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將至。
盼弟跨進婆婆的寢房,聽到她終於肯見自己了,更是不敢怠慢,馬上放下手邊的事,立刻趕來。
「婆婆有事找我?」盼弟屏息地問。
孫氏靠坐在床柱上,病懨懨地揉了揉鬢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是聽說婢女說你天天來請安,想說再不見你,好像我這個當婆婆的心眼有多小、看你不順眼、老愛挑你的毛病,所以就要人找你來了。」
「謝謝婆婆。」盼弟更加確定自己沒有錯,只要有誠意,對方一定感受得到。「不管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那就倒杯熱茶給我。」孫氏話說得有氣無力的,不過就是在等待她這聲「謝謝」,要盼弟感激自己肯見她。
她馬上走到桌旁倒了杯熱茶,恭敬地說:「婆婆請喝。」
「嗯。」接過盼弟呈上的杯子,孫氏繼續演戲。「唉……」
盼弟見孫氏歎了口氣,這才敢抬眼看她,見孫氏氣色不太好,免不了關心地問:「婆婆哪裡不舒服嗎?」
「還不是被那個不孝子給氣的,都過了這麼多天,連看也不來看我,他心裡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娘。」孫氏抱怨地說。
「婆婆,真是對不起。」盼弟替相公道歉。
孫氏偷覷她一眼。「這又不是你的錯,自己生的兒子,我又能怎麼辦呢?也只不過是希望他能來探望我,然後跟我低頭認錯。」
「我……」盼弟面有難色,因為這件事她也跟相公提過好幾次,不過相公就是堅持不肯一起來請安。
「連你也幫不上這個忙嗎?」孫氏口氣一冷。「我還以為煜堂喜歡你,只要你說的話,他一定聽。」
「可是……」盼弟咬了咬唇,她多少也猜得到這對母子有心結,至少相公有,因為被生下自己的娘親傷害過,那個結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打開,因此才不想強迫他來探望婆婆。
「算了!」孫氏右手一揮,又歎了口氣。「連媳婦兒都不肯幫我,說不定真的得等我死了,那個不孝子才能來看我。」
「婆婆不要這麼說……」她好為難。
孫氏用手絹拭了一下眼角,嗚嗚咽咽地哭訴:「我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以為後半輩子可以依靠他了,想不到有了媳婦兒,就不要我這個娘了。」
「婆婆,不是這樣的……」盼弟擔不起這種罪名。
「難道不是嗎?」說著,孫氏連聲音都哽咽了。「我只不過是要他來跟我認錯,真心地道個歉,就這麼困難嗎?」
「我、我試試看就是了……」盼弟握緊了下拳頭,硬著頭皮答允。
「你真的肯幫我?」孫氏眼底驚過狡黠之色。
「是,婆婆。」盼弟不答應也不行了。
「那就拜託你了,現在才知道有你這個媳婦兒似乎也不壞。」孫氏誇了兩句,臉上笑得慈藹,讓盼弟想把話收回去也沒辦法。
「婆婆,我先回去了。」說著,盼弟便心事重重地離開了。
眼看目的達到,孫氏馬上破涕為笑,跟著掀被下榻。
「想跟我鬥,你還早得很。」孫氏也是相當瞭解自己生的兒子,最恨別人指使他去做任何事,那只會讓他反彈更大。
「二夫人這招真是高明。」婢女呈上參茶。
「那是當然了。」孫氏得意洋洋地說。「煜堂可是我唯一的兒子,怎麼能讓其他女人搶走。」
***
當晚戌時——
盼弟端著熱水走進寢房,接著蹲在床前,幫自己的相公熱敷右腿小腿,然後再為他按摩,這已經是每天夜裡必做的事。
「你也不必每天幫我做這些,等真的不舒服再做也不遲。」風煜堂故作不耐煩地說道。雖然很喜歡盼弟為他做這些事,但卻不想讓她太辛苦。
她倒是不以為意。「等到感覺到不舒服時已經太遲了,何況這些不過是小事,一點都不累,相公就讓我做吧。」
「是你自己要做的,可不是我逼你的。」風煜堂還是無法坦然說出心中的感謝和情意。
知曉他就是愛面子,還有口是心非,盼弟笑吟吟地接腔。「是,不是相公逼的,是我自己想這麼做。」
「你、你想做就做吧。」風煜堂困窘地別開頭,不想看她的笑臉,因為他知道早就被識破了。
「謝謝相公。」盼弟手上的動作沒有停過,不過心裡卻是千頭萬緒,不知道該怎麼跟他開口。
等到幫相公熱敷完,也按摩過了,盼弟先將面盆擱在房外,然後關上門扉,先起個頭。「相公,今天早上我去看過婆婆了……」
他用手巾擦乾腳上的水,鳳眼淡淡一瞥。「她跟你說了什麼?」
盼弟支吾了下,才說:「婆婆說已經好幾天沒看到相公了,說怎麼都沒去跟她請安,她很難過,看起來氣色也不太好。」
「喔。」風煜堂似乎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他就是故意不去,想看看接下來娘親會使出什麼手段。
「明天早上相公是不是可以——」盼弟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冷冷地打斷了。
風煜堂把雙腳伸進被窩,低喝一聲:「不去!」
「相公。」她歎道。
他沉下俊臉,拒絕再討論這個話題。「好了,該歇著了。」只要想到那天娘打了盼弟那一巴掌,還是很生氣,這樣的在乎讓他手足無措,也難以啟齒。
「可是……」盼弟夾在中間真的很為難。
「別讓我再說第二次!」他口氣更冷。
盼弟垂下眼簾。「是,相公。」
等她在床榻上躺上片刻,身邊的男人已經睡著了,盼弟卻沒有睡意,只是想著明天婆婆問起,該怎麼回答才好。
就這樣,盼弟一整夜都睡睡醒醒的,等到天亮,寢房裡卻只剩下她一個人,這陣子總是陪自己用早膳的男人已經不見人影。
相公生氣了嗎?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開這對母子之間的心結。
「三少夫人怎麼不吃?是沒胃口,還是不舒服?」小翠見主子居然連筷子都沒動一下,這可是很反常的行為,連忙擔心問。
經婢女這麼一問,盼弟才發現自己煩惱到連最愛的白米飯都吃不下了。「可能是昨晚沒睡好,頭還有些昏昏沉沉的。」
小翠也就信以為真。「要不要再歇會兒?」
「不用了,我還得去跟婆婆請安。」她很快地吃了點東西,便心神不寧地去面對婆婆的質問。
經過府裡的奢華園林,已經開始蒙上冬天的顏色和氣氛,不過盼弟沒有心情去欣賞,只有忐忑不安,真希望不要太快走到目的地。
過了片刻,終於還是來到婆婆的房門外,她深吸了口氣,這才舉手敲門。
「三少夫人請進。」婢女前來應門,並讓到一旁。
盼弟緊張到膝蓋都在發抖,舉步維艱地走向倚在床頭的中年美婦,福了下身。「婆婆今天身子好點了嗎?」
「哎!沒見到煜堂,我怎麼好得起來。」孫氏語帶責備地說。
她唇角微僵。「相公他……他……」
孫氏接下盼弟說不出口的話。「他不肯來看我這個娘對不對?」
「對不起。」盼弟把頭垂得更低。
聞言,孫氏一臉嘲弄。「就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教我怎麼疼你這個媳婦兒?我還真是命苦,想要一個能幹的媳婦兒,這個願望連老天爺都不肯給,算了!我以後都不拜託你了。」
聽婆婆這麼抱怨,盼弟不禁感到羞愧。「我會再勸相公,直到相公願意來探望婆婆為止。」
「好吧,就再相信你一次。」孫氏虛情假意地笑說。
「婆婆不要這麼說,我一定會求相公來的,請婆婆不要擔心。」盼弟心口像壓了塊大石頭,讓她喘不過氣來。
「那就拜託你了,媳婦兒。」只有在必要的時候,孫氏才會用上「媳婦兒」這三個字。
而這三個字也讓盼弟的壓力更大了。
回到居住的院落之後,始終沒看到風煜堂的身影,盼弟只能坐在房裡等待,在腦中反覆思索該用什麼說詞來勸他比較恰當。
一直等到用晚膳時,風煜堂才現身。
「小翠,再多準備一副碗筷。」見到相公走進寢房,盼弟不由得面露喜色,馬上吩咐婢女去張羅。
小翠快快出去了。
「我還以為相公出門去了。」見風煜堂神色跟平常一樣,盼弟才鬆了口氣,還真擔心他從昨晚氣到現在。
風煜堂在桌案旁落坐。「我在二哥那兒,跟他聊了一會,你要是真的餓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既然相公在府裡,當然要等相公了,免得相公又怪我沒有『以夫為天』了。」盼弟笑吟吟地說。
他佯哼一聲。「只要你心裡記得就好,我也懶得把這四個字一直掛在嘴邊。」
「是,相公。」盼弟笑到雙肩抖動。
待婢女又送上一副碗筷,盼弟便讓她先退下,不用在旁邊伺候。
「相公請用。」盼弟盛了碗白米飯,然後遞給風煜堂。
風煜堂不客氣地接過去,然後吃了起來,見盼弟光顧著吃白米飯,他難得主動為她挾菜,直到堆成了小山。「多吃一點……」這樣的動作出乎他意外的自然,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
「謝謝相公。」她羞澀地說。
他假裝不在意的「嗯」了一聲。「再把自己養胖一點,瘦巴巴的實在不好看,別人還以為你被虐待了。」
盼弟已經吃得滿嘴的菜,聽了這番話,只是用力點頭。
「不要噎到了。」風煜堂一面說,一面盛了碗雞湯,放在盼弟眼前備用。
她先把嘴裡的食物嚥下去,然後喝著相公親手盛的雞湯。「要是我變得太胖了,相公可不能嫌棄。」
風煜堂低嗤一聲。「我是那麼膚淺的男人嗎?外表美醜對我來說不重要,重要的是……」
「是什麼?」盼弟膛眸問道。
「是心。」是那一顆愛我、在乎我的心。他在心裡補充。
盼弟一臉認真地說:「相公儘管放心,我的心不會變的。」
「口說無憑,我會等著看你的表現。」風煜堂明明心裡很高興她這麼說,不過嘴裡還是不肯輕易放過她。
「是,相公。」她一臉笑意晏晏。
接著,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吃飯,享受這溫馨寧靜的時刻。
相公此刻的心情看起來不錯,如果現在提去探望婆婆的事,應該會答應吧?盼弟不時的偷瞄身旁的男人,揣揣不安思忖。
「你想說什麼?」風煜堂早就察覺到她的視線。
「相公……」盼弟思索著該怎麼說才不會惹惱他,君羊耳卯製作,偏偏自己的口才又不是很好,所以說得吞吞吐吐的。「如果是我求你做一件事,你肯答應嗎?」
他俊臉一冷。「那要看是什麼事。」
「就是去探望婆婆……」瞥見風煜堂臉色又變得難看,盼弟一股作氣地把要說的話說完。「不管有再多的不滿和怨氣,婆婆還是生下你的親娘,所以我求你去看看她吧。」
「如果我還是不去呢?」他陰陰地問。
「即便是為了我也不願意嗎?」盼弟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固執。
「為了你?」風煜堂目光倏冷地喃道。
她真的好恨自己不夠聰明,說服不了這個男人,只能用這種方式。「相公要是真的喜歡我,當我是你的妻子,就該聽我的勸,我這麼做也是為了相公好……」
「你這是在要脅我?」他目光升起一抹嫌惡。「因為你是我的妻子,因為我不再討厭你、嫌棄你,就該聽你的擺佈嗎?你也跟她一樣,妄想控制我?」想到盼弟也跟娘親一樣,就讓風煜堂開始失去理智。
「我是生你的娘,難不成還會害你……」
「娘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
「如果你還當我是你娘,你就乖乖地照做……」
風煜堂抽緊下顎,就因為她是生自己的女人,這輩子都無法擺脫,只要聽到娘口口聲聲說是為了自己好,可是做的全是傷害他的事,他就好心寒,但他也只能一再的被利用,只因為他們是親生母子。
想不到他唯一心動的女人、妻子也說同樣的話。
「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盼弟一臉慌亂,沒想到他會這麼誤解。
風煜堂把筷子用力一放,霍地站起身來,表情冷到了極點。「那麼是什麼意思?別以為我對你好了,你就有權利命令我。」
「相公,我並不是在命令你,我只是希望你和婆婆能夠和好……」她小臉發白地喊道。
他冷愣地。「我和她的事,不用你操心!」
盼弟腦子裡一片混亂。「為什麼不用操心?我是你的妻子……」夫妻不就是互相扶持,遇到困難要一起面對?
「對!你是我的妻子,所以只要安安靜靜地待在該待的地方就好,什麼都不用管,你明白了嗎?」丟下這句話,風煜堂寒著俊臉,拂袖而去。
她梗聲喚道:「相公……」
自己到底是哪裡說錯了?盼弟真的想不通。
「難道我想幫他也錯了嗎?」盼弟跌坐回凳子上,眼眶整個泛紅,可是她不許自己掉淚,只想等相公回來,再跟他解釋清楚。
只不過盼弟等了一晚,風煜堂都沒有回房。
她一個人躺在床榻上,似乎睡著了,不過又好像醒著,作了一個已經不太記得的夢,直到聽見遠處傳來雞啼,盼弟才睜開眼皮 ,摸了摸身旁的空位,它還是冷的,知道相公這次真的生氣了。
天亮了,小翠進來伺候主子梳洗,然後把早膳端進來。
「你知道三少爺昨晚睡在哪兒嗎?」盼弟憂愁地問。
剛剛就注意到主子蒼白的臉色,所以小翠小心翼翼地回道:「因為沒看到伺候三少爺的阿貴,所以三少爺可能昨晚就出去,不在府裡頭……三少夫人是不是跟三少爺吵架了?」
她牽強一笑。「有一點吧。」
「三少爺應該很快就回來了,還是先用早膳吧。」小翠安撫地說。
於是,盼弟心不在焉地扒著碗裡的白米飯,卻覺得食不下嚥,這碗白米飯已經不再那麼吸引自己了。
才吃了幾口,盼弟便搖了搖頭,讓小翠把東西撤下去。「以後不用幫我準備那麼多菜,不然吃不完浪費了。」
小翠回了聲「是」,便先退下。
「相公到底去哪裡了?是住在朋友家裡嗎?」盼弟口中低喃,卻只能坐在房裡等待著。
一直到接近中午,風煜堂被小廝攙回房來,只見他似乎有些宿醉未醒,連路都走得歪歪斜斜。
盼弟馬上起身迎接。「相公,你回來了。」
「不要碰我!」風煜堂攢著眉頭,一把揮開她伸來的小手,全身散發著排拒的氣息。
她小臉一僵。「相公昨晚去那兒了?我很擔心……」
風煜堂逸出嗤哼。「你想知道?」
「嗯。」盼弟愣了一下才點頭。
風煜堂冷笑一聲。「我上青樓找姑娘去了,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雖然這麼說很幼稚,可他就是想證明誰也別想要脅自己。
「原……原來是這樣。」盼弟臉上的血色褪去,可是她又不能阻止相公去那種地方,只能努力忽視心如刀割的疼痛。
「你有意見嗎?」他嘲諷地問。
盼弟擠出一抹笑靨。「沒有,我去讓人準備醒酒茶。」
「不必,我睡一覺就好。阿貴,還不快過來伺候……」風煜堂坐倒在床沿,朝小廝吆喝。
她原本要上前的勢子打住了,只能全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看著小廝幫相公脫下直裰和鞋。
「誰都不准吵我!」說完,風煜堂倒頭就睡了。
待小廝退下,盼弟雙腳像是生了根,臉色也一片慘白,只覺得心口好痛,兩天前還覺得自己好幸福,可是此刻卻打心頭開始發冷,還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是她不該去關心自己的相公嗎?
一切都是她的錯嗎?
終於,盼弟移動嬌小的身子,像一縷遊魂般往房外走去。
不可以哭……
娘在臨終之前握著她的手,囑咐她要堅強一點,要好好照顧爹和兩個年幼的弟弟,所以不能輕易落淚。
無論是什麼樣的困境,她都不能被打倒。
盼弟來到位在府裡最後方的院落,來到了兩個弟弟的寢房,因為永冬害怕一個人睡覺,非要哥哥陪著不可,所以永春乾脆跟弟弟一起睡。
「姐姐!」正在吃飯的兩兄弟見到她進門,都開心地奔上前去。
年紀較大的永春盯著她,問道:「姐姐吃過了嗎?」
她硬擠出笑臉來。「我不餓,你們吃。」
「姐姐怎麼了?」永春盯了半晌便開口問。
不想讓他擔憂,盼弟搖了搖螓首說道:「姐姐沒事。」
「姐姐都在哭了,怎麼會沒事。」他不相信。
「姐姐哪裡在哭?」盼弟摸了摸自己的面頰,上頭是乾的。
「姐姐的眼淚是在心裡頭,別人看不見,但是我可以看得到。」永春一眼就看透姐姐眼底的悲傷,他已經有好一陣沒看到,以為姐姐現在過得很好,看來並不是,讓他相當憤怒。「是不是姐夫欺負你了?」
她彎下腰來,用笑聲來掩飾快要逸出唇畔的哭音。「你姐夫對我很好,怎麼會欺負我呢?你只要用功讀書,其他的事都不用去想。」
永春輕撫著姐姐沒有血色的小臉,憤怒之餘也作出了決定。「如果姐姐在這裡不快樂,咱們可以回以前住的家,就算是間破屋子,也沒有白米飯可以吃都沒關係,只要咱們三個人在一起,都不要分開就好。」
大弟貼心的話讓盼弟倏地紅了眼眶。「那怎麼行?你跟永冬還小,需要吃東西才能長高,不能老是餓肚子。」
「我不怕挨餓!」永春只希望姐姐得到幸福。
身旁的永冬也大聲地跟著哥哥喊著:「我也不怕挨餓!」
「姐姐真的沒事……」盼弟幾乎要把下唇咬出血來。
「姐姐不要老是為我和永冬著想,這樣我會更難過的。」永春泛出不同於這個年齡的苦笑。「因為姐姐不快樂,我也一樣會不快樂,還有欠姐夫的那三十兩銀子,等我長大之後會想辦法還給他,姐姐不用擔心。」
「永春……」她喉頭哽住了。
「姐姐一直很盡心盡力地照顧我和永冬,已經做得夠多了,就算吃不到白米飯,可是總比在這兒受人欺負來得好。」他掄緊擱在身側的小拳頭。「咱們窮歸窮,但是還有骨氣,不要讓人瞧扁了。」
「可是骨氣沒辦法讓你和永冬三餐都吃得飽飽的……」說著,盼弟已經不爭氣地落下淚來。「我也答應過爹要照顧你們,直到你們長大成人……」
永春用袖口幫姐姐擦去淚水。「爹已經不在,也管不著了,所以姐姐不必理他,只要咱們決定就夠了……就算真的會餓死,我也不怕。」
「永春……」她泣不成聲地張臂抱緊大弟。
年紀小的永冬也撲過來。「哥哥不怕,我也不怕。」
「姐姐,咱們回家吧……好不好?」永春真的好捨不得姐姐再為了他和永冬而受苦了。「好不好?」
「我以後也不會再喊肚子餓了……」永冬也跟著哭了。
「傻弟弟……」她將兩個弟弟好不容易養出了點肉的小小身子摟住,緊閉下眼皮,讓一顆顆淚珠滾落下來。「好……咱們回家……」
在這座府裡,讓盼弟覺得快要喘不過氣來,真的需要有個地方讓自己冷靜一個晚上,好好思考以後的事。
於是,盼弟在沒有知會任何人的情況下,心想應該也不會有人在意自己的去向,便帶著兩個弟弟步出風家大門。
***
「嗯……」風煜堂從酒醉中醒來,看了下窗外,天色早就黑了。「盼弟……盼弟……我要喝水……」
他捧著快要爆炸的腦袋坐起身,只見到桌上的燭火,不見妻子的蹤影,表情有些不悅。
「阿貴!阿貴!」他連叫了好幾聲。
接著便見到小廝神色匆忙地推門進來。「三少爺醒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風煜堂低頭穿上鞋。
「已經快亥時了。」小廝捧著袍子過來說。
「三少夫人呢?」他眉頭蹙緊。
小廝一面伺候主子著裝,一面回道:「呃,奴才也不太清楚,小翠說她已經一個下午都沒見到三少夫人了。」
「八成找她那兩個弟弟了。」風煜堂不用問也猜得到。
小廝又搖了搖頭。「三少爺,三少夫人的那兩個弟弟都不在他們房裡,大少夫人和玉疆少爺也在找他們。」
「他們也不在?」風煜堂揉了揉眉心,這才站起身來。「再多派點人去找找,一定是在府裡某個地方。」
「回三少爺,真的都找遍了,就是沒見到三少夫人。」小廝不敢吵醒主子,否則早就想說了。
風煜堂聽了大皺其眉。「不可能!這府裡再大,不可能連一個大人兩個小孩都找不到,再去找。」
「是。」小廝只得再去找人幫忙。
待小廝走後,風煜堂搖晃地來到桌旁,自己倒水來喝。「夜都深了,她到底跑到哪兒去了?」
才這麼說,他便想到睡著之前,似乎和盼弟說了什麼,可是這會兒頭很重,也很亂,怎麼都想不起來。
風煜堂惱怒地喃道:「待會兒見到她,得好好訓一頓不可。」
他在房裡等了半天,小廝才去而復返。
風煜堂坐在凳子上問:「找到人了嗎?」
「三少爺,方才有人去問了門房,門房才說差不多未時左右,三少夫人就帶著她的兩個弟弟出門去了。」小廝回答得滿臉疑惑。
「出門去了?」風煜堂一臉不解。「門房有沒有問她要上哪兒去?」
小廝搖了下頭。「門房說他沒想到要問,只說三少夫人既沒讓人準備轎子,也沒說要乘坐馬車,就牽著兩個弟弟離開府裡了。」
他沉下俊臉。「為什麼沒有問?」
這個問題小廝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都是些沒用的奴才……」風煜堂低咒一聲,然後起身在衣箱中翻找,見到盼弟的衣物都在,銅鏡前還擺了常用的珠簪髮飾,什麼也沒帶走。「這是怎麼回事?她到底上哪兒去了?」
「三少爺……」小廝期期艾艾地說:「三少夫人會不會回娘家去了?」也只有這個可能性了。
「回娘家?」風煜堂狐疑地看著他。
「因為三少爺跟三少夫人說昨晚睡在青樓,三少夫人聽了很傷心,所以奴才才會這麼想。」小廝大著膽子把話說完。
經小廝這麼提醒,風煜堂想起他的確為了賭氣而這麼說,其實只是睡在朋友的府裡。「很好!她想要回娘家,那就回去好了。」
「三少爺不去接三少夫人嗎?」小廝小聲地問。
他哼了哼。「不去!」
「三少爺……」小廝欲言又止。
「你可以下去了。」風煜堂低咆。
「是。」小廝無聲地歎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風煜堂聽見門扉關上,才煩躁得來回踱步。「居然連說都不說一聲就回娘家,她眼裡還有我這個相公嗎?」
沒錯!他是生氣,氣盼弟跟娘一樣,非要強迫自己去做不願意的事,就像被踩到了痛腳,讓他毫不留情地展開反擊。
可是風煜堂從沒想過要她回娘家,只要她以後別再犯就好了,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容忍程度,結果那個女人竟然就這樣一走了之……
很好!
他絕不會去接她回來!
儘管心裡是這麼想,可是風煜堂卻在床榻上輾轉難眠,怎麼也沉不住氣,不知過了多久,他又爬了起來。
風煜堂腦中不禁又浮現盼弟夜裡端來熱水,溫柔地幫他敷腳、幫他按摩的情景,想到那張故作勇敢的小臉,只有兩個弟弟的事才能讓她暫時忘了堅強,失控地掉下淚來,明明應該氣惱那些淚水從來不是為了自己而流,可是卻很清楚就是因為這樣才對盼弟動了心……
就算嘴裡說不會去接她,但是風煜堂知道自己還是會去的,只因為他多麼喜歡盼弟的陪伴、多麼心疼盼弟的傻氣,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換取弟弟們的幸福,這樣的女人恐怕再也遇不到了。
就在這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他的頭腦也漸漸清明起來。
是他反應過度嗎?
風煜堂不禁問著自己,因為從小到大受過的傷害,讓他太過恐懼,所以才會一下子把她的話往最不好的方向去想,盼弟又真的做錯了什麼?
他瞪著窗外的淡淡月光,等待天明到來。
等待去接妻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