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懷孕五月做例行B超的那天,大偉對她說:「雁歸,我今天上午有個會,實在走不開,你看能不能自己打車過去?」
雁歸很有些失望,但她還是說:「好,反正只是例行檢查,你忙你緊要的事情先,我晚上再拿B超照片給你看。」
大偉唉了一聲:「不知為什麼,這段時間忙得我都快瘋了,所有事情一起來,推都推不掉。
晚上你也別等我,今晚天翔國際開年會,下了帖子過來,一封給老闆一封給了我。」
雁歸換了衣服去學校請假,在辦公室接到孔崢電話:「是不是今天檢查,我記得上次醫生跟你約了今天的。
如果大偉沒空,我陪你去。」
雁歸照常推辭他,孔崢不耐煩得很:「假客氣幹什麼,你等我,我已經在路上了。」
雁歸只得說:「那你把車停遠點,你那車太招搖了,我們同事看了不方便。」
孔崢哼了一聲:「怕什麼,我又不是你的地下情人。」
「那你就別來,我自己坐車。」
孔崢笑了:「我怎麼覺得你跟我撒嬌似的,行,我把車停在前面路口,你自己過來。」
檢查完畢,孔崢拿著寶寶的B超敬畏不已:「手腳都能看清楚了,它們原來只是一堆細胞而已,它……現在在你肚子裡感覺怎麼樣?」
雁歸把B超照片搶過來:「你幾十年前不也是一堆細胞,細胞也長你那麼大個兒了。
醫生說寶寶很好,五個月了,對外界刺激已經有反應,遇到撞擊會疼痛害怕,聽到音樂會開心,他很強壯。」
「男孩還是女孩?」
「不知道,現在醫院有規定不能說。
不過男女都沒關係,只要健康就好了。」雁歸微笑起來:「我會一樣愛他。」
孔崢妒慕地看著她的表情:「我也想要。」
「那你還不快找個好女孩結婚生孩子?」
孔崢悻悻地說:「盡說風涼話。」
他們說笑著上了車,繼續一路漫無邊際地聊天,雁歸說:「你們公司今天年會啊?」
孔崢說:「嗯,這次年會公關部可下了不少心血,來的人會挺多,你要不要來玩?」
雁歸說:「我來幹什麼?我跟你們公司沒業務往來,也不是什麼權貴千金,人家一看我就知道是來混吃混喝的。」
孔崢嘿嘿直笑:「怕什麼,有人查就說你是我馬仔,我罩你。」
這時車正停下來等紅燈,他看了雁歸隆起的小腹一眼說:「安全帶會不會太緊,幫你調松一點,不要勒到了。」一邊說一邊側過身子幫她把安全帶扣子放鬆,頭抬起的時候,雁歸的發尾正掃到他脖子,他嘻一聲笑起來,動作也不由得停頓了一下。
「好癢,」他的視線在前方微微一窒,神色變得有些肅殺,然後若無其事地鬆開手:「坐穩,走咯。」
車裡播著一支英文老歌,男歌手很哀怨地傾訴著:永不要再見你,永不再說愛你,永不在紫色月光下與你共舞,永不回頭再將你盼顧,永不永不永不……
兩人之間親密的氣氛驀然沉寂下去,車子駛過兩個街口,雁歸忽然靜靜說道:「孔崢,把車退回去。」
「什麼?」
「把車退回到剛剛那個地方。」
孔崢把車靠馬路邊上停下來:「怎麼了?」
雁歸歎了口氣:「不必裝傻了,我已經看到了。」
孔崢習慣性地去掏煙,瞄了雁歸肚子一眼,又把手放下:「一定要去麼?」
雁歸說:「是!」
孔崢深深望她一眼,一打方向盤把車照原路開了回去。
在剛剛等紅燈的那個路口有間裝飾豪華的咖啡廳,本應該在辦公室開會的大偉和葉筠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雁歸毫不猶豫大踏步走進去,站在門口的侍應生連忙迎上來微笑著說了句:「歡迎光臨。」卻被她一手推開。
孔崢匆忙塞了張鈔票到有些委屈的侍應生手中,把食指往嘴唇上比一下示意不需要他領位,再抬頭雁歸已經在大偉與葉筠後面的位置坐下來。
他三步並兩步趕過去,剛要開口,雁歸把頭一偏冷冷瞟他一眼,他只好不出聲了。
這間咖啡廳的裝潢仿照熱帶雨林佈置,每個卡座中間都隔著綠色籐類植物的架子,密密實實見不到人,但若仔細傾聽的話會有一些聲音透過縫隙傳過來。
咖啡廳裡還在播放悠揚的鋼琴曲,孔崢努力辨聽,終於聽到模糊的隻言片語。
「葉筠,是我對不起你……」
「別說對不起,現在怎麼辦?你說過會給我一個交代,你的交代就是這個麼?」
「雁歸……我的孩子……」
那對男女的聲音中,男人明顯處於弱勢,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女人的聲音略高也容易聽得清楚,不過終究是模糊,必須努力拼湊才能得到完整的信息。
「……離婚……」
「不行,孩子和我媽……」
「……以後……還會有……」
長久沉默後,又有細微聲音傳過來。
「我太對不起……妻子。」
「那你對得起我?」
又是一陣沉默。
「偉,你愛我麼?」
「是!」這個簡單的答覆,那把男聲一反剛剛的模糊,異常的清晰堅定,接著又徊轉弱下去:「可是……女方懷孕期間…不能……」
「……辦法……」
「什麼法子……」
「申請出國……分居……」
「可是簽證……」
「我有綠卡……房子歸她們,什麼都不要……」
一陣密密細語之後,那個男聲說:「好!」
聲音很輕,卻因為簡單明瞭而讓孔崢和雁歸都聽得一清二楚,雁歸渾身一震,好像一下掉到了冰窟裡,瑟瑟發起抖來。
她無力地慢慢把身子靠到沙發上輕輕閉上眼睛,面孔變得雪似的白,過了一會她歎了口氣,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孔崢走上前兩步,輕輕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溫暖強壯,力度恰到好處,但是她的手卻是一片刺骨的冰涼,他鎮定地說:「先回車上坐一下,你不必怕,有我在這裡,沒人能欺負你。」
雁歸步伐有些趔趄,但很快恢復穩健,她任他握住自己的手,淡淡說道:「除開我自己,這世上就沒人能欺負我。」
一個人在受了大打擊之後,行動的確會得反常,但像她這樣平靜卻是少有,好比暴風雨前夕棕櫚樹的葉子連動都不動,孔崢不由得暗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