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講武殿外開榜傳臚,皇上親點。太宗皇帝淳化三年河南解元、會試省元的孫何以「文理可觀」高中殿試頭名狀元,率新錄取的進士,包括進士及第、進士出身、同進士出身四十七人及其他諸科錄取的兩百八十八人一起到講武殿謝恩。
眾人齊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恩浩蕩,普天同慶。」
殿試中搶先交卷者紛紛落榜,李庶幾被黜落,並且被罰兩科之內不許參加殿試。
而孫何也以其在鄉試、會試、殿試中分別以頭名解元、省元、狀元及第成了大宋開國以連中「三元」的第一人。太宗皇帝大喜,視之為國之棟樑,賜府邸良田、黃金布匹,稍作休息便沐浴更衣受封拜官入主翰林。而之前的以交卷速度作為決定名次的辦法也因孫何的頭名狀元而令天下的學子們重新認清了學習的重點,從此不再盲目憑快,一改過去幾十年的不良風氣。
「譽海書院」還是一如既往地熱鬧,因為新榜進士「譽海書院」佔了三分有一,成了更多學子嚮往的聖殿,年年如是,熱鬧不斷。
而後院,也一如既往不受前院的影響,清靜如夕。
碧綠衣衫,兩個月牙髻的篆香樂呵呵地跑來,亭子裡一襲粉黃長裙的風輕任著夏風懶洋洋地吹,不緊不慢地翻著手裡的書冊。
「四姑娘,這是韓公子差人送來的。他現在正和老爺夫人在堂裡說著話呢。」
紫緞黃絹的錦盒,風輕折上冊子「哦」了一聲,忽略心裡「怦怦」的聲音,一下一下地撫著柔滑的質感,卻並不急於打開。
「姑娘,你猜是什麼?」
「你替我打開吧。」風輕把錦盒放於石桌,起身看著繁花似錦的花園,在篆香還沒有道出是何物時,她先道,「篆香,你說那日我與你私下出去,會是爹爹故意放我們出去的嗎?」
「哪次?」篆香不明,但一下又恍然大悟,「姑娘說的是給孫公子送信的那次?」看自家姑娘點頭,她仍不住叫了起來,「怎麼可能?姑娘沒看到奴婢差點挨仗責呀?再說老爺根本不可能會這麼做嘛。」真是的,姑娘在想什麼啊?
「是嗎?」風輕漫不經心地笑笑,「不過是想到那日我們出去似乎簡單容易了許多。」
「哪裡容易了?那可是費了篆香好大勁才抱住那個傻大個的好不好?」想來那日自己還蠻勇敢的嘛。
「唔。」風輕含糊地應道。好了,不去想這些了,其實不管是不是爹爹故意的其實並不重要。也許正如篆香所言這本來就是不可能的,是自己多心了。
「嘿,四姑娘,是你的那支桃花簪。」篆香道,看看姑娘沒什麼反應,正想再道卻看到姑娘抿著嘴望著花叢,隱隱的笑意讓整張在陽光下的臉都生動起來,不由欣喜地高叫,「姑娘,原來你早就知曉了?!」正想再說什麼時,眼忽然轉一轉,「啊。」她叫了起來。
「韓公子——」篆香笑著朝風輕說,「姑娘,奴婢先退下了。」雖然錦盒裡還有另外一樣東西,但待會姑娘自是會知道的,她才不用操這個心呢。
蘇夫人把目光從消失在簾後的韓偵身上收回來,不解地看身邊的老爺,而後者由原先頗為嚴肅的模樣轉而成為捋著鬍子露出滿意笑容的樣子。
「老爺,您先前不是不讓輕兒與他見面嗎?怎麼這會就答應了韓公子的請求呢?韓府老爺不是只剩官位而無職位了嗎?我本來以為你是決不會應允這門親事的呢!」
蘇院士難得地「呵呵」笑起來,「以輕兒的勇氣也該是韓偵才能配得上啊。」
他不否認原本就是衝著韓家的地位才讓輕兒與韓偵多來往的,也不否認因為知道軍制改革所以擔心韓家失勢而不再讓輕兒與韓偵來往,但他更不想否認那日聽到輕兒與她母親激烈地說著「女兒本身……女兒本身的情感、本身的想法、本身的所有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嗎」的時候,還有輕兒說著自己沒錯的時候,心裡突感女兒的變化。雖然明知這樣是忤逆的,但卻被這樣的勇氣打動了。勇氣,是的,就是勇氣。這是因為認識了韓偵的關係吧。
還有韓偵那句「晚生有自己的幸福,有自己想予之幸福的人,所以這要靠晚生自己來努力爭取到。這與任何人都無關,與孫何無關,與孫何能否成為狀元無關,甚至也與風輕姑娘無關。」
「即便刀光劍影、即便血腥殺戮,也要努力保全自己,因為,有要予之幸福的人。」
好一個有予之幸福的人呢!這樣的人,是會給予輕兒幸福的!
兩個同樣勇敢的年輕人,蘇院士滿意地笑了,這是他心底的一個秘密——一個要成全他們幸福的秘密。
風輕轉身,淺淺地笑看一眼韓偵,從桌上拿起那已經敞開了的紫緞黃絹匣子,拿起那支桃花簪細細打量,當初的裂縫處只用一條紅色的細繩打了一個結,結的另一端綁著一支通體翠綠的桃花玉,簪頭有一支怒放的桃花,而釵身上也刻有大小各色姿態的桃花,或含苞或初露芬芳。
「娘親說木質簪子裂了縫修補起來無論金絲銀絹纏包都不妥當,說既是桃花,這情這結但有一次足矣,所以用紅繩系之;又說這玉最為明淨通潤,極適初嫁之女兒心態,所以特定之送予風輕姑娘。」
「初嫁?」風輕步出亭外,笑意盈盈,風輕輕擺動著裙擺,一如心田晃蕩著心跳。
韓偵靠在曲廊柱上,與往常著直掇長衫的模樣不一樣,銀黃繡獸衫子、大襟交領、銀白的束袖束腰,還有翠玉髮冠,寬大的袖口因他的姿勢微微漲鼓著風,浮華之下透著武將顯而易見的張力與氣勢來。
風輕打量著他,雖然他看起來不太一樣,但他那樣的笑,似笑非笑的,隱隱地夾雜在表情裡,那是她所認識的韓偵。
韓偵端笑著問:「姑娘可聽說過鄂州?春時桃花開來紅遍山野。」
「那一定很美,想來,」風輕思及片刻說道,「也會是個適宜生活的地方。」
韓偵的眼在亮,「是的,確實是個適合生活而又美麗的地方。在下仍還記得姑娘說過只要幸福,在哪裡都一樣。」
「是的,我說過。」風輕也在笑,而且臉開始慢慢地染紅了。
「那麼在下要說那裡也會是個讓人幸福的地方,我——保證。」
風輕彎著眼,只看他而不答,眼裡的光芒和這初夏的日光一樣燦爛。
韓偵靠近她,她的眼睛是那樣的明亮與清澈,「我將升任侍衛親軍步軍司都總管,前往鄂州駐軍,不知風輕姑娘可願一同前往——以妻子的身份?」
風輕眼珠子流轉,洩露出喜悅與笑意,臉撇向一邊,「如果可以釣魚的話。」
輕執其手,「風輕。」韓偵第一次這樣喚她的名。
「嗯?」
「你我之間有這玉般青潤透明的誓約,也有這桃花為盟,你可——」他的聲音急轉而下,由原來的笑意變成了輕聲言語的誠意,「記下了?」
風輕望進同樣望著她的瞳眸裡,彼此都閃爍著星芒一樣的期待,「願此後『出入環郎臂,蹀坐郎膝邊』。」
韓偵的眼熱切起來,跟著整個手臂也熱切起來,攬過風輕倚在肩上,兩人都微微地戰慄著,那是一種想要用力貼近彼此的隱忍。只有心情逾越了這一切,隨著心跳張揚著它的興奮,和著初夏的日光,暖暖地圈著他們,任風拂過下擺,悠悠地晃動。
清脆的跳躍聲,青花石板上,似笑非笑的眼,紅的臉,低沉的聲音——
「嗯?桃花為盟?」
風過,無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