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 第七章 雁歸和孔崢(下)
    孔崢果然如約來參加週末的校慶。

    這次他規規矩矩地穿著套筆挺的黑色阿曼尼西裝,一雙眼睛流光溢彩,明朗得像秋夜好天氣裡的星星,身材好人又漂亮自然穿什麼都是錦上添花。

    熱鬧的儀式裡,他始終保持著冷靜優雅的態度,所有人都知道他少年巨富,所以即使他沉默得有些倨傲,也沒人有任何非議。

    在大家的再三懇請下,他上台作了一段簡短的發言,侃侃而談卻張馳有度,深情地表達他對曾經的母校不能忘卻的熱愛和思念,大家對他的發言報以熱烈的掌聲。

    雁歸回憶起他拿起請帖時不屑的表情再對比一下現在,覺得他果然有資格擔當起耀眼的商界之星稱號。

    她雖然極力抑致,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笑意,以致於不小心流露到臉上,孔崢遠遠地望了她一樣,犀利的目光從雁歸的臉上掃過,雁歸強迫自己把笑容收斂起來。

    雁歸的女同事從看到孔崢開始已經緊張地跑去洗手間補了三次妝,拉著雁歸問:「誒,他就是那個給學校捐贈的人?」

    雁歸點點頭。

    「怎麼這麼年輕?他沒有結婚?」女同事眼裡頓時露出一種看見張五百萬彩票的神采。

    「據說是沒結婚。」雁歸回答完馬上知道同事很快會第四次去洗手間,她歎了口氣,孔崢就是這樣對女人有魔力,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或許等他老了落魄了還可以去勾引富家老太婆混飯吃。

    裡仁巷小學的五十年校慶紀念舉辦得空前的成功,這所全市出了名的差勁小學因為有了顯貴的來臨而蓬篳生輝,甚至電視台都來了人,挺著大肚腩的老校長在10月微涼的天氣裡激動得揮汗如雨,以致面對鏡頭時說話都結巴起來。

    禮畢後孔崢提出想由老同學陪同重新溫習一下記憶中母校的要求,雁歸在校長殷切的目光下微笑同意。

    他們走過綠樹成蔭的操場,孔崢笑說:「你覺得校長眼裡的我是怎麼樣的?」

    「裡仁巷小學的驕傲。」

    「多可笑,十多年前我在他眼裡是瘟疫。

    至於現在,」他無聊地扯下小樹上的一片葉子:「我在他眼裡等同於一間可以任意支取鈔票的銀行。」

    雁歸說:「校長希望你給學校募捐?」

    「嗯。」孔崢點點頭。

    「其實你也別覺得他太勢利,校長募捐是為了學校的體育館,那個體育館還是我們當年讀書時的那間,這麼多年過去也沒翻新過,實在太舊了,地方小,設施也差勁,有時候我都擔心孩子們在那裡不安全。」

    「我們小時候每到下雨天的體育課都在那間體育館裡上,你記不記得?」

    「怎麼可能忘記。」

    「我現在都記得你那時候的自由操是做得最好的,你的動作輕盈又好看。」 孔崢回憶起幼年的情景,眼裡露出一抹罕見的溫和:「雁歸你信不信,這麼多年裡我從沒忘記過你。」

    雁歸偏頭努力地想了想:「奇怪,為什麼我只記得你在和同學擲沙包,打到我的頭,起了一個好大的包,痛了好幾天。」

    孔崢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雁歸,你總是記不得我半點的好。」

    雁歸淡淡說道:「總要有好的才能記得住。」

    她在所有人面前一向都是溫婉的,隱忍的,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一碰到孔崢就像個刺蝟,似乎針鋒相對才是他們之間獨特的相處之道,但又莫名地讓她有一種暢快的感覺,而且她竟然不能否認這種針鋒相對能給她帶來淋漓的快樂。

    「誒,對了,你怎麼想著要回來?美國不好麼?」

    「我剛不是說了麼?我熱愛這片生我養我的熱土。」

    「得了吧,別假惺惺。」雁歸嗤鼻:「我知道你憎惡這個地方,這間學校,這條巷子。」

    孔崢說:「因為我是個信守承諾的人。」

    雁歸斜睨了他一眼:「什麼承諾?」

    「你記性真不好,我離開裡仁巷那天跟你說過的話你難道就不記得了。」

    雁歸沉默不語,那句話,她自然是記得的,孔崢當時才12歲,身量還沒展開,個子並不比她高多少,小小的英俊少年對她說:「你等我!我會回來接你離開這裡。」

    「而且,我總得來。」 孔崢望著操場旁邊的梧桐樹,面孔沉寂下來,他慢慢說:「再不來,你就要嫁給那個傻子了。」

    雁歸很不悅:「他怎麼傻了?他是我見過最聰明善良的人。」

    孔崢從兜裡掏出一盒煙,點燃一根:「嗯,是個聰明善良的傻子,還很怯懦。」

    「可能相對於你目前的成就來說,溫和等於怯懦,我們的確在物質上不如你,但是並不見得你就可以這樣踐踏輕視我們的生活。」雁歸怒道。

    孔崢笑起來:「你糊塗了吧,雁歸,我哪裡敢踐踏你?你是我這一生中最不可輕視的人!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溫和的人不見得怯懦,怯懦的人卻一定溫和,它們是有區別的。

    而且……」他拉長聲音。

    「什麼?」

    「怯懦的人最大的長處就是傷害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他沒有能力傷害別人,所以刀鋒只能對準自己人。」

    雁歸恨得牙癢癢:「我懶得聽你胡謅,你回不回來我都要嫁的,別以為能阻止我。」

    「是麼?幾時?」孔崢漫不經心地點燃一支煙:「年底?」

    雁歸警覺得像只受驚的貓,幾乎把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想幹什麼?」

    孔崢說:「我知道的遠比你想像的多。」

    雁歸狠狠瞪他一眼:「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少來搞破壞。」

    「如果真正是你想像中固若金湯的愛情,別人想破壞也破壞不了,你怕什麼?」孔崢冷冷回答:「而且我不是要破壞,我是要救你。」

    「你唯一救我的方法就是離我的生活遠點。」

    孔崢見她態度嚴肅,把臉一變,笑嘻嘻地說:「可能性不大,我已經在跟校長談幫助學校成立基金會的事情。

    我沒別的條件,但是連絡人一定要是你,你從小辦事周到妥貼,我只信得過你。」

    雁歸不理他,轉身就走,孔崢也不追,靜靜站在原地看著雁歸的背影。

    其實也只是個普通的女孩,他忍不住感歎,這麼中規中矩的及膝A字裙,厚重的長髮盤成古板無趣的髮髻,時間在她身上都自動退回三十年,不需要任何說明,只要是個人都能看出她的職業是個小學老師。

    這個女孩到底有哪一點出彩,偏偏就能讓他這麼多年裡心心唸唸只有一個她。

    這些年,他外表風光,似乎是青雲直上,其實內中有不足為外人說道的苦楚。

    當年雁歸舉報過後自然是開心得意,卻不知道這事給孔崢造成的影響。

    自從他被老爸熱鬧地帶回去認祖歸宗後,親戚們對這個平空冒出來的兒子想當然並不認同,覺得擺明了就是來搶家產的,明裡不說,暗裡卻不知給了多少臉色他們母子看。

    這樣也就算了,憑空還從天上砸了個雷下來,這小子竟然還偷東西,認了回來又怎樣?只怕比沒有還差!

    孔崢父親或許被這些風言風語弄得也有些煩惱,又或許真的是想給他磨練,一句「小孩子受點磨難也好」就把小小年紀的他孤身一人丟去了美國。

    「孔崢,你既然不是生下來就含著金湯匙,那就得付出代價才能換到自己想要的!」母親含淚送他上飛機時對他說,她憂心忡忡,怕他是那種爛泥糊不上牆的孩子,怕他就此自暴自棄,紙醉金迷。

    孔崢皺著眉頭說:「我知道了。」頭也不回地一轉身入了閘。

    孔媽媽看著他那小小的身子背著個碩大無比的背包,身影卻依然那麼倔強,不由得淚如雨下。

    剛開始在異國他鄉的日子裡,因為語言不通受盡歧視,還要獨自忍受孤獨煎熬,孔崢對雁歸恨得咬牙切齒!如果不是她,他起碼還可以呆在媽媽身邊,他不會13歲就一個人直身國外。

    後來再待得久一點,他成熟一點,又跟自己說要忘記她,忘記吧,那個女孩沒心沒肺,何必去愛她恨她。

    恨了她也不會知道,愛了她也不會感激。

    而且恨的感情太強烈,越恨越放不下。

    然後真有那麼幾年,他竟真的一次也沒想過她。

    他天天跟同伴們廝混著,從這個城市流浪到那個城市,玩的不亦樂乎,甚至差點升不了級。

    再後來到了有一年,那年他剛進大學,日子還那麼混混噩噩地過著。

    有個冬天,大雪紛飛,其冷無比。

    寢室的暖氣卻莫名其妙的壞了,同室的同學要麼回家要麼去了旅館。

    他懶得動,等人走光了後,他跑去把其他床上的毯子都拿過來蓋在自己身上,但是那天晚上出奇的寒冷,他還是被凍醒過來。

    醒來後,他渾身開始哆嗦,他非常清楚地記得,剛剛他重新夢到了雁歸。

    夢中的情景是他們分別時刻的重現,她穿著白裙子校服,一頭烏黑長髮垂到肩上,眼睛涼的像寒冰中被凍住的水晶,她冷漠地對他說:「你要向我宣戰麼?那我們就等著看好了!」那麼冰冷刺骨的話語,那麼冷漠的表情,孔崢幾乎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為天氣寒冷凍醒的還是被夢裡雁歸的冰冷凍醒。

    她竟然那樣對他!他再也無法入睡,把手臂枕到腦後睜著眼睛一直到天明。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照進窗戶後,孔崢慢慢從床上爬起來,眼睛並沒有因為頭晚的失眠而混濁,反而變得出乎意料的明亮。

    他的同學從外面返回,驚訝地看到他在桌上認真地擺一副多米諾:「嗨,你是不是昨晚被凍傻了?你從來都沒耐性玩這個的。」

    孔崢頭也不抬:「嗯,但是現在我有的是耐性。」

    從那天以後孔崢的同學都覺得他的性格變得比原來更加孤僻難討好,卻也更加剛毅,大家紛紛不解。

    只有孔崢自己心裡明白重新夢見雁歸的那一瞬間他開始真正完全的成長了,他努力讓自己迅速變得強大,因為他發現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被別人牽著鼻子走。

    他不再與原來的狐朋狗友鬼混,他們叫他:「我們開車去西雅圖吧,那真是個美妙的城市。」

    他說:「no。」

    他有些感激雁歸,以前他是那麼固執的倔強著、驕傲著,像個蠻橫不講理的孩童,可是他有什麼本錢那麼做呢?誰也不會把他看在眼裡。

    就算他有了個有錢老爸,別人還是照樣瞧不起他,人家一不高興照樣可以把他發配到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而他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

    只有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的人才有資格說:我不要這個,我要的是那個!你必須服從我!

    他很慶幸自己很年輕就明白這個道理,有些人到了三十歲、四十歲才懂,到了那時候,即使明白了可能也不會再有改變的勇氣。

    雁歸,謝謝你!孔崢輕輕在心底說,表面看你好像是陷害了我,其實也是幫了我,所以……我一定會遵守我的承諾的,你放心!

    他不再限制自己對雁歸的想念,他開始經常想她,午夜夢迴,全都是雁歸的影子,微笑的、沉默的、溫和的、決絕的種種交替而過,全都是她,雁歸雁歸……

    他開始迷上多米諾骨牌,有時間他就會一個人安靜地玩著這個,玩這個遊戲的時候平時浮躁的心總是能輕易平復,他享受著那種連鎖反應,傾聽著牌響時的叮叮咚咚,辛辛苦苦地搭建,再輕易地推倒,看似簡單,其實卻很複雜,玩的起這個遊戲的人,是有無比耐心決心恆心的人,而且必須承受得住隨時崩塌的挫折。

    他想,我的人生之牌,必須由我自己搭建,我決不再允許有人輕易破壞!

    雁歸,也是他人生裡面的一張牌,他決不讓她輕易離開!誰也不能再左右他!她想輕鬆地嫁給別人,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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