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綠水一邊為皇甫陵包紮傷口,腦袋也沒閒著,終於讓她想起來在哪兒見過黑衣上的銀徽圖騰了。
在處理完沾血的布條,又替他煮了碗香噴噴的什錦面後,蘇綠水瞇起圓眸,拎起被他藏在床角的黑衣,輕聲問:「王上,這是什麼?」
吃飽喝足的皇甫陵一見她手上的衣物,表情猛然一變。該死!他居然忘了「毀屍滅跡」!
凝視著她帶著質問表情的小臉,黑眸閃爍了下,隨口搪塞。「一件衣物。」
廢話!蘇綠水真想直接罵出口,不過她忍住了,深吸一口氣,揚起一抹笑,「這奴婢當然知道,奴婢要問的,是這個——」纖長的玉指比了比黑衣上的銀徽,「若奴婢沒記錯,這銀徽似乎是王宮密探影的專屬標記,但奴婢不解,這衣物怎會出現在王上的榻上,還這麼湊巧的沾了血跡呢?」
擱下見底的麵碗,他奪過她手上的衣物,鎮靜的說:「不干你事,你甭管。」
瞪大了眼,她不悅的板起小臉,「王上,您受的不是普通的傷,而是刀傷,不宣御醫、不讓人知曉,您可是王上啦,究竟曉不曉得您這麼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
這會兒受傷的是西陵的一國之君,她怎麼可能不管,更別提她一知道他受傷,那顆久久無法安然歸位的心,此時還七上八下不停地狂跳,她就不能讓他這麼輕易矇混過去。
黑眸望向激動的她,皇甫陵冷哼一聲,「那又怎樣,就因為朕貴為王上,身份尊貴,受了點傷便弄得人盡皆知,將王宮給翻了是嗎?」
他臉上的不以為然,眼底淡淡的憂悒,讓蘇綠水的心頓時一緊,連忙解釋。
「奴婢不是那個意思,奴婢只是關心王上……」
他態度冷淡的問道:「是關心朕這個人,還是關心朕的身份?」
「這有什麼不一樣嗎?」她不解的看向他,「王上也是人,就算身份不同,可一樣會受傷、會疼、會難受,奴婢希望召御醫來,只是擔心王上的傷口會發炎,這和身份有何關係?」
她居然還敢反問他?究竟是誰先提起他的身份的?皇甫陵俊眉一揚,張口欲言,但一見到她那純真困惑的表情,所有的話頓時卡在喉中,化成一聲嘟嘍。「算了。」
「怎麼能算了!」蘇綠水一手杈著腰,一手指向被他奪去的黑衣,目光堅定,「王上今日非給奴婢一個解釋不可,否則……否則就……」
「就怎樣?」他若不說,難不成她要皎他不成?
她一時間找不出話威脅他,但瞥見几上的麵碗時,頓時靈機一動,雙眼乍亮,興奮的說:「若王上不交代清楚昨夜為何受傷,又為何會有這件黑衣,從今以後,奴婢就不再煮——」
「華妃娘娘駕到——」
蘇綠水話才說到一半,外頭便傳來通報聲,堵住她未竟之語。
「華妃?她來這做什麼……」皇甫陵不耐煩的皺起濃眉。這時的他,可不宜接見任何人,尤其是難纏的華妃,長眸一瞥,他低聲對一旁發愣的小女人說:「打發她走,別讓她進來。」
蘇綠水一聽,圓眸若有所思的一瞇,用打商量的語氣反問:「奴婢若將華妃娘娘請走,王上是否會告知奴婢您所隱藏的秘密?」
她隱約猜到屬於影的衣物為何會出現在王上的榻上,再加上他上身赤裸,下身只著一件黑褲,她似乎已經有些頭緒了,但這也只是她個人的猜臆,畢竟這等荒謬之事,最好不是她所猜想的那樣……
嘖嘖嘖,這小丫頭居然敢和他談條件?皇甫陵不怒反笑,緩聲說:「那也得你真趕得走再說,那麼,就交給你了,朕先去小歇片刻。」
說著,他扶著桌緣站起身,強忍著腳傷的疼痛。緩緩踱步回榻,將殘局扔給身後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笨丫頭。
蘇綠水一眼便認出站在最前頭,身材曼妙、打扮華麗貴氣的華妃。
她眉如黛、眼如月,一張芙蓉臉蛋雪白清雅,如傳言一樣出眾美麗,身後跟著六名宮女,每人手上皆捧著銀盤,銀盤上擺的是一盅盅不知名的珍貴補品。
「奴婢參見華妃娘娘。」蘇綠水恭敬的福身。
華妃輕頷首,示意她起身後,輕啟如花般秀美的紅唇,輕聲問:「王上呢?」
「啟稟娘娘,王上龍體微恙,正在寢宮裡歇息,吩咐奴婢轉告娘娘,請娘娘擇日再來。」
「擇日?」華妃一聽,柳眉輕顰,「這怎麼成!你再去通報,就說本宮特地熬煮了不少補身藥膳,要為王上補身子,請王上不要辜負臣妾一番心意。」
蘇綠水當然不會再次通報,於是好聲好氣的說:「娘娘,王上已用過午膳,這會兒才剛睡下,奴婢認為此時不該叨擾王上歇息……」
嬌貴的華妃哪容得下一名下人拒絕,麗容冷下,不復方纔的好言好語,沉聲道:「要你通報,你儘管去便是,不過是個奴才,囉唆什麼!快去!」
蘇綠水沒想到生得如此貌美的華妃,個性竟是如此無理,也拉下了臉。「娘娘,既然您是為了替王上補身而來,就更不應該打擾龍體不適的王上,這些補品,交給奴婢即可,等王上醒來,奴婢會為王上重新熱過,並告知王上這是娘娘一片心意……」
「放肆!」蘇綠水話音剛落,華妃的貼身侍女小藍馬上斥喝,「你是什麼東西,膽敢頂撞華妃娘娘?娘娘熬煮的補品豈能讓你這不等奴才轉送?還不去通報!只要告訴王上,是王上最寵愛的華妃娘娘來看他,王上肯定會接見,快去!」
蘇綠水根本不理小藍,圓眸再次看向陰沉著臉的華妃,冷聲說:「沒錯,奴婢只是下等奴才,可就算再卑微也是王上的貼身宮女,華妃娘娘這麼縱容底下之人怒罵奴婢,難道不怕讓人說閒話,例如……不將王上放在眼裡?」
華妃臉色一變。沒料到會遇上一個牙尖嘴利的奴才,終於正眼看向蘇綠水,「你這張嘴倒是挺厲害的,很好,王上有個這麼護主的宮女的確不錯……」
她眼色一使,身旁的小藍馬上意會衝上前去,抓住擋在門前的蘇綠水。
「華妃娘娘,你這是做什麼?」蘇綠水俏臉一變,沒料到對方不僅不講理,還蠻橫得很,打發不走便打算硬合。
華妃根本不理她,仰起首,蓮步一踏,領著宮女便高傲地走進寢宮裡。
可惡!看著直往床榻走去的華妃,蘇綠水拚命掙脫小藍,奔至她面前,張開雙臂阻擋。「華妃娘娘,請自重。」
見這難纏的丫頭再次擋住她,華妃惱怒的瞪了辦事不力的小藍一眼,才旋過身,對著在榻上歇息的男人柔聲說:「王上,臣妾來看您了,您還好嗎?」她想越過蘇綠水,不料她像尊門神似的,動也不動,她忍不住低罵,「滾開,別杵在這礙事!」
「娘娘,奴婢已說過,王上正在歇息,請你離開。」她毫不畏懼的迎向她,冷聲重複一遍。
「你——」華妃氣極了,再也顧不得該有的端莊,手一揚,將她用力一推。
蘇綠水沒料到她會突然動手,瘦小的身子一時失了重心,撞倒了一旁的銀盆,發出一陣巨響。「啊——」
「是誰在這吵吵鬧鬧!」
「王上,您醒了?臣妾來看您了。」
正要入睡的皇甫陵本不想管事,可一聽見蘇綠水驚惶的叫喊,再也忍不住爬起身,擰起俊眉,看著眼前一群人及狼狽跌坐在地的蘇綠水。「這是在幹什麼?」
看見皇甫陵不甚歡快的神情,華妃急忙陪笑臉,嬌媚地說:「昨夜……是臣妾侍寢的日子,可臣妾苦等了一夜,卻不見王上身影,臣妾想念王上,因此命人熬煮了些增添元氣的補品,特地來見王上,給王上補身。」
皇甫陵不重女色,後宮的妃嬪也不似以往君王,佳麗三千,大多是太后為保王室香火,為他納入宮內的,而華妃便是其中之一。
王上登基三年遲遲不肯立後,因此太后放出消息,不論是誰,只要能懷上龍種,便立為後,正因如此,她十分注重一月一次的侍寢,偏偏皇甫陵昨夜竟未出現,讓她又氣又惱,天一亮,她再也按捺不住,借由送補品之名,來瞧瞧究竟是怎麼回事。
疲憊的揉著眉心,他看著她身後宮女端著的補品,「擱下就好,朕有些累,晚點再用。」
「王上……」華妃可不是那麼好打發,她坐到榻邊,故意偎近他,小手貼上他的胸膛,來回撫觸,「昨夜下了大雨,臣妾好擔心,擔心您是否受了風寒,要不……昨夜怎麼沒到臣妾那兒?」
皇甫陵又累又痛,腦袋昏沉不己,實在懶得與她糾纏,抓住她不安分的手,淡聲說:「你擔心的應該不是朕的身體,而是你的後位吧!」
看著她的麗容閃過一抹尷尬,他忍不住揚起一抹冷笑。
後宮有哪個女人是真心為他著想?他不過是她們爭奪權力的媒介罷了,有誰是真正關懷他——一個都沒有!
「王上,您在胡說些什麼啊,臣妾當然是關心您的身子呀……」
「夠了。」他不耐煩地躺回榻上,閉上眼,「都下去吧,朕累了。」
「王上,那麼您何時才會上臣妾那呢……」華妃可不想走,她還沒見他將補品喝下,也還未詢問到他何時才會上她的樊麗宮。
蘇綠水見皇甫陵臉色蒼白,似乎十分疲倦,連忙站起身,擋住華妃再次欺近的嬌軀。「娘娘,王上當真累了,您請回吧。」
瞪著一再阻擾她的賤奴才,再看向顯然不打算理會她的皇甫陵,華妃就算再怎麼不甘願,也只能忿然的拂袖而去。
華妃一走,蘇綠水馬上朝她的背影扮了個大鬼臉,鼓起粉頰,低聲嘀咕,「搞什麼嘛,怎麼會有這麼難纏又不會看臉色的女人?她難道看不出王上真的很不舒服嗎?還在這兒吵鬧,真是夠驕蠻的……」
聽到一句句替他打抱不平的話,皇甫陵又再次睜開了眼,坐起身,凝向她憤怒的小臉。「你為何這麼生氣?」
聞聲,她猛地回頭,「王上難道不生氣?」她覺得莫名其妙,「奴婢明明告訴華妃娘娘您身體不舒服,她卻執意要找您,不僅吵得您不得休息,還一直問您昨夜為何沒到她寢宮,她是沒長眼睛嗎,難道看不出您的臉色有多蒼白嗎?滿腦子只想著侍寢,連問都沒問半句您是不是不舒服,您說奴婢怎能不生氣……」
聽著她連珠炮般的罵個不停,皇甫陵奇異的感覺到心頭一暖,有股說不出的激動在體內流竄,讓他一掃方才陰沉的情緒,眸光泛柔,瞅著她愈罵愈憤慨的臉蛋。
原來他錯了,並不是沒人真心為他好,至少,他眼前就有一個……
罵到有些喘不過氣的蘇綠水終於想到該歇一歇,這才發現皇甫陵沒半點反應,還用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望著她,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有些害怕的退了一步。
「王、王上,您作啥這麼看著奴婢?」
好恐怖,他黑燦有神的雙眸此時卻像能將人吞下般的深邃,詭譎難測讓人又怕,卻又忍不住著迷的癡癡凝望……
「過來。」朝她招招手,他嗓音微啞的說。
不要!她沒說出口,但眼神表情擺明了抗拒,她可沒忘記昨夜那個「意外之吻」,說什麼也不能自投羅網。
「這是命令。」
唔,又來這招!不得已,蘇綠水只好踩著忐忑不安的步伐,朝他走近,怎知她才走近,他長臂一扯,立即將她帶入懷中。
「王上,您……您快放開我……」俏臉火紅,她不停的掙扎。
皇甫陵當然不放,長指輕別過她漾著紅雲的杏頰,啞聲問:「你可是真心誠意關心朕這個人,而不是因為朕是西陵國的王上?」
「啥?」蘇綠水一頭霧水,好半晌才懵懂的說:「身份算不了什麼,人若死了,不論錢還是權,全都帶不走,您就是您,這……這有差別嗎?」
說真格的,她已緊張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不過他似乎很滿意她的回答,因為他那認真嚴肅的俊顏,緩緩沁入一絲笑意,然後,變成了一聲聲朗笑。
她說了什麼笑話嗎?不解的偏著頭,突地,她想到——「對了,王上您先別笑,您還未回答奴婢那件黑衣的事。」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挖到了塊珍寶,一塊屬於他的瑰寶。
「怎會不重要?」蘇綠水不平的哇哇大叫,「要是王上今兒個不說清楚,奴婢……奴婢就再也不煮夜宵給王上吃了!」
此話一出,果真讓皇甫陵停住了笑,他低頭睇著那張認真的小臉,「你為何這麼想知道?」
吼!他今天怎麼這麼多「為什麼」?忍著翻白眼的衝動,她沒好氣的說:「當然是因為奴婢關心您的安危啦,還能為什——」
「麼」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僵住了,因為他那張驀地貼近的俊顏,更因為他烙上她小嘴的薄唇……
傻了,看著這「侵犯」她侵犯到睡著的男人,蘇綠水真的傻了。
「王上……」輕推壓在她身上動也不動的男人,小手在碰觸到他身上燙得嚇人的溫度後,她這才發現他不是睡著,而是昏倒了。
小臉閃過一抹慌張,她著急地扭動身軀,從他身下掙脫,接著讓他躺好,緊張的喚道:「王上?王上您還好嗎?」
然而皇甫陵除了眉心的摺痕更深之外,並沒有理會她。
她當真慌了,緊張的來回踱步,「怎麼辦,又不能找御醫……到底該怎麼辦……」她急得都快哭了,不停的撫摸他異常熱燙額頭,「不成,我得想想法子!」
說完,她急忙奔出寢宮,要去端冷水來幫他擦拭身子。然而她才剛踏過門檻,就見臉色略微蒼白的奉冉迎面走來,她連忙奔上前,擔憂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奉大人,我、我……」
「綠水,發生什麼事了?」見她一副快哭的模樣,奉冉也急了,低聲問:「是不是王上出了什麼事了?」
她一聽,急忙點頭,旋即又搖頭,思量著不知能不能將皇甫陵受傷一事告訴他。
彷彿知道她的疑慮,奉冉連忙安撫,「放心,昨夜是我陪王上出宮的,是不是王上的傷口發炎了?」
發炎?蘇綠水一震,一股埋藏在記憶深處的恐懼驀地籠罩她全身,讓她不住全身顫抖,害怕的問:「是、是發炎嗎?我不曉得,可……可王上正在發燒,渾身燙得嚇人,現在昏迷不醒……」
奉冉一聽,忙吩咐她準備一壺煮開的沸水及一盆冷水,便快步往寢宮奔去,蘇綠水也不敢停留,連忙去準備。
一刻鐘後,她回到龍躍宮,就見奉冉已將皇甫陵身上的衣物褪下,正等著她。
「奉大人,熱水。」她趕緊將熱水送上,一走近,她才看清皇甫陵腿上那道原本還算整齊的刀口,此時異常紅腫、潰爛,上頭似乎還沾著些許黃膿,瞧得她驚呼出聲。
「怎麼會這樣……」稍早為他換藥時,傷口明明沒這麼嚴重的……
奉冉本想為皇甫陵刮除膿包,可他的手也受了傷,根本使不上力,只能皺著眉,不知該如何下手。
發現他遲遲不肯動手,蘇綠水這才瞧見他手上也纏著布條,於是她深吸一口氣,接過他手上的刮勺。「奉大人,讓我來。」
「你確定?」奉冉訝異的看著她慘白的臉。
她沒答話,只是專心一意的處理傷口,直到在那恐怖的傷口灑上奉冉帶來的藥粉,並包紮妥當後。她才突然像被抽乾全身力氣似的,雙腿咚地一聲,頹軟跪地。
見狀。奉冉連忙扶起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既然會怕,又何必逞強……」
她緩緩搖頭,「我不是害怕。」
瞧她一張小臉慘白如雪,奉冉壓根不信,卻也不好多說,只能要她先下去歇息,誰知,這丫頭還是搖頭。
「不,我要在這看顧王上。」
「這事我來就好,你去歇著吧!」她的臉色……和他這受傷的人有得拼。
「不!」她堅定的拒絕,「奉大人不也受了傷?王上由我看著就行了,你才該回去休息。」
「那……好吧,我先回去了,你也別累著,往後幾日,王上還得麻煩你照顧。」
奉冉受的傷也不輕,卻連歇都不敢歇,便馬上進宮來為皇甫陵送藥,這會兒有個小丫頭自願看顧,他當然不再推辭。
待他一走,蘇綠水一直懸在眼眶裡的淚,再也忍不住地傾瀉而出。
她會哭,是因為想起了疼愛她的爹爹。自從進宮後,她便極少想到爹爹,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因為一想起爹爹臨終前那淒慘模樣,她就會忍不住嚎啕大哭。
她們蘇家雖不富裕,可也算是小康了。在她七歲那年,爹爹做生意失敗,從此一蹶不振,成日以酒澆愁,雖說如此,他仍對她很好,直到有天他因還不出酒錢,讓酒樓的人給打傷了。
她記得爹爹當時的傷並不嚴重,皮肉傷經過調養早已痊癒,僅有一處被菜刀劃過的傷口遲遲沒有癒合,不出幾天,爹爹便開始高燒不退,傷口潰爛紅腫,長出散發著惡臭的膿包,她沒錢再請大夫,只能學著第一次大夫來時那樣,為爹爹處理傷口,然而沒多久,爹爹還是走了……
想起那時的哀傷,她的淚水便撲簌簌落個不停。
一得知皇甫陵會突然高燒,竟是和她爹爹一樣的原因,她真的嚇傻了,深埋已久的恐懼再次冒出頭,讓她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捂著心房,她不懂胸口為何會疼得像是要爆開似的,不懂為何光是看著皇甫陵慘白的臉色,她竟恨不得能代他受苦,不懂自己為何會擔心得眼淚直落……
她只知道她好害怕,只知道不能讓皇甫陵和爹爹一樣,她只知道她不希望他……離開她。
她害怕會再次失去對她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懵懂的情愫隨著她滑落的淚花快速滋長,她一直以為她對榻上的男人僅是感激之情,感謝他將年幼的她帶入宮裡,讓她吃飽穿暖。
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知道那份感激已經變得不一樣了,要不她不會在以為他上華妃那兒時,莫名的惱火,也不會在他受傷時,嚇得六神無主,更不會因為他昏迷,而感到心痛得像是快要死去……
然而,不解男女之情的她仍不懂那變得不一樣的情感究竟為何,也沒心思多想,現在的她一心只想著皇甫陵快快好起來,其他的事,對她而言一點都不重要。
噙著淚望向榻上沉睡的男人,她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撫著他蒼白的容顏,哽咽說:「王上,您不能有事,您是爹娘過世後,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我不要您出事……」
那一夜,她完全不敢闔眼,不停伸手探向他微弱的鼻息,不斷為他擦拭滾燙的身軀,更換額上的布巾,直至天明……
當皇甫陵醒來,第一眼便看見累得趴在他榻旁沉睡的蘇綠水。
她怎麼會在這裡?濃眉微擰,他甩甩昏沉的頭,不料卻將覆在額上的方巾給甩落下來,驚醒了熟睡的人兒。
「王上?」眨著迷濛的圓眸,蘇綠水一見她守了兩天兩夜的男人終於醒來,又高興又憂心的問:「您還好嗎?有沒有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喝點水?」
「朕……」昏迷了兩天,皇甫陵喉頭幹得難受,連話都說不太出來。
她也沒讓他硬將話說完,便著急的說:「奴婢去為王上準備壺熱水潤喉,再為王上熬點清粥,王上您先歇著,奴婢很快就回來。」說完,她便像風一般奔出寢宮。
見她因跑得太急而跌倒,皇甫陵俊眉倏擰,想叫她別急,卻因音量太沉也太啞,壓根傳不到她耳裡,只能擔憂的看著她拍拍衣裙,跌跌撞撞的離去。
「那丫頭在急什麼?」恰巧來探望的奉冉險些被撞個正著,困惑的望著她急奔而去的身影,轉身,在瞧見清醒過來的皇甫陵,便瞭然一笑。「王上您醒了?還好吧?」
無法說話的皇甫陵只能點頭,示意沒事。
瞧他似乎真退了燒,奉冉這才鬆了口氣,坐到蘇綠水方才坐的位置。「還好您醒了,要是再不醒,恐怕就有兩個人為您送命了。」
兩個人?皇甫陵不解的睨向他。
「一個當然是微臣,另一個則是您那忠心、貼心又細心的小宮女。」奉冉搖搖頭又說,「您因高燒不退,整整昏迷了兩個日夜,那丫頭衣不解帶、寸步不離地守在榻前,連眼都不敢閉,癡癡的守著,不論微臣怎麼勸,她就是不走,堅持等到您醒來,要是您再不醒,那丫頭不是累死就是哭死……」
聞言,皇甫陵這才想起她剛剛紅腫的雙眼及憔悴的模樣。
原來……她一直守在他身旁,怪不得他老覺得在睡夢中聽到有個女人不停的哭泣、不停的喚著要他醒來,那像是能揉碎人心的難過嗓音,此時彷彿還在他耳畔縈繞著。
胸口發熱,一股前所未有的感覺正快速的竄揚,虜獲他那不曾動情的心……
皇甫陵遠遠地便看見他那理當要「貼身」的小宮女,挽起衣袖、漾著嬌笑,在水井旁洗著青菜,他若有所思地邁開步伐,朝嘻笑聲不斷的眾人走去。
「跟朕回去!」肅著俊顏,皇甫陵伸出手抓住她的細白皓腕。
看見來人,蘇綠水的嬌笑一僵,四周的嘻笑聲也戛然而止,所有人全傻了,愣愣的看著突然出現的王上。
見蘇綠水動也不動,皇甫陵乾脆直接拉起她的手就要離開,然而她的動作更快,倒抽一口寒氣,將手上的大白菜扔向他,趁他錯愕之際,手一扭,掙脫他的箝制,接著迅速轉身,頭也不回的溜了。
瞪著那抹飛也似逃跑的纖細身影,皇甫陵臉色一沉,將懷中的大白菜扔進水盆裡,雙腳一點,追了上去。「蘇綠水,給朕站住!」
聽到彷彿近在耳邊的低咆,她嚇了一跳,更是不要命的往前衝。「才不要!」
回頭喊了那麼一句,只差沒賞他個鬼臉。開玩笑,她又不是傻子,幹麼站著讓他抓?
「你敢抗旨?」皇甫陵語氣一沉,一個縱身飛躍,頎長的身子輕鬆落地,直接擋在她面前。
蘇綠水沒料到他這麼厲害,著實嚇了一跳,差點止不住腳步。
「你跑不掉的。」他的眼神彷彿追捕獵物的黑豹,閃爍著勢在必得的精光,目光緊緊鎖著那張沁著薄汗的嬌顏。
瞪著他氣不喘、色不變的模樣,蘇綠水不甘的問:「王上找奴婢有何貴事?」
「你在躲朕?」瞇起俊眸,他開門見山的問。
自從他的傷口好得差不多了之後,本一直守在他身旁照料的蘇綠水卻一反常態,見到他像見到鬼似的,不僅躲得老遠,且還當真再也不煮夜宵給他吃。
這簡直是要他的命!吃不到她煮的東西,就像有千百隻蟲在他胃裡叫囂,吵著他不得安寧……心唸唸都是她那令人屈服的精湛廚藝,然而,最讓他無法忍受的,是她的刻意躲避。
打從發現對她的感情,皇甫陵便下定決心要將她變成他的女人,然而這丫頭卻不領情,見到他不是躲就是藏,讓他滿肚子火氣無處發,只好親自上御膳房逮人。
眼睫微抬,她偷偷睨向那張鐵青的臉孔,「奴婢豈敢。」
呃,她的確是在躲他,可為何要躲,她自個兒也不曉得,只知從他受傷之後,她突然變得非常在意他,那種感覺,常揪得她胸口泛疼,讓她既不解又無助。也或許她並非不知那股在意從何而來,只是不想去猜、不敢妄想,因此才會確定他沒事後,便下意識的躲著他……
「若真的不敢,為何見到朕就跑?」
圓眸心虛閃爍,她乾笑兩聲,「奴婢只是突然肚疼,急著要去茅房……」
「是嗎?」這說謊不打草稿的丫頭。俊眸微閃,他忽地彎下身,將她攔腰抱起。
「啊——」她驚呼一聲,連忙抓住他的衣領穩住身子,「王上?」
看著她羞紅的小臉,他輕聲道:「既然疼到需要用跑的,想必一定非常急,朕就好心送你一程,免得到時來不及,丟了臉。」
見他當真往茅廁的方向走去,她趕忙出聲阻止,「別,不用了!奴婢突然又不那麼急了。」要是真讓他抱著自己進茅房還得了,那她的臉才真的丟大了呢!
「是嗎?」他微揚眉,將她給放了下來。
雙腳一落地,蘇綠水這才吁了口氣,悄悄挪了挪腳步,和他保持距離。
既然逮著了這可惡的小女人,皇甫陵也不怕她跑,於是拉起她的小手,不理會她的掙扎,快步走向御膳房。「既然你沒事,聯想吃你煮的清蒸黃魚、醋溜丸子、芙蓉百合,還有……」
「等等,」蘇綠水連忙阻止他的點菜。「王上可是要向奴婢說明那夜之事?」
擰起俊眉,他悶聲說:「沒有。」
「沒有?」細眉一揚,她看向那雙深沉幽黯的眼眸,用力掙脫他的手,嘟著嘴,「既然沒有,那麼別說是王上說的那些菜了,就是一杯茶,奴婢都不會為王上泡的。」
「你這是在威脅朕?」皇甫陵微惱的瞪向她。
蘇綠水滿不在乎的聳聳肩,「王上可以不受威脅,讓御膳房的廚予為您料理膳食,奴婢無所謂……」
該死!這丫頭真以為他是在乎吃的?或許剛開始是,可現在可不,天知道他在乎的其實是她的陪伴,是見他吃完她做的料理後,那滿足甜美的笑靨……
瞪著這完全將他吃得死死的丫頭,皇甫陵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他這王上當得十分窩囊,卻仍然不得不對她妥協。
「朕知道了。」咬著牙,眸光一閃,他突然有個好主意,「要朕說也行,可你得答應朕一個條件。」
一聽他肯說了,蘇綠水雙眼一亮,連聲問:「什麼條件?」
「這事之後再說,朕餓了。」他的笑容藏著單純的她無法察覺的狡詐。
「可王上您還沒說呢!」她才不笨,要是她聽話煮了一桌好菜餵飽他,難保他不會耍賴不認帳。
「君無戲言,今晚到御書房來,朕會讓你知道你想知道的,現在,先填飽朕的肚子才是要事。」
兩人就這樣達成共識,一個興高采烈的奔向御膳房烹煮膳食,另一個則抑不住臉上得意狡猾的笑容,踱步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