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張良棟收斂了很多,沒有在刻意的接近我。那天,被他老婆撞見之後,他應該受了不少苦頭。
晚上十點半,我洗完澡。將幾瓶藥從櫃子裡拿出來,我按劑量吃了下去。電話響了起來,是以前公寓的房東。
「林小姐,我剛從國外回來。上次你退房,押金還沒還你。你方不方便把銀行帳號給我,我明天給你打過去。」
退掉那個公寓的時候,房東和家人剛移民到國外,押金就放在他那,沒有拿回來。
我想了一下:「您明天有空嗎?我自己去拿吧。」
下午三點,我準時到了至地逸宣。再次走進這間公寓,往事油然而起。說是往事,其實也沒過去多久。房東拿了錢給我,寒暄了幾句。我們就相自離開。
在小區裡,我遇到了韓子諾。彼此就這樣迎面而來,躲閃不掉。
「韓總。」我叫他。
「都已經不是你老闆了,叫我名字吧。」他對我笑,努力自然,「還這裡辦事?」
「房東從國外回來,退押金給我。」
「哦。」
我說:「回來取東西?那你先忙,我走了。」
「好。」
再一次,與他擦肩而過。
那一刻,我突然覺得悲涼。
當我經歷了種種傷害與背叛之後,當我選擇讓生命在混亂中放縱之後,我已經沒有力氣去愛誰了,更沒有力氣去接受誰的愛。所有的人都將是我的棋子。成,則為我所用。敗,則棄之荒野。
外公說:「人不快樂就會做壞事。」
我媽說:「別把所以人都當成你的敵人,最後,你只有孤獨終老。」
這個時候的天,不是很熱,不至於讓人中暑。可我的瞳孔裡突然就失去了焦點,心臟開始劇烈的跳動,到身體承受不了的負荷。
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們,童年時的一場車禍,差點讓我死掉。很多時候,我會想,如果那個時候我真的死了,那該多好啊。
在我6歲那年的冬天,哈爾濱的一場大雪。東北的冬天黑的特別的早,下午三四點鐘天就黑透了。在那場大雪裡,我一個人從鋼琴班下課回家,我都是一個人的,母親從來不會接送我。在松花江畔的那條馬路上,我被一輛急速行駛的汽車,撞出了十幾米遠。我一直昏迷了十七天,在這十七天裡,醫生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書。然而在他們都絕望的時候,我卻爭開了眼睛。我很幸運的活了下來,從那場車禍裡死裡逃生。
大家都說,這是一個奇跡。
之後,我的身體就一直很弱。由於年紀小,又被劇烈的撞擊,內臟受到了嚴重損傷,特別是心臟,身體機能一度下降。家人請了很多有名的醫生,帶我去了北京、上海幾家大醫院,用了很多名貴的藥,慢慢調理,身體才算是有些好轉。
後來,也許是因為習慣了這種疼痛,習慣了這種虛弱,也就不覺得什麼了。而我,也根本從未重視過我的身體,就讓它自生自滅去吧。
我醒來的時候,韓子諾在我身邊,液體一滴滴從進我的血管。
「好點了嗎?」他問我,「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我囑咐過你,讓你一個按時吃飯,一個人在外面要懂得照顧自己。我又不在你身邊……」韓子諾突然住口,意識到了這句話,會讓人產生歧義。
「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別那麼大驚小怪的,死不了。」
韓子諾給我倒了杯熱水,餵我喝下:「以後,別輕易的說死?」
他沉默了一下:「死,是個可怕的字。」
他講了一個故事給我聽:「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有一個親姐姐,她天生就患有再生障礙性貧血,也就是白血病,那時候家裡很窮,連吃飯都成問題,更別說給姐姐治病。父母知道姐姐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他們都很疼她,把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他,而我一個男孩,卻要撿姐姐的裙子穿。小朋友們都笑話我,說我不是男人。我曾經懷疑,我到底是不是爸爸媽媽的孩子,為什麼他們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姐姐,而我一直都得不到他們的關心。我總是稱著父母不在,就欺負姐姐,而姐姐每一次都不生我的氣,她從小就很懂事。總是一大早就起來,幫媽媽做早飯,打掃院子。小小的她或許已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吧,她總是說,等我死了以後,爸爸、媽媽、弟弟,你們不要忘記我啊。後來,姐姐死了,那時候不知道死是個什麼東西,看見姐姐躺在棺材裡,還以為她睡著了。無論我怎樣叫她,她都不起來。我當時想,要是姐姐真的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永遠都不要醒來,那該多好啊,這樣,爸爸媽媽就會愛我了。原來,姐姐真的是再也不會醒過來,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不會欺負她,不會把她最心愛的碎花裙子偷偷扔掉,害她傷心了好幾個月,這是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
我看見韓子諾的眼圈紅潤了,我說:「都過去了,你姐姐在天上看著你呢,她不會怪你的。」
韓子諾勉強擠出微笑:「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將來要努力賺錢,賺好多好多的錢,這樣我的親人就不會因為看不起病而離開我。」
韓子諾陪我打完點滴,然後我們各自回去。
末了,他對我說:「林妮,好好生活。」
我深深歎息,我不知道這歎息是為韓子諾,還是為我自己。
每一個人都有一個深愛的人,那個人在我們的記憶深處,所以很多時候,我們會莫名的心痛,那是因為我們又在無意識的思念。就像柯磊在我的記憶深處,金曉在柯磊的記憶深處,你在他的記憶深處一樣。
這次是鵬自己開車來的,在電視台側面的馬上上等我。
我上了車:「葉老闆終於有時間陪小女子吃飯了。」
鵬對我笑笑:「想去哪裡?」
我想了想:「我們去吃東北菜吧,我知道有一個好地方。只是不知道大少爺,您肯不肯屈駕?」
「東北菜?」鵬思考著,「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吃過了。」
「你喜歡嗎?」我問。
鵬微笑,啟動了車子:「正好去回味一下。」
這是一家不太大的菜館,裝潢的很簡單,屋子收拾的很乾淨,老闆是哈爾濱人,人很好。見到我,老闆迎出來:「丫頭,好久沒來了。」
「對不起了叔叔,我換了個工作,比較忙。」
「我知道,在電視上看到你了。」老闆呵呵的笑著。
我徑直走到窗邊的位子,老闆說:「又是這個位子?你呀,每次都坐這,點的菜也從來不變,以前都是你自己來,今天終於有人陪你吃飯了。等著啊,這就叫廚房給你做。」笑聲中透著東北人的豪爽。
鵬說:「你經常來這裡吃飯嗎?都不用點菜。」
「以前,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一個人來這,自己喝酒。老闆人很好的,有時候他會過來陪我喝幾杯。」
鵬看我的眼神流露出了心疼,他問我:「想家嗎?」
我搖頭:「自從我開始一個人走夜路,我就不想家了。」
鵬看著我,彷彿在思考著怎樣深奧的問題。他說:「你學會了用平淡的方式訴說傷懷。」
「我聰明吧。哈哈。」
在任何我難過或者快樂的時候,我只剩下微笑。
我們吃著飯,我突然說:「很久以來,我都在思考,我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是不是柯磊造成的。然而,如果把一切責任都歸咎於他,或許是真的不公平吧。在親情冷淡的時候,我愛上了他,然後就理所當然的把他當成一顆救命稻草,緊緊的抓住,我害怕失去了他,因為我認為,失去他我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全心全意的去愛他,將他融入我的生命,我愛到了沒有自尊,委曲求全。甚至於在他肉體和靈魂的雙重背叛下,我都選擇了原諒。我以為我會一直原諒下去,會一直這樣容忍。
「可是時間讓我愛的越深就恨的越濃烈。柯磊是一個太重感情的人,而我,就利用了他這一點。既然得不到他全部的愛,那麼,就讓他一輩子在內疚中,想念我。
「面對愛情,每個人都不一樣。有的人,是心甘情願的付出。有的人,是一味的等待。而有的人,就選擇了報復。」
我抬眼去看鵬:「我,還是恨著他。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釋懷呢?」
鵬點了一支煙,煙霧裊裊上升,一點點微小的氣流都可以將它的路線改變。
而人生不會因為氣流所改變,但卻可以因為某件事情某個人甚至是某句話,全盤顛覆。
這天晚上,我沒有喝太多的酒,但卻好像醉到不行。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我叫鵬停下來,下了車扶住一根電線桿就開始吐,把剛剛吃過了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鵬遞給我一張紙巾:「吐出來舒服多了嗎?」他問我。
我擦擦嘴:「要是悲傷也能吐出來就好了。」
鵬把我扶上車,開到便利店門口:「我去買點東西,很快回來。」
或許是巧合,或許是天意,鵬車子裡的儲物箱被我不小心弄開了。那是一份資料的手稿,寫的有點凌亂,但我還是看清了上面的字,是葉氏近兩個月的兼併範圍。「韓氏廣告」四個字赫然寫在第一頁。
「等急了吧?」鵬打開車門。
我說「沒有,只是,這個蓋子好像有點壞了。」
「今天榮叔很忙,沒有時間去修。」
我接過鵬給我買的水,漱了漱口。
迷茫的燈光,我看不清鵬的臉。鵬突然抱住我,他寬大的手臂,將我整個人攬住,我感覺到他的呼吸。他沒有說任何話,只是這樣抱著我,彷彿用勁全力。
恍惚間,鵬突然將我鬆開,就好像他做了一件不該去做的事,他顯得有些侷促,對我說:「我送你回家。」
我不知道戰風用了什麼手段,才一天的功夫,他就找到了我想要的資料。
他叫我去了他的公司。走到他辦公室門口,他的秘書對我說:「林小姐,您來了?您本人比電視上還要漂亮。」
「謝謝。戰總在嗎?」
「嗯,他在等您。」
她帶我進去,一推門,看見戰風帶著拳擊手套,正對著一個沙袋揮拳,上身沒穿衣服,下身穿了件運動短褲。
「戰總,林小姐來了。」
戰風脫下手套:「給林小姐倒杯咖啡。」
這是我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竟然是這個樣子。他的秘書端了杯咖啡放在茶几上,戰風對她說:「無論是誰找我都說我不在。」
秘書很知趣:「知道了戰總,我明白的。」
戰風把門反鎖上,我在沙發上坐下來:「你的秘書很聰明,很會說話。」
「也很漂亮,對不對?」戰風把話接過來。
我白他一眼:「你把衣服穿上好不好,像什麼樣子?你以為你是在健身館啊,這哪像一個老闆。」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哦,我知道了。」他故意把「哦」拖長了音調,「林小姐在吃醋啊?」
我伸手推他,手卻被他在半空中抓住。
「小妖精,又想打我!」
「誰叫你沒個正經!」
「那我現在就做點正經的事給你看。」戰風企圖解開我襯衫的扣子。
「你幹什麼?」我大聲說,「住手!」
戰風的吻霸道的封住了我的唇:「噓,小聲點,讓別人聽到就不好了。」
他的舌尖執著的在我口中探索,一絲絲酥麻,流遍全身。
為什麼我拒絕不了戰風的吻?我深深的被他的身體,迷惑。
戰風沒有問我要這些資料做什麼。
從曲線圖來看,近一個月的時間,韓氏的業務量急劇減少,財政收入也隨之下滑。金融危機對服務業的打擊果然巨大,可是憑韓子諾的頭腦,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的狀況。我想,一定是某個財團的勢力,在其中發揮了作用。
而這個財團,就是葉氏。
葉氏旗下沒有自己的廣告公司,所以在廣告宣傳上,是一筆很大的開銷。有了自己的廣告團隊,這個項目的花費就可以有效的減少。
收購一家公司需要很多資金,但是從長遠來看,是值得的。而韓氏是一個成熟的團隊,有著豐富的廣告及各種營銷經驗。在金融危機這個大環境下,收購的成本會的幅減少。
在眾多因素下,葉氏選中這個時機,選中韓氏廣告。
想了一整夜,我決定去找鵬。
到達薔薇別墅的時候,鵬在花園裡整理那些薔薇。他看到我:「來的這麼快。」
「鵬,你知道我為什麼要來。」
他折了一隻薔薇給我,然後讓我和他一起坐到花園的籐椅上。
「說出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我想也沒想:「我虧欠韓子諾,所以想要償還他。」
鵬笑起來,笑容很溫柔:「對於一個生意人來說,這個理由不成立。商場上,忌諱談感情。」
「可是,對於葉嘉鵬這個生意人來說,這是最好的理由。」
「哦?」鵬疑問,「你這個話題比你剛才的理由,讓我感興趣。說來聽聽。」
「因為,葉嘉鵬是一個厭惡名利,不虛榮,討厭浮華的人。他追求自由,討厭被世俗禁錮。他善良,寬容,大度。他懂得體恤別人的心情,說他是生意人,到不如說他是慈善家來的更準確。」
鵬大笑起來:「把我誇的這麼好,看來你是有備而來啊。」
我接著說:「韓氏是一個好選擇,卻不是唯一的選擇。放棄韓氏廣告,對葉氏集團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但卻可以放別人一條生路。」
鵬與我辯解:「成為葉氏的子公司,對韓子諾來說,不一定是壞事。他還可以繼續做韓氏廣告的領軍人,而且在集團的背景下,這個公司會發展的更快。」
「可是,葉氏的戰略方針不符合韓子諾的未來規劃。被葉氏納為旗下,就等於成了一個傀儡,它所有的行為都要圍繞葉氏的廣告宣傳。而韓子諾的夢想,是進入電影界。韓子諾是一個有頭腦有熱情的人,未來,他一定會成功。」
「所以呢?」
「所以,你要放過他。不能讓中國電影,少了一個優秀天團。」
鵬想了想:「那麼,你虧欠他什麼?」
「我利用了他。」
鵬沒插話,認真的聽我說。
「我利用了他對我的信任,去實現自己的理想。」
「這不叫利用,每個人追求的不一樣。」
「可是……」我停了一下,「我內心覺得虧欠。」
鵬皺了下眉,他察覺到我隱瞞了些東西。
「你覺得我會同意嗎?」
「會。不然,你不會一聽我這麼多廢話。」
「Catherine,你說你迷失了自己,但是總有一個會看到你的心。我想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