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來
胖子王和陳瓷的婚宴結束得有點早,散場的時候還不到10點,本來一大群人打算去鬧洞房的,結果新郎喝了個酩酊大醉,新任岳父大手一揮,下了死命了,誰都不許鬧洞房,於是一大幫人只好意興闌珊地離開了。結果走了沒幾步,也不知道是誰提議的,說不如到蓬萊仙境去續興,於是一大群意猶未盡的人紛紛應和,浩浩蕩蕩地開著那些名車揚長而去了。
陸湛海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蓬萊仙境遇到屬下,那個姓牛的馬屁精,看到他,陸湛海本來打算視若無睹側身而過的,結果那個牛經理並沒有放過這個拍馬屁的好機會,遠遠地湊了上來,開口就說逢迎的話了。陸湛海有點頭痛,他最不喜歡這樣的人了,他覺得人麼,總應該有點骨氣的,整天阿諛奉承,不幹正事,活像個小丑。平時白天上班時要被這些小丑們煩,他就已經夠苦悶了,現在下了班,還要被這些小丑纏著,簡直是天怒人怨。如果不是他的舅舅同時也是他的頂頭上司的霍董攔著,陸湛海早就已經將這樣的人炒魷魚了。
那個牛經理還想對湛海說點什麼,可是湛海卻已經一個轉身,進了包間了,砰的一聲聲響,陸湛海終於耳根清靜了。
才坐下來沒多久,那群人就已經鬧開了,已經有幾分醉意的楊安霸著一個話筒,用半生不熟的粵語高聲地唱著《勁歌金曲》,楊清皺著眉頭,躲到角落裡打電話搬救兵。
不一會,救兵就到了,陸湛鳴一進包間的門,就找到了自己的女朋友,然後摟著她就坐到了角落裡,看著她弟弟在那裡胡鬧。湛海看到湛鳴來了,就知道自己等一下不用開車送楊安回去了,既然姐夫來了,那他這個姐夫的堂兄就可以不用出場了。
陸湛海正為自己不用做柴可夫司機的事情暗自偷樂著,包間的門又開了,那個馬屁精站在了門口,對著陸湛海說:「陸總,你們老一個人喝酒多寂寞啊,我找了幾個小姑娘來陪大家,也好解解悶嘛。」
一群人把眼光齊刷刷地掃到了在場的唯一的女士楊清身上,楊清板著一張臭臉,就差沒當場破口大罵。
楊安看到有好戲看,於是也不唱歌了,拿著個話筒扯大了嗓門說:「哎,哎,可別亂來啊,我姐夫可是名花有主的,可別讓他回家跪搓衣板。」
陸湛海揮了揮手,打算把那個馬屁精,以及他身後的那群女人打發走,結果眼睛一轉,卻看到了馬屁精身後站著的那個女人,然後,視線就再也沒離開了。
烏黑蓬鬆的烏髮,雞心一般大小的臉蛋,臉上化著濃艷卻又精緻的妝,身高不算高,穿著6、7厘米的高跟鞋也就剛好1米7左右,可是身材卻極好,凹凸有致,尤其是腰肢,簡直是一折就斷的那種。
鄭芙蕖也看到了陸湛海的眼光,厚厚的嘴唇一笑,就款款地向他走了過去。陸湛海記得她曾經這樣評價過自己的五官,哪裡都好,就是嘴唇太厚。他那時就安慰她說,嘴唇厚的女人多性感,君不見舒淇的烈焰紅塵迷倒了多少男人。她那時聽見,就開心地笑了,像現在的她一般,嘴唇抿著,微微地揚著,像玫瑰的花瓣。
馬屁精站在門口,對那個搖曳多姿的女人說:「rose,這是我們的陸總,你好好款待,千萬別怠慢了他。」
鄭芙蕖回頭,拋了個媚眼給馬屁精,然後嬌滴滴地說:「牛經理,沒人會願意跟錢過不去,全天底下你可找不到哪個姑娘會比我更敬業的了。」
馬屁精點點頭,連忙說是,然後又指著那女人說:「陸總,這是rose,這裡的頭牌。」
芙蕖聽了好像有點不樂意,她轉過身,叉著腰,一臉不耐煩地說:「哎呦,牛經理,感情我還比不上天上人間的那些姑娘們啊。」聲音脆的簡直可以酥人骨頭。
馬屁精連忙解釋說:「rose,你是蓬萊的頭牌不就等於是京城的頭牌了麼,那個姓梁的早就已經死了,輪也輪得到你坐大了。」
「哼」芙蕖轉了個身,頭髮一甩,就坐到了陸湛海的身邊了,可是還是不忘為自己的排名爭一個高低:「就算她還在世,那也未必能繼續做大。長江前浪推後浪,前浪死在沙灘上。」
馬屁精連忙說是,然後就退出了包間。
芙蕖看了湛海一眼,然後用拇指摩挲著他的光潔的下巴,鮮紅的蔻丹在黑夜中看起來,有一種致命的誘惑力。她摩挲了沒幾下,就把鼻子湊到了湛海的下巴邊上,深呼吸了一口,然後輕輕地說:「新上市的須後水,對吧。全北京也就那麼幾瓶。」聲音不像剛才那麼穌甜,反倒低沉沙啞。
湛海沒有說話,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彷彿要在她臉上尋找什麼東西似的。芙蕖又笑了起來,用手指點了他高挺的鼻子一下,應和著ktv裡的調子,輕聲地唱著:「閉起雙眼你最掛念誰,眼睛張開身邊竟是誰 。」
楊安已經在唱他的第四首歌了,有人坐不住了,死命的要搶過他手中的麥克風,他不肯,於是兩個人就亂成了一團。
芙蕖看了一眼,笑了一下,拿過一杯酒,遞到了湛海的面前:「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陸總,要不要來一杯?」
湛海看了那透明玻璃杯裡的琥珀色液體一眼,搖了搖頭,她最不喜歡他沾染煙酒之類的東西,說是傷身,以前他不聽,總是偷偷的碰,現在他聽了,可是卻沒人來管他了。
芙蕖也不勉強人,桃花眼半瞇著看了他一下,仰頭就把酒喝光了。然後,趁著湛海一個不注意,一把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他的嘴巴,湛海還沒反應過來,一口辛辣的液體就已經被他半嗆著喝進了喉嚨裡。
「好喝嗎?」芙蕖問他,呵氣如蘭,眼睛裡水光瀲灩。
湛海看了她足有半分鐘那麼久,然後一把按著了她的頭,就吻了下去。遠方摟著女友靜坐著的陸湛鳴靜觀著這一切,然後搖了搖頭說:「他要陷進去了。」
楊清側過身子,盯著他說:「那你呢?你什麼時候陷進來?」
湛鳴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傻瓜,我這不一早就陷進來了麼?」
酒店高級套房裡的水晶吊燈光燦燦地亮著,落地玻璃窗外的荷塘上一朵一朵的白蓮籠罩在月光之下,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芙蕖提著一個小小的行李箱跟著陸湛海走了進來,她把那個行李箱放到了一個角落裡,然後就嗲嗲地問陸湛海:「公子,你要奴家換衣服麼?」
湛海看著芙蕖,有點不明所以,芙蕖察言觀色,立馬明白了他的困惑,於是就體貼地說:「那好吧,公子既然不喜歡制服誘惑,那就改成別的吧。」
芙蕖扭動著腰肢,走到陸湛海跟前,雙手搭在他的肩膀處,說:「公子喜歡重口味點的麼?比如說s.m?」
湛海搖了搖頭,芙蕖又繼續追著問:「那麼,公子喜歡什麼樣的服務呢?冰火二重天?沙漠風暴?還是意大利吊燈?」說罷,芙蕖望了天花板一眼,然後惋惜地說:「可惜這裡玩不了意大利吊燈。」
燈光下,芙蕖的濃妝一覽無餘,湛海伸出手,抹了抹她臉上的妝,結果除了惹上一手的粉粒之外,一點意圖都沒達到。
芙蕖看著他,煙視媚行,媚眼如絲,小煙熏的桃花眼裡是深不可測的瞳孔。湛海印象裡的眼睛不是這樣的,它簡單,清澈,一望到底,卻讓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你為什麼要做娼 妓?」忽然,湛海情不自禁地問了芙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一出口,讓在場的兩個人都愣了起來。
芙蕖只愣了一下,就馬上反應過來,她當場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清脆嘹亮:「公子你這個問題問得好生奇怪。你讓奴家如何回答是好呢?」芙蕖的桃花眼半瞇了起來,祥裝沉思,然後眼色一挑,就說了:「像我們這樣的歡場女子,除了錢,還能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四化建設?為了祖國的未來?」
湛海也失笑起來,他也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問得很沒水準。他看著她艷若桃李的臉蛋,視線慢慢地往下挪,然後停在了她的胸部處。芙蕖見狀,心有靈犀地開始解扣子,當她解到第三個扣子時,陸湛海卻握住她的手,制止她起來:「好了。」說完,把敞開的領子一扯,雪白的肌膚就□在了空氣當中。
湛海的視線停留在了芙蕖鎖骨處的那顆紅痣上,他的表情是驚訝,是驚喜,是不敢置信,嘴巴喃喃地說:「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芙蕖媚笑著看著他,不做聲,眼睛裡卻有一種瞭然於胸的明瞭。念念不忘是情聖們的一大特色,很明顯,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就是個大情聖。
「公子,你若是喜歡著胸口的硃砂痣那就……」
「我不喜歡。」陸湛海斬釘截鐵地說,芙蕖聳聳肩,無所謂的釋然。
「你去把妝卸了。」湛海說,說完之後,他看到芙蕖驚訝地看著他:「你看著我幹嘛?」他又問。
「公子,你怎麼能把女鬼的那層皮剝了呢,我怕這層皮剝了之後,露出的真相會嚇著你。」
湛海失笑:「我倒是想看看你長的是怎麼樣的三頭六臂,能把我嚇著。」
芙蕖聽見,信步走向她的那個小小的行李箱邊,然後從裡面拿出一整套的卸妝工具,就往洗手間裡走去。她開箱那東西的那個瞬間,湛海看到了裡面放著的那堆花花綠綠的裝備,警服,護士服,皮鞭,一大堆成人電影裡常見的東西,心裡一陣反胃。他扭過頭,故意忽略那個放在牆角邊的小箱子。
半個小時後,芙蕖終於從洗手間裡出來,頂著一張素臉,在燈光的照射下,小麥的皮膚上有著細細的細紋。
湛海看著素顏的她,眼睛裡有點失望,她的皮膚很差,沒有光澤,也不夠緊致,不像記憶裡的那個人,皮膚永遠是光滑而有彈性的,就像一句廣告詞那樣,能在上面彈鋼琴。
「我都說了不能卸妝的,你看,嚇到你了吧。」芙蕖坐在他的對面,小聲地抱怨著。長期日夜顛倒的作息,以及煙酒不忌的生活,還有那些化妝品的蠶食,讓一個女人的皮膚很容易就衰老了。
「你的真名叫什麼?」湛海問她,芙蕖歪著頭,好笑地看著他,不說話。
「怎麼?是不能告人的秘密嗎?」湛海取笑道。
芙蕖訕笑了一下,說:「對於像我們這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來說,真名假名還不是一樣。」
「我想知道你的真名。」
芙蕖搖了搖頭,說:「公子,奴家的真名並不好聽,而你,只需記得在這個晚上,和你共度良宵的女人叫做rose就行了。」
「那你是不是姓何?」湛海不死心地追問。
芙蕖哈哈大笑起來:「你問我是不是姓李,姓陳,姓王都比問我是不是姓何要靠譜。」
「那你為什麼叫rose?」
「因為……」芙蕖拉長了聲音,緩緩地說:「因為奴家腦子裡唯一認識的人名就是這個了。這還是托了《鐵達尼號》的福氣。」
「那你為什麼不叫做jack?」湛海取笑說。
芙蕖眉眼一挑,把臉湊近到他的臉上,然後輕啟朱唇,慢慢地說:「如果我日後變形做了鴨子,我一定會改這個名字的。」
他們倆近若咫尺,鼻尖和鼻尖幾乎可以貼在一起,湛海甚至能聞到她口腔裡口香糖的味道。
「公子,春宵苦短,來日可不方長,不如……」
芙蕖意有所指,湛海卻並不買賬,他竟然拒絕了芙蕖的好意,說:「今天晚上我沒什麼興致。」
芙蕖好笑地挑高了眉毛,說:「難道公子也有大姨媽?」
「今晚我們就純聊天吧。」陸湛海鬆了鬆領帶,解開了襯衣上的第一個扣子說。
芙蕖坐在旁邊,竊笑不已:「天哪,你的那個什麼狗屁經理可是花了大價錢請我的。最頂級的那種,可你只挑最低值的那套服務,我可是賺到了。」
「那你打算一輩子都這樣嗎?」湛海問她。
芙蕖看著他,一臉驚喜的表情:「難道公子想贖回奴家?」
湛海看著她,但笑不語,芙蕖繼續說話,可是神色卻換了一副悲愴的表情:「公子自重,請勿逼娼為良,小女子賣身不賣藝。」
「藝?」湛海好笑地問她:「你有什麼藝?」
芙蕖眼睛一轉,得意地說:「口技。怎麼樣?公子想現場嘗試一下麼?」
湛海沒有搭理她的話,他還是一動不動的盯著她,眼色深沉如墨。
「公子可別這樣看我,看的奴家好生害怕。」
「你怕什麼?怕我吃了你麼?」
芙蕖搖搖頭,說:「我怕你不吃我。像我這樣的人,不怕被人吃,就怕沒人吃。你們不吃我,我拿什麼來換錢吃飯。」
這時,芙蕖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徐若瑄的《姐你睡了嗎》,這是慕薔最喜歡的曲子,他一直都記得。芙蕖拿過電話,看了一眼,就按了下去。結果沒過多久,電話又響了起來,芙蕖剛想再按拒聽,湛海就說了:「你接吧,反正也無事可做。」
芙蕖依言接了電話,結果連寒暄的問候語都沒有,馬上就開門見山的開始責備了:「不是叫你晚上不要打電話過來的麼?你妨礙到我工作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十幾秒之後,芙蕖的聲音明顯放柔和了,可是卻仍舊帶著點不滿:「她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唄,一點氣都受不了,你這是誰慣的。」
那邊又在解釋,解釋過後芙蕖接著說:「屁大點事就來騷擾我,大白天的就不能夠說麼?非得半夜三更的打來。」說完之後,又嘮叨了幾句芙蕖才掛了機。一掛機,她就看到陸湛海一臉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她被他的眼神嚇了一跳:「公子,你的眼神好生可怕。」
「你的聲音怎麼變了?都不像和我說話的聲音。」平淡,乏味,一點都沒有他們對話時的媚態。
「公子,難道你沒聽說過干一行愛一行嗎?如果我拿平時的聲音說給你們聽,你們可不見得樂意聽。」
「你都這樣麼?晚上不樂意別人打電話過來。」
芙蕖嫵媚一笑:「愛崗敬業,這點職業道德我還是懂的。」
湛海看了看表,半夜兩點多了,他忽地站了起來,就往門外走去:「別熬夜了,今天好好睡一覺吧。房費我已經付了,你明天直接離開就可以了。」
「公子,我這是照顧顧客需求,你們白天忙,那麼我們也只好晚上忙了。」
陸湛海走到了門口,停住,回過頭來再看著她,一句話都沒說。他不說話,芙蕖也懶得說話,坐在沙發上,也回看著他。房間裡靜得可怕,牆上空調的涼風在絲絲地吹著,芙蕖忽然覺得頭皮發麻,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個一個地起來了,此時,湛海終於轉過身,離開,關門。砰的一聲,門裡門外,兩個世界。
湛海走後,芙蕖走到洗手間裡,脫掉衣服,用手撫摸著鎖骨上的那顆紅痣,神情呆悵,若有所思:「我不姓何」她說,然後訕笑了一下,終於把衣服穿好,拖著那個小小的行李箱,離開了這個地方。
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一朵玫瑰是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