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夏天的時候,許安然的寶寶已經快要出生,身為乾媽的莫小晰便很有自覺地去選購嬰兒用品,準備給寶寶一個見面禮。雖然法律規定B超醫生不能透露寶寶的性別,許安然還是通過一點關係,在師大附屬醫院裡鑒別了寶寶的性別,是她夢寐以求的女兒。於是莫小晰也興奮起來,早在十幾歲的時候,她們兩個就特別喜歡乖巧聽話的小姑娘,總念叨著將來要生的話就生女兒,這會兒知道有了一個可以供她們兩個人一塊兒打扮的小姑娘,自然是喜出望外。
這年頭的嬰幼兒用品算得上琳琅滿目,莫小晰索性跑去專業的賣場,晃了一個下午,選了好幾套小姑娘穿的嬰兒服和鞋子,又買了奶瓶的套裝,想想還是不夠,打算去商場的金飾櫃檯選個小金鼠給尚未出生的乾女兒。想著便去付款,提著大包小包下樓到停車場去,剛發動車子,就聽見手機在包裡響起來。
「什麼事?」她聽鈴聲便知道是沈謙,接起來自然也就不講客套話。電話那頭的他卻欲言又止,好半天才開了口:「莫小晰,你現在在哪裡?」
「我?剛從Baby Store出來。對啊,給安然家寶貝買見面禮。」莫小晰側頭用肩膀架住手機,一手拉過安全帶繫上,另一手去CD機下方的抽屜裡摸了藍牙耳機出來,「你等一下,我換耳機。」
戴好耳機接通電話,莫小晰一邊發動了車子開出停車場,一邊跟沈謙說話:「找我有事?」
「嗯,也不算,晚上有空麼?吃個飯?」
「行啊,哪裡見?」
「定安北路那裡新開了一家日本料理,聽說還不錯,叫什麼『櫻ソ夏』的,要不去試試?」
「行,我認得路,那就六點那邊見吧。」莫小晰說完乾脆利落地掐斷了電話,又打回家去跟媽媽報備不回家吃飯。看了看時間,才四點十五,她便索性將車開到定安北路的百盛去,打算先買了小金鼠,再步行去吃飯。
百盛一樓的珠寶首飾區裡,三周前剛開出了一家Tiffany&Co.的專賣店,莫小晰素來愛它家的銀飾,買完了小金鼠掛墜便繞過去逛逛。新開的專賣店裡人並不多,有兩三對情侶湊在一起看飾品,都是一臉甜蜜的樣子,除了莫小晰之外,只有一個穿著白襯衫黑西褲的男人是一個人來的,左手挽著西裝外套,正站在賣戒指的櫃檯前低頭細看,顯然是個剛加完班過來選東西給女朋友的外企白領。
不過是個頎長的背影,莫小晰卻一眼就認了出來:沈謙。她知道他的公司就在左近,卻沒想到這個時間他竟會在這裡,想到他跟自己吃飯之前,原來是先來給女朋友選禮物,心裡便有一絲小小的酸楚。在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只屬於他們的以前,她是在他心裡排在第一位的女子。她曾以為,即便到了今天,她仍然是他最重要的女人之一,卻原來,這個認來的「妹妹」,終究是略遜一籌的。
她輕輕咬了咬牙,不願讓心裡的念頭再度發酵,只是盡可能輕鬆地走到他身邊去,突然開口喊他:「哥。」
沈謙明顯地怔了一怔,扭過頭來看她:「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莫小晰舉起手裡那個小小的精緻提袋,在他眼前晃了晃:「反正等下要到附近吃飯,我就先來給乾女兒買個金飾吊墜唄。買完了就過來看看它家的銀飾。怎麼,要給嫂子買戒指?求婚啊?」
聽著她隨意的話語,沈謙臉上的神情卻微微扭曲了起來,又瞬間恢復自然,只是笑起來:「別亂猜。」又停頓半秒,似乎是經過了思慮,才把話頭接下去,「靜瑜快生日了,我想,是不是該選個禮物給她。」
「哦∼∼那我幫你選吧∼∼」說著她轉身雙手扶著櫃檯,俯下身子去看裡面一個個精緻的戒指,那些大大小小的寶石和鑽石竟閃得她眼花,一瞬間眼眶濕潤起來。她微微仰了一下頭,將酸楚的脖子和眼眶都放鬆了一下,這才又問他:「一定要戒指嗎?還是都可以?我記得前幾天在它們家官網看到一條藍寶石的手鏈很漂亮。」
「小姐說的一定是這款吧?這個系列有鉑金和純銀的兩種,都是剛到的。」櫃檯裡的銷售小姐機靈地接上話來,從一旁的展示櫃裡取了那條手鏈出來。細巧的銀白色手鏈,每隔一段便做一個圓形的托,裡面嵌著小小的藍色寶石,透著靜謐的幽光。
沈謙拿起來細細看了,復又擱下,向著那銷售小姐問:「我覺得款式不錯,就是寶石的顏色太靜了,不太適合,有別的顏色嗎?」
「有的。這款是海藍寶,另外還有一款鑽石的,我拿給您看看。」銷售小姐說著便去取了另一條同款的鑽石手鏈出來,「這款是鉑金鑲鑽石的,光澤度更好一點。」
兩條手鏈並排擺在黑絨的托盤裡,沈謙看了許久,又問莫小晰:「你覺得哪個好?」
「要我選的話,我喜歡海藍寶的。」莫小晰猶豫了片刻,終是講了實話。她在官網看到圖片時,就愛那款海藍寶的,雖然憂鬱些,卻有清爽的味道。鑽石太閃,太光芒四射,她不喜歡。
「我倒是覺得可能鑽石的更適合靜瑜。雖然我也覺得藍色的比較好看,不過,我記得她不喜歡藍色,嫌它憂鬱。」
「那就選鑽石的給她嘛。」莫小晰已經對這樣的對話失去了興致,轉過去問銷售小姐海藍寶那款的價格,聽了微微咂舌,又問純銀配海藍寶的價格,終於還是輕輕搖頭,輕聲嘟噥了一句「還是去香港買比較划算」。
沈謙聽見了,只是微微一笑,對著銷售小姐說:「就鑽石的這條吧,幫我包起來,送人的。」想了一想,又說:「海藍寶這條也要,對,都是鉑金的款。」
莫小晰聽了突然就跳起來:「你買兩條同款的幹什麼?燒錢啊你?」
他仍是淡淡地笑:「你不是喜歡藍色的嗎?就當我補給你生日禮物。」
「我才不要!」她突然就與他翻臉,伸手制止了銷售小姐,也不顧銷售小姐和旁人微微詫異的目光,仍是對著他發火,「我不需要你的禮物,更不需要一份和別人一樣的禮物。」
他忽然想起了她的固執,七年不見,他幾乎都忘了她是個多麼固執的孩子,只是,她對於這份禮物的固執是在於「一樣」而不是在於「貴」,多少有些令他吃驚,忍不住便問她:「為什麼?這兩條又不是一模一樣的。」
「它們就是一樣的。」她卻只是堅持答他這一句,便走去向著正在包裝的銷售小姐道歉:「不好意思,只要鑽石的那款就好,麻煩你了。」
說完她便往外走,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忽地停下,想了一想這才開口:「哥,你記得,永遠不要送同款的禮物給兩個女人,即使,一個是老婆,另一個是妹妹,也不可以。」不等他消化這句話,她便快步離去,只留了一句「我們還是六點到『櫻ソ夏』門口見吧」。
莫小晰走出百盛,覺得有幾分興味索然,看看時間不過五點半,便朝著「櫻ソ夏」的方向,一個人沿著定安北路瞎逛起來。這條街算是這座城市裡主要的商業街之一,除了一南一北兩頭分別是百盛和連卡佛兩家大型商場之外,沿路居民樓的一樓臨街全都改做了店面,開著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店舖。
這是高中以後的學生時代裡,莫小晰總來逛的一條街,跟許安然,跟丁檬,還有很多時候,跟張胤。她記得每一家店,記得她在哪裡買過什麼,記得她曾經在哪一家店門口踢到過台階,記得她在哪一個位置和許安然約了見面。
那麼多那麼多的記憶,無關沈謙。原來他已經在她的生命裡消失了那麼多年,而她總還是天真的以為,他們都停留在1996年師大的校園裡,他拉著她的手,跑過夜的林蔭道。
走著走著她忽然就聽見刺耳的汽車喇叭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無意間已經走到了馬路中央,雖然這是條單行道,因為是在商業中心,車流量仍舊不小,十米開外好幾輛車排著隊,減慢了速度向她鳴笛。她突然就慌亂起來,從小就是這樣,她其實害怕過馬路,尤其是被汽車喇叭嚇到之後,更加手足無措。曾經許安然不止一次地說她:「小晰,你再在街上這麼緊張,我看你沒嚇死,那些開車的人先被你嚇死了。」儘管連自己都覺得太過不可思議,可是,她就是害怕。
「你不要命啦!」伴著帶有怒氣的男聲,一隻手從一旁伸過來,快速地將她拽到路邊。年輕的男子一手拉著她,一手向那幾位司機示意致歉,這才轉過來對著驚魂未定的莫小晰發火:「你怎麼十幾年都學不會過馬路啊?莫小豬!」
聽他罵自己莫小豬,她本來想哭的情緒卻突然消散,很快冷靜下來,略略帶著點哭腔抬頭瞪他:「沈謙!我警告過你很多次,就算你是我哥,也、不、可、以、叫我莫、小、豬!」
被她仍含著些微淚光的眼眸瞪著,沈謙的態度瞬間軟化,伸了手想要撫她的頭頂,卻忽然想起曾經看過無數次張胤對她做出這樣的動作,於是右手到了半空中便停了下來,最終只是順勢輕輕點了她的腦門:「笨蛋。我就你這麼一個妹妹,麻煩你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便拉著她走,莫小晰掙扎了幾下,牽著右手腕的那隻手只是更加收緊了幾分。她知道拗不過,只得乖乖聽話,方才驚嚇過度的大腦這才轉過彎來:「喂,什麼叫就我這麼一個妹妹啊?我記得你家裡堂妹表妹好幾個呢∼」
大步走著的男子身影微微一頓,她來不及剎車,幾乎要撞上去,卻聽見他用她很少聽見的溫和語調說了一句:「傻瓜,你是特別的。」
七個字,就讓她有落淚的衝動,卻仍是不甘心,便又補了一句:「能有多特別?」
他沒有料到她會有這樣的發問,沉默了片刻,才又擠出一句來:「跟我媽一樣,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女人。」
莫小晰從來都是個容易滿足的孩子,就因為沈謙一句「最重要的女人」,她便樂呵呵地忽略了之前的不愉快,乖乖跟著他到「櫻ソ夏」去吃飯。
新開的日本料理店裝修非常有北海道風情,莫小晰陪公司的日本客戶來過一次,知道這裡所呈現的料理非常正宗,價格自然也是不菲。待到在潔淨的和式包間裡坐定,點完餐,喝著香濃的麥茶,她才忽然想起沈謙那句話裡的語病來,便又不依不饒地問他:「哎,剛才你說,我跟你媽一樣,都是你最重要的女人。那章靜瑜呢?難道她不是?」
沈謙坐在對面,並不看她,只是在聽到這個問題之後微微皺了皺眉:「你們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法?」莫小晰的好奇心完全被吊了起來。
「靜瑜……她也算很重要,可是,跟我媽,還有你,都不一樣。」沈謙把玩著日式的小小茶杯,顯然是在腦中遣詞造句,「對我來說,你,跟我媽一樣,都是我想要好好照顧,想要看你們快樂,在我的生活當中,不可或缺的女人。」
「那……章靜瑜呢?」她放下茶杯,湊近了身子去看他,彷彿要從他的臉上找出答案。
沈謙感覺到她的靠近,不動聲色地將身體微微向後挪動了一下,猶豫了許久終於說:「我會娶她。」
然後便是片刻的寧靜。她默默坐了回去,尚來不及說話,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們已經定了,9月9號那天擺酒。本來想過幾天喜帖印好了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