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鵬手握著方向盤,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走,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去公司,哪兒也不想去,就像這麼走著,永遠這麼走著……
三年了,真的,只一眨眼就三年了。
原本覺得很痛苦的三年,就這樣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了,放棄掉本已考上的研究生,來到浦金,幫父親度過浦金最艱難的一段時期,然後,就這樣每日生活著,上班,下班,開會,升職……
北鵬淡淡地笑一笑,過得真快,真的……
還記得她剛剛走的時候,她去了英國,不知道在哪裡。英國和浦陽,天南地北啊,不管是恨或者愛,都沒有對象。
後來在網上遇見茶雅,憤怒地問她是怎麼回事,茶雅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別怪她,她也有苦衷。」
而當他問她夏江有什麼苦衷的時候,茶雅卻下了線。他一氣之下把茶雅拉進了黑名單,就再也沒有問過苦衷是什麼。
又有什麼苦衷呢?夏江她自己不是清清楚楚地對他說了麼?從一開始,她也不愛自己,她愛誰,她是怎樣一個人自己也從來不曾真正瞭解,他只是不停地去接受,任何的事都覺得是幸福的事。
那時,想想,真傻。
那現在呢?其實自己很想她,但仇恨的種子依然在心底發芽開花。真的無法那麼容易的諒解啊!本來都求婚了,本來都什麼都想好的,卻忽然出那麼一件事。
她把所有人都傷了,北鵬閉上眼睛,她把所有人都傷了……
車裡的手機唱出悠揚的歌聲,清新空靈的聲音一下子充斥了車廂——
Only time……
Who cay say if your love grows as your heart chose
Only time
Who knows……
是恩雅的《惟有時間》,自從夏江走了,北鵬竟也不自覺地喜歡上這支曲子,緩慢悠揚的歌聲,真的像教堂裡那些年老的聖女所唱的聖詩一樣,聽了總有寧靜的感覺,當心安靜下來的時候,很多事就會變得不那麼不可原諒了……
摁下接聽鍵,是媽媽打來的。
「北鵬,那個什麼徐總的交際完了麼?」
北鵬看看表,道:「馬上就完,我再過一會兒回去。」他不想回家,起碼,現在不想。
「不必回來了,」北鵬媽媽在那邊說:「去接董祁吧,和人家去看場電影去,最近不是有好幾部好看的電影麼?你們年輕人去看吧。你可是好久沒理人家了,別把人家姑娘搞不高興。」
「可……」北鵬捏著電話遲疑,終還是道:「好的,在那裡?」
「去她家那就行,哎,你再打個電話問一下啊!」
「好的,我知道了。」北鵬摁下掛斷鍵,把車停在路邊,手機蓋合上又翻開,北鵬點了支煙撥了個電話。
甜甜的聲音一下響起,使剛剛思緒游離的北鵬愣了一下才道:「董祁吧。」
那邊的聲音很高興,「北鵬麼?有什麼事?」
「嗯,我……我們去看電影吧,然後吃頓飯,我去你那接你。」
「好啊,我等著你,你多久來?」
「四點吧,我手頭還有事……」北鵬合上電話,靠在椅背上看天,如果可以,他真是不想去,可是,那是他媽媽為他介紹的……
介紹的,女友。
已然二十六歲的年齡,雖不算大,婚姻問題也被各家長輩提到了檯面上。尤其是,因為夏江,他媽媽對他女友的要求變得很嚴,好容易才挑中一個,是他媽媽老年學校同學的女兒,還記得他媽媽說:「這個好,知根知底的。」他反正也不想自己再找了,就答應下來。
是啊,還是知根知底的人,最好……
忽略掉心中小小的悲哀,北鵬重新啟動車子去董祁家,敲開門的時候,面對董祁的問句,他只淡淡答:「事情也不是很急,就明天再說。」
董祁開心地笑起來:「北鵬真好!」很小女生的樣子。
是很小女生啊!北鵬心中歎口氣,算了,媽媽說如何就如何吧!「我們去看電影吧,」說完,頭也不回就去開車。
董祁在北鵬身後有點不高興地嘟了下嘴,沒說什麼跟了上去。
車行至電影院,北鵬看著眼花潦亂的電影公示,不知道看什麼好。忽然的,董祁很興奮地把他往一邊拉,「北鵬,我們去看這個吧!」
北鵬皺眉,他現在,其實很不喜歡別人這樣拉他,因為,總讓他想起那個人,那個有點神經有點不講道理的人。揮開董祁的手抬頭看,北鵬愣了一下,看海波上的字——
加菲貓的第二部電影最新上市!
多久了?記憶中加菲的第一部他都沒看,現在,都第二部上市了?
記憶回到久遠的地方,那裡有藍絲帶和彩虹棒糖,
還有晴天娃娃……
董祁拉拉他,「我們去看吧,他們都說超搞笑的!你每天臉色都淡淡的也不笑,多笑有益健康的!去吧,嗯?」董祁小心翼翼地問,北鵬很拗的,他要是不想,是死都不會看的,可自己真的很想看。
北鵬看著海報,加菲還是加菲,略帶邪惡的笑容還和以前一樣,可是自己要是還和三年前一樣就好了。他呼出一口氣,「買票吧,再過十分鐘就開場了。」
董祁眼睛變得亮亮的,「真的?好好啊!」
也只有在這時,自己才能從董祁身上找到一點點夏江的氣息,只有一點點,調皮夏江的氣息,這也是他為什麼同意先處處看的原因。
而那個冷淡的夏江,他已經不想再憶起了,她淡漠的一面,從來都帶不來什麼好的回憶。
電影很好,董祁在他身邊笑得前仰後合,他有時也笑一笑,但更多的時候只是看著布幕發呆。五月了,楊槐花剛剛過季,空氣中還能微微嗅出一點味道,極淡極淡的,香雅的味道。就像數年前的那個夜晚,也是這般時候,靜靜的夜,靜靜的人。
如今,你回來了,那麼,我們的事,是不是該有個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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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晚上,夏江邀茶雅和歐陽樹君來自己家吃飯。
樹君是茶雅的,怎麼說呢,老公。
是在大三的時候認識的,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好的,說起來茶雅和樹君的性格真是差很大,茶雅蹦蹦跳跳的唯恐天下不亂,樹君卻是文質彬彬滿身都是書卷氣息,實在很不搭啊。
不過別人都說性格不同的人才會互相吸引,他們算是典型了。
六月拿到畢業證書,連工作都沒找到就直接領了結婚證,倒也是茶雅的風格。當初她和北鵬戀愛的時候茶雅還心心唸唸要做自己的伴娘,如今,卻是她大學一畢業就結了婚,做伴娘的,反而成了自己……
在圍裙上擦擦手,夏江走出廚房看自己的家。回來近半年了,家還在不變的住址,卻沒有了晴天娃娃,沒有了水藍色窗簾,沒有了藍色布藝沙發,沒有了羊毛地毯。
原來的一切都已變得那麼陳舊和久遠,於是夏江便把它們打包打包扔進了地下室,重煥了一套新的。還是捨不得扔它們呀,它們承載了自己那麼那麼多,甚至是所有的——快樂時光。
也承載了自己的愛情。
和自己的幸福。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急如驟雨的門鈴聲把夏江喚回,能這樣按門鈴的,世上除了趙姨便只有那茶大小姐,當然,此時是歐陽夫人能做出來了。
夏江笑笑,去開門。
「世上也就只有你會穿著圍裙揮著鍋鏟來迎接客人!」茶雅輕巧地躲開夏江舉在手中的鍋鏟,一屁股倒在沙發上,卻是一點也沒有把自己當作「客人」。
歐陽樹君也微笑著進來,並不在意他老婆的一系列舉動,「你好。」他習慣性地推推眼鏡,和夏江打招呼。
「好。」夏江也笑,「坐吧,飯一會就好。」
茶雅從沙發上跳起來,使勁地嗅,嗅了兩下興奮起來,「蒜茸雞翅……冬瓜汆丸子……哇,樹君!我們有口福了耶!」她推夏江,「快回廚房快回廚房,做不完飯不准出來!」
這什麼人?
飯桌上,茶雅一直在往嘴裡塞東西,口齒不清的連連讚美,「夏江,我可是三年沒吃過你做的東西了!手藝又長了!」她費力地吞下一顆肉丸子,「又這麼捨得下本錢,純肉的丸子,做一個菜至少要買七塊錢的肉!」
夏江笑出聲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家庭主婦了?以前不是連豬肉羊肉都分不清麼?」
茶雅揮揮手歎了口氣,「沒辦法,我又不像你從小自理,我長這麼大到結婚了還沒自己做過一頓飯,最拿手的菜就是泡方便麵和炒雞蛋。和樹君剛結婚的時候天天都去他們公司吃食堂,近來是好不容易才開始學,食譜上滿頁的都是什麼白糖適量,食鹽適量,生粉適量……我哪知道『適量』是多少?」
「那要看自己口味了。」
茶雅翻白眼,「還有什麼麻油兩錢,雞蛋五十克,醬油一分……我現在就想買個天平放在煤氣旁邊,咱多會兒量好多會兒算!」
夏江一副徹底無語的表情,偷眼看樹君也是一臉無可奈何,可惜就是樹君也不會做飯,要不然非自己上不可。
夏江眨眨眼,「要不你們就像來我家吃吧,阿雅我還可以教教你。」
「好好好!」茶雅右手拿筷子左手是勺,使勁地拍手,「我再也吃不下去我自己做的東西了!終於解脫了!」
樹君也是滿臉的輕鬆,於是夏江可以想到茶雅做的飯有多麼的「難吃」。
飯後茶雅挺著肚子呼喝樹君去收拾,臨樹君端走盤子還不忘多吃一個丸子。然後和夏江到陽台上說話。
「喂,我這幾個月一直手上有幾個大案子,都沒問你,你在那邊,還好吧?」茶雅大學時學的法律,又考了公務員,畢了業直接留在她大學的所在地北沙作了法官,其實是考慮樹君已在那裡工作了一年,而兩個人雙雙出來找工作又太難。
夏江愣了一下,慢慢呼出口氣,「還行吧……」
茶雅對夏江的回答很不滿意,「什麼叫還行?那個叫什麼陳慕陶的,對你好不好?」
「還行吧……就那樣子,上級對下級什麼樣就什麼樣唄。」
茶雅大翻白眼,「我可是聽奸細說他追過你哦,而且,聽說你在榮基五金已經又是微笑型冰山了,」她撞了夏江一下,「那麼多人追你,幹嘛不先答應一個呀!我可聽說都是鑽石王老五級的。」
夏江搖搖頭,「不喜歡,再說我在英國的時候不也試過找新的男友麼,結果你又不是不知道。」
茶雅黯然,夏江是在英國又處過了一個,沒幾天就分了,「那是不是接受不了黃頭髮的?」
「行了,我說不找就不找,反正自己也不大。」
「不大?二十三歲還沒有對象,你想把自己等成滅絕師太啊!我比你大都嫁了耶,你還真的想……」等穆北鵬麼?後半句話沒說,不太敢。
夏江沒有再反駁,只是用手撐住欄杆,淡淡地道:「你聽我說,今天我去參加一個宴會,看見他了。」
誰?茶雅眨眨眼,脫口而出:「穆北鵬?」
點點頭。
茶雅也和夏江一樣用手撐住欄杆,「也難怪,你既然去了榮基五金,大大小小的交際中碰上他也難免,說什麼了?」
夏江搖搖頭,「什麼也沒說……我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好轉身走了。」
「那他呢?他看見你了麼?」
「可能吧,我今天和李總經理說話的時候覺得有人看我,也許就是他。」
茶雅垂下眼瞼,低低「哦」了一聲,「那……如果真的是他,你準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夏江輕輕歎了一聲,「涼拌,我已經盡量不去參加這個參加那個的了,要不然,還能撐過這半年?」
「也是,那你,真的以後就這麼瞞著他?」茶雅算是唯一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人了。
「那你說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茶雅瞇起眼睛看月亮,「也許北鵬真的無法原諒你,他那麼喜歡你……」
夏江不語。
「喂,其實你剛去英國的時候我在網上遇見他了,」茶雅一聳肩,「可惜,才和他說了一句話,宿舍裡就沒電了,再上去時他就好像把我拉進了黑名單。」
茶雅抿緊嘴歎氣,「真是沒法說你們,看如果像我和樹君,簡簡單單的,多好。」
「說那麼多幹什麼,」夏江很黯然,「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既然當初那麼做了,就應該想到現在。」
「那你……後悔麼?」
「後悔什麼?」夏江轉過頭看茶雅。
「後悔幫他……」
夏江搖搖頭,「不知道,但如果再讓我回到過去,我恐怕還是那樣選擇,想一想如果容基五金真的破產,很多人都會不高興的。而現在,至少,大家都美美滿滿地在過日子。」
「什麼美滿?」茶雅翻白眼過去,「你就是不想你自己,當初答應喬毅是因為這個,答應北鵬也是因為這個,答應你爸爸還是因為這個。我說,你想過自己沒有?你打算想革命前輩一樣『犧牲我一個,幸福千萬家』啊!你以為別人會感激你啊!」
茶雅繼續喋喋不休,「為了別人的美滿日子就什麼都可以做,你什麼人?自以為自己是孔子?」
「我不是孔子,」夏江的眼睛好像望向了不知名的遠方,「只是想讓那些我愛的人和愛我的人都幸幸福福地活下去,都高興而已。」
「那你呢?」
「我……」夏江愣了一下,笑笑,「我沒什麼,」
說得好聽。茶雅心裡想,剛和北鵬分手的時候哭的是誰?三年了死活不談戀愛又是因為誰?以為大家都是瞎子麼。
「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北鵬他……也很難受呢?也依然很愛你每天都想你呢?」
「不會。」夏江說得很肯定,「他有自己的生活。」
茶雅驚異。
「他有女朋友了,談了多半年了,所以,我想他已經從我這裡走出來了。」夏江笑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我聽別人說的,聽說是個很單純的女孩子,和我完全不同的女生。」
茶雅輕輕歎息,「是麼,我還以為,他會一直等下去呢。」
夏江搖搖頭,「他不應該那樣,是我害了他們全家,他記恨我是應該的,又怎麼會等我呢?我並不值得。」
「說什麼呀!」茶雅很大力地拍拍夏江的肩,「你在我心中是十全十美的人,哪裡有一點不好。好了,我們不說這些鬱悶的話題了,出去吧!」
夏江笑笑,點點頭。這許多年來,如果沒有茶雅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朋友,自己怕是早已得了自閉症吧。
剛剛走到客廳,就聽見「啪」盤子碎掉的聲音,茶雅一個箭步衝進廚房,樹君正蹲在地上收拾盤子的碎片。他看見茶雅抱歉地笑笑,「剛剛在想一件事情,沒注意就打了,一會兒得給夏江買個新的。」
「買什麼呀!夏江和我又不是那打了個盤子都要賠的關係,」茶雅急急地把樹君拉起來,「你別收拾了,手受傷沒有?」
「沒,就只破了一點而已。」樹君站在那裡,任由茶雅把他的手翻來翻去檢查。
夏江靠在廚房門邊上靜靜地看,心裡很落寞。
如果,如果她和北鵬沒有那件事的話,想必,也會是這樣的吧!
夏江看著茶雅夫婦倆,感覺雖然是在自己家,自己卻像一個過路人,更像是茶雅和樹君請來的客人……
一時間,心就像沉入了湖水,說不上什麼感覺,只是一直沉一直沉,肺葉被壓迫地喘不過氣來。
後悔,也許自己真的有點後悔吧!
在內心深處,自己從來沒有把北鵬,把他分出去。
一直以來,三年來。
他都佔滿了自己的心,他的聲音,他的影子,甚至於他的家人,一點一點擠佔自己的心,到這時,竟是在沒有什麼餘地去放下別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