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海東的辦事效率超強,當夜就把那神秘的藥帶到了碧雲宮。
夜色融融,魏海東避開一路的巡夜侍衛,翻過碧雲宮高牆,悄無聲息地趕到約定的地點。金蘭早已等候著了,正自焦急地忐忑著,見到魏海東,忙迎上去。魏海東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金蘭,囑咐道:「公主可收好了。到時可以找傅太醫來幫你。公主服下此藥,就會在三個時辰內發病『死』去,這藥效可持續五日,五日後自會恢復如初,期間公主將同真的死人一般無二,不過,公主放心,臣等會安排好後面的一切,讓你安全出宮。」
金蘭接過盒子,感激萬分地看著魏海東:「謝謝你!想不到我害得你和白雪差點分手,你還願意幫我,我——」
「公主,別再說了,其實,我才是罪魁禍首,我對不起白雪,也對不起你,我——」魏海東面對金蘭,心裡也是複雜不已,對公主始終是有愧於心的。
看著糾結的魏海東,金蘭知道他是為了哪般,想到自己這一離開,以後應是再無見面的機會了,他心中的這個結,該是時候幫他解開了,否則會讓他,也會讓自己一輩子於心難安。
「海東哥哥,以後我們是再無見面之日了,讓我再叫你一聲海東哥哥吧。」見魏海東沒有反對,金蘭接著道:「海東哥哥,我有一件事要跟你坦白,但你得先答應我,保證聽後不能生氣。」
「什麼事?」魏海東皺了皺眉。
「你先保證!」
「好,我保證不生氣。」魏海東不想在這和金蘭蘑菇,這地兒不宜久留。
「其實,其實我們那天……」金蘭努力了半天,後面的話還是有點說不出口。魏海東誤以為金蘭要翻舊賬,緊張得手心冒汗。金蘭咬咬牙,終於一口氣把話說出來:「其實那天我們什麼事都沒有!」
「什麼?!」魏海東瞪大了眼,這個消息太震撼了。
「那晚,我到的時候你已經很喝了多酒,滿屋子的空酒罈子,後來,你爛醉如泥,睡得跟死豬一樣,又怎麼會……」金蘭一陣羞窘難安。
「你!」魏海東一時氣結,原來自己自始至終都像隻猴子一樣,讓身邊最親密的人和最熟悉的人耍的團團轉,心中又氣又急,自己受的折磨,白雪受的苦,這一切算到最後竟都是荒謬!
金蘭見魏海東的臉色倏忽多變,心中驚慌,忙道:「你保證過不生氣的!」
魏海東氣苦,不生氣?怎能不生氣!氣金蘭的狡計百出,氣方素潔的推波助瀾,更氣自己的武斷殘忍,氣自己的愚蠢無極,氣自己的愚昧自私卻害得白雪徒遭連累,傷上加傷,白雪,他欠她的,該怎樣償還……
見魏海東仍是怒目以對,那雙手握拳捏得死緊,渾身透著煞氣,金蘭嚇得心兒亂撞,突然她面露驚喜地喚道:「白雪!」
魏海東立刻扭頭看去,發現空無一人,才知道自己又受了騙。緊繃的弦經這一岔鬆了下來,回過頭,看著逃得飛快的金蘭,又好氣又好笑。他無聲地歎了口氣,就又悄無聲息地離開。
兩日後。
劉奭最近日子過得很順心。匈奴願意和親,金蘭又和單于一行相處融洽,眼見好事得成;朝內也無大事,天下一派祥和;回到後宮,嬪妃們依舊溫柔又熱情;還能常常看到金蘭燦爛的笑臉,和白雪這個聰慧可人的美女,生活真是如歌美妙。
可是,就在剛剛,這個祥瑞太平世界,在聽到金蘭病危的消息時,頃刻顛覆。
金蘭病危!怎麼會?!兩日前,不還好好地去登山呢麼,怎麼會突然病危?劉奭不肯相信,可是沒人會膽大妄為到捏造這樣的假消息,可若是真的,又實在是太突兀了,那些奴才們都是怎麼照顧公主的!真都該死!病危?不是病重,竟然是病危!怎麼會這樣?劉奭心中忐忑,又驚又怒,急急地往碧雲宮趕去。
碧雲宮門前把門、傳話的奴才已不司其職,劉奭見宮裡上下個個面色淒惶,舉足失措,一幅天要倒塌下來的惶恐摸樣,心就「突」地往下一沉,這般情形已是把他心底不願放棄的那份僥倖扎扎實實地打得粉碎。他拔足就往金蘭的寢室衝去,可是一路上繞廊穿門,把他僅有的一丁丁點的耐性都消磨掉,他第一次覺得這廣殿豪屋真是太過奢侈,曲徑幽廊太過佔地,這些表面的輝煌巍峨已不是皇家體面的光耀,而是生生阻礙他馬上奔到金蘭面前的罪魁禍首。
劉奭衝進金蘭寢室,一眼就看到金蘭靜靜地躺在那張華麗的公主床上,一晃神間彷彿她只是在小憩。可是,為什麼那平時如錦襯花的華麗大床,此時卻顯得那樣空蕩、僵硬,閉著眼的金蘭看起來那麼虛弱、瘦小,鸞帳間淡淡瀰漫著似有若無的沉暮死氣,劉奭心痛得忘了呼吸,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向金蘭。
從門口看到的,彷彿金蘭是在靜靜安睡的感覺,完全是騙人的,劉奭到了金蘭床前才發現,金蘭已是面如金紙,氣若游絲,抓握在手中的玉白小手也是蒼白得似透明了般,冰冷得似已沒了生氣般。他的一顆心像墜入了無底深淵,一直下沉、下沉,落不到底,無邊的黑暗和無盡的恐懼,越來越濃、越來越緊密地包圍住他。
金蘭的意識已是越來越陷入混沌之中,從早上服下秘藥到現在,藥效產生的反應越來越強,她隱約的幾次清醒時不禁懊悔自己服藥的時間太早,眼見著「余時」無多,卻遲遲不見劉奭趕來,不能與劉奭見「最後」一面的遺憾濃郁得讓她柔腸寸斷。與把自己拉入黑暗的混沌拚命相抗間,她隱約感到有道哀傷的眼神罩在自己臉上,她勉力撐開沉重得似要黏和起來的眼簾,就看到了自己此刻無比牽掛的皇兄。看到平時對著自己時總是寵溺關愛的眼中,翻湧著那樣深刻的痛楚和驚懼,心中滿是不捨和心疼,腦海中閃過一段段溫馨過往,想到日後再也見不到親愛的皇兄,不由悲從心來,視線已模糊的雙眼湧出顆顆晶瑩的淚珠順著臉頰滾落繡花枕,她想要安慰,想要叮囑皇兄要照顧好自己,想要好好道別,可是嘴巴張合間卻已是發不出任何聲音。
劉奭看著眼神正快速渙散的金蘭,看她微顫著翕動嘴唇卻已聽不到她的聲音,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人就要這樣理他而去,他瘋了般指著跪倒一地的御醫們咆哮:「你們都是死人麼!還杵在這做什麼!還不趕快開方子,救公主!你們!公主要有個好歹,我要你們統統陪葬!」
一眾御醫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御醫院之首傅御醫。在如此天威之下,饒是沉穩、鎮定如素有「岳石」之稱的傅開泰傅御醫,也是不免心慌氣促。他強壓下心底的慌亂,趴伏在地上,誠惶誠恐地回道:「皇上恕罪!臣等已盡最大的努力,可公主患上的是百年難遇的邪驚風,臣等回天無力呀!」
一眾御醫個個身如篩糠,噤若寒蟬,公主的病實在奇怪,來勢又猛又急,他們都找不出病因,束手無措。如今傅御醫說出「邪驚風」這個相當於死神的名字,他們心驚之餘在心底都為自己悄悄開脫了罪責,有幾個紛紛附和。傅御醫的話,那就是權威啊,何況,這等迅猛詭異的病情確實如傳言中的「邪驚風」相似,最重要的是,這樣論斷的話,就不是他們診治不力的責任了。
劉奭很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中,心弦「錚」地一聲繃斷的聲響,頹然跌坐在床沿。忽然看到跪在床腳的白雪,她透著擔憂帶著盈盈淚光的雙眼正關切地注視著自己,他心裡又忽然升起一抹希望,看向白雪的眼中帶著乞求、希冀的眼神,希望能從白雪的口中證實,這一切都是不真實的,只是夢幻一場。
看著無助悲傷的劉奭,白雪心中即使明知金蘭無礙,但想到在這以後,他們兩兄妹卻也確是如隔陰陽般不得再相見,對上劉奭眼中的悲痛也大是不忍,心下不禁悱然,可是事關公主的終身幸福,也只能狠心欺瞞劉奭了。白雪努力壓制對劉奭的心軟,打碎他最後一抹微弱的希冀:「皇上,公主昨晚說她胸口有點悶,想去外面透透氣,白雪想陪公主一起去,公主卻說她想一個人待會兒,想到過段時日就要遠嫁匈奴,心中不捨,她想自己好好靜靜。白雪不忍拂逆,就在屋裡等她,怎知就迷糊睡了過去。等我驚醒過來,發現公主還未回房,便急急出去尋找,找到公主時她已是昏迷不醒……」白雪越說越是傷心,彷彿這一切都是真實的,真實得讓她心痛:「御醫們來了,卻是診不出病因,後來傅太醫來了,他給公主慎重地反覆把脈後,診斷是邪驚風。」
「皇上,這邪驚風自古前留傳下來的奇書上才有詳細記載,是無數杏林前輩窮畢生精血都不能攻克的奇症,臣等無能,亦是不得其門,無力逆天。還望皇上節哀順變,保重龍體。」傅御醫蒼老的聲音透著疲憊,不知是真的因為自己的醫術水平不能超越前人而愧疚、遺憾,還是因為欠著前魏將軍恩情不得不如此欺瞞聖上而自責、內疚。
「你、你們這些沒用的廢物!朕養著你們又有何用!」劉奭聽到「節哀順變」四字,發狂了。
見劉奭悲傷的眼眸中似有著暴虐的風暴欲要掀起,白雪慌忙出聲勸道:「皇上!傅太醫說公主是因為離鄉在即,心中愁苦鬱結,加上昨日深夜夜寒露重,公主體弱導致寒氣入侵,邪氣趁機而入,是為誘因,得此不可逆天之症,想也是因為公主眷戀本朝故土,我朝先祖在天之靈也是不捨公主遠離,故而才會強留公主芳魂,皇上,公主還是永遠留在我大漢,還是留在您的身邊,您要保重龍體呀!」
劉奭失神地看向金蘭,往日那樣鮮活靈動的生命,今日此時,這樣殘酷地在他眼前匆匆流失,他卻阻止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無可挽回。終於連金蘭渙散的眼神也被她閉上的眼簾遮住,再看不到。劉奭突然發狂般抓住金蘭雙肩,用力地搖著:「金蘭!你睜開眼睛!朕不准你閉上,聽見了沒有?快睜開,快睜開!」
白雪忙上前抱住金蘭,擋開劉奭的手,哭喊道:「皇上!不要再搖了,公主已經走了,請您冷靜一點!」
一時間,屋裡屋外的宮女、太監都出聲痛哭起來。
劉奭自生母過世後就由金蘭的母妃教養,劉奭從小就對這個活潑淘氣充滿陽光的皇妹傾注了做哥哥的全部感情,呵護有加,關愛倍切,可以說他是把自己的童年也濃縮到金蘭身上,讓她一人享受了兩人份的快樂與寵愛,可現在,金蘭就這樣突然地離開自己,劉奭承受不了地,也嗚咽涕哭起來。
金蘭在黑暗完全籠罩下前,耳中聽得劉奭悲切的呼喚,痛苦的嗚咽,心如刀割,她意識到,自己這樣讓劉奭毫無準備地面對生離死別,實在是太殘忍了,她在心裡一遍遍地默念:皇兄,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