著說:「我只能說,你實在太抬舉我了,珠櫻。什麼騙死人不償命,我可從不做這種勾當的。」
「嘻嘻,我記性可好得很呢,想當初你招我進『天下第一紅』時說了些什麼?『遊戲人間的最佳法子,一邊唱戲一邊享受人生,遊歷大江南北,看遍五湖四海,吃盡天下美味……』看看咱們現在過的日子,這不是欺騙是什麼?」珠櫻搖著可愛的食指反駁著。嘴裡還不忘嘖嘖稱讚道:「我多想品嚐著名的川豆辦活魚和無錫排骨的酥爛香甜、杭州宋嫂魚羹的蟹香、魚鮮……還有、還有……」
「行了,求您別再說了,好珠櫻姊姊,經您這麼一說,我肚子裡的饞蟲叫得更大聲了。」小不點再也受不了地哀嚎起來。
「說的也是,我也一樣,唉。」腦海中飄過的菜香,讓眼前的鹹魚不再那麼索然無味,難以忍耐。重拾起筷子,戳入那塊又硬又鹹的魚肉上,珠櫻還是不忘叮嚀道:「阿金,我說真的,這種日子再過下去,連我也要『蹺』班前去投靠好姊妹了,在寶坊家打牙祭,也勝過咱們這樣餐餐鹹魚啊!」
「珠櫻姊,到時候別忘了也帶我去喔!」
手一點錦錦的鼻尖,珠櫻啐道:「你喲,這個小跟屁蟲。」
「嘿嘿嘿,請叫我牆頭草小不點。」
「還得意呢!」
一如以往,兩人你二日我一語的瞎扯了起來。此時,阿金重重地歎口氣說:「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生意上門……」
「咦?」
「什麼?」
一大一小睜著銅鈴大眼,驚訝地看著他,然後口徑一致地說:「那我們還在這兒吃什麼鹹魚?在哪裡!誰請咱們去唱戲?」
「問題就是在這兒……」
平常,這邀約阿金是考慮也不用考慮,立刻否決的。畢竟「關外」——那不是尋常人能去冒險的地方,尤其是同行的還有婦人和孩子,誰曉得過慣了中原舒服日子的他們,會在關外遇到什麼危機?阿金十多歲時曾去過關外一次,對那兒的印象雖然不壞,但蠻荒之地賦予他最強烈的印象就是:中原那些養尊處優慣了的姑娘,一定無法忍受這種地方的生活。
不但吃的東西奇特不說,就連居住、衣著習慣也都和中原大相逕庭。那兒的姑娘家都有一股豪邁之氣,不這樣,根本無法和蠻荒大地抗衡。
「怎麼了?瞧你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是什麼樣的地方?很遠嗎?」好奇的珠櫻,也察覺到阿金異於尋常的臉色。
阿金點點頭,口氣沈重地說:「非常遙遠,遠得恐怕你難以想像。」
「幹麼?說成這樣……是天涯?還是海角?」
他越是神秘,越是點燃了珠櫻心中的好奇心,這下子她非要知道是來自「何方」的邀約,能令他們這個向來「笑看人生百態」的智囊師爺如此難以啟齒。
「快說嘛!你這樣賣關子,想急死我啊?明知我是最沒耐性的了。」搖晃著阿金的衣袖,珠櫻拚命地求一個解答。
連歎了兩次氣,阿金才在百般無奈下,緩慢吐出:「亦巴。」
「易?八?這是什麼東西,我聽都沒有聽過。」
「關外的一個國家,你沒聽過也不奇怪,當地與咱們中原的風土民情相差何止千萬倍,且臨近沙漠,是一個白天有如熱火地獄,夜晚卻有如寒冰宮殿之處。他們以烤羊、馬奶等食物維生,那兒的人全用布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風,騎乘名叫駱駝的奇怪動物在沙漠遊走。」
「哇,聽起來好像很好玩。」
「那不是可以鬧著玩的,小看沙漠的人,必定會葬生於沙漠!」阿金立刻喝叱說。「這也是我百般考慮之後,決定拒絕邀約的理由。你太小看關外的環境了,那和你在這兒要風有風、要雨有雨的好日子不一樣,那兒的生活非常艱困。」
「既然是那麼艱困的地方,幹麼還需要咱們戲班子呢?」
這下可把阿金問得啞口無言了,想不到脾氣大而化之的珠櫻,也會細心的察覺到這個矛盾。
不得已,他只好將最後的底牌給掀了。「希望咱們去唱戲的,是當地的王,他想讓亦巴的人民也見識一下,何謂中原文化。」
「那不就得了?!有得吃、又有得玩。既然他是個王,那肯定不會讓咱們餓肚子,也不會讓咱們被那個鬼沙漠給吞了,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咱們應該馬上出發!」
珠櫻一聽到能上這麼有趣的地方一遊,怎麼能不去見識、見識?「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阿金擔憂的也是這一點,珠櫻的性子爽快,喜歡刺激,只要哪兒有新鮮的,她都會迫不及待的想參與,完全不考慮任何風險。
「想得再複雜,也不能填飽肚子,就這麼說定了。咱們明天出發!」握起小拳頭,珠櫻開懷地笑著。
「哇!萬歲,終於可以不用吃鹹魚了!」馬上跟著起哄的小不點,跳起來手舞足蹈地慶賀。
於是,罔顧阿金的憂慮,一大一小又開始談論起美好的遠景,這回,他們的夢想全換成了品嚐關外的美味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