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是神仙嗎?
「醒了,醒了,太好了。櫻姊,是我五寶啊,你認得出來嗎?」
她緩緩地眨動著雙眼,這兒是哪裡?她好像躺在一片乾淨柔軟的淨土上,難道她死了,來到西方極樂世界?唔,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上天待她實在太好了些。
不過大娘要是聽見她死掉的消息,一定會很難過的。
「櫻姊?你看得見我嗎?櫻姊?」
誰會想得到極樂世界竟然和普通人間差不多,當然啦!這間房間非常富麗堂皇,漂亮柔軟的床墊也很舒服,讓她訝異的是居然身邊還會有五寶、六寶相隨。這該不是上天故意安排,好避免她的思鄉病吧?嗯,老天爺果然是好人。
「不行不行,快去叫大夫過來。櫻姊姊明明睜開雙眼,可是卻一個人喃喃自語,完全聽不到咱們倆的聲音吶!都是那壞蛋騙我們,說什麼這名大夫是全上海最厲害的名醫,我看還比不上咱們村子裡的巫醫呢!五寶,快呀,去叫人來。」
「嗯,我馬上去。」
好有趣的對話,她感覺好極了,一點也不需要什麼醫生,可是這兩個丫頭對話的模樣真的像極了五寶與六寶,哈哈。原來天上的人也這麼會模仿凡人呀?
「完了,這一次她在一個人傻笑了。」
抬起頭五寶看到那可惡騙人的壞蛋,她衝到那名中年歐吉桑面前,「喂,你不是說她沒有事嗎?你不是跟我們保證櫻姊姊絕對沒問題嗎?現在她醒了卻不和我們說話,一個人在那兒癡癡傻笑,一點也不像我們的櫻姊姊。你快想點辦法,把我們姊姊還我!」
「這……這關我什麼事呀!」歐吉桑哭喪著臉說:「我只是轉述醫生的話要你們別太擔心而已!副座您也說句話吧?」
五寶、六寶不由得注意到歐吉桑求助的對象,站在身後的那個高大的男人——是他,那個帶她們回來這屋子的人。一遇上那道冰冷的視線與冷若冰霜的臉孔,兩個小女生立刻識時務地噤口不語,六寶甚至發抖地偎在五寶身邊,小聲地說:「我好怕喔,他會不會把我們捉去吃了?」
高大的男子挑高了眉,似乎是聽見了六寶說的話,五寶也被嚇得不住戰慄起來,兩個丫頭就算被人捉到船上被賣掉,也沒有這一刻來得害怕。五寶覺得自己快被那道視線給冰封起來了。雖然是這個人救了她們,但是……她就是覺得這人冷冰冰的好可怕。
「我對於吃小女生沒興趣。」他淡淡地拋下這句話,移步走向櫻姊姊躺著的床邊,五寶與六寶害怕的跟了過去。
櫻姊姊依然一副如夢似幻的表情盯著天花板。那男人盯著她的臉看了一會兒,「去拿桶溫水過來,老張。」
「好的,副座。」剛剛站在門口的歐吉桑馬上銜命而去,不久就拎著一個小水桶回到房間內。「水來了,副座。」
兩個小丫頭驚惶的看著他們的舉動,很想問他要做什麼卻又不敢問。就在她們姊妹遲疑的同時,那名高大冷漠的傢伙卻舉高了水桶,果決而不遲疑的嘩啦潑了下去。
「哇啊!」
突如其來的水潑滿了徐櫻全身,也讓她嗆得坐起來。「干……幹什麼呀!是誰潑我水的?」華靖將水桶扔回給老張,冷冷地揚起一眉,「你終於醒了。我不知道你剛剛神遊到哪兒去了,可是你的兩個小跟班卻擔心得要命。如果你全身上下無大礙,好歹說句話讓她們兩個小鬼頭安心,然後安靜一點,否則我們全幫可就永無寧日了。」
說完話,他酷酷地轉身離去。徐櫻則張大了嘴,像個傻子似的,完全無法理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兒是天堂?或地獄?難道……她沒死?
可是徐櫻還來不及問清楚整件事的經過,五寶與六寶已經哭著纏上來了。「櫻姊姊,你真的沒事,太好了。」
「乖、乖,我很好,你們別哭了。」
姊妹三人歷經一番折騰,現在總算能夠鬆口氣,好好的大哭一場。罷了,反正慢慢再從五寶和六寶口中問出事情經過,也是一樣的。***
冷酷、無情、銳利無比的勁拳與無懈可擊的靈敏身手,這就是徐櫻對於她們姊妹的救命恩人的第一印象。爾後,當她躺在床上療養自己虛弱的身子時,又聽到許許多多關於「他」的傳聞。「絕頂聰明」、「難以接近」、「上海最冷酷的男子」
及「冷面諸葛」都是大家用來形容他的句子。
這樣子的「他」,竟會對落難的姊妹花伸出援手,據稱跌破不少人的眼鏡。
「福伯,我已經澆完這邊的花了。」徐櫻將花灑洗淨,一面笑著對老園丁招呼道:「還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您儘管開口好了。」
「呵呵,謝謝你,櫻丫頭。」福伯從細心栽種的花圃抬起頭。「你已經幫了我相當多忙了。我只要將這束山茶花種好,就沒事了。你要不要陪福伯喝杯茶,聊聊天?」
「好啊!」徐櫻甜甜一笑,「乘機偷懶一下也好。」
「說什麼偷懶。你真是我見過最勤快的孩子了,你爹爹娘娘真會教,教出這麼一位可愛又勤快、溫和又善良的好孩子。咱們全幫的人心都快讓你給收買了,也不過短短一周,你已經和大夥兒混得這麼熟了,太不簡單。」
「大家都是大好人呀!」她蹲到福伯身邊,看他拍土整理殘根。「對我們三個無家可歸流離失所的孩子,一點都不排斥的接受,我們才該感謝老天爺讓我們遇見了副座呢!」
福伯提著栽花道具站起身,徐櫻也幫忙提著鏟子剩土陪他走這段路。「那倒也是真的,當初副座抱著奄奄一息的你,腳邊還跟著那兩個小丫頭,走進東方之珠的大門時,所有的人都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錯了呢!我說,如果這種事是幫主夫人或者是勾燁先生做的,大家還會視之為正常。因為他們常常會做些出人意表的事,可是華先生……這可就是個很大很大的新聞了。」
「為什麼?」
福伯呵呵笑著,「你應該已經聽過不少關於華先生的傳聞吧?他不是個會對他人多加同情的人。這並不是說他壞心,只是觀點的不同罷了。對於他認定沒有益處的事,他是連做都不會去做的。」
「他很自私羅?」
「不,不是這個意思。」福伯放好東西後,一面思索著,「這……該怎麼說呢?
大概是他太聰明,別人只能看見眼前的事物時,他卻早別人兩三步望見了未來,思考與行為也不是我們能懂的。福伯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是第一次看見像華先生這樣年少卻又老成的人。」
「年少?他不是已經很老了嗎?」
「哈哈哈,比起你當然是老,但是對我們來說已經是很年輕了。他現在也不過二十三、四歲呢!比起幫主或者是勾先生都算是小兄弟,可是他們都十分信賴而且接納他的判斷,對一個二十三、四歲的少年人來說,這可算是很大的榮寵。一般半吊子的傢伙是不可能讓我們幫主如此倚重的!要沒有兩把刷子,也不太可能在這凶神惡煞的圈子混下去。」
聽完福伯這番話,徐櫻還是無法將他口中的人和那冷若冰霜的男人結而為一。
他才二十三、四歲?那不是才比大寶多了三、四歲而已?可是華靖身上的氣質卻讓人覺得他已經活了七、八百年了。哈哈,她不禁在心裡偷笑,如果華靖真的活了七、八百年還保持這麼年輕俊秀的外表,那肯定是個怪物了。本來就很像是怪胎的人、又是個怪物的話……哎哎,不能再想下去了,這樣對救命恩人太不厚道。
「你在笑什麼?好開心的樣子。」福伯好奇地問。
「沒什麼。咱們去喝茶吧!我很想喝福伯親手泡的茶呢!」沒錯,不管華靖在他人眼中究竟是什麼樣的形象,但是對於徐櫻而言,他卻是獨一無二的大英雄。她不會忘記那天當她們姊妹狼狽不堪,拖著又餓又累的身體游了將近五分鐘凍得死人的海水,爬上岸後又被人視為「野狗」似的追捕,週遭的人卻沒有半個願意伸出援手,絕望無助而又無處可逃的情況下,他那神勇的打退壞人、好心救助她們姊妹的義勇行為。
從那一刻開始,她徐櫻就已經決定了。就算華靖是個殺人魔王作惡無數,但她一定要想盡辦法報答他,她跟定他了。
大娘、大寶、二寶哥和大家,對不起,暫時櫻櫻還不能回去找你們,可是五寶、六寶及我的安危你們都不用擔心,我們現在一切安好。***
「大娘,我們要走了。」
哭紅雙眼的老寡婦,看著現在比她還要高出一大截的孩子。「是嗎?那一切都拜託你了,大寶。」
「放心吧,大娘。我一定會找回阿櫻和五寶、六寶的。」大寶握緊拳頭,「我打算混進那些壞人的船上,跟他們到賊窟去。可能一時沒辦法聯絡,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安然無恙的將阿櫻她們帶回來的。」
「你自己要小心啊!那些人既然都敢明目張膽在村子裡捉走姑娘,可見得都是些惡虎流氓之類的人。遇到有麻煩,你千萬要以自己的性命為重,不要隨便冒險,知道嗎?」大娘揩去眼角淚水,「還有你二寶,跟著你大寶哥做事,學著點。小心謹慎,脾氣不要像以前那樣衝動。大娘其實並不贊成你跟著去,你還年輕血氣方剛的,萬一露了馬腳……可是會連累一大堆人。不僅是大寶,還有介紹你們到船上的村長伯也是……」
「大娘,二寶已經長大了。」二寶拍拍她的肩說:「你說的話我都懂,這次出去我會聽大哥的吩咐,絕不會衝動誤事了。倒是您在家裡頭,有什麼事盡量讓三寶與四寶去做,別累壞自己才是。」
「還有三寶,」二寶轉頭看看妹妹,「哥哥們留了些銀子做家計,如果我們時間耽誤久了,銀子不夠花,你就到村子裡王大戶那兒。我們已經跟他說好,先讓你們賒點薪金,等我和哥哥回來會再去做長工還債的。」
三寶點點頭,用手比劃地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家裡我會照顧的。
「那,我們走吧。再晚,天色要暗,大雪又會下個不停了。」大寶與二寶揮手向小屋告別。「大娘,保重,我們一定會帶櫻櫻回來的。」
唉。難道……命運中的分別已經無可避免的到來了嗎?大娘倚在門邊,淚水不住的流下。先是阿櫻與五寶及六寶失蹤,接下來是大寶與二寶。這個家已經慢慢地被拆散了。這些孩子已經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可是命運之神伸出手要帶他們離開時,她也只能放手讓他們各自飛向明天。***
寄身在龍幫已經將近一個月了,徐櫻與雙胞胎們已經逐漸習慣住在這邊的日子。
當初華靖撿了這三個丫頭回幫裡,只拋了句「叫醫生過來看病」,也沒有告訴其他人該拿這三個小丫頭怎麼辦,她們就這樣妾身不明的住了下來。一直等到徐櫻病好,她自告奮勇地為其他人東幫一點忙、西跑點兒腿,幫內的人倒也很自然而然地接受她們住在這兒。
掌管東方之珠雜務的總管老張曾經問徐櫻:「你們家住哪裡?有地方可以回去嗎?啊,我這不是要趕你們姊妹走,只是……如果有家人的話,他們會為你們失蹤而擔心吧?」
徐櫻於是告訴老張關於她們被擄、差點被賣掉、怎麼樣逃離那班人,以及那一次華靖救了她們的過程。「我也很想回家或是通知大娘我們的安危,可是我們住的小村子,別說是通信地址,就連它在上海的哪個方向我都不知道呢!這兒離我家鄉恐怕有十萬八千里那麼遠,也不是說要回去……就能回得去。」
「那,你要不要去拜託華副座看看?」老張善心的建議道:「雖然我沒有很大的把握……不過如果副座肯幫你調查的話,沒有他查不出來的事喔!不是我愛自誇,咱們龍幫的組織之大,不止是遍佈上海,就算是全中國也都有我們的據點。現在幫主與右副座不在,只要華副座一聲令下,整個龍幫都聽令於他,所以想要查出你住的小村子對於副座而言,根本是易如反掌的一件事。」
「真的嗎?」徐櫻興奮地睜大眼。
「但是我先前說過了,別抱太大希望,副座他會不會答應,我可沒有把握。」
老張摸著下巴說:「每次一被他那冰冷的眼神盯上,還有誰敢請他幫忙呢?」
「我敢!」徐櫻笑嘻嘻地說:「我一點也不覺得副座的眼神冰冷啊!況且他還是我們姊妹的救命恩人呢!我相信他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大家只是被他的外表給欺騙了而已。」
心地善良?是這樣嗎?老張不覺得華副座有何善良之處,對於龍幫來說,華副座就像是永遠不倒的天秤一樣,只要仰仗他公正無私的處理方式,全幫就會井井有序的運作下去。這樣說得好像華副座像機器人一樣,但是這也是大家的共識。比起超級領導魅力的都幫主或者是八面玲瓏、長袖善舞、有人氣的勾燁副座,大家對於華副座的態度,只能用「敬鬼神而遠之」的句子來形容了。還是好好按照華副座的吩咐,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務,贏得他一個淡淡讚許的眼光,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呀!
「我要去告訴五寶及六寶這個好消息。」
看樣子就算要小丫頭別期望太高,她還是不會聽的。老張長長歎了口氣,希望不要因為他的多嘴,而傷害到小女孩的心。
徐櫻很快就知道自己實在把事情想得太美、太簡單了。別說是開口提出要求,就連想見到華靖一面都很困難。連續嘗試了三天,她發現華靖實在是個超級大忙人。
從他一起床到他入睡(還不知是幾點),幾乎沒有分秒是有空間的。沒想到龍幫的幫務會讓人忙到這種程度,不管他走到哪裡,身後都有一堆的人等著請示這個或那個,好不容易擠進他的辦公室,他也埋首於成堆的文件中,根本沒空聽她的要求嘛!
累成那樣子,有心情笑才怪,外面那些謠言華靖很冷漠的人,真該換他們坐到華靖的位子試試看,那樣的工作量根本不是人能承擔的。徐櫻不禁佩服起華靖還能用冷臉待人,換成是她,說不定早就累得大發脾氣,嚷著「我不幹了」。
就在徐櫻打算要放棄這個念頭時,老天爺居然讓她逮到華靖落單的時候。
皎潔月光下,徐櫻抱著一隻剛清洗完的瓷瓶,打算到花園去摘些鮮花佈置大廳。
越過大宅子的穿堂,花園裡濃郁的花香讓人不禁留連地停下腳步,深深的呼吸一口
醉人的梅花精氣。當她深呼吸完後,定睛一瞧,差點沒有高興地跳起來。
是他!華靖副座竟會獨自一人坐在花園的老樹上,若有所恩地沉浸於滿園花色裡,就像一幅畫似的。
那幅畫面,該怎麼說呢?隱隱約約觸動著她的心。他一身是黑,僅有映著月光的臉潔淨銳利,蓄滿男子氣概的側面線條俐落,挺直的鼻粱與冷漠的唇角,那雙無人能解讀的漆黑冷眸,沒有半絲贅肉結實修長的身軀,這樣的男子不存在於凡塵俗世,該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人。
讓人想化為染著花香的夜風仙子,探手輕拂過他的發、他的唇,緊緊地擁住他,告訴他「你不是孤單的」。
怎麼搞的?她緊咬住下唇,為什麼華副座會讓她的心揪痛呢?她為什麼會覺得他是孤單的呢?別傻了,在華副座身邊多得是投懷送抱的女人,而且這是他忙中偷閒的一刻,他身邊環繞著龍幫手下與各行各界的人,要交際應酬的人比她這個小孤女不知多了多少,還有許多的朋友……可是她的潛意識裡,卻知道這樣的他比誰都要孤單、都要寂寞。
還是不要去打擾他。好不容易華副座才得到這個喘口氣的機會,何必再拿她自身的小問題去麻煩他呢?她總會找到機會,通知大娘他們平安無事的消息。
「是誰?」他轉頭迎上徐櫻的視線,讓她嚇了一大跳。
那雙靜默的黑眸與她交會時,她胸中有什麼東西被奪去了,那是什麼樣的眼神呀!既有著孤寂又混著那樣高傲的自尊,彷彿……她想起來以前在村子裡,有一頭被獵人捕捉到的野狼,也有著這樣的一雙眼。那雙眼堅毅地不流露出痛苦,相反地以超乎一切、凌駕大地般的傲慢回視著圍觀的眾人。那眼神鄙夷的凝視著人類,不屑於任何人的同情。
為什麼華副座會有這樣的眼神?會有一雙和受傷的狼一樣的眼?
沉默持續好一陣子,她才曉得自己正呆呆地凝視他。「對……對不起,我正要到花園去,打擾到副座了,真抱歉。」
快走,身子不聽使喚,明明打擾到人家卻還厚臉皮的站在原處,她究竟是怎麼搞的?舉起腳來,離開這兒,徐櫻!
「我聽福伯說過,你在照顧花圃方面幫了他不少忙。」他突然開口,讓她不禁睜大雙眼。這還是她病好後,第一次和他談話。「他誇你幫了他不少忙,讓他輕鬆不少。」
「呃……我很喜歡幫他忙,照顧花兒、除除雜草什麼的。我覺得很有趣,所以做的很高興。」
「有……趣……嗎?」他說話的語氣就像是他從來沒說過「有趣」一樣。
「嗯,很有趣呀!聽福伯談談花語、聊聊故事。雙手沾滿泥巴時,就會感覺到大地的脈動,那種感覺……就好像和大地一起唱歌一樣。每次照顧那些嬌美的花兒,我總會夢想著它們開花的那一刻將有多璀璨,心裡就會非常非常充實。真是太有趣了。」啊!她掩住嘴巴,「對不起,我太多話了。和副座聊花經,你一定會覺得很無聊吧!」
他單手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勾唇一笑,「有趣的丫頭。」
咦……唔哇,好美的笑容,怎麼辦?她的心跳跳得好快,她是不是哪兒出了問題?幸好天色已暗,她又站在迴廊裡,否則讓副座看見她滿面通紅,她真要鑽個地洞爬進去了。
看樣子,副座的心情似乎不錯。「那個……呃……副座,多謝你前些日子救了我們姊妹三人。如果不是你,恐怕我們的小命已經歸西了。這些日子也很感謝你讓我們蔽身在龍幫裡,我真不知該如何報答……」
「把它忘了。」
「啊?」
那瞬間她眼花了嗎?副座似乎換了張臉,又變回冷酷無法令人親近的人。「可是……我……」徐櫻慌張的想解釋,她是真心想報答他的,難道是她感謝的話說錯了嗎?
「要報答我?什麼時候?怎麼報答?難道要我呆呆在這兒等嗎?」
「這個——」他怎麼一下子變得如此咄咄逼人?
「既然說不出個具體的,那就乾脆不要說吧!」他掉開頭,「我最痛恨等待或是希望這些字眼,也絕不想浪費半點時間施捨恩情,等待回報。救你們的事是我一時興起去做的,你根本沒必要覺得需要回報我什麼。那只是我高興罷了。」
「但是——」
「你打擾到我了。」
這麼明顯的斥退,她還不至於聽不出來。現在她真的惹他不高興了,「我很抱歉。」
徐櫻抱著花瓶,匆匆掉頭而夫。
「哎呀,心情不好也別拿小孩子出氣嘛!你這傢伙還真看不出來是噴火龍轉世的。」揶揄的聲音從牆頭那邊傳來,背著月光季青嵐的身影悠哉地出現在華靖面前。
華靖冷哼一聲。
「嘿嘿,你心裡是不是在想我這個陰魂不散的傢伙又出來幹嘛了?」
「廢話少說。」
「好,衝你這句話。」季青嵐從牆頭一躍而下,恰巧落身於花園空地,他仰頭看著坐在樹幹上的他,「最近聽說你忙得天翻地覆是吧?好消息是,你接下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華靖皺起眉。
「別懷疑我說的話,我可是『笑面殺手』,嘻皮笑臉是我本行。」季青嵐探手握住梅枝,深呼吸一口氣。「嗯,好香的梅花兒。」蘑菇半天,可惜華靖就是這麼悶葫蘆不肯開口問他。好吧!只好免費把消息奉送給他了。「你總該聽過……森源道明這個人吧?」
果然,華靖臉色變了。嘿嘿,這愛裝酷的小子。「更好的還在後頭,森源惠子你不會不認識吧?她不是你在日本唸書時的愛人嗎?雖然後來她嫁給別的男人,但是……」
「啪!」地一聲,華靖的手中多了根斷木。
「好、好、好,我懂,不逗你了。」適可而止是惡作劇的重點。季青嵐放下嬉笑的面具。「小心點,森源帶著他這個大女兒和女婿,來上海度假了。美其名是度假,但是真正的目的恐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你有任何的概念他們來上海做什麼嗎?日本皇軍的大將森源可是侵略中國計劃的中心,他不會毫無目的跑來上海的。」
「我不知道。」華靖冷冷地說。
季青嵐長歎一回氣。「我想『冷面諸葛』是不需要我擔心才對,如果我叫你要小心一點,你恐怕會生氣。你比我還要清楚,過去的情感是過去的情感,現在的你已經不是當年的你,森源惠子可不是個簡單的女人。我想,他們很快就會有行動的。」
華靖那張冷臉在此刻看起來更加冷凝,本來就是個不容易瞭解的傢伙,但是此刻的他更加的像座冰山,如果想靠近恐怕會被凍斃了。
「我回去了,有麻煩的話……你會通知我吧?」
沒有半點回答,講也是白講。季青嵐搖搖頭,每和華靖交手一次,他就覺得自己的耐性又多幾分,段數越來越高了。***
唉,徐櫻長長的歎了口氣。
五寶湊道六寶的耳朵,竊竊私語說:「喂,今天的阿櫻姊是怎麼搞的,光掃個地就已經歎了好幾次的氣。該不會吃錯藥或是鬧肚子疼吧?」
「看她那個健康寶寶的樣子,哪點像是吃壞肚子了!呆喔,五寶。」六寶撐起她那美美的超可愛小臉說:「這世界上沒有一樁事逃得過我這雙聰明的銳眼,阿櫻姊的煩惱當然也不例外羅!」
「臭屁什麼?我就不信你說得準。」
「哈哈!」仰起朝天鼻,六寶雙手叉腰得意的說:「那我們來賭好了,就賭今天的晚餐。如果我贏了,晚餐的主菜就歸我,你要負責把我不喜歡吃的剩菜解決掉。」
因為阿櫻姊最討厭浪費食物的人了。
「好,我賭了。」五寶不疑有它的咬下這個餌。
「嘿嘿嘿,你輸定了。」六寶奸笑的說:「昨晚我溜下床去噓噓時,聽見了阿櫻姊的自言自語。睡得死死的你怎麼可能知道阿櫻姊被副座欺負,所以心情不振的小事哩!認輸吧,五寶。今天的剩菜就麻煩你了。」
「什麼?六寶你欺負我!」
「願賭服輸喔!」
看著不知為了何事在一旁打打鬧鬧的雙胞胎,徐櫻又歎了一口氣。小孩子真好,一點煩惱都沒有。真羨慕她們能這樣子自由自在的打打鬧鬧,不久以前她也和五寶及六寶一樣,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當然人生的小煩惱不斷,她從來不會放心上,不像現在這樣胸口沉沉的,彷彿有塊重石壓著喘不過氣來,像生了重病似的。
如果她真的生病了,那也是心病,而且病因只有兩個字——華靖。
自從昨夜和他一席談話、不歡而散(應該說是被趕跑),她就覺得自己像是被層層煩惱給綁架了。不論她怎麼驅散,就是無法忘懷他的雙眼,簡直像著了魔的心神不寧。那樣子痛苦的壓力重得讓她睡也睡不著,忘也忘不掉。
當他以冷得凍死的人的視線,森寒地語氣告訴她:「你打擾到我了。」時,她就是無法不被他吸引,有股衝動讓她想要衝過去緊緊地抱住他,給予他溫暖,並且告訴他:「你可以不用拒人於千里之外,沒有人會傷害你的,不要怕。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在你的身旁,所以請你不要再勉強偽裝自己,這樣冷冰冰的你一點都不是你,安心地顯露出真正的華靖吧!」
啊啊!她是個大傻瓜。什麼真正的華靖,她根本就沒有資格講這種話,副座對她而言比異國的洋人還要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如果天上有雲之國,那他一定也是來自雲端的人。她這樣平凡無奇的小孤女,還想要安慰如此出色的男人,她一定是瘋了。
可是這樣怦怦亂跳的心,一想到他就會呼吸加速與手心冒汗,又是怎麼回事呢?
她只需要想起生氣前的華副座對她淺淺的那一笑,就不由得有絲甜蜜在心底滾燙,然後臉上就會微笑……「有趣、有趣。」
徐櫻猛地睜開眼,「啊呀!」她面前何時冒出來這些人?眼前的男子對她溫柔的笑著,這時候徐櫻才注意到他也算是個翩翩君子、五官端正、氣質溫文儒雅,和華副座不相上下的身高腿長。糟了,她竟開始比較起身邊的男人和華副座了。徐櫻呀徐櫻,我看你是病人膏肓了。
「沒想到一個人的臉上能有這麼多表情,一下子憂愁、一下子高興、一下子害羞、一下子又如臨大敵。研究你臉上的表情能有多少種變化,應該是件很有趣的事。」
那人單手摸摸下巴,雙眼閃閃地笑道。
這傢伙是把她當成實驗品,還是展示品嗎?徐櫻不高興的噘起嘴。「你是誰呀!
擋在我面前做什麼?」
「小姑娘,此言差矣。你沒注意到嗎?是你擋住了我們的路耶!」那人對於徐櫻不滿的口氣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更溫柔的笑說:「還是現在『東方之珠』多了你做看門人了,專門拿著掃帚在門前趕人?」
這下子徐櫻可糗呆了。她紅著臉讓到一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擋住大門的。」
「不要緊,你叫什麼名字?」他低沉的笑問。
「青嵐,你在做什麼呀!」突然有尖銳的女聲插入他們之間,徐櫻只覺眼前一炫,一名美麗不可方物的佳人站在她和那名男子之間,那位姑娘還一手揪著季青嵐的領子,一邊以不屑的口吻命道:「連這種還沒有發育完成的黃毛丫頭你也要搭訕,我真懷疑你的眼睛長到哪裡去了。別再浪費時間,快點帶我去找華靖。」
和她比起來,阿櫻自己也覺得自己像是個黃毛丫頭,可是那種「美麗」的震撼倒是隨著這名姑娘高傲驕縱的語氣減退不少。現在她看到的不過是一名被寵壞的漂亮女子,徒有外表、沒有內在的「美麗」罷了。
「是、是。森源大小姐。多耐點性子嘛!保證一定讓你見到他的。」季青嵐歎口氣,撥開不聽話的前發,再度轉頭對徐櫻笑說:「親切的小姑娘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這人還真是喜歡笑耶!好像和「某人」恰恰相反。「請說。」
「華靖人在裡面嗎?」
徐櫻點點頭。一大清早的,副座應該不可能會跑到哪裡去。
「那,麻煩你帶路吧!我們要去找他,不過,因為這位凶巴巴的大小姐是他多年不見的好友,為了讓他有個意外驚喜,希望你不要通報,讓我們看看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好嗎?」
徐櫻的直覺告訴她信任眼前他的笑容,可能和信任飢餓中的狐狸一樣危險。不過……「喜出望外」這四個字要如何表現在華副座的身上,徐櫻腦海裡浮現一幕幕有趣的畫面。最後好奇心戰勝了良心,原諒我吧!華副座,我絕不是「故意」要讓這名有著可疑笑臉的男子利用的——我是「不小心」上鉤的。
「你答應了,我好高興。」季青嵐壞壞地笑在心中,唉,人性的弱點真是太容易捉摸,真是百玩不膩。沒錯,他真的很壞!
頂樓的辦公室因為時間尚早,所以人並不多,徐櫻很順利的帶著「意外的訪客」
直闖禁區,當她帶著那兩個人到辦公室門前時,半掩的門證明了華靖一如以往一大早就起床辛勤的工作了。「叩、叩。」她先敲了敲門。
「老張,進來吧!」他冰冷的聲音傳出來。
是他叫她進去的喔!雖然她不是老張,「抱歉,打攪了,華副座。因為底下來了兩位您的朋友,說要見你——」徐櫻話還沒說完,就被人粗魯的打斷了。
「靖!」
隨著那聲足以令徐櫻汗毛聳立的尖叫,那名女子居然當眾抱住華副座,而且不由分說的獻上熱吻,看得徐櫻不僅是深受打擊而且還看呆了。那塗著鮮紅蔻丹刺目的手指憑什麼勾住華副座的頸子,她究竟是副座的什麼人?
好不容易掙開森源惠子黏人的唇舌,華靖粗魯地推開她,「搞什麼鬼?是誰讓你們——季青嵐你最好將事情給我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