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焰國帝后,擁有各自的寢宮,平時都住在自己的寢宮裡。唯獨在大婚的第一個月,皇上必須夜宿皇后的寢宮,好讓皇后順利懷有皇嗣。
做為新房的寢殿前,掛著兩盞貼著金色喜字的紅色宮燈,門牆上也貼上紅底金字的喜字,洞房入口,擺著一面雕刻著百子嬉戲的玉屏風,象徵著兒孫滿堂,屋裡各個角落也都擺滿了各種珍寶玉器。
前方桌案上的花瓶裡插著艷麗富貴的牡丹花,正中間放置著一籃橘子和一柄如意,采其吉祥如意的好綵頭。
喜榻上鋪著紅色綵緞做成的喜被,喜榻的四周掛著紫色的布幔,圍成一個私密的空間。
此刻,冉驥與百里翎並肩坐在喜床上,在宮婢的服侍下,一起吃了如意餃。飲了合巹酒。
接著,四名宮婢上前,要為兩人更衣,百里翎清麗的臉上不自覺流露出一絲懼意,下意識的伸手按住襟口。
「皇后,請讓奴婢為您更衣就寢。」見狀,宮婢恭敬的說道。
遲疑了一會兒,百里翎黛眉輕擰,緩緩鬆開手。怎料卻聽見冉驥遣退了所有婢女。「你們全都退下,不用在這兒伺候了。」
「是。」
待宮女全都退下後,冉驥握住了她的手,發覺她掌心全被汗給浸濕了。
「你不要怕,我不會傷害你的。」面具下的他,刻意壓低嗓音。
「……嗯。」百里翎輕抿了下唇,身子僵硬,動也不敢動。他的手很大,暖燙的掌心包覆住她的小手,她緊張的屏住氣息,有些害怕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今天是他們大婚之日,今晚更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會發生什麼事,她已心裡有數,卻仍感到恐懼。
「累了一天,我們睡吧。」他伸手解開她的腰帶,脫去她的後袍。
百里翎繃緊了身子,輕咬著唇瓣,當他的手碰觸到她身子的那一瞬間,她止不住微微發顫。
冉驤察覺到了,睇了她一眼,瞳眸微微一沉,脫下她的外袍,扶她躺下後,他也脫去自個兒的外衣,在她身側躺下。
緊張的等了片刻,見他只是躺著,遲遲沒有其他動作,百里翎有些困惑,悄悄側首看向他,但他臉上戴著面具,她看不見他的神情。
見他一動也不動的躺著,似乎是睡著了,她一直緊繃的心緒,這才敢稍稍放鬆。
她困惑的想著,今日是他們的大婚之日,他為何要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呢?前幾天他召見她時,臉上也是戴著這只面具,她實在沒聽說過皇上有戴面具的習慣,所以……他這麼做莫非是因為她?
但為什麼呢?
他為何……什麼都沒有做?是累了?還是有其他原因?今晚可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呀?!
她有些好奇的想知道,面具底下的那張臉,究竟生得什麼模樣,不過她不敢揭開那只面具,即使他已睡著,她也不敢冒犯。
忙於一整天的她也累壞了,在一抹熟悉的甜淡香氣中,百里翎想著想著,便不知不覺合上眼,深深進入夢鄉。
半晌後,冉驥悄悄睜開眼,拿下面具,亮灼灼的黑瞳睇視她沉靜的睡顏,長指輕輕撫上她柔嫩的面頰,喃聲道:「你留下來陪我,我會對你好的。」
這一夜什麼都沒有發生……
***
拿著蟲子喂完那些嗷嗷待哺的雛鳥後,冉驥煩躁的抓起其中一隻鳥兒問:「你說,我要怎麼開口跟她說才好?」他昨晚一夜沒睡,而且怕被她看見他的臉,所以今晨趁她還沒醒來,便早早離開了玉遙宮,來到這裡。
鳥兒只是展動著灰色的小翅膀,黃色的鳥嘴一張一闔,小小聲的嗚叫著。
「你也不知道,真是笨死了!」罵了一句,他便把小鳥放回鳥窩裡,皺起劍眉,托腮凝思著要怎麼開口向她解釋。
若知道他就是皇上,百里翎會不會就心甘情願留下來陪他呢?還是會氣得不理他?他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頭又開始隱隱作疼,他連忙伸手探進懷裡,想取出她送給他的香囊嗅聞,可是掏了半天都找不到,他跳下樹,將懷裡和衣袖裡仔仔細細地又找了一遍,這才想起他昨晚入睡前,將身上帶著的香囊塞在枕頭底下。
糟了!若是被她發現那兩枚香囊。不就洩露了他的身份嗎?在他沒想好要怎麼向她說明前,還不能讓她知道他就是皇上呀。
冉驥快步朝玉遙宮走去,想在她發現那兩牧香囊前,把東西拿回來。他匆忙來到玉遙宮,進去前,不忘拿起面具覆在臉上。
進到殿裡,他詢問裡面的宮女。「皇后呢?」
「啟稟皇上,皇后娘娘在暖霞閣撫琴,奴婢這就去請皇后娘娘過來。」
「不用了。」冉驤阻止宮女。暖霞閣位於玉遙宮裡的西側,而百里翎的寢房在東側,這樣正好,不會遇見她……他快步朝東側走去。
來到寢房,他走向床榻,正要伸手探向枕頭時,身後突然傳水了一道輕柔的嗓音——
「皇上來了,怎麼不叫臣妾?」
高大的身軀一僵,冉驥慢慢轉過身,看見應該待在暖霞閣撫琴的百里翎。「你不是在暖霞閣撫琴嗎?」難道宮女騙他?
「臣妾是在暖霞閣撫琴,不過方才便已撫完琴了,正準備回房歇息,才進門就看見皇上來了。」她緩緩朝他走過去,溫雅的嗓音接著說:「對了,臣妾好像看見皇上在找什麼,可需要臣妾幫忙?」
「不,不用了,我沒有在找什麼。」百里翎走到他面前,兩人面對面站著,他連忙道:「我是有點犯困,所以才過來想歇會兒。」
惦記著枕頭下的香囊,說完,他便在床榻邊坐下,用身體擋住她的視線,悄悄伸手向後探向枕頭。
摸來摸去,一直都沒摸到應該放在枕頭下的那兩枚香囊,他暗自一驚,難道被她發現了?
冉驤立刻看向百里翎,仔細觀察她的神情,但她清雅的臉龐上並沒有什麼異樣,若是她真的發現了那兩枚香囊,理應會詢問他,沒道理這麼平靜。
「這個時辰皇上不是應該去上早朝嗎?」百里翎溫聲道。
「我不想去。」他的手繼續在枕頭底下摸索。
「為什麼?」
「那些大臣很煩。」
他討厭那些大臣,當年他被父皇貶逐到天寒地凍的北漠,便是韓傑聯合那一票大臣上奏,逼迫父皇嚴懲他,他知道其實他們是希望父皇處死他,父皇雖沒有順著他們的意思將他處死,卻把他逐出宮。
他打傷五皇兄之事,雖是他先動手,但卻是五皇兄先出言挑釁,他才會出手,在前往北漠的半途,他便想通了這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五皇兄設計好的。
「皇上貴為一國之尊,豈能因此就不去上早朝?」百里翎溫雅的嗓音裡有一絲不苟同。
冉驥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我討厭那些大臣,不想看見他們。」香囊究竟跑到哪裡去了,怎麼都找不到?
他急著要找到香囊,一不小心把枕頭給推到床下,瞥見掉落的枕頭,他一驚,下意識的抬眸瞬向她。
百里翎彎身,慢條斯理的撿起枕頭放回榻上,溫柔的說:「既然皇上困了,請皇上趕快歇息,臣妾不吵皇上了。」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便打住了話。
「皇上還有什麼吩咐?」
「沒事。」見她神色溫婉如常,冉驤搖頭。看來她應該沒見到那兩枚香囊。
「那臣妾先行告退。」檢身一揖,百里翎離開寢殿。
她出去後,冉驤索性將床榻上的兩個枕頭全都拿起來——什麼都沒有?接著他找遍了整個床榻,連角落也不放過,還是沒有見到那兩牧香囊,難道……是被宮女拿走了嗎?
他站起身,目光梭巡寢殿一周,須臾,瞥見茶几上擱著兩枚眼熟的囊袋,他一訝,快步走過去,拿起那淺綠色和黃色的兩枚香囊。
「找到了,但怎麼會在這裡?」他驚詫的喃喃自語。難不成是打掃的宮女,從枕頭下拿出來,隨手擱在這裡的嗎?
她可看到了?
若是她看到了,為何什麼都沒有問?這兩枚香囊是她親手做給他的,她不可能不認得呀!
冉驤將香囊收進懷裡,瞅向寢房門口,驚疑的想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這廂,百里翎走出寢房,來到了暖霞閣。
「小姐……啊,看我又忘了!」清菊敲了自個兒的腦袋一下,「應該稱呼您皇后娘娘才是,不然被辜夫人聽見,又要罵我一頓了。」
那辜夫人很嚴厲,即使面對小姐時都繃著張臉,鮮少給小姐好臉色看,更別提對待他們這些下人了,稍有犯錯,動輒就是一陣打罵。
百里翎坐到一張軟榻上,溫聲說:「辜夫人這會兒不在,你不用這麼緊張。」
「還是要改過來才成,畢竟您已經正式被皇上冊封為皇后,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喚您小姐。」清菊倒來了杯香茶遞給她,「不過,您方才為何不揭穿皇上呢?」
皇上不會以為她和小姐眼睛都瞎了吧,沒發現他偷偷伸手在枕頭底下找東西。
垂眸啜了口茶,她徐徐出聲,「我要等他自己向我坦白。」今早醒來時,皇上已經不在,但是她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循著香氣,便在他的枕頭底下發現了那兩枚她送給馬襄的香囊。
她先是一驚,以為被發現她和馬襄私下來往的事,但下一瞬,她突然想到——
馬襄兩字合在一起,便是冉驤的驤字,那天他在她掌心土先寫下馬字,又再寫了個襄字,也許他要寫的並不是兩個字,而是一個字。
還有,在冊封大典上,他戴著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即使進了寢殿,入睡時他仍沒有取下臉上的面具,再加上那日馬襄曾告訴她,關於他的身份,她日後便知,將這幾件事合在一起推敲,便不難發覺,他戴著面具的原因是不想讓她看見他的真面目,知道他就是皇上。
但她不明白,為何他要隱瞞他的真實身份,這麼做的用意何在?
「皇后,依您看,皇上為什麼要瞞著您?他是想試探您嗎?」清菊忍不住揣測。
「試探?」她一怔,「他想試探我什麼?」
「試探您對皇上忠不忠誠呀。」
「是這樣嗎?」百里翎蹙眉深思。她並不覺得他在試探她什麼,反而覺得他會選擇隱瞞她,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您放在茶几上那兩牧香囊不知這會兒皇上看見了沒有?若是看見了,您想皇上會來向您坦白相告嗎?」清菊好奇的想知道皇上的反應,不知道他會不會嚇一跳。
「清菊,不如你去探探。」
「奴婢不敢,萬一惹怒了皇上怎麼辦?」一想到他惱羞成怒打死先皇嬪妃,她就害怕得忍不住全身顫抖。
百里翎見清菊縮著頸子,滿臉恐懼,不禁失笑,「瞧你嚇成這樣,我跟你說笑的,這會兒咱們先按兵不動,看他怎麼做再說。」耐心她有得是,就看他忍不忍得住。
***
一整日,她沒有追究他那兩牧香囊的事,也沒有任何異樣,看來她也許真的沒有見到那兩枚香囊,冉驤略略放下心,入夜後,便與她一起上床就寢。
半晌,他忍不住出聲問:「你睡了嗎?」
「還沒。」
「那陪朕聊聊。」
「好,皇上想聊什麼?」百里翎的嗓音淡淡的。
這是他們大婚的第二夜,上床後他只是躺在她身側,仍舊什麼也沒做。
「朕沒有姦污父皇的嬪妃,是那些宮人亂說的。」他解釋,透過面具傳出來的嗓音,帶著憤憤不平。
百里翎有些訝異他竟會主動提及此事,不過既然他先說了,她便接腔問:「那為何皇上要打死那名嬪妃?」
他不平的說道:「是她先來勾引我,我推開她,她失足撞向柱子,昏了過去,我派人送她回去,怎麼知道第二天她就死了。」
見她聽完卻沉默不語,冉驤急了,「你不相信我的話嗎?」
「臣妾沒有不相信。」
「那你是信了?」
「皇上為何要對臣妾解釋這件事?」百里翎輕聲問。
「我不要你怕我。」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的娘子,你不要怕我,我不會傷害你。」他略微激動的抓住她的手。
百里翎沒有抽回手,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緩緩啟口,「那皇上為何要將先皇的妃嬪全都遣送出宮?」
「父皇駕崩了,那些妃嬪有的還很年輕,沒必要讓她們繼續留在宮裡,白白虛擲青春,為父皇守寡,她們出宮後可以去找其他更好的男人,至於不願出宮的那些年老妃嬪,我都把她們送去東州的行宮了,好讓她們可以安養晚年。」
聽見他的解釋,百里翎有些意外的側首看向他。
「怎麼了?」黑暗中,察覺她投來的眸光,他不解的問。
「沒什麼。」她收回眼神,輕搖螓首。
「我會對你好的。」他慎重許諾。
「嗯,夜深了,皇上早點睡吧。」她輕輕閉上眼,他的手牢牢的握住她不放,溫熱的掌心煨著她的手,都熱燙了起來,那股熱潮漸漸漫進心頭,讓她的胸口湧起一股暖意,唇邊微不可見的輕漾起一抹笑。
聽著她規律的呼吸,心想她是睡了,冉驥遲疑了下,忍不住伸指輕輕觸碰她柔細的髮絲。
明天吧,明天就告訴她,馬襄就是皇上,做了這個決定後,已有一夜沒睡的他,不知不覺合上眼,沉沉睡去。
「皇上,醒醒。」
「不要吵!」冉驥不悅的揮了揮手,翻了個身繼續睡。
「皇上別睡了,快點起來。」
耳邊還是持續傳來擾他清夢的叫喚聲。「誰敢再吵,就拖下去砍了。」他怒斥著,雙眼還是閉得緊緊的。
「皇上,該上早朝了。」見遲遲叫不醒他,百里翎索性用手輕搖著他的身子。
一直被吵著,不得安睡,冉驤睜開惺忪睡眼,目露凶光,怒喝,「來人,把這該死的宮女給我拖下去砍了!」
話落,一道淡雅的嗓音幽幽的竄進他耳裡——
「皇上要砍了臣妾?」
他撐起身子,猶帶著困意的黑瞳抬眸望去,看見百里翎就站在他面前,她清雅的臉龐此刻有些凝沉,他怔了下,眸裡的戾氣瞬間散去,連忙解釋,「朕要砍的不是你,是一直吵我的宮女。」
「方纔是臣妾在叫皇上,不是宮女。」
「是你?」他愕道。「為什麼你要一直吵我?」
「早朝的時間到了。」
「我不上早朝。」
「皇上是一國之君,豈能不上早朝?」
「朕說不上就不上。」他端出皇帝的架子,再次躺回榻上。
「皇上不去上朝,若是大臣有要事啟奏呢?」百里翎眉心輕蹙。
「有顧微津在,他會處理。」他咕噥一聲,隨即閉上了眼。
「您是皇上,怎麼能什麼事都推給顧大人?」她非常不認同。
他不再理她,轉過身去,拉起被褥,悶頭睡大覺。
「皇上?」見狀,百里翎有些惱了。
清菊過去拉了拉她的衣袖,「皇上不想上朝,您就別再勉強他了,萬一觸怒皇上,惹他不悅,真的把您拉下去砍了,那可怎麼辦?」即使知道皇上就是小姐先前私會的那個人,但清菊對他的畏懼還是沒有絲毫減少。
無奈的歎了口氣,百里翎走出寢房,在廳裡的椅上坐下,低眸思索著。
見她眉頭深鎖,清菊關心的問:「您在想什麼?」
「不能讓皇上再這麼下去,他再不去上早朝,遲早會出亂子。」
「可這種事您要怎麼管?皇上不上早朝,您也沒辦法勉強他去呀。」
若他不是馬襄也就算了,如今得知皇上就是馬襄,她沒辦法放任他這樣下去不管。
「所以我要想個辦法讓他願意去上早朝。」也許正因為他都不去上早朝,所以很多事都被底下時人給蒙蔽了,當初才會聽信讒言,斬了嚴將軍和那些朝臣。
「那您打算怎麼做?」』
百里翎細思須臾,低聲附在她耳畔,吩咐了幾句話。
聽完她的交代,清菊一臉擔憂,「啊,這麼做妥當嗎?萬一惹怒皇上……」
「你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她會有此等自信,是因為他親口允諾過,他絕不會傷害她,她相信他的承諾,因為他不是別人,是馬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