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如果現在讓你許個願望,你可以馬上想去的任何地方,你會選哪裡?」
轉眼澳洲之行接近尾聲,輕鬆的玩樂過後,該面對的事情也開始浮出水面,衛紫的心情隨之沉重了起來。
兩人來澳洲之前,只有李貝貝發了個郵件報平安,培訓的事,自己一走了之不知有無影響,更頭疼的還是國內那一攤事,只說已經安全無礙,那自己的崗位呢?還能回去嗎?是去翻譯室清寒是外聯辦?還有高婷婷,以及她那個看起來很大牌的朋友。最最讓衛紫掛心的還是母親何靈素,她瘦弱而倔強的身影經常出現在午夜夢裡,讓她擔心不已。
臨行前的晚上,衛紫在房間裡整理東西,除了李貝貝和任南華,她還給國內的親朋好友分別買了小禮物,儘管魏華靖很殘酷地告訴她那些東西其實大都是中國製造。
說到魏華靖,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才發現,他居然還是個傳統的乖寶寶——居然每晚按時收看國內CCTV的《新聞聯播》,這一點可真讓她吃驚。
對於衛紫來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套話,她幾乎聽不出什麼區別,而魏華靖則看得津津有味,有時還樂呵呵的,似乎比看文藝節目還開心。
半小時過後,魏華靖關掉電視,看著忙忙碌碌的衛紫若有所思,忽然很正經地問道:「阿紫,如果現在讓你許個願望,你可以馬上想去的任何地方,你會選哪裡?」
衛紫抬頭,「哪裡都可以?」
魏華靖鄭重地點頭。
「我想回家。」毫不猶豫的答案。
「那好,咱們就回家。」仍然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衛紫瞪著他,「你是說我可以回國了?!」
魏華靖笑了,「除非你別處還有牽掛,比如美國,嗯,或者這裡。」話語輕輕的,讓衛紫心頭一跳。
思索了一下,衛紫認真道:「我想見媽媽。」
直到坐在了回國的航班上衛紫還有些暈暈乎乎的,怎麼忽然之間她就能回家了?
其實按照原來的計劃,她們培訓還有兩個月才能結束,不過既然在外面晃悠了這麼久都沒事,那就說明提前走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儘管這是好學生衛紫第一次輟學曠課。
又想到對李貝貝的不辭而別,和匆匆忙忙告別的任南華,雖然難掩心中愧疚,但同想迫切見到母親的願望相比,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拜發達的通訊所賜,她也已經在電話裡向他們做了解釋。
李貝貝絲毫沒有介意,只是對她的離去表示不捨,還一個勁兒地恭喜她。
任南華對著電話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她又蠻勁大發無禮掛掉電話的時候,忽然冒出來一句,「原來這次才是真的錯了。」無厘頭得很,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目前也沒有心情仔細分析。
興奮之餘,她還埋怨了魏華靖,為什麼不早告訴她可以回來了,害她沒能早做準備。他委屈得哇哇大叫:「事情總要有個發展的過程吧,我哪知道你一說想回去,第二天就要出發呀!」
其實他還不想回去的好不好!近期開始,隨著某些面孔的淡去,吳康泰那張方聲臉在電視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看久了,越來越覺得他很老奸巨滑,並不符合其傳說中的鐵漢形象。
到了首都機場,一下飛機,衛紫就立刻跑去查飛往西部某市的航班,魏華靖無奈地搖頭,「你總要給點兒時間,查查伯母所在的具體位置吧。」否則即使到了所在的地區,不過距離上這了些而已,還是無法見面。
最近一次的通話中,母親告訴衛紫,自己所在的地方沒有手機信號,打國際長途要到五十公里以外的縣城,而她的工作非常繁忙,既然知道她平安且有人照顧,沒什麼大事就不跟她聯繫了。
衛紫強自按捺住迫切的心情,終於決定先在北京住上一晚。航班朝發夕至,兩人吃完飯來到衛紫宿舍樓下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衛紫站在燈火通明的一樓大廳門口,往事一件件浮上心頭,魏華靖看她躊躇的樣子,提出建議,「就算你不願意暫停我家吧,北京還有很多酒店的。」而幸好他也沒通知家人自己已回國。
該面對的總要面對,經歷了這麼多事情,衛紫的心境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往日懵懵的,已經清楚很多,往日逃避的,逐漸能鼓起勇氣面對,她還是堅持要回宿舍一趟。
一走幾個月,衛紫發現連開電梯的小姑娘都換了新面孔。因為天色已晚,電梯裡只有他們兩名乘客,說了樓層,小姑娘就隨手按下了,然後開始不停在偷眼看他們兩人,衛紫無奈,只得走上前去自己按下正確的數字。
小姑娘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尷尬地同衛紫搭話,「你住哪個房間呀?」得知答案後忽然愣住,一臉驚恐地看向衛紫,又看看魏華靖,緊緊地靠在電梯壁上,身體篩糠似的開始發抖。
她這突然的轉變,讓衛紫完全摸不到頭腦,看看魏華靖,他也弄不明白,扭頭看向小姑娘,惹得她一聲尖叫,「啊!你們是人是鬼?!」然後捂著臉再不敢看他們。
魏華靖似乎明白了什麼,趕緊道:「我們剛從國外回來,這個房間發生什麼事了嗎?」
小姑娘聞言,慢慢睜開眼睛,仔細看看兩人,碰巧電梯在按錯的樓層停了下來,外面樓道喧嘩的聲音為她壯了膽,小姑娘才慢慢恢復了正常。
帶些赫然,小姑娘怯怯地說道:「那你們還不知道吧,那個房間上個月死了倆人,一男一女,房間已經被封了。」接著又道,「我是剛來的沒見過他們,據剛辭職的電梯工說,那倆人都很年輕,男的很帥,女的也很漂亮。」實在不是她膽小啦,只是這個世界俊男美女的組合真不多,還指定要到那個房間,她怎麼知道人家是不是從外面回「家」呀,想到這裡,忍不住又打了個冷戰。
高婷婷?李磊?衛紫眼前一黑。忽然覺得自己的大腦又出現了真空,身體失去了控制,最後的意識是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攔腰抱住了。然後衛紫就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周圍的人面孔都很模糊,吵吵嚷嚷的。一會兒,一個男人說喜歡她,走近來又忽然露出惡狠狠的表情掐她脖子;一會兒,又是一個女人聲色俱厲地說自己害了她,她做鬼也不會放過她;忽然,那些眼睛和噪音都消失了,眼前出現一團迷霧,她到處亂抓,卻抓不到任何東西,這時她聽到有人喊她,像是媽媽的聲音,她就
循著聲音跑,卻似乎怎麼也跑不出那團迷霧……
很奇怪的是,雖然她很害怕也很難受,卻隱隱地明白那只是個夢,總有醒來的時候,並沒有太過擔心。等到終於能睜開眼睛,發現已然躺在床上,陽光透過玻璃撒在地板上,周圍滿眼的都是白色,衛紫知道自己來到了醫院。護士見她醒來立刻跑出去喊人,醫生很快就過來了,後面還跟著氣喘吁吁的魏華靖。
他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眼睛裡隱隱現出了血絲,唇邊還泛起了青色的胡茬,顯然一宿沒睡,此刻看起來頗有些狼狽,站在旁邊一聲不吭地等醫生給她做檢查。
「沒什麼,她可能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導致短暫性昏厥,別的生理機能都很正常。」醫院檢查完畢後下了結論。
「短暫情昏厥?」魏華靖挑起一邊眉毛質疑。
「哦,她後來一直沒醒大概是因為疲勞過度睡過去了,並不是真的昏迷,因為並沒有引起大腦缺氧。」醫生說完,臨走前還囑咐,「她的身體底子很好,但目前有點兒虛弱,別讓她受太大的刺激。」
聽到醫生說自己後來竟然是睡著了,衛紫十分不好意思,忽然又想起昨天電梯裡很來的消息,急忙抬著看魏華靖,見他緩慢地點點頭,悲傷又迅速襲來。
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水,魏華靖告訴她,「女的確實是你曾經的室友高婷婷,男的名叫李磊,你可能也認識。官方的報告說他們是自殺。」
自殺?衛紫無法想像高婷婷那樣的女孩會自殺,無論是什麼原因!還有李磊,那個幫她克服人前恐懼症的男孩,是什麼奪走了他們的生命?那年輕而鮮活的生命!
「高婷婷的父親是南方某市市長,之前因為腐敗案入獄,不久後就傳來他自殺的消息。」有關人士把這兩件事情扯在了一起。
衛紫扶著床慢慢坐起來,「父親入獄,女兒為什麼要自殺?」
「可能另有內情,我已經拜託了吳未幫忙調查,你就先別操心了,對了,我聯繫了葛明升,找到了伯母的具體地址。」魏華靖適時地轉移話題。她這位室友的案情不審一般的複雜,連吳未都說水太深了,恐怕不能見底。
「啊?真的嗎?那我們趕緊去找她吧!」掙扎著下床,經歷過這樣的一件事,衛紫更加迫切地想見母親,確定她無礙,是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恐怕我不能陪你去了。」魏華靖皺著眉頭,臉上少見地顯現出為難的表情,「因為查高婷婷的事情我暴露了行蹤,現在已經失去了出京的自由。」
衛紫婉拒了魏華靖找人陪同的建議,獨自飛往西部,因為葛明升在那個城市任職,已經安排了人接送。
一路上,衛紫想了很多問題,她也大概明白魏華靖到底付出什麼代價了。錢財只是一方面,讓他這樣的人失去自由,不能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不就是比丟掉官職還要可怕?因為被上帝用巨大的餡餅砸到,衛紫得以償還他的金錢債務,還另外一筆,她該怎麼還?她所能作到的,也不過是不再欠他更多而已。
再見葛明升,衛紫發現他也有了很在變化,瘦了,也黑了,但是人卻顯得更精神了。
基本的客套過後,衛紫就急切地向他打聽母親的情況。葛明升微笑著示意她少安毋躁,「無論怎麼樣都要明早才能出發,那裡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到的。」
不是在一個地區嗎?而現在也不過才中午十二點多,怎麼就來不及了?
看著她質疑的表情,葛明升樂呵呵的並不介意,耐心解釋,「都是山路,車開不快,如果咱們現在出發,天黑前是到不了的,路面很窄,夜間行車太不安全。」
「你母親真是個了不起的人。」陪她吃飯的時候,葛明升連聲讚歎,「阿紫,我很感謝你們母女,真的,你們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而這種影響,足以改變我今後幾十年的生活方式。」
這話出自葛明升之口,依然讓衛紫感到很不適應。以前雖然覺得他並沒有太大的官架子,卻總歸是領導,該有的套話不會少,該有的威嚴也很足,這次他說話的口氣,卻完全是平等的,甚至感慨裡還帶著尊敬,她何德何能擔得起他這樣的誇獎?
「這個地區,因為乾旱少雨且交通又特別不發達,即使在西部,也是數得上的貧困。」葛明升證據沉重,「你媽媽現在待的那個鎮上,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文盲,全鎮沒有一個正規醫生,人們生了病要麼隨便托人買點兒藥,要麼就忍著,直到自然痊癒,或者死去。」
衛紫睜大眼睛看著葛明升,呆呆地說不出話來,聽他繼續講這裡的事情,這頓飯,她一口也沒有吃下。而這種震撼的感覺,在她第二天和葛明升一起翻山越嶺去找母親的路上,卻越來越強烈了。
司機是當地人,對一切都視為平常,葛明升也因為往來過很多次,已經見慣不怪。而對衛紫來說,她的身心都在遭受著巨大的打擊。
這是什麼樣的路呀!幾乎沒有平整的地方,到處都是溝溝坎坎,不時還會冒出一兩個連吉普車也需要繞開的大坑,不多時,衛紫就把早上吃的那點兒飯吐了個一乾二淨。
這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走山路的時候,因為山是荒山,石頭堅硬,所以開鑿出來到路並不怎麼寬敞,僅供一輛車能行,遇到會車,就要有一輛車緊靠邊上停下讓對方先行。到了拐彎的地方,除了拚命鳴笛試探對面是否有來車,那個號稱開了近二十年山路的老司機也要小心翼翼,而這種車頭在路面上,車尾懸空在萬丈懸崖之上的情況,更是每一個乘客心中的噩夢。到最後,衛紫乾脆老僧入定般地直視前方,不向窗外看,反正胃裡也沒什麼東西可吐了。
葛明升見她臉色慘白的樣子,幾次提出打道回府,都被衛紫婉拒了——無論如何,她今天非要見到母親不可!
清晨七點鐘出發,到了夕陽西下,他們才趕到了那個小鎮。這個據說是鎮的地方,只有一條主路,沿街矮矮的幾棟房子,司機說這就是小鎮的行政和商業中心了。
「那個最大的房子是鄉政府,每年都會來幾個新人,然後很快就又調走,只有一個鄉長是本地人,常年待在這裡。」司機給他們介紹著。
「那間是商店,還有一個郵局,是全鄉唯一能打電話的地方,不過電話線老是被偷,所以十次倒有八次打不通。」司機有些不好意思,他覺得衛紫這種大城市裡來的姑娘,可能不會理解偷電話線的事情,於是解釋道,「那個裡面有銅,銅在這裡是稀罕物。」
車停在了一間矮土房面前,這似乎是最熱鬧的地方,門口的男女老少還排起了隊。
衛紫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果然聽見司機說:「這就是何醫生開的臨時診所了,因為不收錢,所以每天看病的人都排長龍,有的人要翻過幾座山才能到這裡。」
等不及司機熄火,衛紫就自己打開車門要下去,然而腳一沾地就打了個踉蹌摔倒在地,葛明升趕緊從另一面車門下車扶起她。想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的緣故,衛紫有些頭暈。
身體上的不適,跟馬上就要見到母親的喜悅相比,完全不值得一提,衛紫站起來拍拍身上的黃土,在周圍人看天外來客般的眼神中走進了屋。
屋子裡簡陋異常,只有一張床、一幅桌椅,還有一個木頭架子,上面放著些藥品,所有的傢俱都沒有上漆,都是木頭原色,又因為年代太久而變成了灰黑色。
桌子旁邊,戴著中診器給一個超級大國太太做檢查的正是母親何靈素,還有一個看起來像是當地人的年輕姑娘站在旁邊幫忙,大概是充當護士的角色。
母親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黃的大褂,頭髮梳成髻挽在後面,上面隱隱地能看出打手勢,沒有了劉海的遮擋,額頭顯得比平常更寬一些,在臉頰外卻忽然窄了下來,這麼一來愈發顯得消瘦。
檢查完畢,何靈素因為要摘掉聽診器而側過臉來,就正好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衛紫,因為背光,她看得不太清楚,微微瞇起了眼睛,卻因為來者的一聲「媽」而驚得丟掉了手中的聽診器。
「阿、阿紫!你什麼時候回來到?怎麼來這裡了!」因為過於激動,何靈素的聲音有些顫抖。
衛紫抹去了腮邊的淚水,強自抑制住放聲大哭的慾望,側過身給後面的葛明升讓出了路,後者卻只是遠遠地站在門外揮揮手,似乎想馬空間留給久別重逢的母女二人。
「鄉親們,不好意思,我女兒來看我,今天的門診可能要先停一會兒,不著急的話大家先坐下來等等,小紅,你先幫忙招呼一下大家好嗎?」何靈素一邊脫掉大褂,一邊快速地交代著助手小紅,讓她先給急症患者做簡單的處理。
看到排隊的鄉親們開始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何靈素帶著歉意道:「我知道大家抽時間來這裡很不容易,你們放心,今天的病人我會加班全部看完。」
這時,排在隊伍中間的一個中年人操著深重的方言說道:「何大夫,你放心,別著急,我們等得!」
接著應聲一片,大家都表示理解,有嘴快的大嫂沒能忍住,問道:「何大夫這這是你女兒呀?怎麼跟仙女似的!」
又有人回頭,「那個好像是地區裡的葛書記,他來看過何大夫,我記得他的!」
何靈素一一回應了大家,攜著衛紫來到室外的陽光底下,捧著她的臉仔細端詳,「還好,還好,沒瘦多少,就是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適應外面的生活?」
衛紫眼中含淚,笑著搖搖頭道:「媽,你老了好多!」人瘦下來,臉上皺紋就多了,加上面色失去水分似的變得干黃,一下子就顯現出了年紀。
何靈素笑了,「傻孩子,還是這麼不會說話!」她唯一沒變的,就是眼神仍然神采奕奕,此刻更加顯得晶亮無比。
葛明升過來打過招呼之後,說要到鄉政府坐坐,就帶著司機離開了。
外面太次,何靈素把衛紫帶到自己的住處,那是診所後面的另一間小房子,裡面放著一張床和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坐了一天車,你先在這裡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把剩下的病人看完再來陪你。」何靈素在屋子時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吃的。
「好,你忙你的,我把這麵條熱熱吃了就行了。」在母親到處亂翻的時候,她看到鍋裡還有剩麵條,就立刻說道。
何靈素頓了一下,再抬頭看她的時候眼睛裡水汪汪的,深吸了一口氣道:「隨你吧,那我先去忙了。」
衛紫馬爐子捅開,熱了麵條吃,發現那麵條還真的只是麵條,除了鹽,沒任何的調料,連一絲油花都看不到。
一碗麵吃得衛紫鼻子發酸,渾身冒了熱汗。反正也睡不著,她把碗洗了,又打掃了屋子,看到床底下母親泡在盆裡的衣服,就端出來洗了,又晾在門口的繩子上。
一切都忙完,又在床上發了好長時間的呆,等到天完全黑透,才看到何靈素和葛明升一起走進來。
「這傻丫頭,天黑了也不知道點燈。」在葛明升手中電筒的幫助下,何靈素在屋角摸到了火柴,點亮了一盞煤油燈。
「這間屋子是一來臨時建的,沒有扯電線。」見衛紫看著閃爍火焰發呆,何靈素開口解釋,接著又說,「走吧,咱們先吃飯,鄉政府宴請葛書記,咱們也跟著沾光。」
到了吃飯的時候,衛紫才明白母親說這話的時候為什麼帶著促狹的笑意。這個所謂的宴請就是四菜一湯,饃饃一筐——是鄉長親自下廚做的,何靈素還在旁邊搭了把手。當然,這比起中午的清水煮掛面,已經是規格不低了。
晚飯過後,葛明升和司機留在鄉政府住宿,衛紫則和母親一起回到了她的小屋,夜深人靜,衛紫捧著熱水袋坐在床上,聽母親講述這段時間的事情。
當初葛明升被調到西部這個地區任職,她聽說這裡醫護人員極缺,想著自己反正沒什麼事,也要躲開馬老頭兒可能的報復,就也來到了這裡。
到了之後,何靈素被震撼了,就像葛明升形容的那樣,這裡的人在疾病面前簡直是束手無策,醫生缺,藥品缺,只有病人不缺。政府每年都組織大量的醫護人員做志願者來到這裡,然而還是不夠,並且這些志願都也幾乎都留在了人員相對密集的縣城。實際情況是,住在這邊遠地區的農民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進城,他們不會,也沒錢到城市裡看病。
何靈素忽然覺得,自己用半生所學為了有錢人解決一些頭痛腦熱的小毛病,是那麼沒有意義,這裡多的是她舉手之勞就能保住命的人。把自己所有的積蓄都買了藥品,何靈素開始翻山越嶺地去鄉村義診,中醫西醫一把抓,醫生護士都是她。
開始的時候,這些從沒走出去過的人們並不相信這個瘦瘦小小的女人,等到她醫好了幾個生命垂危的患者,大家就一下子沸騰了。
在葛明升的幫助下,她來到交通是不發達的一個小鎮上,讓鄉里幫她準備了兩間小房子,診所就此開張,並且從此門庭惹市。
「我從葛書記那裡知道了北京發生的事情,正想你什麼時候能回國呢,沒想到你就跑到這裡了!」看著顯得成熟穩重很多的女兒,何靈素滿眼都是欣慰。
「那,媽媽你以後打算怎麼辦呢?」衛紫想起白天那些在門外排隊等候的患者。
何靈素低頭思索了一下,抬頭看著女兒說:「我不準備跟你回北京了,你以後要好好照顧自己。」
衛紫急道:「媽!」
「在這個地區,還有不少類似的小鎮,還有無數生病沒錢醫的病人。」何靈素伸手撫著她的頭髮,眼睛裡飽含慈愛和不捨,「你已經長大了,完全能照顧自己了,而他們需要我,我從沒像今天這麼感到自己那麼被人需要過。」
衛紫定定地看著母親,過了好大一會兒才開口說話,「那我跟你一起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