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白月光照得草徑通明,蒼茫夜色中趕路回府的三名騎士接近轉彎處時,突然間草叢內傳出一聲叫喊,緊接著原本空無一人的林間,衝出了大隊人馬,將他們團團包圍住。
「你就是關宇朝是嗎?」領頭的人大聲喝叱地說:「我們是天水幫,殺了你就有千兩黃金,你的項上人頭就由我們收下了!」
三名騎士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冷笑著策馬上前。「好大口氣的惡賊,憑你也有膽量直呼我們王爺的名諱,光憑這點我敢斷言你會死得很快。」
對方從容不迫的態度讓領頭者倒退兩步,但是他看看左右自己的幫眾,他不相信憑他們二十幾個大男人會輸給這區區三名騎士,不管他們是否有三頭六臂,人數上自己就握有十足勝算。
「放屁的人是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我們這麼多人,你還是趁早投降,我們不想為難其他閒雜人,只要王爺的人頭交出來——」領頭者的話也只說到此,因為接下來他就再也無法開口了,一個腦袋和身子分了家的人,想開口也開不了口。
看也不看噴血倒地的男人,騎士中的一人打了個好大的哈欠說:「你們還有人要說話嗎?沒有就快滾!」
二十幾個男人瞪著前一秒還生龍活虎的首領,現在已經魂喪西天,哪還有人說得出半句話,動作快的人早已腳底抹油溜了,剩下的人則是嚇得無法動彈,只好連滾帶爬地遠離這可怕的三人組。
「嘖,人多有啥屁用。」抹去自己刀上的血痕,刀奴心情不佳地說道。
「這已經是今晚第三個送上門找死的笨蛋了,一段半時辰的路也不讓我們安穩地走完,我都快睡著了。」打過哈欠,現在改伸懶腰的劍奴,抱怨地說:「下次就讓我來活動筋骨吧!雖然都是些不怎麼樣的貨色,不過今晚都讓你一個人出風頭,這也太詐了。刀奴,我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你還醒著嗎?我以為你早就睡死了。」刀奴冷笑。
「有人騎馬時睜著眼睡嗎?」劍奴反擊。
刀奴毫不考慮地說:「有呀,我眼前的這個。」
「我的寶劍插在你的笨腦瓜上,應該是不錯的裝飾品,想試試看嗎?」劍奴咬牙地瞪著他說。
「刀奴、劍奴。」關宇朝踢踢馬腹加速,丟下他們兩個。「我可想早一刻回到暖被窩去睡覺,你們要吵就吵,我沒那時間欣賞了。」
「王爺!你要丟下我們呀?這可不行,王爺!」刀奴慌張地跟上前去。怎麼可以讓王爺沒有護衛一個人回去呢!
劍奴哼了一聲,踹了刀奴的馬一腳,受驚的馬兒高抬雙蹄的鳴痛,把馬背上的主子摔下,自顧自的跑了。刀奴很不光彩地跌了個四腳朝天,摔疼屁股不打緊,更糟的是讓劍奴有了捷足先登的機會。「你這卑鄙小人!」
「王爺有我一個人保護就夠了,你滾吧!」
「你這死劍奴!我一定會找你算帳的!」
刀奴的怒吼迴盪在入夜後的樹林裡。劍奴一臉得意丟下他,策馬跑了。
「我真不該帶你們兩個一起出門,每次都鬥在一起。我感覺不是帶了兩個保鏢,反而像帶了兩隻麻煩的暴躁蟋蟀出門。」關宇朝冷瞥身旁追趕上來的保鏢說:「再有這種情況,下次我就改帶琴奴好了。」
「琴奴那傢伙能保護王爺嗎?他光保護自己的琴都來不及了。」
「至少我耳根能清靜點。」
「王爺……」劍奴希望他不是說真的,能跟著王爺是他們這伙貼身護衛的最高榮譽呀。「小的知錯了,下次不敢了。」
「等會兒刀奴回來,你可要先道歉。」
「是。」劍奴不敢說「不」。
馬上就要回到行館了,通過前方樹林後,順著大路再過幾戶人家,就是王爺在京城內的行館。其實走這條小徑並不見得會更快,但是王爺挑選這條人煙稀少的路,理由是,就算遇上那些獵人頭的無恥殺手,也不至於會妨礙到平民百姓的日常作息,甚至拖累一些無辜的人捲入風波。
王爺的行事作風不論何時,總能讓他們這些做手下的人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甘心情願地追隨他,並非那些嚇人顯赫的頭銜或名號,純粹在於崇拜王爺的人品、手腕與敏智的頭腦。為了王爺,劍奴就算肝腦塗地也無怨無悔。
嗯?氣氛有些不對!
前一刻空氣還充滿著祥和的鳥鳴,但是下一瞬間不尋常的肅殺之氣迎面襲來,一支銳箭劃破了空氣直射而出!
「危險!王爺!」
可是箭的目標並不是他們,迅如雷火的箭橫過他們的鼻端,射到一旁的大樹上,順著箭尾拉出一張大網,橫斷他們的去路。馬兒驚慌地舉蹄嘶鳴,差點就把劍奴摔下馬,但是一旁的王爺很快地安撫胯下緊張的馬兒,從馬背上張望著躲藏在暗處的敵人,揣測敵人的動向。
接著第二劍射出,這一回是瞄準他們身後的大樹,同樣地張開一網,明顯地把他們主僕禁閉在這兩棵樹的中間。劍奴拔出他的愛劍,試著割破那張網,但是金屬的劍身碰觸到網子,一股堅韌的彈力又將劍彈了回去,網子絲毫無損。
「不必白費力氣了,這網子是用萬年蜘蛛絲製成的,想要砍斷它,除非有上好的寶劍。憑你的那一把,還辦不到。」敵人的聲音從樹林中傳出。
「王爺,小心。」劍奴以自己的身體擋在前。不論來者何人,他都不會讓他傷了主子半根汗毛。
「等你們好久了,還以為你們不會回來了呢。」一直藏身在樹後的敵人,嘻嘻笑笑地翩然跳落他們眼前。「堂堂王爺只有一個護衛,真窮酸呀。」
關宇朝靜默地打量著這名身著黑衣,以黑巾覆面,身材纖細嬌小的暗殺者。
慢得讓炎華以為四郎哥的情報錯誤,這傢伙換別的路回家了。就在炎華差點要放棄的時候,終於讓她等到這個「獵物」。原來,這就是遼南節度使——關宇朝是嗎?能讓四郎哥另眼相看的「危險」敵人,既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怪物,也非暴牙凸齒、面目可憎的妖魔魍魎,哼!長得還人模人樣的嘛。
炎華有些不甘願地承認。
不及四郎那種唇紅齒白的俏,也不敵師父那樣冷若冰霜的美,但就男人的容貌而言,無疑的關宇朝擁有上天恩寵的出色俊逸,與四郎或師父相比毫不遜色,甚至可說在「霸」字上略勝一籌,這個男人有天生的王者霸氣。
憑什麼這類腐蝕天下的敗類,能夠擁有這麼好看的體態和模樣,老天爺瞎了眼不成?所謂的敗類,就該有敗類的長相,比方說凸眼睛小耳朵,最好還暴牙、雙下巴、圓滾滾的、肥嘟嘟的油桶肚,外加一雙短手短腳嘛!
象徵他身份地位的奢華湘繡錦袍,不但沒有讓他顯得財大氣粗、渾身銅臭,反而給人一種這是他天生合宜的穿著,優雅的氣質高貴的裝扮相得益彰。昂貴的黑狐披風,襯脫出他卓爾不群的頎長身形,倜儻又瀟灑。
炎華毫不懷疑這個人仗著天生本錢的優勢,過著吃香喝辣的日子。
就連她這個看慣漂亮男人的人,都會忍不住有點心動這一點,炎華可以肯定就算他不是什麼王爺,女人也會蜂擁而來。但是,天天看慣四郎與師父了,她還不至於會笨到因為這傢伙長得帥,就忘了幹活兒。
很抱歉啦,王爺。你那雙勾魂眼只好到陰曹地府去勾引別人了。
「磨磨蹭蹭的把時間都耗光了,現在我只好速戰速決了。王爺,你的頭……借我吧!」炎華倏地出手,月下只見銀色電光一閃。
「『你』這大膽狂徒——」
攔在王爺前方,劍奴反射地以身體與劍擋住,剎時間全身都被一條無形的細線捆綁,腦中大呼「糟糕」的同時,自己的雙臂被線上的力道牽引束縛,動都動不了,他越是掙扎絲線也纏得越緊。
「妖人『你』使得什麼鬼道具!」從沒見過這麼詭譎的暗器,劍奴痛咒自己輕敵的粗心大意。
「放心,我的目標是王爺,和你無關。你就乖乖地呆在一旁看吧!」炎華游刃有餘地笑說:「順道一提,纏住你的東西是我的獨們暗器——千蠶絲,你掙扎得越緊它就纏得越死,到時候解不開可別怪我。」
「『你』這妖道——」唔,好緊,氣要喘不過來了。劍奴慌亂地想提起真氣,繃斷這見鬼的千蠶絲,但是四肢使不上力。
「劍奴,平下氣來,到後面去。依我看這蠶絲跟隨著你的脈搏而動,你越是氣急攻心血脈擴張,這絲線也會隨熱度抽緊。只要你放鬆就可以抑制它的緊縮了。」
關宇朝拍拍他的肩膀說道。
「可是這妖人——」這下可要被刀奴笑死,護主不力,還成了主子的包袱。
「不要在那兒嘀嘀咕咕了,我想要盡快幹完活兒。咱們影蝶門有個原則,不殺目標外的人,所以——」炎華彈指射了一支玉石短刃插入旁邊的樹上。「等會兒要不你死就是我活,你的手下可以自己想辦法拿那柄短刀切斷千蠶絲。你和我可以公平的打鬥一場,你贏了我的命留下,我贏了……千兩黃金與你的人頭我帶走,可以嗎?姓關的。」
「影蝶門?江湖上最引人注目的殺手組織。依『你』的身手,應該是傳聞中的頂級殺手,黑、黃、赤、白、花五色蝴蝶中的某一個吧?」看黑衣人的身手,還不是浪得虛名嘛。
「我有必要回答這問題嗎?」炎華懷疑他心思在想什麼,普通人看到她露一手,就算沒嚇得發抖,至少也會皺個眉發點脾氣,可是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笑?
「『你』的確沒有回答的必要。但,影蝶門裡都是些像『你』一樣嬌小稚嫩的孩子在當殺人魔嗎?五色蝴蝶中,竟有『你』這樣的小鬼。」
「呸,我是小鬼你就是老鬼,況且我身材高大瘦小關你屁事。」炎華直覺這人的眼神很危險,師父曾經說過真正厲害的人,都是光用眼神就足以殺人的人。關宇朝的眼神中雖然沒有殺意卻有股銳利殺氣,能練得這種程度的傢伙,都不可以等閒
視之。
關宇朝淡淡一笑。「殺手不是給小孩子做的工作,以『你』這樣的身手,多花點時日鍛煉,他日必能成大器就大業,何苦把自己的將來斷送在這草莽江湖。」
「不過借你頭一用,我可不是來聽你羅囉嗦嗦講大道理,你要不拔劍備戰,那我就先開始吧!」
炎華從袖口中拋出一條細長的鏈子,每一寸都佈滿了小尖刺,最終端則是一柄薄如羽翼彷彿連月光都能穿透的小刃。她靈活的運用著小刀懸空的力量,將鏈子甩得有如一道道金色雨幕,籠罩住敵人全身,小刀會從何方攻擊而來,敵人全然不知,更沒有辦法預防。
這就是她花蝴蝶最得意的秘技——天女散花。
「刷刷刷」,短短兩招、三刀之間,關宇朝臉頰、袖口與大腿的衣服都各留下一道血口。
「不反擊?接下來就是你的眼睛了!」她縮小鏈子環繞的範圍,貼近對手。
關宇朝摸摸臉頰,流下的血染紅指尖,他瞇眼一笑。
「喝!」兩道快得幾乎沒有人能看到的刀鋒,一先一後的直襲向他的臉,就算躲得了前面一擊,後面接踵而來的刀也快得閃不開。
炎華以為這下勝負已定,但是一雙刀子穩穩射向關宇朝的方向,他卻在間發消失,她驚疑地眨眨眼,同時耳後傳來「『你』這招有空隙,小鬼。」的嘲笑聲。
移行換位!這是最上等的輕功,過去除了師父外,她沒有看過第二個人使出這一招呀!這個笨王爺怎麼可能——炎華說時遲那時快,立刻收回小刀試圖扭轉頹勢,但是不論自己如何移動腳步,就是沒有辦法勝過對方的輕功。
早知道自己那時就好好跟師父學輕功打底子,現在後悔也太遲了。炎華一陣懊惱,甩不開對手的影子讓她沮喪,更覺得恥辱,明明他可以出手襲擊她空洞的後背,卻不出手。這分明是拿她當甕中老鼠在捉弄。
「軍法有雲,攻心為上,小子。『你』的道行太淺,不過被刺激一下,立刻就動搖了,這樣還想借走我的人頭,想得太美了些。勸『你』愛惜生命,回去再練個十年功夫吧!」他的眼神明顯地輕視著「他」。
混蛋!炎華一咬齒,步步招數幻化越形急切,招招都意在取命。
她此刻的腦袋中已經忘了「正事」,一心只想摘下這名男子的高傲皮面,就像高手遇到高手時才會產生的鬥爭心態,她現在已經不是以殺手的身份在要求敵人之死,而是以練武之人的驕傲在尋求勝負。腦中怒火沸騰,腳底不見含糊越動越快,兩人的上乘輕功與金色雨幕在樹林裡營造出另一個世界,不容他人介入,連風都靜下而樹也止息,唯有兩道絲網間一片漫天風塵。
「王爺!」刀奴闖入的叫喊,讓專心打鬥過招的兩人分了心。
在這兒要稍微把事情倒溯回刀奴摔下馬後。
一面咒罵著,刀奴還是不得不先花點時間尋回自己的愛馬,他當然可以使用輕功跟上主子他們,但是明天就要回遼南,失去愛馬他就沒有了代步工具。刀奴兩害取其輕,決定把保護王爺的工作暫時丟給劍奴——離王爺別宮也只有少許距離了,劍奴一個人應該沒有問題。
抱著這樣僥倖心態,當刀奴騎著好不容易找回來的愛馬,悠哉地踏上歸途時,卻撞上王爺正和一名黑衣人對打的場面,心中吃驚的程度與恐慌可不是三言兩語能形容。他立刻就策馬上前,準備加入戰場執行保護任務,但是——就在此時,他發現自己被隔在一道以肉眼不容易看清的透明絲網前。
事態緊迫,刀奴沒工夫去砍斷它,他想也不想就從馬背上一躍而起,施展輕功闖入兩人對打的場面,舉刀就朝攻擊王爺的黑衣人砍去——那時,炎華一柄小刀正瞄準關宇朝的咽喉發去。見狀,刀奴大聲一吼刀心猛然刺向炎華。千鈞一髮,關宇朝偏頭閃過致命小刀的攻擊,及時以腳踢向刀奴的刀鋒,原本意取敵人心臟的刀口向下移動半寸,刺入炎華的下腹。
黑衣人腹部中刀,悶哼一聲地倒臥在地。
「王爺,沒事吧?」刀奴抹著汗,好險,幸好自己及時趕到。
關宇朝蹙著眉,神情反常地凝重著,蹲到黑衣人的身旁探查「他」的情況,只見從拔出的刀刃旁,一道創口湧現大量鮮紅血水赤染黃土。
「王爺別靠近這麼危險的傢伙,讓我補上最後一刀,送『他』上西天吧!」
刀奴舉起刀正要砍下,卻被關宇朝格開,接著他還做了件讓刀奴瞪大雙眼的行為,王爺竟然撕下自己的衣角,幫那暗殺者止血!
「王爺,您在做什麼!這種傢伙要快點解決才可以。」他相信自己沒有眼花,剛剛這人分明意取王爺的性命呀!為什麼王爺卻……關宇朝沒有回答刀奴的問題,反而探了探黑衣人的鼻息,然後在刀奴雙眼都快瞪凸的凝視下,一面替黑衣人在出血的部位點穴止血,做保命的急救。
「要殺就殺,別裝什麼好人了。我可不會接受什麼笨審判,與其要吊死我,何不乾脆點讓我死在這兒。」炎華下腹一陣陣的劇痛,強忍著幾欲暈厥的衝動,她咬牙說道。
「『你』想死?」關宇朝低沉的嗓音冷冷地反問「他」。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吧,你這蠢王爺,虧你這麼笨也能當什……麼……節度使……」該死,該死,自己蠢得該死。炎華的眼中逐漸失去了光線,黑暗正威脅著她的神智。
「那,『你』就不會死。」
他……說……什麼……炎華最後的意識隨著問號消失。
昏過去了嗎?見「他」失血這麼多,就算要維持意識也很難。關宇朝暫時先放下「他」,轉頭交代刀奴將劍奴身上的千蠶絲給解開。
「王爺!」劍奴一來到他身邊,也跟刀奴有著同樣的困惑。「王爺為什麼不殺了這傢伙?『他』傷了王爺,罪該萬死呀!」
「『他』是影蝶門的人。」關宇朝淡淡地說。
「喔,怪不得身手還算矯健,這些日子來的殺手中,這傢伙可說是排行頭號了。
不過……那跟王爺不殺『他』有何關係?我了了,莫非王爺想從『他』口中盤出影蝶門的消息,然後一舉攻破這個漠視王法的非法組織。」刀奴擊掌高興地說。
「猜中一半。」除了對「影蝶門」的好奇外,另一個勾起他興趣的,並不是背後的影蝶門,其實方才看到他時,自己的內心騷動不已。這黑衣人的言行舉止,處處都令人起疑,瞧那纖細的身形、靈巧的動作與特意壓低卻遮掩不住的音調……自己的直覺到底正不正確,很快就分曉。
關宇朝摸向黑衣人的面罩,一把拉下。
「這……這個妖人……是女的!」刀奴不禁大叫,而且她還是個紅頭怪物。
從沒有見過如此驚人的髮色,就像深秋山林的楓葉般紅透的髮絲,如瀑般的流洩出來,襯著發白的臉蛋分外透明。小巧的臉蛋上,彎彎如月眉與青白的菱唇,怎麼看都像個討喜娃娃的美麗臉蛋,無疑是個女人家才會有的長相。
關宇朝證明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唇角微揚。
刀奴見到主子的神情,忍不住問道:「王爺,您打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個女娃兒嗎?所以不讓小的殺了她,故意把小的刀給踢歪了?」
他搖搖頭,扔開面巾,彎腰抱起昏倒的女殺手。「我也只是有點懷疑而已,因為她所選用的兵器,不太像一般男子會使用的。大致上,這類取巧的小型兵器,都是為了增加殺傷力而設計,如果是男子來用反而會有些礙手礙腳,但是她使來如魚得水,我才想到或許……加上她的身材以男子來說,未免太瘦小,除非她是個不滿十五的幼子。」
走向自己的愛馬,將女殺手橫掛在馬背上,關宇朝取出自己的寶劍,一下子就砍斷了佈於前方的千蠶絲。看得刀奴與劍奴一愣愣的,他們沒想到自己怎麼樣也砍不斷的絲網,主子卻三兩下解決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主子剛剛不先脫困呢?
刀奴懷疑地看著劍奴。「喂,主子到底在想什麼呀?」
劍奴搖搖頭。「怕是在京城悶壞了,所以趁著有新鮮貨上門,陪她玩玩。」
除了這個解釋,劍奴無法做其他揣測。
「你們又在那兒嚼舌根了,去把網子都收起來。還有,樹上的玉刃拿來給我。」
兩人都不知道主子在玩什麼花樣,就算跟在身邊近十年,但是主子的行事作風向來高深莫測,要查知背後的理由,憑他們兩人裝著稻草的腦袋,實在太勉強。劍奴取下絲網,而刀奴奉命把玉刃拿過來,只見主人取出寶劍刷刷地不知刻了什麼,一揚手竟又把玉刃插回去。
「回府吧。」關宇朝躍上自己的馬背,一邊把女殺手安穩地置在懷中。
「是。」
兩人跟著上馬,隔著一段距離守著主子,刀奴忍不住對劍奴說:「喂,主人看樣子想帶她回遼南呀?」
「好像是如此。」
刀奴搖著頭。「帶著一個打算殺死自己的殺手在身邊,就算是個女的,危險還是危險。她萬一傷勢好了,又打算攻擊主子怎麼辦?」
「這個嘛……到時候咱們聯手殺了她不就得了。」劍奴聳聳肩。
「要我說的話,現在就讓她死了,才能永絕後患。」
「別傻了,主子對這個新玩具似乎頗為滿意,你要是現在殺了她,小心自己項上人頭不保。總之,回到遼南就是咱們的地盤了,琴奴的腦筋好,要怎麼處置這妖女,咱們還是等和琴奴商量過後再說。」
「玩具是嗎?照你這麼說,主子看上她了?」摸著下巴,刀奴不解地說道:「可我還是不明白,主子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為啥偏偏挑上一個有著不祥紅髮的妖女呢,萬一她趁著親近王爺的機會,殺了主子怎麼辦?這玩具也未免挑得太危險了。」
「你問我,我問誰去?」
劍奴踢踢馬腹,丟下刀奴一個人去傷腦筋。
清晨寧靜的林間,一名高大的白衣男子與纖細的白衣女子雙雙來到。
男子蹲在沙地上,摸索著沙地上雜沓的腳印與結塊變黑的泥土。他捏碎泥土,裡面還蘊藏著一些未曾接觸到空氣,呈現暗紅血色的部分。從現場看到的大量血跡,讓人不禁擔心起傷者的傷勢。
「師父?」女子見他想得出神,困惑地問道:「怎麼了?」
白衣男人搖搖頭,深歎一口氣,把手心上被血髒污的土沙給她看。那雙向來冷若冰霜的黑眸,籠罩著深深的哀傷。
白衣女子摸著土沙,也跟著止住氣息。莫非,同伴已遭不幸?
「幾次叮嚀,終究還是治不了她魯莽衝動的個性。」男子放下土沙,尋目四望,依照炎華的個性,就算拼到臨死的最後一刻,也不會輕易對生命放手。當年他救下她時,那十來歲的孩子所展現的強韌生命力,始終為他所敬佩,現在他也只能祈禱炎華雖受重傷,但仍保留一口氣僥倖逃出這場殺戮。
「炎華若是會乖乖聽話,就不像她的為人了。師父,我想她不會乖乖跟著閻王回地府的,我們再找找,說不定她只是藏起來等我們救援。」白衣女子想起同伴那燦爛的笑臉,一旦再也不能見她妙語如珠的調戲大家,日子會寂寞無趣許多。
「嗯,我也是這麼想。螢,你去那邊瞧瞧,我往這邊找。」
「是。」
兩人分頭在樹林裡搜索,白衣女子首先注意到那深深插在樹幹上,只留下一個刀柄的玉石短刃。
「師父,這個……」她的叫喚讓白衣男子迅速地從樹林彼端飄然躍至。
他們先是端詳了刀柄一會兒,白衣女子肯定地說:「不會錯的,這是炎華專門用來割開千蠶絲的刀子,我見她使用過好幾次,除了她沒有第二個人有這種暗器了。」
要知道累積萬年的蜘蛛絲只生於千年古岳的秘境中,一般鐵器對於這種黏力纏力都屬一流的蜘蛛絲,不但不能損傷半分,反而會被絲線所纏,也唯有同樣出土自古岳寒山中的玉石,能以其體沁涼極凍的特質,劃破絲線。
看到這把小刃,除了可以證明炎華的確曾經到過這兒,也的確與敵人對手交戰了。但是短刃還在這兒,主人卻行蹤不明。
白衣男子使出上乘內力,將玉刃從樹幹中逼出,一見到玉刃,兩人都注意到刃身上有著不尋常的刻痕。
「這是什麼?」
翠綠的刀身上,被人以不知名的東西,篆刻著一行文字。
影蝶門眾,欲尋刀主,遼南一遊簡短有力,卻可看出留言者語氣中的傲慢。如此毫不在意的邀請江湖上人人聞名色變的殺手組織,到自己地盤上一遊,擺明了並不把影蝶門放在眼中。這毫無疑問是對影蝶門下的戰書。
換做平常,這種字眼只會換得白衣男子嗤鼻一笑,笑對手不知天高地厚,也笑他們不懂得,所謂天堂有路不去地獄無門自闖的愚蠢。
但是,此刻他並沒有笑的心情。
這柄玉刃絕非是容易在上面留下篆刻的東西,其一它表面光滑通透,任何銳器都會被滑開,其二它內芯堅硬超過一般鐵器,想要刻入其中,不光是有力氣能辦到的。其三,能夠掌握力道而不至於在篆刻文字時,折斷這柄精巧刀刃,又是一個高超的技巧。
超越這三項高難度的挑戰,能夠以精巧的小刀灌注真力,然後在這上面留下如此傳神活現的漂亮刻字,刻字的人武功之絕妙高深,白衣男子自內心也油然產生一股惺惺相惜之氣。
假若他不是挾走愛徒之人,自己倒頗有興趣與他切磋武藝,甚至結交一下這位少見的武功高手。
可惜,現在炎華落在他手上,自己也不能悠哉地置身事外。
「師父,依這刀上留言,炎華應該還活著吧?」
白衣男子點點頭。
「那,我們就得到遼南去了。」她沒有半點遲疑,影蝶門中沒有人會做出置夥伴於不顧的卑鄙行為。
「嗯……」將刀子收回衣袖中,白衣男子漠然的點頭。
「敵人不可能泡茶歡迎咱們,這其中必有陷阱。」她歎口氣。「這回炎華可捅了個大簍子。虧四郎如此千叮萬囑,讓他知道了炎華被捉走,他一定很傷心。」
「說這些都沒用了。快快準備出發到遼南。」
「我知道了,師父。」
一高一矮的兩道白色身影,緩緩地消失在清晨逐漸散去的薄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