賒愛小女人 第七章
    這幾個月,二哥很明顯地在躲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不再和她有任何接觸。

    那個晚上,促使他下定決心與她劃清界線了嗎?

    如果是的話……那她可真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了。沒讓他成為她的男人,反讓她連他的妹妹也當不成。

    是不是所有勉強求取愛情的女人,到最後都會吃虧?也許吧,因為愛情最痛恨一廂情願的人。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遠,卻無力將他拉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被他三震出局,還是有敗部復活賽,能讓她有機會重來?

    儘管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賽事,她不能輸,但裁判的指令已落下,她也不得不黯然退場。

    分針悄悄滑過,月亮漸漸西移,視線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慢慢出現重影。她打了個呵欠,把杯子裡剩下的冷咖啡喝乾,繼續讀著令她頭痛文件。

    可惜文字不安分的在眼前跳躍……她真的累了、想睡了。

    閉一下眼好了,只閉一下下就好了……

    凌晨四點,亦驊凝視著趴在桌邊的亮亮,心抽痛著,他憎恨她的好強。

    這些日子裡,他看著她逼迫自己進入狀況、看著她負荷著小女生負荷不起的責任,好幾次,他都忍不住想對她吼叫,「夠了。」

    可最終,他仍然沒有這麼做。

    他要做的是將她推開,不是將她拉近,他再不能讓她沉溺於自己的溫柔中,誤以為她愛上自己。

    他彎下腰,將檔案存檔,把她打橫抱起來。

    感覺被人抱起讓亮亮微微睜開眼,模糊間看見是他後,反而安心地閉上眼睛。

    「二哥,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她囈語似地說著過往的通關密語。

    他沒有回答。

    那夜過後,他再也不回應她的通關密語,他下定決心,不想讓她繼續模糊兩人的兄妹感情。她得學會放手,為了他,更為她自已。

    他抱她回到房間,輕輕放下她,她滿足地發出一聲貓咪似的歎息,把臉埋入枕中沉沉睡去。

    拉過椅子坐下,亦驊靜看著熟睡的亮亮。她還那麼小、那麼年輕,明明是該和朋友大笑大鬧的年紀,卻每天頂著大濃妝,在眾人的虎視眈眈中抬頭挺胸。

    她曾咬牙切齒地對堇韻說:「他們想看我的笑話?不,我會讓他們乖乖閉上嘴巴。」

    但說這句話那天,她胃痛到只能喝下兩口湯。

    她瘦了,原本圓圓的小臉瘦得兩塊顴骨突出,本來白嫩嫩的手臂出現一道道青筋,而卸了妝的臉頰,也透露著蒼白。

    他的心痛著,她是他寵了一輩子的妹妹啊,怎麼忍心見她被現實折磨?

    「二哥。我好怕……」話含在嘴裡,她忽然呢喃道。

    連睡覺都不安穩嗎?看見沉睡的她依然糾緊雙眉,他明白,父親的死,強逼著她長大。

    亦驊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挪身到她床邊,用食指想順開她的眉。「不怕,二哥在這裡。」他輕啟唇瓣道。

    她的蒼白脆弱,讓他不知該如何拿捏兩人之間的距離,他想把她推出去,不讓她迷戀他,卻又心疼她一個人站在浪頭上,孤苦無依。

    「唉……亮亮,我該拿你怎麼辦?」他喊了她的名字,問的卻是自己。

    彷彿聽到他的聲音般,她再度勉強自己睜開眼,但眼皮著實太沉重,她只微張兩秒後便不敵疲憊侵襲,再度合上。「二哥,我要抱抱……」她低語。

    他明白她肯定累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了,否則說這句話的時候,她一定會展開手臂;等他自動上前。

    數不清第幾次的歎息後,他終究躺到床邊,把她納入懷裡。低下頭,看見她滿足的笑臉,他不禁回想起從前……

    以前他老笑著說她是壞公主,明明是漂亮、可愛、美麗到讓人想親親、抱抱加捏捏,卻有著一副又傲又倔、讓人忍無可忍的壞脾氣。

    小時候,她耍賴,他就得把她抱在懷裡,一面寫功課、一面哄她;她生氣,就算下雨天,他也得撐起傘,背她出去走走繞繞,直到她再度綻放笑容。

    大哥說,他是唱兒歌哄亮亮睡覺時,才曉得自己喜歡音樂;堇韻說,要不是亮亮,她不曉得自己這麼小女人、這麼有當賢妻良母的特點;而他……他則被亮亮的驕縱,訓練出溫柔與耐心。

    真的,怎麼有人可以這麼可愛卻又這麼討厭?

    她常表現得傲骨硬氣,讓所有人認定她自負又自信,可事實上,許多時候,他知道她很害怕。

    她恐懼死亡、害怕黑暗、憂鬱明天、擔心孤寂……她比任何女孩都怕死。但這也許是因為死亡老在她身邊發生。

    他記得,她十四歲的時候有次鬧失蹤,全家卯起來找人只差沒報警,最後還是他記起她曾經問過,要怎麼樣才可以到媽媽住的地方去?

    於是他騎著摩托車,來到媽媽安葬的墓園,那時天已經全黑,他拿著手電筒四處找,好不容易才發現蜷縮在墳墓旁的亮亮。

    見到他,她立即放聲大哭,他才明白她嚇壞了。

    然而抱住他,她的第二句話不是反省而是抱怨,「二哥,你怎麼那麼慢才找到我?」她似乎認定了,不管自己藏在哪裡,他都有本事將她找出來,絕不會讓她單獨面對恐懼。

    她對他的信任感,執著而莫名。

    他問:「為什麼一個人跑來這邊?」

    「我有事要對媽媽說。」

    「你可以告訴我,二哥帶你來。」

    她閉緊嘴巴,用瘦瘦的小手臂圈住他,沒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開始發燒、作惡夢,經常睡到一半就狂哭驚叫起來,他睡在她隔壁又淺眠,總是第一個衝到她房間。

    她每回都哭得滿臉淚水,見到他就伸手可憐兮兮地說:「二哥,我要抱抱。」

    那段時間大約維持了半年、或者更久,他睡在她床上,陪伴她每個夜晚。

    現在,她又要抱抱了……

    他明白,她很害怕,怕那些批評她的謠言;怕她真的是掃把星,會剋死爸媽、克親人;怕哥哥姐姐和爸媽一樣離開自己身邊,也怕自己無能為力、撐不起景麗,怕世界又在她眼前崩毀……

    他輕歎一聲,手臂施了力氣,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心疼更甚。

    亮亮和二哥的關係更差了,他們常為一件小事針鋒相對,他不再對她包容、寵溺,而是時時刻刻挑剔她。

    她的任性已經無法左右他的心,她的驕傲恣情得不到他的憐惜,她用盡所有的辦法,最後只得到一個結論——他討厭她。

    這個結論很傷人,可是驕傲的她不教人看見傷口烙在她心上、惡痛橫在胸間。

    此刻,亮亮美麗的小臉沉了下來,她冷冷出聲,「杜經理,這不是業務部該負的責任嗎?」

    堇韻軟聲道:「亮亮,林道民不是好的合作對象,我們放棄吧。」

    「放棄?」她向綮然、亦驊橫過一眼。「這是你們共同商量後的結果?」

    林道民是個土財主也是立法委員,在屏東有很多筆土地,而她看上的是一塊靠近海邊、將近三甲的地,他不肯賣,但願意和景麗合作,成為新飯店的股東。

    這是亮亮上任後的第一個合作案,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為了這案子,他們開過無數次會議,好不容易才協調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條件,而她更透過關係,找到知名建築師南下勘察地形,連設計圖都已經再三敲定……她不知道為這案子已投注多少心血,可現在,居然為了姐姐的兩句話,就要她放棄?

    「我可以找到更適合的地。」亦驊冷然的說。

    這句話已表明他的立場——他挺堇韻。

    亮亮強忍狂怒。「憑什麼放棄?給我一個合理的原因。」

    堇韻捏住拳頭,話在唇間躊躇半天,才說:「他……很邪惡。」

    「他邪惡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不是他的父母、老師,必須為他的道德負責任?我只要你把合約書拿到他面前讓他簽,從此我們每年把三成利潤匯到他的戶頭裡。」亮亮把合約丟回她面前。「去,想盡辦法讓他把合約簽下。」

    「我……」她為難地看著桌上的合約書。

    「堇韻不能去。」亦驊想也不想,就把合約書推回她面前。

    「為什麼不能?」

    「因為他企圖強暴堇韻。」綮然出聲回答。他們知道後都非常憤怒,若不是堇韻毫髮無傷,他們絕對要對方付出慘痛代價。

    乍然聽見此事,亮亮也憤怒不已,但她的拳頭握緊,卻冷淡出聲,「因為這樣,便要放棄這次的合作案嗎?景麗還真是公私不分啊!」

    「亮亮,你在說什麼?堇韻是你的姐姐!」綮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那又如何?她不也是景麗的業務經理?也許我換個經理,合約書早就擺在我桌上了。」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但此刻姐姐靠在二哥懷裡的畫面,把她滿腦子的思緒攪成妒火,令她口不擇言。

    「沐亮雲,不過是個合作案而已,有重要到你連家人都可以出賣嗎?」亦驊咬牙切齒,一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出賣?她苦澀一笑。也是啦,她的人格在他眼裡,本來就不值一文。

    「好吧,杜經理矜貴,我親自出馬。」她說完話,靜待他的反應。

    「亮亮,不要!你不明白林道民是怎樣的男人。」可惜,回答的是大哥不是二哥。

    落寞湧上心頭。二哥這樣是表示,只要林道民企圖強暴的人不是堇韻就無所謂了嗎?她等著,只要他願意表現出對她一點點的在乎,那麼她就放棄這個案子。

    但,二哥沒有出聲,她沒等到……試探失敗。

    「你們出去吧,這個案子從現在起,我接手。」她拿起桌上的合約書,走回辦公桌前。

    「亮亮,景麗並不缺錢,多一間飯店、少一間飯店,影響不了我們。」綮然追到她面前,扳住她的雙肩。

    再次失望了,追過來的人不是二哥……亮亮把歎息吞入腹中,凝結的苦笑化成一道利刃,刺入自己胸口。「不是錢的問題,這是證明我實力的第一步。」她抬高下巴,偽裝篤定驕傲。

    「為了證明自己的實力,你什麼都不在乎嗎?」綮然問。

    「是。」亮亮刻意拉出美艷的笑容,用眼角瞄向亦驊,二度試探。

    「不要勸她,是我們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不知道壞人長什麼模樣。好啊,想去就去,吃了虧才會長大!」撂下話,他憤怒地離開。

    堇韻無言,默默跟在他身後。

    最後走的是綮然,他看一眼亮亮,輕聲歎息。

    很好,騎虎難下了,她的試探把自己試進死胡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明知道也許不能全身而退,她卻只能選擇勇往直前。

    都是自找的,活該!

    苦笑一陣後,她逼自己挺起背脊,又覺得精神緊繃、呼吸困難。她發狠似的灌下兩杯黑咖啡,打開電腦,臉上掛著非成功不可的決心。

    晚上十一點半,亮亮帶著勝利回到家中。

    她辦到了,而且狠狠地痛宰林道民一頓。

    她暗中更改合約書,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改成百分之十——這代表什麼?代表林道民拿到的只是比租金略高一點的紅利。且這一簽就是十年,他還沒有調高租金的空間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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