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播音台上下來,化裝師美姐就跑過來叫我,說有人找我,都等了一早上了。美姐說:「可能是你的超級粉絲。」然後她詭異的一笑,「還是個帥哥哦。」
我從播音室裡走出來,就看見前方站著一個一米八多的男人,穿件黑色T恤,衣服有點緊身,略顯出性感的倒三角,眼底閃過妖嬈的霧氣,如同童話裡的王子。
我走近他:「你怎麼來了?不用上班嗎?」
戰風壓低聲音:「想你了。」
「戰少爺,我跟您不一樣,我很忙。」我仰起頭。
「哎呦,林大小姐果然越來越囂張了。」戰風湊到我耳邊,「你別逼我在這裡強吻你,那麼多攝像機,不怕露掉一個鏡頭。」說完他得意的笑起來,一個十足的大男孩。
我瞪他一眼:「跟我來。」我帶戰風到了這一樓層的平台。因為我沒有自己的辦公室,在《早間新聞》部,只有張良棟擁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房間。一張豪華的老闆桌,一台蘋果手提電腦,一個高檔的真皮轉椅,一整套奢華的辦公用品。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現實,等級分化就是這樣明顯。
「這裡還不錯,可以看到市中心。不過,要是再高一點,感覺會更好。」戰風看著四周的景色對我說道。
鵬城電視台這座摩天大廈,檔次越高,地位越高的人,他們的辦公室樓層也就越高。我在的這個部門,也只不過在二十七層。
看著腳下的城市,我問戰風:「你說,在四十幾層,會不會看到整個深圳?」
戰風走到我身邊:「妮妮,你不要這樣。」他的語氣裡竟然充滿了寵溺。
我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戰風疑惑。
「沒什麼,風有點大。真快啊,轉眼就秋天了。」我別過臉,躲開他的眼神。
戰風的手輕輕撫著我的肩:「不要讓自己那麼累,好嗎?」他話鋒一轉:「你,想不想我?」
我不作聲。
「不想回答就算了,但是,我想你。很奇怪,今天早上一睜開眼睛,就特別想你。然後,就忍不住跑來找你。」
「戰少爺。」我用警告語氣,「別故意說這些話給我聽,林妮絕對不會成為你的俘虜。」
戰風聳聳肩:「這年頭,說真話居然沒人信。」
「大男孩。」
「我是男人。」
「幼稚。」
「我很成熟。」
我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看的出,戰風想要擁抱我,可是在這樣一個是非之地,他還是收斂起來自己的慾望。
「我是真的想你。」戰風重複了剛才的話題。他將我的手輕輕的握在他手心裡,我抵抗著戰風掌心傳來的熾烈。我看著他,強迫自己不去眨眼。
「小妖精,你真的修煉成精了嗎?」
「我本來就是妖精,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已經是了。」
戰風皺起眉,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麼,可他只是說:「好了,不耽誤你工作了。我也要回公司了。在認識我之前妖精的女人,我們走著瞧。」
戰風留下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夜很深,海風從陽台吹進屋子,空氣頓時潮濕起來。我看著地上的芝華士,還剩下半瓶。
「今天夠了,不能喝醉。」我叮囑自己。
今後的日子裡,我需要異常清醒的頭腦和絕對理性的思考,來面對工作,面對情感,面對每一個人。
想起早上與戰風的對話,他說,我們走著瞧。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這個男人想要馴服我。他的佔有慾,被我的冷漠充分挑起。
這個,不在林妮的預料內。
你們相信,戰風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嗎?按常理,是可以這樣推斷。但是對於戰風這樣一個男人,似乎不能常理分析吧。總之,我是不相信,他喜歡我。
鵬在這個時候在做什麼?自從上次,我們一直沒有見面,也沒有通電話。他會不會在電視上看到我?為什麼都不打電話給我?
我拿起手機,按下了鵬的號碼,可是猶豫再三,始終沒有撥出去。
這麼晚,他該休息了吧……這個時候打過去,會不會不太禮貌……不會的,鵬怎麼會覺得我不禮貌呢……還是不要打了,吵到人家休息就不好了……到底要不要打啊……
思緒就在打與不打之前糾結。
「一個電話而已,至於這麼糾結嗎?」我對自己說道,「林妮,這還是你嗎?」
終於,我還是按下了撥通鍵。
很快,那邊就接通了。
「Catherine,還沒睡嗎?」
「嗯,啊,你還沒睡嗎?」
「沒有,在看文件。」
「啊,這樣啊。我沒什麼事,就是想問候你一下。那你看吧,我不打擾了。」
鵬笑起來:「你的問候你特別,凌晨的問候我還是第一次收到。謝謝你了。」
我皺緊眉,心裡想著,豬啊,這個理由怎麼這麼爛啊。
「Catherine,有什麼事嗎?」鵬關切的問我。
「沒什麼,就是想你了。」我脫口而出,再一次在心裡罵自己。
鵬想了一下:「你要是不困的話,我們就出來坐坐。」
「不困不睏。」我馬上說道。
十分鐘後,鵬的車開到了我家樓下。我們住的不遠,他也住在後海灣。
鵬帶我去了海上世界山頂的一家咖啡館,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天母藍鳥。
我與鵬面對面的坐著。凌晨,咖啡館裡沒什麼客人,只有兩個老外。
服務員顯然對鵬很熟悉:「葉總,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是啊,和朋友聊聊天。」
服務員接著說:「這麼晚了,還和喝咖啡嗎?怕您等一下,不好休息。」
鵬看著我:「喝杯牛奶吧。」
我點頭。鵬對服務員說:「給這位小姐一杯牛奶,我的話,還是老樣子。」
「好的,葉總,您稍等。」
「鵬,你經常來這裡嗎?」我問他。
「睡不著的時候會來,在山上看看風景。」
「那以後我睡不著的時候也來。」
「那怎麼行。」鵬馬上制止我的想法,「你每天早上還要報新聞,你難道想讓廣大觀眾一大早就看到你的熊貓眼嗎?」
我含頭微笑,甜蜜開始在心裡翻滾。原來,他是關注我的。
很快,咖啡和牛奶就上來了。
鵬只喝黑咖啡,鍾愛一種口味,曼特寧。這麼多年,他的很多習慣都沒有改變。比如格子手帕,英國小雪茄,還有曼特寧。
鵬喝了口咖啡:「在電視台還習慣嗎?每天起那麼早,會不會不夠睡。」
「還好,我的適應能力很強。」
「現在會經常失眠嗎?」鵬又問我。
「我睡覺挺好的,一下子到天亮。哦,今天晚上是特例。」我補充說明。
鵬認真的看著我:「今天晚上還真是特例,喝了酒,還睡不著嗎?」
我出門之前,用最快的速度洗了澡,換了衣服,可鵬還是聞到了。
「葉老闆,我真的不得不佩服您的觀察力,太神了。」我豎起大拇指。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啊。」說了這句話,鵬似乎覺得自己太鹵莽了,我感覺他有點不好意思。
原來,他不只關注我,還關心我。
我看著他,只是傻笑,鵬不自在的又喝了口咖啡。他把杯子放下之後,我將我的牛奶倒進咖啡裡。
「這是做什麼?」鵬問。
「黑咖啡喝多了會傷胃的,牛奶加咖啡,才是最佳伴侶啊。」我抬眼看看他,他沒有反對我的行為,「我知道,你只喝黑咖啡。可是,很多習慣都是可以改變的。對不對啊,鵬?」
這個晚上,我不停的說話,說了好多,天南地北,胡說一通。而這個集團的總經理,就陪著我,天南地北的轉。不知不覺,天就漸漸微亮了。
鵬看了下表:「五點半了?耽誤了你晚上的時間,不會影響等一下的工作吧?」
「怎麼是你耽誤我時間呢,是我耽誤你才對。如果,你一定要說是你耽誤了我,那麼,我也願意。」
「小丫頭,別咬文嚼字了。我送你回家,沖個涼,快點去上班吧。」鵬叫服務員,準備買單。
「我不要回家!我要和你一起吃早飯。」語氣中,滿是撒嬌。
「好,吃早飯。然後送你去上班。」
「嗯!」我用力點下頭。
這個晚上,我覺得好幸福。面對葉嘉鵬,我感到幸福。他讓我安心,讓我可以放下防備。就像五年前一樣,我可以對他說任何話。因為,他不會傷害我。我相信他不會。
可是鵬,面對我的時候,你為什麼總要躲閃?
深圳的天氣依然炎熱,夏天還是沒有過去。令人可喜的是,早晚開始涼爽起來。
從剪輯室裡出來,天已經黑了,而其他的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力哥看看表:「快九點了?」然後看看我:「丫頭,餓了吧?我們吃飯去。」
力哥是《早間新聞》的後期編輯,他人很好,教會我很多東西。男人在面對女人的時候,總是會少很多防備的。
我回位子上拿包,手機上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戰風打來的,還有一條短信,他說:「妖精,你又在勾引誰呢?」
我可以想像出戰風那張生氣的臉,像孩子似的表情。想回復些什麼,但還是一個字沒有發給他。
「喂,丫頭!好了沒?我快餓死了。」力哥在叫我,拿起包,跟他走出了辦公室。
我似乎開始逃避戰風了,可我又似乎一直都逃不開他。他就像是一種抽了很久的煙,已經很習慣了那種味道,我戒不掉。
從飯店出來,手機再次響起,我想要掛斷,卻還是按下綠鍵。
「你好。」我說。
「我不好,小妖精,你讓我很生氣,你知道嗎?」
「哦,那稿子啊,我寫好了。」我轉移話題,因為力哥在旁邊,我不想給自己招惹是非。
戰風說:「我的車在你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我要見你!」然後他掛了電話,像命令一樣,不,就是命令。
我對力哥說:「我要去雜誌社送下稿子,你先走吧。」看著他已經走了很遠,我才上了戰風的車。
狠很的把車門摔上,他說:「不是你的車你不心疼啊?」
我白他一眼:「戰少爺也會心疼錢啊?」
戰風也不甘示弱:「林大小姐真是不簡單,身邊從來不曾缺少男人。剛才走掉的那個人,又是什麼時候俘虜的?只是……」戰風嘖嘖兩下,「那盤菜,好像不對你的胃口。難道,你換口味了?」
「我總要很多口味的菜,都嘗一嘗吧。總吃一種,難免會膩。」
「你在挑釁我?」戰風仰起眉毛。
「我沒那個功夫。」
戰風呼了口氣:「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吧」
一踩油門,車子就衝出去好遠。他在市區裡把車開到120邁,幸好沒有碰到警察。
車停到了南山蛇口碼頭,他叫我下車。夜已經很深了,能聽到輪船的汽笛聲,很遙遠。
「林妮,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戰風開門見山。
我不看他,面向大海。我說:「我在忙。」
戰風冷笑:「你現在連借口都說的這麼敷衍了嗎?我記得林妮是一個對謊言精益求精的人。」
「我不想與你爭吵。」
「林妮,我戰風在你眼裡,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我平淡的面對他:「你是怎麼的人,與我無關。」
戰風應該是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用這樣平淡的幾乎於陌生人一樣的語氣對他說話吧。
他緩了下神,開口:「什麼時候開始,你對我也這樣冷漠了?」
我輕蔑一笑,側過身,對準他的眼睛:「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很熟一樣。戰少爺,我並不是你的什麼人,而你,也不是我的什麼人。你需要明白這一點。」
「你現在是什麼意思?要結束嗎?」戰風握緊拳頭,我聽見骨節發出的聲響。
我說:「既然是遊戲,就要有它的規則。而犯規的人,就會被罰下場。你只是我虛幻世界裡的一個玩伴,如今,你越界了,遊戲自然也就結束了。」
我高傲的看著他,然後從他的身邊走過。我的手,突然就被他拉住。我知道,林妮想要從戰風的世界裡逃開,不會這麼輕鬆。可我沒有想到的是,戰風會說這樣的話。
「林妮,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這句話把我嚇到了,讓我震驚。
戰風伸手撫摩我的面頰,風把我的頭髮吹的有點凌亂。藉著朦朧的月光,戰風的雙眸突然變成了一把尖刀,鋒利的刺向我的胸膛。
剎那間,我竟然不敢去看戰風,我別過臉。
他將我的下巴抬起:「不敢看我了嗎?」
戰風突然拉我入懷,吻肆意的落到我唇上,我躲閃不開。
「小妖精,告訴我,你是不是也愛上我了?」
我承認,在戰風擁抱我的時候,在他吻我的時候,我整個人是柔軟而不抵抗的。
戰風眼底閃過的妖嬈霧氣,讓我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公主,就應該被面前這個王子愛著,我們就應該像童話故事裡寫的一樣,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就像歌裡唱的一樣,童話裡都是騙人的。我絕對不能讓自己成為一隻迷途羔羊,任人宰割。
我用力推開他。
「戰少爺,我不要做你的布娃娃。」
「布娃娃?」戰風冷笑。
我抬高了聲調:「戰風,你知道我的過去,你知道我的生活是多麼墮落多麼放縱,這樣的一個女人,你會去愛嗎?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戰風皺緊了眉,拳頭再次被他握緊,手指泛出微白。
我說:「你不愛我,你只是因為得不到而不甘心。就像我當初對柯磊一樣,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而已!」
「林妮,你不要覺得自己受過情傷,就認為是愛情專家了。你憑什麼斷定我的情感?」
「不是斷定,是事實就是如此。請你不要來玩弄我,我經不起這種傷害。」
我聽見戰風的嘲笑:「你的意思是說,你很脆弱?這不是林妮吧,林妮是一個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女人。韓子諾不就載在你手裡了嗎?你踩著他,去攀更高的枝。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跟我談脆弱,談玩弄。可笑!」
惡毒。戰風用了這個字眼。我倒吸一口氣,向後跌退了一步。原來我竟然是這樣的壞,這樣的惡毒。
我深深呼吸。我說:「對,我這樣的女人,不配有高貴聖潔的靈魂,所以,你想讓我在和你的這場遊戲裡,徹底失敗,對嗎?可是戰風,你錯了!林妮的戰役裡,沒有妥協,沒有失敗。你是不是要逼我走到懸崖邊,然後用毀滅自己的方式來報復你?!」
我的聲音迴盪在午夜的碼頭,那麼空靈,那麼冰冷,那麼諷刺。聲音在四周迴盪,然後向上飄去,飄到雲層,飄進漆黑的夜裡。
一聲劇烈的震動,我看見血液從身體裡流了出來,那鮮紅的,稠稠的液體,順著手指一滴一滴濺落到碼頭的石磚上。戰風的拳頭狠狠的垂在石頭做的欄杆上,天很黑,我還是看到了他的手在流血。
那一聲響,讓我們彼此都安靜下來。
海浪沖擊著礁石,發出如精靈般清澈的空鳴。寶馬車裡的廣播在放歌,當刺蝟愛上玫瑰。
你越努力靠近越刺痛自己
愛意裡的敵意一身的諷刺
得不到的最美不開不枯萎
炙熱的成灰對不對
不能依偎就像刺蝟愛上玫瑰
曾以為直來直往才不虛偽
我們是同類卻不算一對
始終學不會用粗糙的方法給彼此安慰
不能依偎就像刺蝟愛上玫瑰
當防衛是自我的基本配備
心裡還有誰算不算一對
脆弱是種罪所有傷悲都像是借題發揮
我何嘗不愛你卻傷了自己
生命是否鋸齒痛才是真實
失去的最珍貴口是卻心非
白晝後天黑對不對
不能依偎就像刺蝟愛上玫瑰
曾以為直來直往才不虛偽
我們是同類卻不算一對
始終學不會用粗糙的方法給彼此安慰
就像倔強的刺蝟愛上了多心的玫瑰
當寂寞愛也無法碰觸包圍
心裡愈有愧愈說無所謂
心裡愈疲憊感覺愈鈍反應卻愈發尖銳
也許,我和戰風是同一類人吧,我們身上都帶著刺,我們都有著很強烈的控制欲,我們都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給別人,我們永遠都不會向誰低頭,哪怕自己已經傷痕纍纍。但,或許就因為我們是同類,所以注定不可能成為一對。我們越靠近,就越是會彼此傷害。在擁抱的同時,將刺刺進對方心底。
——戰風,你不該愛上我的。
——但是我已經愛了。
——為什麼要讓我們在彼此的世界裡沉淪呢?
——我,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