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竹馬弄青梅 Part.6
    1997年的夏天,後來想起來,天很熱,白晝冗長,日子彷彿要過到荒蕪裡去。沒有任何意外,在那個6月的尾巴上,莫小晰和沈謙,還有那一群在師大附小群魔亂舞的傢伙,一同領到了500米外師大附中的入學通知書。

    這年夏天,趕上香港回歸,電視裡從早到晚港片與文藝演出連軸轉。莫小晰打小就跟著莫爸爸看武俠片,對港劇迷得神魂顛倒,一放暑假,每個白天的生活就幾乎成了定式:睡到中午起床,吃完莫媽媽準備好的中飯,抱著大熊窩在空調房間裡,安心地做一個電視兒童。有時候沈謙會打電話過來,想喊她出去,卻總是被女孩子以「天熱」為由拒絕掉。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莫媽媽發現,女兒開始漸漸變得像個女孩子,甚至可以說,像個大姑娘的樣子了,開始能夠靜下來,開始不再天天跟著沈謙出去「瘋」。

    莫媽媽與沈謙都不知道,莫小晰不想出門的理由,除了天熱,還有一個:朱文文。

    「莫小晰,你是不是喜歡沈謙?」

    拿到入學通知書的那天下午,莫小晰在豐文路的肯德基門口等許安然時,被朱文文攔截住,一上來就是非常不客氣的責問,令她幾乎僵在那裡。

    有了外國語學校的入學通知,原本就高傲的女孩子更趾高氣昂了一些,從不與她爭的莫小晰,在她看來就是個軟軟弱弱好欺負的女孩子,如果不是沈謙護著,她早就在明裡暗裡整死她了。全校都知道的,她朱文文喜歡沈謙,可沈謙竟然自動搞砸了外國語學校的面試,跑去念師大附中,不能不令人懷疑他是成心想和莫小晰一起。在朱文文十二年的人生中,還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失敗」,她從來都是被一群小男生寵著的,偏偏她喜歡的那個小男生,對她始終都是不冷不熱。

    「你說話啊!」見莫小晰只是怔在那裡,朱文文不由得更生氣起來,忍不住就上前推了莫小晰一把,「我跟你說,沈謙他親過我的,我才是他女朋友,你不要以為青梅竹馬就可以跟我搶沈謙!」

    帶著點示威味道,半懂非懂地套用著電視劇和言情小說裡的句子,朱文文的話說出來,自己都有些臉紅,卻不料莫小晰仍舊沒有給她任何反應,好像突然變成了空氣一樣,靜默到令她害怕。

    「喂!」女孩子的大小姐脾氣上來,手上的動作也大了幾分,一下推過去,力道用過了頭,莫小晰一個踉蹌,重心不穩地靠到了肯德基門口白鬍子老頭的身上。

    朱文文跟沈謙,親過了?這個消息對莫小晰來說,著實帶著點爆炸性,她無法想像那個從來都那麼保護她、那麼如影隨形的沈謙,竟然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親吻過另外的一個女孩子。親吻,那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情,沈謙居然瞞著她。原來她,早已經不是他最重視的那個女孩子。

    莫小晰顧自失落著,恍惚聽到許安然的聲音,像是迅速衝了過來,擋在她的前面就沖朱文文喊了起來:「你幹嗎?你以為小晰好欺負是吧?你要是還想在這一帶出入的話,最好給我徹底從小晰面前消失!」

    面對許安然,朱文文的氣焰瞬間消了下去。這一帶的孩子都知道,真正不能惹的,不是師大知名的小魔王沈謙,而是許安然。因為許安然的堂哥許安平,是在這一帶「混」的,而且是個小頭兒,偏偏許安平最疼的就是這個小他6歲的堂妹,如果許安然去堂哥那裡告一狀,她朱文文真的可以不用再在這一帶出現了。

    到底不過是十二歲的女孩子,雖然被寵壞,還是知道害怕,於是訕訕地離開。

    看到朱文文被嚇跑,許安然很是不屑地「哼」了一聲,回過身去拉著莫小晰,倒是被閨密失神的樣子嚇了一跳:「小晰,怎麼啦?她跟你說什麼了?」

    「安然,朱文文說,她跟沈謙親過了。」莫小晰回過神來,衝著許安然說的第一句話,就把許安然給嚇到了。

    「沈謙腦子進水了啊?!」許安然幾乎要跳起來,就算撇開沈謙這層因素不講,她從來也都看朱文文不順眼。

    察覺到好友的火冒三丈,莫小晰趕忙安撫她:「安然,你不要激動啦,沈謙是跟朱文文很要好啊,真的親過,也不奇怪啊。」

    「那你在難過什麼?如果你這麼不在乎的話。」許安然毫不留情面地拆穿她。

    女孩子低著頭,下意識地將手裡那張入學通知書整齊地對折再對折,用指甲壓緊每一條折痕:「就,就是覺得有點難過啊……就是覺得,原來我現在都不知道沈謙的事情了,還要別人來告訴我。」

    許安然帶著點探究的神情,凝視了莫小晰好一會兒,才親暱地摟住她的肩膀,語氣裡帶著一點點的促狹:「丫頭,還說你不喜歡沈謙?」

    「我,我是不喜歡沈謙啊,我哪裡喜歡沈謙了?」女孩子有點慌張地撇清,「我,我有喜歡的人的,不是沈謙啊!」

    「那是誰啊?是不是我們班的?」不顧炎熱的天氣,許安然靠緊了莫小晰,逼問好友的感情問題。

    莫小晰素來是最怕熱的,被許安然這樣摟住,整個人都覺得要冒出煙來,漲紅了臉,好不容易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名字:「就,張胤啊。」

    「張胤?!」許安然的臉上寫著大大的「我不信」。張胤算是班上淘得和沈謙有一拼的男孩子,是個政府子弟,家裡看中師大附小的教學質量,花了點錢又托了關係,硬把他跨學區塞了進來,雖然長得高高瘦瘦挺討人喜歡,但唸書不怎麼好,搗蛋倒是第一流的,拿小紅花沒他份,到辦公室站壁角倒是常事。如果要評選師大附小最讓老師頭痛的孩子,他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不過在莫小晰看來,張胤倒確實是個還不錯的男孩子,雖然淘氣,卻很有風度,從來不欺負女孩子,人聰明,只是不愛花很多心思去唸書,某些方面,倒是和沈謙很像。如果真要選一個人來「喜歡」,她挺樂意選張胤,至少不會有人跟她搶。

    於是女孩子點點頭,應了好友一個「嗯」字,又補充:「張胤很好啊,人長得很陽光,體育又好。我們坐前後座的時候,有一次上課明明是我踢他凳子害他摔倒,老師以為是他搗蛋,叫他去教室後面站壁角,他也沒把我說出來哎!如果是那個沒義氣的沈謙啊,肯定把我講出來拉我陪他一起站。」

    「你真的不喜歡沈謙啊?」聽她說得頭頭是道,許安然倒覺得失落起來,「真沒勁,我都想好怎麼幫你對付朱文文了呢。」

    好像,從那天以後,就不想出門了吧?莫小晰捧著半個冰鎮過的小西瓜,坐在電視機前面靜靜地想。張胤也是沈謙的玩伴之一,雖然不是次次都會出現,但也常常見到,原本倒也不覺得什麼,那天跟許安然說了喜歡他之後,倒彷彿真的有了什麼,想到要見到這個人,竟然會臉紅心跳起來,第一反應就是「還是不要見好了」。再加上她始終還是生氣朱文文所說的那個「吻」,一來二去,那一群常在一起玩的人裡面,倒有兩個是不想見面的。

    「其實,張胤倒真的還挺不錯的吶∼」

    這是那天許安然坐在豐文路的肯德基裡講的話。可惜,他不會升入師大附中,而是回他原本的學區去念一中。和同一個學區的知名子弟小學紅星小學的嘈亂環境不同,那些小學時代還鬧得天翻地覆的政府子弟們,一進了中學,倒好像都收心養性起來,加上市裡配給一中的是最強大的師資力量,使得一中成為了全市重點中的重點。張胤媽媽最重視學校的教學水平,當然是忙不迭地把兒子送回了學區內的一中去。

    如果以後都見不到張胤了,其實也蠻可惜的哇∼莫小晰正這樣想著,家裡的電話就響了起來,掙扎半秒之後,女孩子放下懷裡捧著的西瓜,從地板上爬起來,赤著腳跑去角落的五斗櫥那裡接電話。

    「莫小晰,我在你家樓下保安室,開門。」她剛剛「喂」了一聲,就聽到沈謙一貫簡短的「指令」,然後電話「卡」的一聲掛斷了。

    莫小晰愣了三秒鐘,突然意識到這個電話所傳遞的訊息:沈謙就在樓下,他馬上要上來,而自己只穿著背心和短褲!

    她幾乎是跳起來,迅速地跑到衣櫃前面打開櫃門,從第二個抽屜裡翻出一件短袖連身的小睡裙和一件少女文胸,用半分鐘的時間完成更衣,然後衝到房門口去踩進拖鞋裡,也顧不上穿好,拉開房門就跑去給沈謙開門。

    十二歲的女孩子已經開始發育,開始懂得了男女之妨,雖說沈謙對她的一切熟稔到連她什麼時候月經初潮都知道,她仍是不敢再像小時候一樣,對他「坦誠相見」。她和他,畢竟是沒辦法一輩子做閨中密友下去的。

    門打開那一瞬,看到門裡的莫小晰時,沈謙著實是怔了片刻的。她把長髮隨手束了辮子,微微喘著氣,身上的睡裙雖然寬鬆,還是能看出少女剛開始發育的線條。他第一次意識到,她和他是不一樣的,她是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孩子,雖然不是長的頂漂亮,卻挑不出什麼大的毛病,彷彿一切都恰到好處。

    原來他竟然沒有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的莫小晰已經長大了。

    看著沈謙抱著本屬於自己的冰鎮西瓜,用自己最喜歡的小熊勺子大口大口吃著西瓜,莫小晰終於忍不住爆發:「你到底來幹嗎的啦!一進門就搶我西瓜!」

    「我來寫暑假作業啊。」男孩子一邊咀嚼著嘴裡的西瓜一邊含含糊糊地說,拿著勺子的右手隨便一揮指了指他進門之後就扔在地上的書包,西瓜汁順著他的手勢灑出一條完美的弧線。

    「那你就去做你的作業!」莫小晰氣得跳腳,忙不迭地拿紙巾擦地,這可是她的房間,媽媽規定了要她自己打掃乾淨的。

    沈謙斜她一眼,也不幫她擦地:「先讓我吃點西瓜嘛,外面熱死了,我家空調又壞了,受不了。」

    「走開!」女孩子氣鼓鼓地踢他一腳,趁著男孩子重心不穩晃了一下的時候,擦掉滴落在他身邊地板上的兩滴西瓜汁,然後趿拉著拖鞋走去關了電視,自顧自回到桌子前面去,坐下來翻開了語文暑假作業。

    「生氣啦?」沈謙放下西瓜,站起來走到莫小晰邊上問她。

    「別吵我做作業啦!你要寫作業的話到那邊地上趴著寫去!」她隨手推開他,索性認真寫起作業來。

    「哦。」男孩子忽然聽話地走開去,真的就從書包裡拿了作業出來趴在地上寫,寫了一會兒,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下來問她:「喂,莫小晰,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你最近很奇怪哦。」

    沉默。她裝作沒聽見他講的話,繼續寫作業。

    「喂,莫小晰!」他略微有點生氣:她居然學會裝聾作啞不理他了。

    「幹嘛啦!」她終於還是忍不住,扔下筆轉過身來,「吵死了!」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生什麼氣啊?」男孩子不依不饒。

    生什麼氣?她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告訴他?於是只好搪塞他:「誰說我生氣了?」

    「那叫你出來玩你都找借口不來?我們一群男生沒女孩子很悶哎。」

    「要女孩子,你叫朱文文就好啦!她肯定隨叫隨到。」莫小晰有點賭氣地答他。自從上六年級以來,每次出去玩都會看到朱文文,還說什麼沒女孩子,騙人。

    「我幹嗎要叫朱文文啊?她最煩人了。」

    「那你還親人家?」衝口而出的一瞬間,莫小晰自己都愣住了。怎麼能講出來,這件事,不是打算放在心裡不講的嗎?

    沈謙的怒火突然就衝上來:「神經病啊!」

    在女孩子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男孩子忽地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俯身在她面頰上親了一下,然後迅速走開,依然是吼著問她:「你認為這樣也算嗎?」

    這下莫小晰是真的嚇到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只是怯怯地頂了一句:「凶什麼凶啊。」便轉過去繼續寫自己的作業。

    沈謙也站在那裡發呆,片刻才接了一句「對不起」,也便回去寫自己的作業。

    當十二年以後再說起這個下午的時候,沈謙坐在莫小晰的對面,臉上掛著壞壞的笑:「早知道那個時候就把你初吻搶走算了。」

    「神經病。」莫小晰佯怒著回他,心下卻是清楚的,這世上,從來就沒有早知道。她和他,注定回不到當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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