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她沉重的說。
「這段時間,我們聘幾個貼身保鏢跟在你身邊,你不要嫌麻煩。」
「好。」她鄭重點頭……
「另外,大哥還想跟你談一件事。」
「什麼事?」
「是關於亦驊的,你和他……你知道亦驊只把你當成妹妹。」綮然細細觀察她的表情,生怕自己傷了小女孩的心。
亮亮點頭。她再清楚不過了,何必要別人來一一解說?
所有人都知道她愛二哥,卻異口同聲地把那份愛解釋成她尚未長大、幼稚心靈分不清楚愛情和手足感情的結果,令她不知該為他們的手足之情感到驕傲,還是該為自己的愛情悲悼。
「大哥,如果你擔心的是我會纏著二哥……放心,我會盡力不造成別人的困擾。」
她早就明白了,她的愛情自己懂就好,不需要別人的同意或是明瞭。至於尋求支持……她夠大了,大到能理解那是天方夜譚,大到明白愛情不是死咬著不放手就能逼對方妥協。
她那樣倔強地笑著、倔強地不讓彎彎的眉蹙起,完全不洩露些許心情,綮然看在眼裡,滿是心疼。「亮亮,大哥真的不想為難你,但愛情不是一個人可以單獨進行的事。」
亮亮依舊笑著,儘管偽裝的笑意讓她累上加累。「大哥,我懂。」她是真的懂了,有些結局可以改變,但有些結局早在很久以前便設定,二哥和姐姐的結局屬於後者,人力無法扭轉。
「懂就好,大哥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怎麼可能不受到傷害?只是……全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閉上眼,她把酸楚緊鎖,手圈住大哥的腰際,頭埋入他肩側,緩緩地歎了口長氣。「哥,可不可以唱「魯冰花」給我聽?」
「好。」他唱了,溫柔低醇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輕輕響起。「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的話,閃閃的淚光魯冰花……」
「哥。」
「怎樣?想誇獎哥的歌聲嗎?」他拍著她的背,一下一下,像爸爸對她做的那樣。
「哥……我連媽媽的聲音都沒聽過。」
綮然摟緊了她,霎時覺得自己好殘忍,他殘忍地逼迫一個渴求母愛的女孩連愛情也不能追尋。「對不起,亮亮。」
她在他的胸前搖頭。
說什麼對不起,該道歉的人是她,是她這個害死母親的兇手……
喝下一杯感冒糖漿,亮亮的頭仍然昏沉,她揉著隱隱發痛的太陽穴,一面看著公文,一面忍受暈眩。
噁心的感覺相當嚴重,她摸摸自已的額頭——還真的發燒了!不過是淋一場雨罷了,怎麼會發燒?自父親走後,她淋過的雨還少了嗎?
亮亮搓著手臂,寒意卻不停地從骨子裡竄出來,凍得她牙關發顫。
「董事長,鍾經理來了。」
「請他進來。」她把剩下的感冒糖漿喝掉,再吞幾口溫開水,坐直身,像沒事人一樣。
門打開,又關上。
她假裝自己很忙,兩手一面敲著鍵盤,一面問:「有事嗎?」
「簽人事命令吧,我想讓堇韻去美國,負責十二月份新開幕的景麗飯店。」他把一紙公文放在她桌上。
為什麼?
這是亮亮腦袋裡出現的第一個念頭,但下一刻她就想到答案——姐姐想出國唸書很久了,那是她的夢想,所以新飯店未開張,他就急忙替她謀位置。
「我考慮的人選不是她。」她沉吟半晌道。
於私,她該放行;於公,她卻清楚有人可以比姐姐做得更好。姐姐尚無獨當一面的能力。她這個回答並沒有任性成分。
「那就重新考慮。」亦驊走到辦公桌前,強制地蓋上她的筆電,雙手壓在桌面上,傾身向前,迫使她正視自己。
「從總公司調到分公司?同樣是經理位階,那叫降職,杜經理和我有「特殊關係」,我要是做這種決定,下面的人肯定又有話說了。」她自嘲。
「你被批判的事,只有這件嗎?」他語帶譏諷的說。
是諷刺,卻也是事實。亮亮苦笑,起身走到櫃子邊替自己倒一杯熱咖啡,不加糖和奶精,刻意把苦味留在唇舌間。
頭更痛更暈了,但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他的口氣,她不該因此賭氣的,但不舒服的身子讓她遺忘自己應該克制任性。
「我為什麼要?出國是姐姐的夢想又不是我的。」她反唇相稽。
「你刁難我們,對你有什麼好處?」他陰鷙的月光犀利而寒冷。
我們?姐姐的夢想也成為他的了,他們有了共同夢想,刁難姐姐就是刁難他?
心口像是被石頭重重壓上,教她不能呼吸,腦袋裡彷彿有千百道雷打過,一陣強似一陣。「你這是在跟我談判嗎?」
「隨你怎麼說。」
「好,既然要談判就拿出態度,請問你打算提出什麼好處,讓我放棄刁難?」
「好處?你竟跟我談好處?」他怒目圓瞠,青筋在額間展現,雙手緊握成拳。
如果她沒理解錯誤,他大概恨不得把拳頭砸向她的笑臉。
「沒有好處,我何必談判?」但她可以跟他要到什麼好處呢?要他放棄姐姐,試著愛上她?呵呵,她真是頭痛得昏了,竟然可以癡人說夢到這等程度!
突地,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將她從座椅上拉起來,力氣之大幾乎要將她的手骨捏碎。「若不是你捅下的樓子,我們哪需要盡快把堇韻調走?直接告訴你,林道民找上門了,他揚言要綁架堇韻。他不但要我們交出錄影資料,還要我們大幅修改合約書,要求百分之五十的利潤!他要百分之五十!聽懂沒?」他憤憤地道。
他咬牙切齒,卻一個字、一個字說得清楚分明。
他的字句打醒了她的知覺,亮亮此時才清楚自己闖下多犬的禍事。她果真太生嫩,才會以為自己扳下一城。
她急促的拿起電話,但尚未撥出就被亦驊攔下。「你要做什麼?」
「報警。」她想也不想就出口。
「你到現在還沒搞懂嗎?林道民如果是警方可以隨便抓的人物,他今天就不會是民代了,而是流氓。」
「我、我花錢請保鏢二十四小時保護姐姐。」她努力在腦裡尋找補救辦法。
「你懂不懂何謂百密一疏?」
「那……你叫他來找我,不管是錄影帶或合約書都在我這裡。」
「你到底有沒有腦袋?我們根本惹不起這幫人!景麗飯店的目標這麼大,萬一他們在暗處動手腳,不管是放火、在廚房裡下藥,還是鬧幾筆雛妓事件……只要這樣,景麗的形象就會受到多大的損傷你知不知道?就算真要跟他作對,也要讓他摸不清是誰在背後主使,你這樣光明正大和他槓上,不只是把自己送到槍口上。還把整個景麗都送上戰場。」
她深吸口氣,把他的話一句句思索理清,然後……承認了他是對的。是她沒腦袋!
頹然坐下,她錯了、錯得離譜。
亦驊瞄她一眼,鬆口氣道:「我們告訴林道民,這件事與景麗沒關係,那是堇韻的好朋友為了替她出氣做出來的幼稚事情,景麗沒有合約書。至於他要的照片、錄影資料,也不在我們這裡。」
「我們甚至對外放出消息,說堇韻沒有簽定合約書因而被景麗上層裁員,早就不在公司,怎知林道民仍然不肯放手,把矛頭對向堇韻……因為你,她現在的處境有多危險你知道嗎?林道民目前還不知道堇韻和我們的關係,以為她只是個雇聘經理,但再過幾天,等他查出來了,堇韻哪還走得了?如果你不肯下人事命令沒關係,我辭職,我陪堇韻出國。」
她傻了,驚慌、恐懼、惶然,她不知道事實會變成這樣,惹了一個林道民,她的家人就要被迫四散分離。
但她還來不及說抱歉,亦驊的聲音已先一步出現。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我們真是把你寵壞了。」他盯住她好半響,扭頭離開她的辦公室。
她任性……對啊,她始終好任性。因為她以為任性才能讓他把她掛在心上,任性才可以讓他時時待在她身旁,她只是想要他放心不下她,卻沒想到,這回她任性的下場,竟是他要辭職、要和姐姐遠走高飛,追尋他們的未來、他們共同的夢想。
他要走了?他要將她沐亮雲從生命中徹底清除?
亮亮找出筆,在人事命令上顫抖地簽下名字,她存著一絲希冀,希望自己的做法可以將他留下。
可兩天之後,他還是走了,沒有打任何招呼就離開了她的世界。
又一次,她怎麼就是學不會別自討苦吃?
凝睇著窗外雨水,亮亮把手機撫過千萬遍,那串背得滾瓜爛熟的數字在她指間壓壓按按,卻每每在按下撥出鍵時,就停了下來,換成取消鍵。
二十天過去,他沒有回來。
姐姐對美國的工作已經漸漸上手了,他也沒有回來。
林道民的事解決了,危機解除,他依然沒有回來。
他再也不回來了,對嗎?他們正式決裂了,是嗎?她在手臂上留下無數個深深淺淺的齒痕,可疼痛已經提醒不了她任何事情。
她後悔自己不該任性地報復林道民,讓姐姐去背負危機,更恨自己的幼稚無知把事情攪得一團糟,讓別人來替自己收拾殘局。
她被自己的任性反噬了,她失去了他,永遠失去……
她需要一場雨水、需要發洩,於是她關上電腦,拿起包包、離開辦公室。她沒有打電話給司機,自己走出辦公大樓。
當第一滴雨水落在髮梢時,她的淚水跟著淌下,嘴角卻仍帶著微微笑意,沒有人知道她的心在煎熬。
她走著,走過公司附近的餐廳,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
那些年的暑假,二哥在爸的公司打工,她天天數著鐘面上的數字,十一點一到就讓司機送她過來。
她給爸爸、大哥和姐姐送便當,卻拉著二哥進日本料理店,一盤盤的菜擺在鐵軌上頭,她和二哥搶食著,二哥一邊抱怨他打工的薪水都快被她吃光了,一邊在她碗裡添菜,那個時候……他們多開心呀!
如今,她已經失去他了,可是擺滿壽司的小火車仍然一圈圈繞著,這個社會並不在乎她的愛情。
她在心裡自罵著:懂了嗎?沐亮雲,你再怎麼以自我為中心,地球也不會因為你的悲傷而停止運轉,別人的歡樂不會因你而暫停,你沒有自己想像中那樣偉大,不是天底下的人都該讓你。
可她哪裡要求過這些?她要的,不過是二哥的愛情,只是……那也不是她想要就能得到的東西。
雨越下越大了,她的高跟鞋泡滿了雨水,看見合撐一把傘的戀人從身邊嬉鬧走過,她勾了勾嘴角。
真好,那樣的情景,她和二哥也有過。
有一年的颱風天,只有一把傘罩在他們的頭頂,大風吹翻了傘緣,二哥便用他的身體為她擋去風雨。那個秋天,她好快樂,快樂得幾乎要飛上天。
她繼續往前,右轉穿過馬路,來到路的另一邊。
不是回家的方向,但那裡有一家西點小店,它們有芒果口味的泡芙。
她第一次吃時,覺得口味很新鮮,所以把二哥帶回來的一小盒統統吃光了,從那次起,二哥認定她喜歡,就經常在下班後繞到這裡,替她帶上一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