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我在,愛在 第六十章
    簡曉薇懵懵懂懂地爬上了路為光的車,幽幽地問:「去哪?」

    「回太原!」

    「好,可是喬木他這麼突然出院,心臟病會不會更嚴重?」

    路為光看她漲紅的眼眶,不安的絞著衣角,遂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別擔心,我剛去醫院車庫看了,他的車已經開走了,他心臟病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突發情況他自己都能處理,讓我說那傢伙其實能折騰著呢,他估計活的長著呢,就他對自己沒信心罷了,你說人哪那麼容易死啊?你放心好了,我帶你去把他抓回來,沒出息的玩意兒,還玩這套。」

    簡曉薇吸吸鼻子,點頭。

    路為光抬手替她繫好安全帶,歎了口氣「唉!別看喬木平時嘻嘻哈哈,沒正經樣,其實他是個心事很重的人,從小身體不好,總覺得自己搞不好明天就會駕鶴西去,所以對親戚朋友,疏了沒感覺親了又害怕,喜歡別人之前,先給自己畫個圈,就站在那個圈子裡偷偷地喜歡人家,還唯恐人家跳進他的圈裡,這算什麼心理,我是不知道,大概要問心理醫生,不過,這次他是真喜歡你啊,喜歡到都忘了自己事先畫好的圈了,這回頭一發現,所以才慌了神,急急忙忙就溜了。」

    簡曉薇聽聞這話,一時哭笑不得,想著那個活的糾結的傢伙,又生生覺得心疼。

    「我們高考那年,所有人都住校忙著應付考試,很少回家,臨近高考的一天,喬木媽媽來學校給他送東西,我們三個人還有秦澈,一起在學校外面的飯店吃的午飯,喬木媽媽臨走還囑咐我們,注意休息,好好複習,但是那天卻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她,喬木媽媽在當天回家的車上突發心臟病去世了,但是為了不影響喬木考試,直到9號上午考完最後一門,喬叔叔才來接了喬木回家,那時喬木媽媽還沒過四十歲生日,而喬木也是我們三個中最小的,高考時還不滿十七」路為光一邊開車,一邊講起喬木的舊事。

    簡曉薇揪著安全帶,腦袋裡空白一片,唯知,原來喬木跟自己一般大,沒準還小。

    路為光放下遮陽板,擋住上午刺眼的陽光,派自講了下去:「整個暑假,我們誰都沒看見喬木,直到有一天,我爸從礦上回來,竟然帶著又黑又瘦的喬木,早年我爸和喬叔叔都是國營煤礦的領導,我們小時候都是一起在礦上玩大的,後來,我爸出來單干了,那時候已經有一個很有規模的礦了,我才知道,原來整個暑假,喬木就在我爸的煤礦裡跟著工人們一起下礦井,他也許想靠著那種體力折磨來忘記痛苦吧,但是那天井下瓦斯突出,而安控室的值班人員卻擅離職守沒有及時發出預警,喬木當時在井下,誰也說不清喬木憑著什麼斷定危險逼近了,要知道,那是他下井剛一個月,但是他確實第一時間發動礦工們及時撤離,一百來號人才得以跟大爆炸擦肩而過,那天起,我爸說了,他的家產有一半是喬木的,而對於喬木,暗無天日的礦井下面,似乎是一個能逃避現實的地方,我說他屬土撥鼠的,呵呵!」

    簡曉薇發現,路為光所說的喬木似乎與她熟悉的那個喬木相去甚遠,她心裡的那個喬木,熱愛陽光下一切明亮的物事,笑起來眼角堆著可愛的笑紋,經常一副很賤很找抽的樣子,總是把萬壽無疆掛在嘴邊……

    而路為光講述的那個喬木,似乎是個只有黑白剪影的孤單孩子,有一顆不健康的心臟,還要給它劃一個既定的保護圈,把陽光照不到的礦井當成內心的避難所……

    這兩個喬木,亮與暗重疊,讓簡曉薇的眼前幻影重重,那種叫做思念的東西,於是真真切切的在心底,瘋了一樣,迎風獵獵生長。

    然而,喬木並沒有回太原,礦山上沒有人見過他,他們去了值班室,但是下井記錄上,也無喬木其人。

    路為光一臉歉意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簡曉薇,白球鞋踩在煤堆上,臉上無喜無悲,出神地望著礦井的方向,交班時間,工人們陸續升井,簡曉薇不死心地問過了每一個上來的人,得到的是無一例外的搖頭。

    簡曉薇隨著路為光,疲憊不堪地從太原回到了北京,每天數十遍的撥打喬木的電話,明知工作室已經轉給別人打理了,她仍然忍不住,習慣性地去那裡找他,然而那個壞了心的賤喬木,他寧是悄悄地告別了所有人,就這樣銷聲匿跡了,存了心的,從簡曉薇的世界裡消失了。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簡曉薇從希望到失望,從失望到絕望,從絕望到憤怒,偶爾會發狠地想,再也不理那廝了,哪怕他回來跪地求他,也絕不回心轉意。

    只是,喬木卻始終沒有音信。

    簡曉薇從最初的焦慮中漸漸平靜下來。作為優秀實習生被定位為儲備操盤手來培養,重新回到躍居小鎮進行後期掃盤的工作,當然,這期間也沒少了高銘遠的推薦,簡曉薇對此,已經能平靜的接受了,她想,成長有一部分內容,大概就是能皮笑肉不笑地面對高銘遠這樣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李婉最終被判處有期徒刑十年,她承擔了一切,遣回原籍石家莊服刑。

    簡曉薇輾轉找到了她服刑的看守所,她面色憔悴卻一臉平靜:「做錯了就要認,躲過了今天還有明天,別擔心,我現在睡得很安穩。」

    「你恨他嗎?」簡曉薇遲疑了很久,還是問出了這句。

    隔著冰冷的鐵欄杆,李婉的笑清淡冷寂:「該恨人的不是他,是自己,是我太傻,親手把自己賣了,在總部來查的時候,我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我心甘情願要一個人承擔所有,為他開脫,那時我還以為我和他之間,多少是有愛情的。呵呵,可惜他卻沒有給我機會,還沒盤問到我的時候,他已經早早地把我賣了出去,在調查團面前痛心疾首的說自己作為領導,督管手下不利,是為失職。」

    簡曉薇想起高銘遠那張斯文親切的臉,心裡一陣陣地發冷。

    李婉忽然問:「曉薇,你知道為什麼他能全身而退嗎?」

    簡曉薇搖頭。

    「因為,所有的手續上,都只有我的簽字,他說,讓我權權作主,就連最後分贓,也是以我的名字存了兩張卡,他拿走了其中一張,他一邊信誓旦旦的說愛我,一邊為自己縝密地鋪好退路」李婉敘述著,平靜地像是在講別人的事。

    簡曉薇不忍看她,把目光移到一邊慘白的牆面,她想,她也許永遠體會不了此刻李婉的心情,那絕望也許在此後漫長的幽禁時光裡,會一點點地噬骨蝕心。

    高銘遠升任華北區域總監,在公司為優秀新員工召開的慶祝晚宴上,他代表企業一手培養起來的幹部發表了鼓勵演講。

    簡曉薇站在角落裡,遠遠地看著那偽君子站在主席台上,西裝革履,意氣風發。身邊的新同事,不時迸發出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有女生低頭竊竊私語『真可惜啊,據說已經有孩子了,沒機會了。』

    『有孩子怕什麼,都是成年男女,大家你情我願,嘿嘿!』

    簡曉薇想起李婉的臉,隔著鐵欄杆,冷寂而憔悴。

    宴會間,簡曉薇隨著一群入司不久的新人一起去領導桌上敬酒,項目的財務經理看見簡曉薇,笑著說:「小簡啊,你可要好好敬高經理一杯,他可是你的伯樂。」

    高銘遠謙讓的擺著手,紅光滿面:「哪裡哪裡,小簡可真是個人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簡曉薇微微一笑,優雅地走過去,握著高腳杯的手背上,卻鼓起了隱隱的青筋。近距離的面對高銘遠的臉,簡曉薇有一刻很想把手裡的紅酒潑向那張虛偽陰險的臉,然後看他狼狽地閃開。

    但是她終是隱忍地站著,給高銘遠的高腳杯裡倒滿了茅台,隨後舉起自己的紅酒,媚媚一笑:「我干了,您隨意!」

    高銘遠痛快地喝乾了茅台,衝著簡曉薇豪爽地揚了揚杯子。

    簡曉薇卻傾身湊近了,踮起腳附到高銘遠耳邊,低聲地遞了一句話,隨後在眾人的起哄中,轉身一臉笑意地走向自己的位子。

    身後,高銘遠的臉色沉了下去,卻沒有發作,簡曉薇把手裡的酒杯順勢放回桌上,笑了笑轉身走出了大廳。

    簡曉薇說,『高總,有空的話,去看看李姐吧!她本來是心甘情願替您扛了的,您卻枉做了小人,從背後插她一刀。』

    荀染和簡曉薇坐在甜品店的鞦韆椅上,閒閒地晃啊晃。

    荀染說:「曉薇,你成熟了,要擱以前,你百分之百會把那酒潑過去!」

    「是啊!潑了又能怎麼樣,除了顯得我很彪悍,再次搞不好還被人誤會我和他有什麼□!現在的女人們捕風捉影的本事大著呢,我可丟不起那人」簡曉薇咬著吸管,歎著氣:「唉!我老了,要該走知性淑女路線,彪悍不是我的風格!」

    荀染差點把冰淇淋噴到她臉上。

    「回去了,該發郵件了!」簡曉薇拍拍手,從吧檯凳上跳了下來。

    喬木一直音信全無,簡曉薇漸漸習慣了,每天給他的郵箱寫郵件,生活工作,閒聊八卦,心情瑣事,什麼都寫。路為光說,你用他的生日進他的郵箱試試看,簡曉薇半信半疑的敲了進去,結果發現,她寫給他的郵件都是被閱讀過的,她忍不住抿著嘴偷樂,原來那個膽小鬼每天都來看啊,這樣就好,也許有一天他就想通了,就回來找她了。

    簡曉薇抄了倉央嘉措的《見與不見》給喬木,

    你見,或者不見我

    我就在那裡

    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

    情就在那裡

    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

    愛就在那裡

    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

    我的手就在你的手裡

    不捨不棄

    來我懷裡

    或者

    讓我住你的心裡

    漠然相愛

    寂靜喜歡

    所以,喬木,不管你見不見我,我都在這裡等著,我想我應屬海洋性氣候,慢冷也慢熱,我把你放進心裡,不知道哪天才能忘,也許到死,如果你一定要躲著,那我們就這樣耗著時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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