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雪突然間昏倒,讓大夥兒都慌了手腳,誰也沒去注意她昏倒前說了什麼。
相公?在場中唯一聽見這聲呼喚的蕪名,只覺奇怪。他不知她是衝著誰在喊相公,他絕非她的相公,當然小趙也應該不是。那在這狹小的後台,還有誰在嗎?除非天底下有無形無體的人,否則就是他錯聽了她叫的那一聲相公。
「快快把她搬到這兒!」、「誰去拿杯水來!」雲蕪名默默地看著眾人急忙替那位銀雪姑娘解開衣襟煽風,為她擦汗,而暈厥過去的人兒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蒼白的唇虛弱地喘息著。
他心生陣陣不忍,禁不住走上前去,向眾人說道:「請讓我看一看。」
「你?你是誰?大夫嗎?」眾人面露疑色,而另一名同樣扮仙女的女子更是不客氣地說:「你懂嗎?讓你看有什麼幫助?」
「有沒有幫助,也先讓我們雲捕頭看一看再說。不是我在吹牛,我們雲捕頭很厲害,就連府衙裡張老爹的多年風濕都是他治好的。」小趙在旁幫腔說道。
「捕頭?你們是衙門的差爺?差爺上我們這小戲班子有何貴事?就像你們所見的,我們現在得快替銀雪姊姊找大夫,沒有空搭理你們。」聽了他的解釋,女子不但沒有放鬆戒備,反而更像是豎起背上毛髮的野貓,尖銳地發出逐客令。
「喂,給你們客氣你們倒是當福氣啊!」小趙也不禁提高嗓門說。「我們雲老大好心說要幫你們看一看,不接受倒也罷了,可是這種態度分明是藐視官府,與暴民無異。」
「我們是暴民,那你們就是擾民的惡官。」哼地從鼻腔中噴氣,女子沒好氣地說。
這回搶在小趙回嘴前,溫和但不失力道的男音搶入他們之間說:「珠櫻,不可對官爺們無禮。」制止了女子後,該名男子繼而轉身對著蕪名說:「既然官爺好意要替銀雪看一下,我們就承蒙這番好意。請。」
「阿金你……」珠櫻氣急敗壞地瞪了瞪夥伴。
「不礙事的,反正現在立刻去請大夫也不會馬上到,不如請這位差爺看一看,應應急。」
阿金阻斷了珠櫻的抗議,讓開身子好讓雲蕪名能近身探視銀雪的情況,眾人的視線都放在雲蕪名的身上,凝視著他執起銀雪的手腕,細細地量了量脈搏,接著翻了一下她的眼皮。
「如何?差爺,銀雪要不要緊?」
雲蕪名以食指輕輕比了一個要眾人噤聲的手勢,接著他從懷中取出一隻錦囊袋,掏出一根乾淨且細如鴻毛的小針,往她臉上幾處重要穴位一一刺去,效果立刻顯現。她薄薄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地睜開……
清澈的黑眸起初略顯困惑,接著定在雲蕪名的臉上,她啟開失色的唇小聲地說:「勁……勁風……真的……是你嗎?」
勁風?再一次地,雲蕪名對於這位姑娘的話語感到困惑。
「銀雪!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把我們嚇死了,為何突然暈過去了?身子不舒服要早點告訴我們,何苦勉強自己上台呢!」
阿金與珠櫻都擠到她身邊,將雲蕪名擠到角落去。一時間,雲蕪名有種難解的失落感,有種被人奪走了屬於自己的地盤的感覺。
真是可笑,雲蕪名知道這種心情實在來得太莫名其妙,畢竟,他和這位銀雪姑娘也才初次見面,理所當然,這些人比他更有權圍繞在她的身邊,他根本沒有為此事生氣的權利。
然而……那股不知由何處衍生出的憤怒,還是靜靜地在心中發酵。
「我暈過去了嗎?」
「是啊,非常突然地暈過去,我們都嚇了好大一跳呢!」珠櫻握住她的手說。
「抱歉……」可銀雪的一雙眼眸始終停留在雲蕪名的臉上,眼神中還有著許多的懷疑,帶著幾絲猶在夢境的迷惘。
注意到她那不尋常眼神的阿金,不由得問道:「怎麼?你認識這位差爺?」
「差……爺?」
阿金大力地點頭,指著雲蕪名說:「這位是鄰鎮的捕快,尚未請教他的大名呢!方才多虧這位差爺的神技,是他令你甦醒的。我曾聽過針灸之術,卻還是初次見識呢,多謝這位差爺。」
「哪裡。」蕪名淡淡地搖頭。「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可是銀雪卻在此刻發出一聲哽咽的喘息。「你、你——你怎可如此狠心?丟下我一人,我找你找得好苦啊……相公!」
「相公?」阿金一驚。
「相公!」珠櫻跳起。
雲蕪名更是完全摸不著頭緒地看著眼前開始落淚的女子,銀雪睜著雙淒楚迷離的晶瑩大眼,淚水止不住地奔流,她哽咽地說:「難道你要說你將奴家給忘了嗎?相公。」
這真是……蕪名再沒遇過比這更離奇的事,他可是來這兒捉拿犯人的,卻被人半途認相公?
「姑娘,你恐怕是弄……」
銀雪根本沒打算聽他的解釋,她伸手揪住了他的衣袖。「請、請告訴奴家,你是否……再也無法與奴家一起生活……所以才……才會離開我呢?」
「這……」這要他從何說起?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怎麼會是她的相公。
「奴家找你這麼久,為的就是一句話,只要您明明白白地說一聲,再也不要我,那麼奴家會知趣地回鄉去。」銀雪抬起盈滿悲傷卻不失堅強的眼眸,毫不逃避地看著他說:「請告訴我,您……厭了我嗎?」
雲蕪名怔了怔,下出息識就要否認,什麼厭了?他根本就不識得她。
「雲老大,你原來成親啦?可是銀雪姑娘若是您家娘子,您又怎麼會不認得自己的娘子,這也太糊塗了吧?」小趙一旁插口。
「這傢伙就是你要找的男人啊?」珠櫻眼睛不斷地上下打量著雲蕪名。「外貌是不凡,但我想會拋棄銀雪這麼好的姑娘,人品八成不怎麼樣。簡單一句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爛橘子。銀雪,你怎麼不早說,我可以幫你教訓這傢伙兩棒子,替你出出氣!」
「唉,看來前陣子寶丫頭替銀雪算的那一卦還真準,她說銀雪不用去找,人家就會自動找上門來,竟是真的。」阿金也湊上一腳。
「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珠櫻說著就要捲起衣袖,嚷道:「喂,姓——銀雪,你家相公姓什麼啊?」
「何,單姓何,名勁風。」
「很好,姓何的!我今天就代銀雪教訓你這個無故蹺家的夫君,還有幫銀雪討回這些日子她為你所受的活罪。你就給我咬緊牙根,好好地吃我一記珠櫻氏之正義鐵拳!」
「慢著,別這麼激動嘛!」
阿金才要上前阻攔,雲蕪名早輕易地閃開了那記粉拳,他只用兩指輕輕地擋不珠櫻的拳頭,並說:「你們都弄錯了,我不姓何,也不是這位姑娘的夫君,在下從未見過這位姑娘,又何來與她成親,甚至拋棄她的事?這恐怕是有所誤會了。」
「什麼?」、「啊?」、「有這種事!」每個人七嘴八舌的表達自己內心的詫異,獨獨無法接受這種說詞的銀雪拚命地搖著頭。
「不,我怎麼會誤認,相公你為何要說這種謊話?難道你認為不說這種謊話,我就會死纏爛打不放嗎?你、你把我想成是那樣惡劣的潑婦嗎?」
「銀雪姑娘,請相信我,在下真的不是你所要找的——相公。」
「你……不是?」失望遠多於疑問的口吻,並非代表銀雪接受了他的說詞,只是不懂他何以如此強硬地否認。
「我不是。」斬釘截鐵,他再次肯定地說。
死寂的沉默中,沒有人再開口,因為每個人都能看到銀雪臉上那沮喪到幾近絕望的表情,美麗的臉龐還帶著一絲蒼白。任誰見了都於心不忍的憔悴,甚至勾起了雲蕪名胸中的問痛。
才不過相識短短幾刻,他已經對她產生愛憐……
他無心傷害,卻還是傷了她。
「你說你不是銀雪的夫君,那你到底是誰?」珠櫻看不過去,替好姊妹出頭問道:「又為什麼來找銀雪?!」
「打一開始我們不是說了,我們是鄰鎮捕快,為了查案而來的。」小趙掏出懷中的畫像,再次將它展露在眾人眼前。「看清楚了,這個人你們識不識得?他和這位銀雪姑娘絕對不是毫無關係吧?」
才看了一眼,珠櫻就「啊」地大叫一聲。
「認得他是誰嗎?快說!這傢伙現在人在哪裡?」
珠櫻捂著自己的大嘴巴,拚命地搖頭。阿金當然也知道那上頭畫的是銀鷹,只是差爺要找銀鷹絕不可能是什麼好事。站在他們的立場,絕不會出賣自己夥伴或是夥伴的弟弟。
雲蕪名看了看眾人的臉色,大約也明瞭他們不會輕易透露口風,於是起身說道:「今夜銀雪姑娘也累了,才會產生這種種誤會,我看我們還是另外擇日再登門拜訪。希望你們會想起關於此人的事,失禮了。」
「等等……」
銀雪小聲地挽留住他的腳步。「能否冒昧地請教一聲,您尊姓大名?」
「在下雲蕪名,雲彩的雲,車頭蕪,名字的名。」平穩的口氣不自覺地放輕柔,蕪名也不知何以自己對著她就會軟下心,總有無法對她強硬起來的牽掛在。
「雲……差爺,你真的還會來嗎?」
蕪名沒有直接回答,僅是輕輕頷首,便帶著小趙離開了。他在跨出後台的時候,還不自覺地回過頭……銀雪、銀雪,她身上有著什麼觸動了他,令他懷疑起自己武斷地說不認得她是否正確?實際上、也許,在他失落的三年光陰中,自己曾經與她……
不。不會的。家裡的人都說他這三年昏睡在家,從未跨出大門一步啊!
陷入層層謎團裡的蕪名,靜靜地躍上馬兒,一踢馬腹,朝著回程奔馳而去。
☆ ☆ ☆
「為什麼要問那差爺還來不來呢?要是他真不是你的夫君,那就算再看到他,也只是觸景傷情、徒增傷心吧?何苦這樣折騰自己呢?」珠櫻不解地問著銀雪道。
「他……絕對是勁風……我不可能認錯……天底下沒有第二個他。」銀雪撐起些微好轉的身子說。「或許他有什麼苦衷無法承認,所以我不想就這麼放棄,只要見過一次,就會有機會見第二次,也許能找到什麼機會私下再問他一次。這一次我想他應該就會承認了。」
那眉、那眼、那聲音,無一不是她的相公,是她日夜思念的男子,她絕對不相信自己會錯認。就算勁風在這世上也有一個雙生兄弟,就像她和銀鷹一樣,也不可能連細微的小動作、小表情都如此相似。
他蹙起眉頭時,不自覺左眉會下壓一點的習慣,以及他沙啞沉穩的語音裡,與他人略微不一樣的軟穠口音,還有、還有……他的眼神……棲息著靈魂的瞳眸深處和過去一樣蘊藏著暖意,她從沒有看過一雙比他的眼還要溫暖濃熱的眸,深邃而溫柔得像是要將她整個人吸入般的專注,都沒有改變。
雖然銀雪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眸中有著對等的「陌生」——不是因為面對自己拋下的妻子所產生的愧疚,也不是高明的作戲手法能演得出來的,在他的眼中的的確確有著面對初識者的戒慎。
而這也是最令銀雪想不透的地方,到底這一年多以來勁風身上是發生了什麼事?致使他無法表白自己的身份呢?
「你的意思是,他明明是你的夫君,卻有苦難言嗎?」珠櫻睜大眼睛。「對喔,這也不無可能!」
現下銀雪所能猜測的也只有這麼多。
「問題是銀鷹的部分,恐怕又是另一個難關。銀鷹似乎是惹上什麼麻煩了,要不衙差也不會找上門來,你打算怎麼回答呢?銀雪。要不要找個人去通知銀鷹,讓他暫時不要回來這兒?」阿金建議道。
銀雪垂下頭,弟弟的事她很少過問,說來慚愧,她幾乎不曾想過,弟弟在當上少門主這些年來,是否曾經惹上任何麻煩。
江湖上對無極門的看法極為兩端,多數人都稱它為邪門歪道,這是因為無極門行事隱密,舉凡入門、離門都有外界難以想像的嚴謹規矩,沒有人可以打破這些規矩。它被形容為江湖上最神秘卻也最龐大的組織,絕非空穴來風。
當然只有門人才知道,無極門如此講究森嚴的門規,是因為創門者,也就是銀雪的曾曾祖父,為研究各派武功,不惜窮盡畢生精力,搜得古往今來少說也有上萬冊的武功秘籍,全都放在無極門各分處的書塔裡。
所謂的秘籍就像寶藏一樣,容易成為心術不正的江湖混混們覬覦的目標,那些人成天到晚找上無極門來惹麻煩,早令解家的列祖列宗們煩透,為了避免目的不在求道、精進的無恥鼠輩混入門中,因此立下一條又一條的門規。
經年累月下來,被這些門規加深了神秘印象的無極門,就漸漸從正派被列入非正統的邪道組織,還被過分的形容成專門掠奪其它組織的財富,以吸取他人武功為目的,企圖一統江湖的可怕門派。就連父親、弟弟也被冠上魔頭的稱號,成為人人聞之色變的極惡之人。
唉。銀雪對於這類荒謬的指控,已經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無極門的門規中就有一條明文規定,不許對非習武之人、婦孺、弱小動手,只要犯了這規矩就得被逐出門外。除此之外,還有不得主動挑釁他人,過招時必留三分餘地,非臨生命危急關鍵,不得痛下殺手……等等看來非常不對等的門規。
曾祖父曾說:「我們無極門要的不是一般好勇逞強之徒,習武強身是為鍛煉為人處世所需之氣魄,與超越天地之胸襟,要是連這一點都無法辦到,收再多門徒又有何用?」
過去因敬仰祖先們的這種精神而前來拜師者眾多,可惜經歷時間流轉,如今這類心術端正的入門者越來越少,反倒是對無極門所藏的秘籍動歪腦筋的人越來越多,幾年前父親就是在一場爭奪秘籍的偷襲中受傷,失去了左眼。
現在一想,銀鷹若是惹上任何麻煩,也不足為奇。
自己身為姊姊,竟如此失職,只知牽掛自己的夫君,卻不知關懷有血緣的兄弟,銀鷹身負無極門少門主的重責大任,依然擔心她這個姊姊,不顧自身危險地追上前來……
相形之下,她真是太慚愧了。
「衙差那邊,我會想辦法掩飾過去。如果可以的話,阿金,我也想麻煩你找人捎信給銀鷹,我猜想他應該是在離這裡最近的無極門分處,我畫個地圖給你,連同『警告』一起送過去好了。」該是她脫離「包袱」的角色,多少為弟弟盡點心意的時候了。
「好。包在我身上!」
☆ ☆ ☆
「大、大爺!」小趙連滾帶爬、跌跌撞撞地衝進來。
雲蕪名立刻握起手邊的刀,衙門有時會有些不識好歹的惡徒自己送上門來找麻煩,能把小趙嚇成這種德行的,應該不是什麼普通人物。
「來……來……來了!」指著門口,小趙不是嚇白了臉,反而是興奮得整張瞼都紅亮起來,歡欣鼓舞地叫著:「她自己來了!」
他?雲蕪名往門口瞧去,一抹纖細窈窕的身影緩慢地朝衙門走來,身後還跟著幾個探頭探腦的鬼影子。還道是誰呢,竟是「她」——戲班的銀雪姑娘。
哪來的惡徒!蕪名好氣又好笑地放下手中的刀,順手還敲了小趙腦袋一 下說:「下回別這麼大驚小怪地亂吼,我差點以為是有人來找麻煩,就要動手了呢!」
「這怎麼算大驚小怪?唉呀!我一直只看到戲台上的銀雪姑娘,真沒想到卸下戲服、戲裝後,模樣竟然還要更清麗動人呢!」小趙吞下一口大大的唾沫,掩不住兩眼中綻放的心花,魂都飛去一半了。
「昨兒個一陣忙亂,我也忘記得跟她要手書,對了,我準備好的小手絹弄到哪裡去了,要讓銀雪姑娘為我提幾個字的手絹兒呢?」
丟下兀自沉醉在幻夢中的小趙,蕪名走上前去迎接銀雪,正如小趙所說的,今日的銀雪素著一張純淨潔白的臉龐,宛如上等搪瓷的晶瑩白肌,映照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宛如從畫中走出的無塵仙子。
「銀雪姑娘……」
他看著她踩著堅定的腳步踏入府衙,小臉上寫著不尋常的決心,莫非昨兒她堅稱自己是她相公一事,她尚未放棄?
「雲差爺。」
可是她一開口就稱呼他的名,而非她頻頻呼喚的另一個名字,這又讓蕪名好奇,他微微點頭說:「沒想到銀雪姑娘會親自前來,本來顧忌你需要幾日休息,我也不便馬上前去叨擾。今日,銀雪姑娘是為了……」
回應著他的問題,銀雪抬起小臉,目光直視著雲蕪名說:「差爺,請你將我逮捕吧!!」
「啊?」蕪名驚訝地一揚眉。
銀雪再次說:「請逮捕我,我就是你們畫像上的犯人,任何的罪名我都願意承擔,請把我關入大牢吧!」
雲蕪名瞪著她,彷彿她正說著蠻邦之語,完全聽不懂似的。可是銀雪為了強調自己的決心,還將自己的手腕迭在一起,伸上前說:「您是差爺吧?捉犯人不是你的職守嗎?請立刻捉拿我歸案。」
擔任捕快這些年,蕪名還是頭一遭遇見這種「犯人」。他傷腦筋地摸摸下巴,再看著那張沒有半點笑意,顯得更像是完美無瑕的人偶般,沒有喜怒哀樂的絕色容顏,知道她不是在開他的玩笑,是真的要他逮捕她。
「銀雪姑娘……我不知道你何以這麼做,但是拿這種事開玩笑,可是會犯下掩藏犯人的罪過喔。」他故意說得輕描淡寫,要她打退堂鼓。
「玩笑?」她偏了偏小腦袋。「不。我是認真的。」
「畫像上的犯人是名男子,莫非你是要告訴我,你在自己胸脯上塞了兩團稻草好裝扮成女子?」雲蕪名指指她無法掩藏的部位說。
銀雪雙頰飄染上兩朵紅雲,她假咳一聲說:「我、我是女子沒錯,但是我假扮成男子犯下那樁案子。這對……對我來說……是輕而易舉的,畢竟戲台上常常應戲碼所需,偶爾也得反串小生。」
「喔?」再挑起一邊眉毛,雲蕪名對她明顯的謊言惱怒地說:「那麼你說說自己投的是什麼案?盜竊、搶劫、殺人、放火,哪一樁?」
他連串犀利的問句,將銀雪問倒了。她睜著雙無辜的大眼,一語不發地瞪著他,但雲蕪名無法原諒她這種不顧己身為人頂罪的作法,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說:「跟我來。」
啊地驚呼一聲,銀雪身不由主地被他拉著走,望著那明顯寫著不悅的側臉,銀雪不知他想做什麼,但——我多麼地愚蠢而可恥,即使他正在生氣,我卻如此的高興,有多少日,夫君的手不曾這樣握著我的手,這溫暖的感觸和過去一模一樣,彷彿回到過去……
就在銀雪沉浸於回憶裡時,雲蕪名已經推開一處以木製柵欄圍起的一小處空地,飄蕩在四周的空氣頓時陰森寒冷,空地上草木不生,一根直挺挺的木頭筆直地立在中心,同時橫向釘著的小木竿上還懸著一個隨風搖擺的空蕩草繩圈。
「這裡是什麼地方,應該不用我說明了吧?」
他冷冷地放開她的手,推她走向中央說:「你所做的蠢事,就是打算得到這種下場嗎?在眾人的圍觀中,吊在那兒,一等令下就除去腳下的木箱,好讓你慢慢地窒息、斷氣。你以為『頂替』他人的罪是什麼有趣或有意義的事嗎?你將律法當成了什麼樣的兒戲!這不是能隨口說說的!」
倒抽口氣,銀雪退了兩步,她害怕地看著四周,因為他的形容太過血淋淋活生生,她好像能看到……
弟弟犯下的罪有這麼嚴重?嚴重到要受吊刑——銀鷹,你到底做了什麼?
等等,還不能確定一定是銀鷹的罪吧?他們也許只是想問案,也許銀鷹是被誰陷害或栽贓的,總之還未到絕望的地步。弟弟身為無極門少主,平時與人結怨的機會很多,可是她相信銀鷹絕不會是恣意殺人的兇犯,這其中一定是有誤會!
「好了。說吧!那畫中人是你的誰?為何要這樣掩護他?是你的親人吧?畢竟你們有著如此相似的臉。如果是這樣,快點告訴我他人在何方?」他一步步地推敲,再想不出解答,他雲蕪名也不用吃捕快這行飯了。
光是這樣相似的臉,除了血緣之外,還有什麼解釋?
何況除了自己的親人,又有誰會寧可犧牲自己也要替他頂罪?
再者,一個名叫解銀鷹,一個是名叫銀雪的戲子,要說巧合也太多了些。
銀雪拚命地搖著頭。「我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為何要來替他投案?你知道自己這樣也是犯下謊報之罪嗎?」蕪名嚴厲地說。
銀雪咬住下唇。「我只是想再見你一次,所以……」
「見我?我有什麼好見的。」他覺得可笑。
「你……你真的不記得我或是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了嗎?勁風。」
氣氛登時逆轉,原本被迫的人轉為逼迫的人。
低語著,銀雪掀起兩簾沾淚的長睫毛,黑眸濕意浮現。「我們成親已經三年了,難道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你說你不是勁風,是騙我的吧?你一定是有難言之隱,所以不能與我相認。那麼,此刻別無他人,只有我,請告訴我你的理由,我可以聽你的解釋,勁風。我求的就只有這些!」
她果然還是沒放棄。不管自己好說歹說,她就是不信。蕪名蹙起眉。「你希望我怎麼說呢?我確實不記得你,更不記得我何曾與你定下婚約。憑你的美貌,相信不乏追求者,何苦這樣死命地要將夫君的頭銜掛在我身上,我著實不懂,銀雪姑娘。」
「因為你一定是勁風,我不會認錯的。」
看來不下點猛藥是無法將她點醒了。蕪名不願使出這種手段,但是眼下也別無選擇了,他扯起一邊的唇角,泛起冷笑說:「好吧,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被你打動了,那麼我就來充當你的夫君好了。」
他緩步走向她伸出手說:「夜裡寂寥得很,所以需要一個男人暖床?直接這麼說就好了嘛!能被如此美麗的紅伶看上也是我的榮幸!我畢竟不是柳下惠,有這種好事送上門來,再堅持不受就顯得我很虛假了。」
銀雪愣了一愣。「你……」
「怎麼?我說錯什麼了嗎?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接受你嗎?那我現在就承認自已是你的夫君,這樣可好?」他眼中沒有半點笑意,顯得有些冷酷的面容,已經不見溫柔的眸光。「為何一臉懼怕的模樣,來啊……我會好好地疼愛你……」
雲蕪名的手才碰上她的臉頰,銀雪立刻反射地在他的頰上甩了一掌。火辣辣的痛感,延燒開來,這早就在他的算計之中。
「好痛啊,你真是的……我只是應你所求,你又何必動手打人。」摸著臉頰,雲蕪名歎息地說。「這樣你總該知道我不是你所想的那種人,也不是你的夫君了吧。」
銀雪無聲地掉下淚,她咎責地望著他,無言地掉著淚。
蕪名臉上的冷笑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他的胸口一陣急似一陣地痛著,那彷彿是千針萬刺在心頭上鑽痛的感受,全都是因為她臉上的表情……
不要這樣看我,我——
他怎麼能回應這番深情?明知她所找的人並不是他,她的這份深情是獻給別的男人的。也許利用這份純情是再簡單不過的了,畢竟是她先一口咬定說他是她的夫君。而這樣的誘惑有多大,她一點都不知道,只要他卑劣一點,點個頭,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得到她……即便那是虛假的謊言所堆起的幻象。
可是雲蕪名內心的驕傲與榮譽都不容許他做這種事。
欺騙一名無力的女子,與搶奪無知孩童手上的糖果有何兩樣?
終於,銀雪動了,她擦著臉頰上的淚,一語不發地轉身,帶著傷痕纍纍的心,悄悄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