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 第二十九章
    如果謝萌沒有逃走,相信程敬南一定會很沒風度的想要把她的嘴堵上,如果,但也只是如果而已。前一刻恨不得砸爛電話的程敬南,下一刻卻還是去接了電話「喂」了一聲,他不說話,他懂得後發先至的道理。

    然而快下班的時候白敏嘉還是來了,穿著酒紅色的曳地長裙,細細的高跟鞋,CHANNEL的鑽石項鏈,頭髮優雅的在腦後挽起,尊貴,典雅,美貌得不像她這個年齡該擁有的。她說她只比他大14歲,她說一切都是她從中作梗,她說如果林順知道他曾經……

    程敬南禮貌的站起來迎接,神色森嚴戒備:「敏嘉阿姨。」

    白敏嘉心裡苦笑,她就是害怕這一天,然而避無可避還是走到這一步,她止住他: 「你不用緊張,今天我來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而已。」

    程敬南眸光一轉,沉吟不語,他沒有應她。

    白敏嘉唇角輕輕挽出一個淒楚的笑容,選了個離他有段距離的沙發坐下來,腿優雅的疊交在一起,扣住雙手靜靜地看著他,陳述:「今天是你生日。」

    哦?

    程敬南意外。

    他都忘記了。

    白敏嘉卻面帶微笑,回憶:「從你13歲起就只有我記得你的生日,你去美國這幾年都好久沒給你過過生日了。」這樣的神情瀰漫一種淡淡的恍惚,那些前程往事到今天,恩怨糾葛,誰也說不清。

    從程敬南叫她阿姨起,白敏嘉就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她不能活在他的世界中,她永遠不配他,過去和現在,然而她卻要強留他,所以他們成了敵人。

    程敬南一直沉默不語,白敏嘉心內酸楚,她是真的沒有把握,可是還是要做。

    「敬南,你從美國回來後每個星期都會回家一次,現在你多久沒回家了。」白敏嘉完美妝容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疲憊,眼光黯下來,微微可以瞧見眼角的魚尾紋。女人總是會累,總是會老,無論再精緻的妝容都掩蓋不了。她堅持了這麼多年,以為他是她放飛的風箏,總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身邊,可是卻沒有想到他飛得太遠,現在想要找他回來,只能冒險,可是那繩子她是真的沒有把握會不會斷?

    「我知道你永遠忘不了我對你的傷害,但是今天就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幫你過一次生日,就當為了紀姐姐陪陪我,就今天,好麼?」說著,眼角已隱然有淚光閃動。

    說起母親,他不由心一軟,念及她的所作所為,他確實應該恨她。可是這個女人的孤清悲涼,眾叛親離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他到底對她產生了一種憐憫。

    吃飯的地方是白敏嘉選的,私人菜館,她不停的給程敬南介紹,各色菜式,刻意的討好和小心。紅酒是白敏嘉帶出來的,從倫敦拍賣行高價購得,優質的紅酒光澤通透,入口純正,一種成熟柔滑在舌尖打轉,滋味美麗,回味悠長。

    難得的好酒。

    程敬南卻無心品嚐。

    白敏嘉說的都是他小時候的事,唇角微微上揚,彷彿真的回到那樣的年代,笑容甜蜜,神情迷醉:「第一次見到你才四歲,穿著紀伯伯給你做的軍裝,見你正纏著紀伯伯的秘書讓他陪你下棋,那個時候你又蠻橫又霸道,秘書常常跟我們說最頭疼陪你下棋,即不准贏了你又不准敷衍你,偏你腦瓜子又鬼精靈的,誰敷衍沒敷衍一眼你就能分辨。你還記得你六歲時候弄死紀伯伯一株蘭花,紀伯伯差人來拿你,你害怕的躲進大宅裡的雕花大床下面一天沒出來的事嗎?呵呵,那天紀姐姐幾乎都被你急死了,姐夫狠狠的打了你一頓,後來……」

    是啊,小時候多麼調皮,可是……程敬南卻突然出聲打斷,語氣亦是保持禮貌而疏遠:「敏嘉阿姨,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再聽。」

    白敏嘉訥訥的,神色黯然:「對不起,敬南,我……你……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歡你,從你13歲時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又傷害了你,但是我愛你,我一直都等你回來,這一切過去後,我們到歐洲到美國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住下來,我上次還特意問了醫生,醫生說我,說我也可以幫你生兒育女,完全沒有問題,敬南,好不好?好不好?」說著她急切的伸出手去抓他放在桌上的手,程敬南卻彷彿觸電一樣縮回去了,口袋裡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是卡農的鋼琴音,林順特意幫他一個音調一個音調譜進去的曲子,這也是她特有的短信鈴聲。

    此刻的林順一個人在家裡做好一切準備,等,等著要告訴他一件事。樓下不停有車子的聲音響起,卻都只是經過,最後停在了別家的樓下,敬南還不回來,林順對著流氓兔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瞧一眼牆壁上的掛鐘,再瞧一眼,其實一分一秒還是正常的走著,程敬南這些日子的加班她早就習以為常,但是林順卻覺得今天是前所未有的難熬,時間因此被她拉得更長更長。

    敬南,你什麼時候回來?

    終於坐不住,她拿著電話,想了想,卻又頹然放下,只發了個短信:「敬南,你怎麼還不回來,我早晨不是讓你早點回來嗎?」想了想又改了:「敬南,你什麼時候回來,我在家裡等你,我有事要告訴你。」寫完後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空空的屏幕,她最後發的卻只是一句「什麼時候回來,注意安全。」

    她真的很想他快點回來,跟他說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程敬南幾乎是立刻他掏出手機,白敏嘉看見上面晃蕩的小兔子,雖然顏色不見當時的簇新,有點舊了,形狀卻依舊憨態可掬,那隻兔子。

    程敬南匆匆看完短信不手機放回口袋站起來對白敏嘉欠身:「敏嘉阿姨,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你是坐我的車回去,還是……」

    白敏嘉卻伸手止住他,不管不顧他的話,只顧著自己的說:「敬南,我們還沒吃蛋糕,我來點蠟燭,一會就好,吃完蛋糕再走好嗎?」說著按鈴叫來服務員。

    程敬南面有難色,他坐立不安了好久,突然接到林順的短信,又想起早晨臨走時她說過的話,心裡更是想馬上回去。然而他還是隱忍著點頭說好,坐下來,吹完蠟燭蛋糕卻沒有吃,他再度站起來。

    白敏嘉明白有些事能強求,但是卻不能逼得狠了,繃緊了,隨時會斷,不然她慢慢的總會把他收回來,她低頭說:「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我叫人來接我。」

    白敏嘉年輕時候嫁給李威立,李威立早年在歐洲遊學,結交了一般王公貴族,很有歐洲上流社會的做派,因此白敏嘉也算被熏陶了,她點的是充滿歐洲色彩的忌廉蛋糕,設計華貴隆重,一圈一圈隆重的奶油花邊,玫瑰花瓣。白敏嘉耐心的一刀一刀慢慢的切著蛋糕,再將它們一片片移到自己面前的盤子裡,然後一口一口的吃掉,行程很慢,卻很仔細,幾乎是一絲不苟。忌廉好像放得有點多,吃得人想作嘔,但是她仍平靜的慢慢吃著。

    他去了美國,雖然他一個人在那裡艱苦生存,打拼創業,但是他不會知道她思念他的滋味,不知道她是怎樣在美國舊金山隔著一個又一個山頭看著他消失好久的背影,她不敢離得他太近,但是原來離得遠只會越來越遠。雖然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她,但是他卻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他離開了,蛋糕有多麼難吃,可是她又能怎麼辦辦呢?

    吃到一半餐廳經理才匆匆趕來,忙賠禮:「對不起,白小姐,我們的服務員是新來的,送錯了蛋糕,我們馬上給您換。」

    白敏嘉還是一臉的平靜,她放下勺子,用面前的餐巾優雅的擦擦嘴角,端起面前的一杯清水,喝一口,慢條斯理的說:「不用了,你先出去。」

    經理的冷汗都出來了,卻又不敢多言,默默的退出去把門關上,對著門外的侄女訓斥數落。這個侄女不分輕重,早知道真不應該叫她來幫忙,真是越幫越忙。小侄女陽奉陰違,表面上低著頭任由叔叔數落,實際上低著頭心裡偷笑暗歎,不知道那帥哥有沒有吃到,可惜沒有攝像頭,竟然還是一陣惋惜。

    程敬南心急,上了高架橋,但是前方好似發生一起交通事故,已經封了路,一溜車子賭在那想走不能走,想返回又掉頭不成,卡在那兒,不上不下。他從來不是一個心浮氣躁的人,不然也不會背負著隱忍到今天,他喜歡笑到最後,可是今天這樣被卡著,突然心煩意亂,好像突然無法忍受,抽掉整盒煙,把最後一個煙蒂狠狠捻滅,掏出手機給胡疏打電話。

    坐上胡疏的車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一開始想抄近路,沒想到欲速則不達,他反而因此繞得更遠,不過這樣一來,心反倒又寧靜下來,程敬南安慰自己,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她在那兒等他,她早晨還囑咐他早點回去的,他有什麼好急的。

    程敬南打開門,燈沒關,沙發上一隅露出林順的衣角,每天晚上她都是這樣等他,經常抱著那隻兔子,他放慢腳步,躡手躡腳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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