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問:亮亮怎麼會愛上二哥的?那時我想不出答案,只能回答,「我愛他,很愛很愛。」
之後,我花了很多時間認真尋找這個答案。
我討厭上小學,因為幼稚園的小朋友對我說,他們的媽媽會帶他們去新學校、會去參加學校的懇親會和老師聊天,我沒
有媽媽,所以討厭看同學跟媽媽撒嬌……我的手沒有媽媽牽著。
我討厭這樣。
開學前一晚,我不想上床,不管姊姊怎麼哄,我就是要等爸爸回家才肯睡覺。我打算向爸爸撒嬌,說他不陪我上學我就
不唸書,然後再笑著對他耍賴,一遍一遍的對他說:「爸爸,我愛你,好愛好愛你。」那麼他就一定會把時間空出來,帶我
去上學。
可是大哥將我抱上二樓,放在床上,拉起棉被逼我閉上眼。
我不肯,一直吵鬧尖叫,非要等爸爸回家、承諾陪我上學才願意睡覺,而大哥用盡方法,就是沒辦法逼我閉上我已經充
滿血絲的眼睛。
二哥無可奈何的走到我床邊,親親我的額頭、讓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說:「亮亮不怕,明天二哥牽你去上學。」
他知道我害怕啊……那一刻,恐懼飛走了,擔憂不見了,我靠在二哥的懷裡沉穩了呼吸。
我的二哥很溫柔,他有溫柔的眼睛、溫柔的聲音、溫柔的大手……他的溫柔,讓我的固執妥協。
開學日,二哥幫我穿制服、幫我梳頭髮、幫我把鉛筆盒、水壺放進嶄新的書包裡,他牽著我的手一路走到學校。
天氣熱,熱得我們的掌心都冒汗了,但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他幫我找到教室跟座位,用抹布把桌椅擦得乾乾淨淨,連踩腳的木條都沒放過。
他做得很仔細,旁邊的家長看見了,感動地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看,人家當哥哥的這麼照顧妹妹,你卻老欺負妹妹…
…」
他沒回自己的班級上課,就坐在教室後面陪我適應新環境。我被同學絆倒,他立刻把我抱進懷裡輕拍輕哄,還在我嘴裡
塞進一塊巧克力;我功課寫錯,他幫我擦掉,一筆一劃慢慢教導我。
老師問他,「為什麼不回六年級教室上課?」
二哥推推他的眼鏡對老師說:「老師,對不起,我的妹妹很任性,我不放心。」
這句話我聽得很清楚,從那刻起,我認定了自己只要一直任性下去,二哥就會不放心、就會牢牢地牽著我,不管我的手
心是不是熱得冒汗。
為了二哥,我很樂意無限制地任性下去……但誰曉得這個錯誤認定,讓他吃盡苦頭,也讓我成了討人厭的壞傢伙。
記得那個下雨的傍晚,二哥帶著雨傘到教室接我下課,我看著黑黑的天空,皺起了眉頭。不喜歡漂亮的新鞋子被雨水弄
濕,於是我噘著嘴,鬧脾氣。
二哥想半天,最後歎氣道:「我背你吧,小肥豬。」
一把大大的傘,兩個重重的書包,二哥背著我辛苦地走過操場跑道,我卻在他的背上大聲唱歌——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哥哥拿著雨傘來接我,淅瀝淅瀝嘩啦嘩啦啦啦啦……」
我不懂,二哥只是拿著雨傘來接我,怎麼就讓我這麼快樂?只不過是趴在二哥背上,我胸口怎會漲了滿滿的幸福感?
於是我唱歌,一遍重複過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想,我大概是在那個雨天的黃昏愛上二哥的,愛上像媽媽那樣溫柔的二哥。
*
七年前
偌大的客廳裡,坐著三個人,兩女一男。
靠在窗邊、面無表情、驕傲地微翹嘴,一瓣瓣剝著玫瑰花瓣的女孩,叫做沐亮雲,鮮紅花瓣堆在腳邊,更襯得她的腿粉
嫩白皙。她是景麗集團董事長沐劍清的女兒,十八歲,剛從高中畢業。
沐亮雲長得非常美麗,精雕細琢的五官像陶瓷娃娃般惹人憐愛,她有雙靈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波動間有種高貴
凜然的氣質,她的頭髮又黑又長,沒有綁起,但梳得整齊有光澤。
她的父親喜歡她的長髮,哥哥姊姊也喜歡,那是因為……她的母親也有一頭這樣的長髮。
她有兩個哥哥和一個姊姊,但都沒有血緣關係。
父母親結婚的前十年,沒生下一兒半女,他們尋遍名醫,找遍各種方法,科學的、不科學的全試盡了,沒試出小生命,
只試出無數次的挫敗灰心。
後來他們放棄了,決定從育幼院裡領養小孩,因此五歲的顧綮然和三歲的鍾亦驊、杜堇韻,先後加入這個家庭。
夫妻倆等孩子等那麼多年,終於有了三個小孩,自然是加倍寵愛、照顧疼惜,他們在孩子身上費心費力。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們把孩子當成自己的心肝寶貝,孩子們又怎能不回饋真感情?
於是這一家子和樂融融地生活著,為了三個新成員,做母親的甚至去學開車,接送他們上下課、帶他們四處去旅遊,植
物園、博物館……不管丈夫能不能參與,她每星期都幫孩子們安排休閒活動。
綮然、亦驊、堇韻沒有這樣生活過,他們以為父母親代表的是「暴力、操控、怒罵」,卻沒想到,父母的真義竟也可以
是「關懷、疼惜」與「愛」。
他們有五十幾本相簿,每張照片裡的兄妹、父母,都笑容洋溢。
他們的媽媽曾經抱著早熟世故的綮然,撫著他憂鬱的眉眼對他說:「孩子,我不知道你以前碰過什麼事,但那些不愉快
統統過去了,你可不可以放開心胸,跟著媽媽一起學習快樂?」
老二亦驊是個溫柔的男孩,雖然也沒有出生在比較好的家庭,但在媽媽撫慰大哥的悲哀時,他已經學會了分擔。他照顧
妹妹,帶著堇韻到處跑,她只比他小三個月,卻一心一意當他是二哥。
倘若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但,也許是天意吧,在領養他們一年後,媽媽竟然意外懷孕了。這個遲到的小生命讓全家人快樂至極,媽媽領著哥哥姊
姊一起為她取名字,「沐亮雲」三個字就是這樣來的,他們的小妹妹要像天空亮亮的雲朵一樣,又美麗又可愛。
三個孩子每天都找故事書,一起對著媽媽的肚皮給「他們的亮亮」講故事。為她佈置房間時,三個人都想要妹妹住在隔
壁,但最後是由亦驊雀屏中選,因為他睡得淺,可以聽得見妹妹的哭聲,也因為他還在上幼稚園,不像大哥要早起到小學上
課。
沐亮雲尚未出生,就成了眾人心目中的小公主。
在期待中,媽媽的肚子漸漸大了,那段時期的照片裡,有爸媽、有他們,還有躲在媽媽肚子裡的小亮亮,所有人都在笑
,連憂鬱的綮然也眉飛色舞、笑得開朗。
沐家夫妻改變了三個孩子的命運、改變了他們的性情,如果媽媽還在的話,她也一定會把亮亮教養成溫柔乖巧的小女生
—— 只是天不從人願。
在預產期前,堇韻忙著畫卡片、佈置小亮亮的房間,亦驊則一面替媽媽按摩小腿、一面學著餵牛奶、包尿片,而綮然的
童話故事已經念得又溜又順,他們發誓要當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姊姊,要一起幫媽媽照顧亮亮。
誰曉得,老天爺給了他們一個小妹妹,卻收走他們的媽媽,他們在手術房外互擁著彼此,泣不成聲,他們不懂,為什麼
幸福的日子這樣短暫?
*
臥房的門打開,綮然沉著臉從裡面走出來。
他大學畢業後就跟在父親身邊學習,三年裡從秘書到總經理,爸爸積極栽培他當接班人,他也希望不讓爸爸失望。
從去年爸爸生病後,公司便是他在咬牙硬撐,即使他只是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這份負擔對他而言太沉重,他也從不喊
苦。他挺著背脊、過關斬將,一路慢慢將老員工們的心收服。
他很高,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如果不進景麗,完美的身材比例進模特兒圈應該有很好的發展。他有一個剛毅的下巴,
銳利的眼神常讓人不自覺屈膝。
綮然走到落地窗邊,溫柔大掌輕壓在亮亮肩上,令她回過頭。
「進去吧,爸爸想見你。」
她點頭,走進父親的臥室。
爸爸生病很久了,今天精神特別好,一早就讓護士替他洗臉更衣,說要和兒子女兒說說話。她知道後很開心,特意換上
爸爸最喜歡看她穿的雪白洋裝,可是關醫生竟說,爸爸的狀況叫迴光返照,他的時間不多了……
推開門,她靜靜坐到爸爸身旁,握住爸爸伸出的手。
望著瘦骨嶙峋的爸爸,沐亮雲心痛如絞。爸爸是她的英雄、她的偉人,是可以把她舉高高、抱高高的強壯男人啊,怎能
因為一場病就磨了他的身體,也磨去他的意氣風發?
「亮亮,笑一個給爸爸看。」沐劍清輕撫女兒的臉頰。
她點頭,微笑,百分之一百是勉強的,但她笑了。
「亮亮有最美麗的笑容,不管怎樣,都別讓臉上的笑容失蹤,好不好?爸爸愛看你笑。」
全世界都知道他寵女兒,知道堂堂的景麗董事長常一面哄著耍賴的女兒睡覺、一面和下屬開會;知道威嚴的董事長接到
女兒的來電,板著的臉就會不自覺地拉出柔和的線條。他很寵女兒,非常非常寵。
「好。」她說。
她很任性,她是壞女生,她多希望能夠撲在爸爸身上,把眼淚鼻涕糊滿他的衣襟,大哭大嚷、大聲叫囂,哭喊著說:我
不要、我不要,爸爸敢離開我,我就永遠都不笑——
但今天不行,關醫生說爸爸的時間不多了,她不能剝奪哥哥姊姊和爸爸相處的權利。
「可以不哭嗎?能不能答應爸爸,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別讓任何一滴眼淚掉下來。因為爸爸媽媽在天上看見亮亮掉淚,
會很傷心。」
「好。」她咬牙承諾。
她不哭了,永遠不哭,再傷心、再痛苦都不哭,如果這是她唯一能為父母親做的事,那麼她會做到,絕不讓爸媽為自己
傷心。
「太好了,我的亮亮真懂事。」
「如果爸爸想要,我就為爸爸一直懂事。」
沐劍清想了半晌,搖頭。「不要,爸爸捨不得你懂事,能夠任性,代表大家都愛你、包容你,爸爸希望所有人愛你,繼
續容許你驕縱任性。」
她哽咽了,但她拉出一個美麗笑弧,掩飾過去。
「亮亮,爸爸把公司交給大哥經營了,以後你想做什麼都可以,進不進公司也無所謂,爸只要你開心。」
他是個自私的父親,明知大兒子熱愛音樂,卻執意把他關在商場裡……唉,如果他能活下去,他會的,會讓綮然追逐自
己的夢想,而不是接下他的重擔。可惜時不予他,身為長子,綮然沒有別的選擇。
「好。」她再度點頭。
「我已經把公司股份分成五份,你拿兩份,綮然、亦驊、堇韻各一份,國內幾處房地產和基金股票,我也都留給了你。
你們每個人名下我都存入一億元的基金,你可以拿這些錢,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她不在意自己有多少財產,她只希望爸爸可以繼續陪伴自己,她願意用所有的身家交換父親的健康。
「這棟房子登記在你名下了,無論如何都不要賣掉,這裡有爸爸和媽媽很多的回憶。」
「好。」她又點頭,不管爸爸要什麼,她都一一允諾。
「都說『好』啊?我的亮亮這麼乖,那可不可答應爸爸最後一件事?」
「什麼事?」
「可不可以……不要再愛亦驊?」
她被這句話定身了,很想回答「好」,真的很想再為爸爸乖一次,但話語含在舌間,任憑她再如何用力都吐不出。
「那麼難嗎?」爸爸看來憂心忡忡。
怎麼辦呢?孩子的三角習題,他插不上手了。
亮亮拚命想搖頭說「不難」、想努力當好女兒,不讓爸爸走得有牽掛,但頭卻怎麼樣都點不下去。她好氣自己、好恨自
己。
「亮亮,告訴爸爸,你是怎麼愛上二哥的?」他明白感情最難勉強,想幫寶貝也無從幫。
思緒亂成一團,她嘴巴微張,話就自己溜了出來,「我愛二哥,很愛很愛。」
沐劍清看著她的堅決,只能無聲歎息。
所有的父母都曉得,吃苦是成長的必經之路,只是啊,沒有父母捨得孩子吃苦的。如果可以,所有的父母都想要站在前
面一路披荊斬棘,為孩子開出康莊大道。
「我懂了,你出去吧,叫亦驊進來。」
她不想讓爸爸失望,仍想試著對他說:「爸,我聽話,我不愛二哥了。」但第二回合的努力,在張嘴無聲後終究宣告失
敗,於是她頹喪的垂下了雙肩,不得不離開床緣。
在手握上門把之前,她忽地轉身。「爸……」
「怎麼了?」
「你有沒有恨過我?」
「我為什麼要恨你?」
「如果沒有我,你不會失去媽媽。」這是她的罪惡感,是她背負了十八年的原罪,她從很小的時候便清楚明白,如果沒
有自己的誕生,這個家庭裡的每個成員都會幸福愉快。
「傻孩子,這不是你的錯,你是爸媽的寶貝啊!沒有你的出生,誰能證明我們的愛情真實存在過?女兒,我愛你,很愛
很愛。」
她笑了,但眉頭緊蹙,已經十八歲了,她不至於天真到認不清這話只是安慰,於是她說:「爸爸,我也愛你,很愛很愛。」
「亮亮。」
「怎樣?」
「爸爸想告訴你,你穿白色的洋裝很像天使。」
她點頭,用力把淚水強逼回眼眶。「我永遠是爸爸的天使。」
「好了,出去吧。記住,別背著爸爸偷流眼淚,我很精的,會知道你哭過。」
「好,我絕對不哭。」她二度承諾。
*
亦驊與亮亮錯身而過,他開門走到父親床邊。
沐劍清凝視著他,知道二兒子是個穩重溫柔的好男人。好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期待,只是他多希望,亦驊不是女兒的期待。
「爸。」亦驊握住父親的手,跪在床邊。
他對親生父親已無印象,真要說有,大概也只剩身上那幾個永遠消除不了的煙疤。他是受虐兒,被社工人員救出來時,
全身傷痕纍纍,是眼前這雙手牽著他、扶著他、愛著他,才讓他變成今天的自己。他對父親有無數感激,他願意為父親、為
這個家庭付出所有心力。
「好孩子,爸爸慶幸自己當年收養了你,你是爸爸的驕傲成就。」
沐劍清看著才二十三歲的亦驊,眼底有著深刻滿足。這年齡有多少男生仍然在渾噩過日子,他的亦驊卻已是個不折不扣
的男子漢大丈夫。
「爸爸也是我的驕傲。」他篤定地說。
「我以為,你會生氣我對你的過分要求。」他對兒子的教養和訓練相當嚴苛。
「我明白爸希望我和哥哥頂天立地,能撐起一片天空。」
「爸爸是老古板了,重男輕女,老覺得女兒長得可愛美麗就行,但兒子非得要鶴立雞群、卓爾不凡不可。辛苦啦,兒子。」他拍拍二兒子的手背。
像他對堇韻就沒有過度要求,只想讓她學舞、學鋼琴,學學女孩子家該做的事情,偏偏她就是對經商有著濃厚興趣,一
畢業就求他讓她進公司歷練。
當然,他也不是不清楚,倘若自己的身體健康,堇韻會選擇先出國拿到商學院碩士學位後再進公司……他這副身子啊,
怎麼就不能再為子女們多撐一段時間?
「不辛苦。」
「我的遺囑在律師那裡,你先留在景麗好好歷練,等過幾年累積足夠的創業能力了,再利用我給你的資金,去開發你一
心想做的軟體公司。」
「爸!」亦驊不曉得父親居然知道他的想法,感動湧上心頭。
「我知道你不喜歡飯店業,你有自己的目標理想很好,不過你還太年輕,先磨磨再說,好不好?」他握緊兒子的手問道。
「好。」
「待在景麗時多幫幫你大哥,多拓展一些人脈,這對你未來創業有幫助。」
「我知道。」
「最近,我老想起過去的事,想你媽媽、想你們剛來家裡的模樣,想你們三個小保母齊心合力把亮亮帶大……
「那個時候,我為你們媽媽的死感到萬念俱灰,什麼事都顧不上,直到有天晚上,我聽見亮亮的哭聲,跑到她房間,看
見你在幫她換尿片,抱著她一面哄、一面搖……當時你才多大?五、六歲吧。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抱著亮亮,臉都漲紅了……
看見那幕,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失職。
「那晚我告訴自己,不能再沉淪了,因為我有四個孩子,他們等著我振作、等我給他們一個完整的家庭。」
「我記得,那次爸抱著亮亮問我,『亮亮是不是很像你們的媽媽?』」
「對,我還以為自己酒喝太多了,醉眼迷濛。」
「亮亮真的長得很像媽媽。」
「我知道,只是她被我給寵壞了,沒有媽媽的溫柔。」
亦驊失笑。「不是爸爸的問題,是我們合力把她寵壞的。」
沐劍清定眼看了看二兒子,遲疑半晌後,開口問:「亦驊,有件事,我很難開口,但……」
「爸,你說吧,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為爸做到。」為了敬愛的父親,再難的事他都會盡全力。
「你知道……亮亮愛你嗎?」
亦驊抿緊雙唇,垂下眉眼。
「你果然知道。可你喜歡的是堇韻,對吧?」
他沒點頭也沒搖頭。
「怎麼辦?都是我的女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該怎麼處理?」爸爸苦惱的自問。
「亮亮還小,她會長大的。」
「也許……」沐劍清只能苦笑,他沒有二兒子這麼樂觀,他明白亮亮有多任性固執。「……你能為了爸爸,試著愛上亮
亮嗎?」知道說這種話很卑鄙,可他的時間已經不多,再沒有力氣為女兒披荊斬棘,只期望她能得到幸福。
亦驊抱歉地搖頭。什麼都可以商量,唯獨愛情無法討價還價。「爸,亮亮才十八歲,她弄不懂什麼是愛情,她只是把我
當成媽媽,想佔有依賴。」
「換句話說,你已經很清楚自己真心喜愛的人是堇韻?」
亦驊還是沒應聲,但沐劍清已看得出他的堅定。「即使是為了報恩,你也無法改變心意?」
他望向父親,目光篤定,默然不語,似乎沒有轉圜的餘地。
「如果不愛,結婚就好呢?」
他依然沒回應。
許久後,沐劍清歎息。「我明白了。雖然你待人溫柔,骨子裡卻比誰都硬氣,你不想的,誰也沒辦法勉強你…:既然如
此,爸爸想求你一件事?」
他點頭。
「你可不可以等亮亮甘心放手了,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好。」這次,他連猶豫都沒有。
「亦驊,謝謝你。也抱歉……是爸爸對不起你。」
他搖頭。「爸沒有對不起我。」
「不,爸對不起你。我能請你在教亮亮認識愛情的過程裡,別讓她吃太多苦頭嗎?」
明白這是身為父親的卑微要求,他無法不應允。「我知道了。」
沐劍清鬆了口氣,點頭。「去吧,去幫我叫堇韻進來。」
亦驊凝起眉目站起身,出門前,他再看父親一眼,發現父親的眼光裡有深沉的疲憊,也有對他滿滿的希冀。
那是他們父子最後一次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