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披頭散髮地跑了出去,暈頭轉向地亂撞了一通後,才找到電梯,來到大廳上。在大廳值班的服務員看到我,驚愕得睜大了眼睛。「小姐,有什麼需要幫忙嗎?」她問。
我沒有理她,逕直衝出了賓館,沿著大街奪命狂奔,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遠遠地逃離賓館,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不知道跑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跑了多遠,我實在跑不動了,才在一幢大樓的下面停住。在一個黑魆魆的角落裡,我像片落葉,跌落到地上。我的腳底傳來陣陣疼痛,我發現倉促逃離的時候,我忘記了穿上鞋子。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停地問自己。我的腦子裡混亂得像一團糨糊,渾渾噩噩的理不出一點兒頭緒。有一輛警車鳴著警笛從附近的街道駛過,聽得我心驚肉跳,我懷疑他們正在搜捕我。我想到了李一,我們約好今晚在小區會面,可是幸福和我擦肩而過,被我草率魯莽的好奇葬送了。我拿出手機,想聯繫他,可是馬上否定了這個決定。「不行,我不能讓他看見我狼狽的樣子。」
想來想去,只有王軍給我一些安全感,只有在他的面前我可以不必在乎是否狼狽,我知道他會一心一意地幫助我。
我打開手機,撥通了王軍宿舍的電話。電話鈴聲響了好長時間後,才有人滿嘴牢騷地接聽電話。
「都幾點了?不讓人睡覺了?」
意識混亂中的我,沒有聽出是誰接聽的電話,我叫嚷著:「讓王軍接電話。」
「戴倩,我就是王軍。發生什麼事了?」
「你快點過來吧,我一個人好害怕。」我聽出了王軍的聲音,眼睛一熱,差點兒哭出聲來。
「你在哪兒?在小區嗎?」王軍急切地問。
「我沒在小區,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我哭喊起來。
「別著急。你告訴我你的身邊有什麼建築物。」聽王軍的口氣,他也很緊張。
「我在一棟大樓下面,哦,牌子上寫著中國銀行支行。」我環顧一下四周,這才發現自己在一家銀行的營業廳前面。
「你再看看還有什麼建築物。」
「這裡有一個十字路口,有一個很大的轉盤。」
「好,我知道了。你在那兒千萬別動,我一會兒就到。」
等待中的時間,一分一秒都被拉得極其漫長,我望眼欲穿,不住左右張望,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期待王軍出現在我的身邊。我給他打電話的時間是12:48,我時不時地看一下時間,手機上顯示的數字,慢吞吞地過老半天才變換一下數字。大街上空無一人,偶爾有一輛車風馳電掣地駛過,旋起方便袋廢紙片之類的垃圾,我恍惚記起一部恐怖電影裡曾有這樣的鏡頭,午夜的街道,淒清冷漠,到處瀰漫著陰森恐怖的氣息。我的耳邊恍然響著電影裡的背景音樂,我激烈的心跳則是它的節奏,烘托出鋪天蓋地而來的毛骨悚然。
終於在一個多小時後的1:53,我聽見王軍在遠處呼喚我的名字。我站起身,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腳底板上彷彿有無數的細針刺著我,使我走得一路歪斜。王軍看見了我,奔跑起來。我看到了王軍,渾身剛剛凝聚起來的一些氣力,便悄悄流失了,我覺得我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終於在跌倒之前,王軍及時趕到了我的身邊,我倒在了他的懷裡。
一輛汽車經過,明亮的車燈照射到我們身上。王軍看清楚了我的慘狀,大驚失色,大聲問道:「倩倩,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被他的高聲喊叫嚇壞了,我環顧了一下空無一人的街道,總覺得在暗處有人在窺視我們。我耳語似地說:「小點聲。我害怕。」
王軍壓低了聲音,可是他的慌張和疑惑並沒有減弱。「你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快告訴我,我都要急瘋了。」
我在他的懷裡瑟瑟發抖,哀聲說:「不要問。王軍,帶我回家好嗎?我要回家。」我的心裡在猶豫著,拿不定主意告訴還是不告訴他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
王軍說:「好,我送你去小區。」
「不,我要回家,回真正的家。」我叫道。
「咱們先回小區,到那兒你換換衣服,天亮後,我再送你回家。」
我點點頭。王軍扶著我向前走,剛邁出幾步,我忍不住呻吟了一聲。
王軍柔聲問道,「怎麼了?」
「我的腳好疼。」
王軍看看我赤裸的雙腳,他扶我在路旁的花壇沿上坐下,脫下自己的鞋和襪子,小心翼翼的給我的腳套上他的襪子,穿上他的鞋。他扶我起來,說:「走走看,舒服些了吧。」
我走了幾步,雙腳疼得更厲害了。王軍的鞋對我來說太大了,每走一步,鞋子都摩擦著腳底板,給我帶來更大的痛苦。我說:「我的腳疼得走不動路。」
王軍又扶我坐下,從我的腳上脫下鞋子,穿在他的腳上,然後背對著我蹲在地上,說:「來吧,我背著你。」
我在王軍再三的催促下,趴在他的背上。他邊走邊說:「要是有個出租車就好了。」
我驚慌地說:「不要打的,也不要讓人看見。我好害怕。」
王軍安慰我說:「好,我聽你的。你千萬不要著急,也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伏在王軍的背上,我確實踏實了許多。但是聽到他逐漸急促的呼吸聲,我感到了一些不安,我滿懷歉疚地說:「王軍,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今生今世,我無法報答你了,只好等待來世了。」
「你這是怎麼說話?像是臨終遺言。毛主席他老人家說了,咱們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離落還早著呢,不許說喪氣話,不管發生什麼,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王軍調動起幽默細胞,盡量把話說得幽默些,說完,故作輕鬆地嘿嘿一笑。
「也許我沒有幾天的活頭了,我真的不甘心。」我的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喃喃地訴說。殺了人的事實沉重地壓在心頭,我已經無力承受,因此決定告訴王軍。一旦這樣決定,我說話的語調裡居然充滿不可思議的平靜,彷彿在講別人的事情:「我殺了人。」
我感覺到王軍在行走中停頓了一下,但他顯然不太相信,他用打趣的口氣說:「才殺了一個呀,不算多。我剛才殺了十個八個的,很過癮是吧?」
「我不是開玩笑,我把陳鵬殺了。」我用非常認真的口吻說。
「誰?」王軍完全停了下來,他有些相信了,看樣子他很震驚。
「輔導員陳鵬。」我進一步說明。
「為什麼?」
「他該死。」
王軍沒有再說話,他又開始向前走,伏在他的背上,我感覺到他步履沉重,舉步維艱。
「我下來自己走吧。」我說。
他堅定地搖搖頭。後來在我的再三堅持下,他放下了我,但他不同意讓我自己走。他稍事休息後,又背起我,繼續趕路。儘管我們很少說話,但是我把心中的恐懼說出來後,輕鬆了許多,好像我的恐懼和苦難已被王軍分擔了。
我們走走停停,經過一個小時的奔波,終於回到了小區。走進房子,因為我們已經習慣了黑暗,所以進屋後並沒有感覺到黑,沒有開燈,王軍徑直背著我走進臥室,把我放在床上,我們同時癱軟在了床上。在我的身體向後倒下去的時候,我感覺到壓到了另外一個人身體。
與此同時,只聽「哎呦」一聲,一個人大叫起來,接著臥室裡的燈亮了,我看見李一欠起身子,揉著惺忪的睡眼,迷茫地望著我和王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