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博士也有春天 番外 十年生死兩茫茫(上)
    年關將近,Andrew也將跟著於露回英國,沈皆然坐在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的屋子裡,心裡突然也空如此屋。

    這房子住進來後就沒好好拾掇過,還是剛回來時何苗苗幫著置辦的東西,沈皆然坐在床上,想起那天何苗苗突然打電話,說是從傢俱市場買了床回來。

    他那時接到電話有些愣怔,也只好稀里糊塗地呆在家裡等著何苗苗過來。不多會兒貨車開到樓下,何苗苗跑上來的時候額角鼻尖都是汗,臉頰卻紅撲撲粉嘟嘟的,她興奮得像在佈置自己的新房,女主人一樣指揮著搬運工人把一堆堆東西往屋裡搬。

    沈皆然想幫忙,卻完全插不上手,只有站在一邊看何苗苗忙前忙後片刻也不消停。直折騰了大半天床也裝好,床墊也搬過來了,擺好後何苗苗樂呵呵地坐上去試試,仰頭笑道招呼沈皆然:「過來試試,挺舒服的。」

    沈皆然心中一動,忙微微低了頭不去看她的臉,只輕聲道:「麻煩你了。」

    何苗苗擺著的手乍在半空,沒找沒落有些尷尬,她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忙站起來收著手站到一邊,沉默了會兒小聲說:「沒什麼事我先走了。明天我再去看看書櫃和書桌什麼的……」

    「不用了。」沈皆然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突然出聲,冷冰冰地打斷了她。話一出口他便有些後悔,可是想了想還是這樣對大家都好,索性硬下心腸連解釋也不肯解釋。

    何苗苗呆呆站著,瞪著眼睛看著沈皆然,只見他臉上沒一絲笑容,臉頰上咬肌蠕動,似乎在隱忍怒火。何苗苗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或者他只是單純地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干涉他的生活。她好像沈皆然突然一笑,說:「我開玩笑呢」之類,可這顯然不是沈皆然的風格,眼前他還是面無表情,何苗苗失落萬分,點頭「哦」了一聲,轉身出去。

    沈皆然又成了一個人,他頹然坐在床上,只覺得疲憊萬分。他摸索出一根煙點上,不只是手有些抖的緣故還是打火機不好使,點了幾次都沒點著。他氣惱地把手裡的煙摔在地上,胸口窒得像塞滿了棉花。

    他努力深呼吸,索性仰躺在床上。床墊硬度適中,躺下去很舒服,沈皆然這才覺察何苗苗買來的是一張一米八的雙人床,水曲柳的床頭用清漆漆成原木色,色澤柔和,紋理清晰。沈皆然伸手撫摸床頭,心中又是絞痛。

    此時沈皆然又坐在這張床上,想抽根煙,卻連火也找不到。他把煙丟在床頭几上,索性起身出去走走。

    已經過了小年,學校裡十分冷清,走了許久也不曾遇到一個熟人。沈皆然只覺越發寂寥,心中發悶,有些喘不上氣來。

    不知不覺走到學校的人工湖畔,他不覺想起第一次見到何苗苗的情景。那時他剛博士畢業,意氣風發躊躇滿志。那天剛剛開完畢業典禮,他還穿著黑色滾赤紅邊的學位服,帽子攥在手裡,步履輕快地往科裡趕。

    路過湖邊的時候,無意中瞟過一眼,卻看到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孩,抱著漆坐在湖邊望著湖水出神,長長的墨黑的頭髮披下來,遮住半邊臉,只看得到光潔的額頭和一雙點漆般亮晶晶的眼睛。沈皆然微微有些觸動,腳步也放慢下來。

    突然有人喚那女孩名字,似乎是「苗苗」,那女孩猛然回頭,沈皆然忽然覺得緊張,忙低了頭快步走過去,竟沒看清那女孩的臉。

    那時他的逃避,並不是毫無原因,只因他早已有了指腹為婚青梅竹馬的於露,無論出於感情道義責任,他都該一心一意和於露共度此生,不該再生二心。

    父親和於爸爸是世交,於露剛出生的時候,沈皆然被媽媽帶著去看她。那時沈皆然已經五六歲,朦朧開始記事。他還隱約記得於露被放在一個小小的嬰兒床裡,裹著粉色的小被子,茸茸的頭髮和烏溜溜的眼仁,活像個小動物。

    於爸爸開玩笑道:「將來就把我們家露露送給你家做媳婦好了。」這句話後來竟漸漸被兩家人當了真。沈皆然和於露也相處得極和睦,儼然一對小夫妻。雙方父母自然一百個樂意,言語行動上也時時有意撮合。

    沈皆然一直沒覺得什麼,於露漂亮活潑,人見人愛,完全挑不出任何不好,更何況她對自己十分依賴,一天不見,就會鬧著媽媽帶她去沈皆然家。

    兩個人形影不離地長大,感情與其說是愛情,其實更像親情。於爸爸於媽媽更是對沈皆然視同己出,十二分地疼愛提攜。沈皆然覺得這樣一輩子也挺好,他早下了決心疼惜她照顧她一生。

    直到那一年,沈皆然第一次開始帶解剖實驗課。

    那天小教室裡坐了滿滿當當四十人,沈皆然剛走上講台時,頗有些緊張,雖然人不多,但是第一次課,心裡總有些沒底。以前讀書的時候偶爾也帶過一兩次課,但基本都是在教員的協助指導下。如今卻是要自己一個人帶這一個班,上完整整一個學期的解剖小課。

    他站在講台中央,深呼吸,目光掃了一周,這些學生都才大二,稚氣未脫,青春洋溢,一個個瞪著眼睛直溜溜看他。

    他收回目光,綻出笑意:「大家好,我姓沈,沈皆然,從今天開始,由我帶大家共同學習解剖實驗課……」

    一節課完畢,他的汗濕透裡衣。學生對解剖也都充滿好奇,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問這問那。混亂中他突然聽到一聲「苗苗」,不自覺抬起頭目光追隨聲音過去。

    竟是那天在湖邊看到的女孩。

    雖然那時看的並不真切,沈皆然還是一眼認出。他只覺心猛然一緊,像被緊緊抓住,要從喉嚨拋出來。又有學生拿著課本圍上來,他忙喝令自己集中精神,不敢再想。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那天晚上何苗苗扯著姚遙小聲問。

    姚遙大概並不相信,她自覺心智成熟,看何苗苗癡癡傻傻一副小言中毒的樣子,並不以為然。

    「你相不相信一見鍾情?」那天晚上沈皆然在夢中聽到那個叫苗苗的女孩問,她烏泱泱的眸子直愣愣地望著他,讓他心跳驟快,不能呼吸。

    他恍恍惚惚回答:「我相信。」

    他其實並不相信,那女孩並不算漂亮,安安靜靜似乎也沒什麼話。可是她總是用一雙眼睛緊緊跟著自己,目光如黏在自己衣角,他回望過去的時候,卻又會見她驚慌地急忙把目光錯開,不敢與他對視。

    他其實也不敢與她對視,他怕他會做出點什麼,或者說出點什麼,讓自己後悔的話。

    偶然還是會遇到她,亦免不了談話接觸,好在沈皆然性格沉靜,頗有定力,倒掩飾得滴水不漏。

    他覺得自己應該會漸漸淡忘,可事實卻常與願違。沈皆然漸覺愈陷愈深,常常忍耐克制得心力交瘁。

    於露還是常來看他,每次見面他都心懷愧意,只有加倍地對她好,百依百順,予取予求。於露似乎也有所覺察,可她心思機敏,什麼也未問起,只是來得更頻繁。

    直到他們終於結業,沈皆然本以為以後再難見到何苗苗,久而久之必會淡忘,沒想到她卻來了。更沒想到於露恰恰當當出現,沈皆然覺得不舒服,可回過頭想,這不正是自己想要嗎?自己優柔寡斷,於露剛好出來幫一把,索性快刀斬亂麻,斷了何苗苗的念想,也斷了自己的。

    可惜他並不能忘,時間把思念煎熬得濃稠,愈發苦澀。他有時也常問自己是否選擇錯,可是當兩家人在一起和樂融融時,他又安慰自己並沒錯。

    這幾年他過的也並不好,父親去世,給他打擊很大,好在於爸爸一力提攜照顧,真的是把他當做女婿半子。若沒有於爸爸的加意照顧,他必然不可能有這樣的成就。於是對于于露一家,除去感情責任,又需要感恩報答,沈皆然暗想,此生唯有好好對待於露,再不可有他想。

    可是聽說她報送瞭解剖的研究生時,心中還是掀起軒然□,似乎冥冥之中有一雙手在牽引著他們走到一起,沈皆然不願做背信棄義的無情小人,更不願傷了於露的心,他唯有掙扎,一力擺脫。

    於露一家早已移民英國,於露為了沈皆然不肯走,一直留在這邊陪他。他們也想沈皆然隨同去英國,早日完婚,安穩地生活。沈皆然本放不下這邊的事業生活,可是此時,他思慮良久,還是決定跟於露一起走。

    他想逃開,可他那時並不明白,自己的心,就長在自己胸腔裡,走到哪裡,帶到哪裡,怎麼可能逃得開。

    在英國的日子過得並不開心,雖然於露一家對他很好,可他還是常覺孤獨,錐心噬骨的孤獨,孤獨時除了埋頭工作,他常常想起何苗苗。那個平靜如湖水的女孩,笑起來如泛起漣漪,臉紅時如影照晚霞。

    Andrew出生的時候他認真想要好好生活,可是不久又查出孩子竟然患上這麼棘手的病,沈皆然倍受打擊,又要振作精神撫慰於露,畢竟,她更痛苦。

    孩子並沒成為婚姻和感情的紐帶,兩人終於漸行漸遠,形同陌路。終有一日於露把填好的離婚協議書放到他面前,說:「我找到真正愛我的人了,我們離婚吧。」

    沈皆然很震驚,可他還是盡量平靜,他知道,自己虧欠於露的,即使他再怎樣努力對她好,沒有辦法把心給她,也是不夠。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好。不過我要帶走Andrew。」他擔心Andrew在新的家庭生活得不快樂,他們也許很快會再有小孩,Andrew這樣的孩子,需要全心全意的呵護,對他們來說,也許會成為負擔。

    不如跟著自己,反正自己,也就是這樣一輩子了。

    回國的飛機上,沈皆然又想起何苗苗,她現在還在學校,這一回去,必然避不開見面,到底該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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