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就這樣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回到了家。湛海打開冰箱,看著那堆積如山的零食,犯了愁,扭過頭,問:「你確定我們今晚就是吃這些東西?」
芙蕖聳聳肩,說:「我無所謂,但是你……」說著,她就嘴角帶笑,以一種鄙倪的眼神乜著湛海。
湛海見罷,冷哼一下,砰的一下關了冰箱的門,然後一把拉過芙蕖的手,說:「走,吃飯去。」
芙蕖卻站著不動,打趣他說:「你不是說要露一手給我看嗎?」
「鄭小姐」湛海雙手叉腰,沒好氣地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總不能握拿一冰箱的零食來做飯吧。」
芙蕖似乎和他槓上了,也學他那樣,雙手叉腰,歪著頭說:「誰說是無米炊,我米缸裡有米。」
湛海雙手扶額,哀嚎一聲:「難道你要吃醬油拌飯?」
芙蕖慎重地點了點頭:「我不吃醬油拌飯,我吃你做的飯。」
「惡趣味。」
芙蕖挑挑眉,沒回答他。
「不行」湛海再次拉過芙蕖的手:「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一手,絕對不能是醬油拌飯。」說完,也不管芙蕖是否願意和他一起離開,拽著他,半拖半拉的就走了。
芙蕖跟在他身後,咯咯直笑:「唉唉,誰說的,要在我面前露一手,言而無信非君子。」
「謝謝,我從來就不是君子。」
兩個人從芙蕖家裡出來時都已經九點多了,湛海一路開著車,一路嚷著餓,本來說好了到一家上海菜館去用餐的,結果有人等不及了,路還沒走到一半,就已經率先下車,往路邊的大排檔走去了。
這家大排檔的生意似乎不錯,雖然已經將近十點,還是人滿為患,不少人家偕老帶幼的前來,吃的是油光滿面,興高采烈。湛海肚子本來就餓,此刻看到那些吃得熱火朝天的人,更是食指大動,恨不得立馬搶過別人的飯碗,扒拉起來。
兩個人剛一坐下,湛海就扯開喉嚨喊服務員前來,奈何這家大排檔的生意太好了,服務員壓根忙不過來,他一連喊了好幾聲,都無人前來應答,最後,他乾脆坐在那裡,一個人生悶氣。
湛海生氣了,芙蕖反倒樂了,坐在他旁邊吃吃直笑,最後,還惹來了對方一個白眼。接受到了對方不懷好意的眼神,芙蕖笑得更肆意了,不過笑歸笑,最後她還是很好心地朝著不遠處的一個服務員招了招手,示意他前來。結果,湛海三催四請都沒來的服務員,就在芙蕖的揮手示意下,快步走來了。湛海見狀,整張臉都黑了,一個人坐在一邊,嘀咕一句色鬼,等到那人到來時,就差沒給他一個冷哼了。
芙蕖接過服務員的餐牌,就詢問起服務員招牌菜有哪幾樣來。
「剁椒魚頭吧,我們這裡的老熟客都點這個。」
芙蕖剛想點頭說好,旁邊的湛海就搶先一步給否決了:「不好,太辣了,空腹最忌吃辣椒,刺激性大,容易傷胃。」
「那就冰鎮苦瓜吧,清熱解毒。」湛海話音剛落,伺候在旁的服務員就馬上在旁補充另一道招牌菜了。
芙蕖嘴巴微張,剛要說好,可是話到嘴邊,又來了個急剎車給停住了,因為坐在一邊的湛海又開始嚷嚷了:「不好不好,都秋天了,還清熱解毒,而且這時節的苦瓜也不新鮮。」
「那就魚香茄子吧。」
「那麼普通的菜,到處都是,也沒必要專門到你這裡來吃吧。」
「那就紅燒獅子頭吧。」
「大排檔裡的紅燒獅子頭,肯定做不精緻。」
「要不,來個醬油炒柚子皮吧。」
「哎呀……」
話還沒說完,坐在一邊早就不耐煩的芙蕖生氣了,一把將手裡的餐牌往桌上一扔,然後惡狠狠地說:「陸湛海同志,你到底想幹嘛?」
「唉唉」芙蕖的怒火似乎沒有震懾到湛海,他坐在一邊吊兒郎當地說:「別瞎說啊,你知道的,我從來就不是同志。」
這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引得一旁的服務員掩嘴竊笑起來,芙蕖的臉頓時紅了起來,而湛海則是飛了一個白眼過去給他,然後大手一揮,說了句:「就按剛才的菜來一份,記得要快。」就將他打發過去了。
服務員剛走,就輪到芙蕖飛白眼了,湛海沒管她的白眼,夾起桌前的開胃小菜就美滋滋地吃了起來。
不一會飯菜就上來了,湛海二話不說,立馬就風捲殘雲,狼吞虎嚥起來,十分鐘不到,馬上杯盤狼藉了。芙蕖坐在旁邊,看著他這幅惡狼投胎的樣子,搖著頭直笑。一頓飯就這樣吃完了,酒足飯飽的湛海擦了擦嘴巴,然後看了芙蕖一眼,詫異地說:「你不吃嗎?」
對於這個後知後覺的男人,芙蕖也只得無奈地在心底哀嚎一聲:「飽了,不吃了,權當減肥,免得三十不到,就長出一個大肚腩。」
說到大肚腩,湛海立馬想到了死黨胖子王,於是就對芙蕖說了:「我的一個死黨,就是三十不到就長了一個大肚腩,結果他老婆天天把他的肚腩當枕頭。對天我介紹你倆認識。」
芙蕖微笑,不說好,也不說不好,湛海似乎沒有發覺她的沉默,拉著她的手,就往車裡走。
還是同一個夜晚,還是同一輛車,還是同一對人,還是開著車窗,可是這仲秋的夜風竟不覺得冷了,反倒覺得這絲絲涼意,冷暖適中。一路上湛海愉悅地哼著歌,仔細聽,竟然是《達阪城的姑娘》。剛哼到一般,芙蕖就擰起了他的耳朵,笑嘻嘻地說:「不好聽,換台。」
湛海也很配合的換了一首歌來哼,哼的是《兩隻老虎》,芙蕖還是不喜歡,又擰了他耳朵一下,這次換成了《黑貓警長》的主題曲。這一次,芙蕖沒擰他耳朵了,改拍他的腦袋,一邊拍一邊埋怨說:「這都什麼破機子,換來換去都換不到一首好歌。」
兩個人就這樣打打鬧鬧回到了家,湛海送她送到樓下就走了,臨走前,他拉住了正要上樓的芙蕖,說:「我欠你的,我以後還。」
「你欠我什麼?」
「我欠你一頓飯。」
夜幕中掛著一輪半月,月色下的人彷彿蒙著一層銀白的紗,芙蕖站在涼風中笑著,細碎的碎發被風吹得忽忽亂拂,美麗的臉龐被拂得酥酥的,癢癢的,好像情人的手指輕輕摩挲一樣。
這美麗的夜晚,有驚,有喜,有愛的人,有呼之欲出的曖昧心事,有似假還真的諾言。
有很多事情,它或許是鏡中花,它或許是水中月,可是,那有什麼要緊呢?只要遠遠的守著它,近近的看著它,不伸手去觸摸它,那麼它就在那裡,它就還是美的。人類就是太過貪心,什麼都想要,卻不知道越美麗的東西越脆弱,你不要,它就還在那裡,你要了,它就碎了,不見了。
可是,如果一個人,他什麼貪念都沒有,那麼他和行屍走肉,又有什麼兩樣呢?
人總是矛盾的綜合體,理智與情感,到最後徹底潰敗的,總是理智。如果有一個人能由始至終都保持理智,那麼他不是人,而是機器人,冷冰冰的機器人。
芙蕖雖然明白,和湛海深交下去,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無論你多麼小心翼翼,總有一天,會被刀鋒劃過肌膚,然後血流成河,傷痕纍纍。可是人總是這樣,總不會吸取教訓,明知是錯,也要一錯再錯。非得等到頭破血流的那一天,才肯心滿意足地說一句,我願賭服輸。
所以,導演還沒喊開機,他們倆的故事就已經開始上演。
芙蕖和湛海開始往來,她不覺得這時交往,交往中的男女沒有她這麼忐忑的心情,她不肯認,總覺得不認,事情就不會發生質的變化,他們就會像以前那樣,是一對來往稍顯頻繁的朋友。
湛海欠芙蕖一頓飯,次日就用他的親自下廚來償還,結果,還了之後才發覺,他的廚藝也不過如此,炒青菜時火候太猛,幾分鐘過去,葉子都黃了,爆炒牛肉時火候又太小,入口時牛肉的韌勁堪比香口膠。兩個人四菜一湯,卻還要半夜起來吃泡麵充飢。
從此以後,芙蕖對湛海的手藝是徹底死了心,即使他興高采烈地非要露一手,她也毫不客氣地將他掃地出門。經過接二連三的打擊,湛海對做煮夫的興致也煙消雲散了,他索性準時下班,到芙蕖家,然後翹著二郎腳看電視,等開飯。偶爾,芙蕖叫他過去幫忙打打下手,他也以當初所受的打擊為理由,義正言辭的拒絕了。
終於有一天,忙不過來的芙蕖發脾氣了,一把走到正在看新聞的湛海跟前,推著他就往大門口趕:「去去,別老來我家蹭飯。」
湛海一把拉過她的手,苦苦哀求說:「親愛的,你就捨得我老吃外賣嗎?」可是眼睛卻盯著電視上的財經消息,連轉也不帶轉。
芙蕖狠狠地將他的手甩到了一邊,半是警告半是嬌嗔地說:「誰是你親愛的?」
「誰敢我出家門誰就是我親愛的。」
芙蕖作答,轉過身,生著悶氣回廚房了,可是在消失在客廳的那一刻,她就一個人挨著牆壁吃吃地偷笑了。
芙蕖生氣的後果就是那個夜晚湛海包攬了她家的大小家務,以及日後三天,都做他最討厭的菜餚來送飯。三天之後,湛海不由得仰天長嘯:「最毒婦人心,古人誠,不我欺也!」
經此一事,有人終於學乖,面對美女的所有指示都乖乖執行,讓他向東,他不敢向西,要他吃飯,他不敢喝水。
這樣的日子雲淡風輕,像一杯微溫的水一樣,清淡,溫暖,喝進了口裡,能從喉嚨一路暖到全身,然後直抵心窩。
過去,芙蕖浪費過太多太多的光陰,那些虛空的日子,那些荒謬的生活,她每每思及,都會替自己心痛。而現在,她決定振作,而振作的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生活充實起來。於是,她去報了一門學外語的輔導班,學意大利文。報外語班純粹是因為它起步低,不需太多要求,且隨時隨地都可以學習,沒有時間限制,早上起床睜開眼睛就可以練口語,晚上睡覺閉上眼睛還可以背單詞。於是,有很長一段時間,湛海都是在芙蕖早讀的聲音中醒來,然後半夜偶爾還會被她的夢話吵醒。
湛海從沒看到多芙蕖以如此飽滿的熱情投入到一件事情中來的,除了做飯,吃飯,洗澡和喂龍貓以外,她都是在學習當中。在她家裡最常見的一個景象就是,芙蕖捧著課本依畏在那只龍貓玩偶的身邊,低聲默念著單詞。到後來,她連龍貓都疏於打理,直接交給它的男主人照顧。可憐的小龍貓,剛和自己的女主人混熟,敢放心大膽地從她手裡拿東西吃,卻又要面臨易主的悲劇了,每次它吃飯時,總是一邊吃一邊以綠豆般大小的小眼睛緊盯著湛海的動靜,只要他稍微一動,它就立馬扔下手裡的食物,飛奔到籠子裡的小木屋裡,半天才探出頭來觀察敵情。
對於芙蕖和湛海的漸行漸近,芙涼是看在眼裡的,她從沒問過姐姐,她和湛海到底有什麼打算,因為她姐姐都明白,她姐姐是屬於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明天對於她來說,是一個永遠不會到來的日子,她的未來,就是沒有未來。
生活永遠在當下,如果明天注定得不到幸福,那麼為什麼不閉著眼睛享受這一刻短暫而微薄的歡愉呢?所以即使明知快樂不會長久,有的人也寧願賭上半生的幸福,來換取片刻的溫柔。
然而,快樂畢竟短暫,幸福也不會持久,縱使不去惹是生非,麻煩也仍舊會自己找上門來。
芙蕖記得那天的天氣有點陰冷,西伯利亞的冷風昨夜正從北面來襲,呼呼的北風在窗外肆意地呼嘯著,芙蕖呆在裝著暖氣的屋子裡,窩在龍貓的肚子裡,捧著書本,看著那結了一層白霜的玻璃窗,背單詞。
才剛背到第13個單詞,就聽到有人敲門,滿心疑惑地打開一看,就看到兩個民警站在緊閉的大門外,門外的警察見到她一露面,就馬上詢問說:「請問鄭芙蕖小姐是住這嗎?」
任何人見到身穿制服的警察上門查詢,心裡都不會平靜,更何況芙蕖有著那麼一段過去,更何況面前的兩個警察一臉肅穆。
芙蕖的心裡忐忑不安,卻還是回話說:「我就是。」
門外年紀稍長的警察點了點頭,做起了自我介紹來,末了,還掏出警官證給芙蕖看。
芙蕖接過兩個警官遞過來的警官證,然後一臉疑惑地問:「請問找我有事嗎?」
「有事」年長的警察說話了:「請問你認識葛嚴威嗎?」
一聽到葛老的名字,而且還是從警察的口中聽到,芙蕖頓時就虛了起來,身體裡的韌帶和骨頭都好像被抽離了一樣,整個人軟綿綿的,站不穩。
芙蕖伸出手扶著面前的鐵門,硬撐著自己,說:「認識。」
「是這樣的」年長的警察解釋說:「天津最近發生了一起命案,葛嚴威是我們的懷疑對像之一,所以我們想向你瞭解一下情況。」
葛老養在天津的情婦死了,在半個月前,半夜三更,死於非命,現場沒有任何搏鬥的痕跡,但是家裡的值錢的東西都被一掃而空。乍看之下,這或許是很普通的入室盜竊,謀財害命,但是精明的人民警察很快就從該女人的過往歷史和現場痕跡上判斷,這起案件,絕非一起普通的偶發性案件,於是,和這個女人牽涉甚深的葛老,就這麼自然而然的被列入到了警察的黑名單裡。
由於兩個警察是從天津遠道而來,而且芙蕖和這起案件並沒有太多牽連,她只是作為一個熟人被進行調查,所以,這次詢問的場所就在芙蕖的家裡進行。
兩個警察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問芙蕖,她和死者和葛老是什麼關係。
芙蕖聽到他們的話,手一顫,杯子裡的熱水差點就倒了出來。她抬頭看了眼前的兩名警察一眼,然後又馬上心虛地將視線移開了。兩名警察明明是問芙蕖問題,可是眼神裡卻帶著一種熟知一切的瞭然。芙蕖明白,這不是一個問題,這只不過一種例行公事詢問。無論她的回答正確與否,自己的一切,都已經在他們的掌握中了。
「我不認識死者。」芙蕖說,兩個問題,她故意忽略了一個。
可是警察並沒有那麼好心的放過她,年幼的那名警察馬上就不依不饒地追著問了:「那葛嚴威呢,你和他有是什麼關係?」
我和他什麼關係,芙蕖心底冷笑了一下,再次抬頭看著那人,對方目光如炬,視線咄咄逼人。
「我和他什麼關係?我和他是包養與被保養得關係。」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最後一次見他?」芙蕖想起那個暴風驟雨的夜晚,與閃著寒光的尖刀,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從頭皮到指尖,整個身體都寒了起來。她伸出手緊握著眼前的杯子,試圖讓杯子裡的熱水來驅走她內心的寒意與恐懼,可是最後卻悲哀的發現,這一切都是徒勞。
見芙蕖遲遲沒有回答,警察又再問了一次,這一次,芙蕖終於有了回音,可是卻模稜兩可:「我們好長時間沒見面了。」
「那麼他愛人呢?你認識嗎?」
芙蕖搖了搖頭:「不認識」說完,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你知道的,向我們這種人,遇見了原配都是有多遠走多遠的,怎麼可能有機會認識。」
「可是」年長的警察瞇起了眼睛來,帶著一種研究的意味注視著芙蕖臉上的表情變化:「她不久前來過北京,聽說你們還起了衝突。」
芙蕖一驚,猛地抬頭看著坐在自己面前的警察,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樣不期而遇的小插曲,面前的這兩個人居然也能知道,那麼,自己的過往和歷史,還有什麼他們是不知道地的呢?一瞬間,芙蕖就覺得自己好像赤 裸著的女人,所有的一切都曝光在他們的注視之下,毫無保留,毫無掩飾。
她閉上眼睛,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那天的衝突還歷歷在目,葛夫人潑她的那杯咖啡的餘溫都彷彿還在,她的臉蛋,都好像還能感覺到咖啡清晰過後的濕噠噠的質感。
「我們的確是起了衝突」半晌,芙蕖終於回過神來,開始回答警察的話:「可是也僅此而已,我們之前和之後都沒有在見過面了。」
「她對你說了什麼?」年幼的警察接著追問,年長的警察坐在一邊,一動不動,可是眼神卻銳利得像一隻鷹。
芙蕖不想牽涉太進去,所以想將葛夫人警告她的話隱瞞不說,可是一想到面前的這兩個人連她和葛夫人的偶遇這樣的事情都能瞭解到,所有的小算盤都立刻煙消雲散了:「她說,要是我再晚走幾步,我的待遇就跟天津的女人一樣了。」
「什麼待遇?」
「斷腿,毀容。」
「還有呢?」
「沒有了。」還有拿咖啡潑她,可是,那大概與案件無關了吧。
兩個警察後來還問了一些問題,沒過多久,就起身告辭了。臨走前,可能是看出了芙蕖的緊張,於是就說了幾句寬慰她的話,試圖打消她內心擔憂。他們說:「這只是普通的案件詢問,既然你和死者不認識,和嫌疑人也沒太多的瓜葛了,那就不必擔心了。我們也不過是隨手做個口供而已。」
芙蕖點點頭,表示聽進了他們的話,可是心裡卻明白,這怎麼可能是隨手做的口供呢,從天津隨手到了北京來,誰會有這麼大的閒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