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女爭夫 第2章
    「秋兒,你不該為了爹和這個家,拒絕穆公子的邀約。」

    與穆懷遠見面當天的夜裡,秋霞與父親在燈下對坐,冷老爺對女兒說。

    「我當然要考慮您和咱家的作坊。」秋霞不以為然地反駁道:「沒有我,穆公子仍能做出『金縷玉衣』,可是『冷香玉』沒有我,生意會受影響。」

    「你以為爹老了嗎?」冷老爺不服地說:「爹還不老,還可以撐起作坊。就算你去,也只是兩年時間,穆公子還答應,只要你去,他會派人來咱家幫忙。」

    「他真奸詐,要您來當說客!」秋霞嘟囔道:「您不該跟他說那麼久。」

    「你突然把客人丟下走掉,那可不是咱家的待客之道,爹還不該陪他坐坐?」

    她歎了口氣。「秋兒不是無禮之人,也沒真認為爹爹老了,只是覺得幫別人幹活,真的很沒勁!」

    知道女兒心性甚高,冷老爺開導她。「可是幫比你有本事的人幹活,你不也能跟著他學東西嗎?」

    「這倒也是。」秋霞點頭,心裡卻在想,想學那位城府極深的穆公子可不易。她若有所思地問:「爹,您說穆公子能成嗎?」

    知道她問的是「金縷玉衣」,冷老爺點頭道:「爹認為他能成!」

    爹爹肯定的語氣讓秋霞很不服氣。「他不過二十多歲,哪有那麼大的魄力?恐怕是仗著中山靖王的寵信,他才敢接這個活。」

    冷老爺正色道:「話可不能那麼說。他雖年輕,可家學淵源,在咱這一行也算是個頂尖人物。再說中山靖王雖寵信穆公子,但也脫不掉諸侯王奢靡驕淫之氣。他一心想得『金縷玉衣』,撥巨資、造聲勢,鬧得沸沸揚揚,又豈能容穆公子失敗?穆公子此番可是踏著利刃行走,絲毫懈怠不得啊!」

    聽了爹爹的話,秋霞羞愧地認錯道:「爹說的對,是秋兒淺薄,只看到他表面上的風光,倒忘了他該承擔的風險。皇族權貴圖享樂、輕情義,要的是生前富貴,死後永生,又怎會為他閒撒錢財,縱容財富白白流過?」

    冷老爺撫鬚笑道:「秋兒不是淺薄,是嫉妒穆公子有所作為吧?」

    被挑破心事,秋霞不依地抗議。「爹爹取笑我!」

    「爹爹沒有。」老爺子仍笑得平和。

    面對爹爹精明的眼,秋霞紅著臉承認道:「好吧,也許爹爹說得沒錯。製作像『金縷玉衣』那樣的絕世精品,從來就是每個玉石家的夢想,他年紀輕輕就得到了這個機會,自然令秋兒羨慕不已。如果秋兒也能在有生之年雕琢出一件流傳千古的玉器,那此生就滿足了!」

    冷老爺既慚愧又期待地說:「既然爹沒有雄厚的財力、物力助秋兒制『金縷玉衣』,你何不應了穆公子之邀去『五仙堂』,在那件必定轟動後世的玉器上一展技藝,圓個夢想?爹爹相信,秋兒去了,一定技驚八方。」

    秋霞當即撇嘴。「我才不要借他人之勢,圓個人之夢呢。咱家財力雖不足以做『金縷玉衣』那樣的大器物,但傳世精品並非只有那個。孩兒有能力另闢蹊徑,創造新穎獨特的小玉器,讓我們的『冷香玉』在同行中大放異彩。」

    「好,爹爹支持你!」冷老爺高興地稱讚道:「做人就該有志向,做事就要有目標。只不過,穆公子恐怕會一直對你念念不忘呢。」

    秋霞因父親曖昧的話而皺起了秀眉,嗔道:「這次可是爹爹說錯話了。像他那樣的人物,什麼樣的女子沒見過,怎會對秋兒這樣的毛丫頭念念不忘?」

    「爹可沒說他念念不忘的是你這個人喔。」冷老爺逗她。「爹是說你的本事讓他難忘呢!」

    知道自己誤會了,秋霞當即成了個大紅臉,羞窘地逃進了自己的房間。

    爹爹的笑聲一路追隨著她。「好好睡吧,說不定穆公子明日還會來。」

    關上門扉,將爹爹逗趣的聲音阻隔在門外,秋霞靠在門板上,暗自責怪那個沒事惹事的穆公子。都是他多事,害她一整天腦子裡都不得清靜。

    明天他真的還會來嗎?

    她希望不要,今天,她已經把話說清楚了,還對他那麼不客氣,照理說,他應該不會再來了。

    可是,從爹爹的口氣聽來,他對她似乎並沒有死心,那麼他會對她做些什麼?

    直到入睡前,她仍不知答案為何。

    * * *

    穆懷遠知道答案。

    經過一路的深思熟慮,深夜,當他回到「五仙堂」,早已在此等候的古淮南問起他與冷姑娘見面的感受時,他直言不諱地承認道:「你確實給我出了個良策,我會向冷氏提親!」

    他的決定令古淮南大吃一驚。儘管這是自己最先提出的建議,但他忽然由堅決反對娶妻,到立刻要娶妻的轉變也太大了。「你是真心的?」他問。

    「如果只有這樣才能將她弄進『五仙堂』的話,那麼我當然是真心的。」穆懷遠的回答有點玩世不恭。

    古淮南看著他依然平靜,但更加深沉的瞳眸,擔憂地問:「你見到她了?」

    「見到了。」

    「她的本事很不一般,對吧?」古淮南小心地試探。

    「絕對不一般。」穆懷遠盤膝坐下。

    「既然這樣,你幹嘛很不高興的樣子?我還以為傳言有誤呢!」

    「絲毫無誤!」他的眉毛揚起。「依我看,那女子的實際才能遠勝傳言,她算得上是我見過最好的玉匠。她非常熟悉玉種,對玉石的瞭解令人佩服!」

    古淮南笑了。「所以說,你並沒有隔著簾子與她說話,而是面對面,是嗎?」

    「是的,我是個幸運者。」他笑了,可笑容有點苦澀。

    十分瞭解他的古淮南發現了,立刻追問道:「怎麼了?與她見面很失望?」

    他微微搖頭,卻沒有回答。

    他的沉默令古淮南心一沉,想起當初他拒絕提親時,說過「醜八怪」、「老女人」之類的話,再想起冷秋霞隔簾做買賣的「規矩」,他開始擔心情形果真如此。

    唉,看來自己真是給朋友出了個餿主意!

    懷著遺憾和愧疚,他對穆懷遠說:「儘管主意是我出的,但我覺得你沒必要為了她的才能而娶她。」

    「可是不娶她的話,我就得不到她的才能。」穆懷遠沮喪地說。

    「徵募她不行嗎?」

    「我可還記得,是你力勸我『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的,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穆懷遠似笑非笑地問,並沒說冷秋霞拒絕他的邀請一事。

    「那是因為我只知道她是個好玉匠,卻從未見過她。」古淮南帶著惋惜的口氣辯解道:「我寧願幫你另找好工匠,也不想看到你娶個醜八怪,過不幸福的婚姻生活。」

    「醜八怪?誰?」穆懷遠迷茫地看著他,隨即想起自己曾經說過的話,不由笑了起來。「噢,你是說她?不,冷秋霞絕對不是醜八怪,她很美。」

    原來是自己弄錯了,那女人不醜!古淮南的心情霎時輕鬆起來。「既然如此,你為何悶悶不樂?」

    「我沒有悶悶不樂啊,我只是在思考。」

    「還思考什麼?既然她能幹又漂亮,那就快娶她吧。」

    「她父親接受我的提親的話,她應該不會反對。」他沉思地說。

    「她為何要反對?嫁給你,可是許多女子朝思暮想的美事呢。」

    「你不是說過,她與其他女子不一樣嗎?」穆懷遠咧嘴笑道:「不過,我相信她會嫁給我,畢竟我不是什麼無名小輩,而她,也到了該出嫁的年紀。」

    「你當然不是無名小輩,等娶了她,有她相助,你會如虎添翼!」

    朋友的話令他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但願如此。」

    看著他的笑容,古淮南話題一轉,歎著氣說:「不過你那位方芳小妹,這下可要失望了。」

    「不用理她,我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可老太太一向護著她,以她的脾氣,一旦得知你娶妻,不知會鬧成啥樣。」

    「我從來不受女人支配。無論是誰,都不能影響我的決定!」儘管好友說出的事實令穆懷遠皺起了眉頭,但他神態堅定。「你能不能多留一、兩天,替我找個媒人,跑趟京城?」

    「沒問題,這等大事,兄弟我自當全力相助,明天我就去找個好媒人。」古淮南爽快應諾,並問:「老太太那裡怎麼辦?」

    「事成後再稟報。你只管帶著我的聘禮、媒人走這一趟吧。」

    那一夜,確信自己的娶妻計劃萬無一失後,穆懷遠情緒高亢,徹夜無眠。

    他一再回想著與冷秋霞見面的細節,感歎她對玉石的豐富知識。如此才女,他一定要得到她,而她──毫無疑問的,她會接受他,因為他確信自己的能力和容貌足以征服任何女人的心,而他倆的結合會是天作之合,她將是他最珍貴的財富!

    * * *

    兩天後,看到古淮南滿臉沮喪地回到「五仙堂」,再聽芸娘──中山國最富盛名的媒人以三分諂媚、七分無奈的語氣講完對方父親允婚,女兒卻反對的求親過程後,穆懷遠確確實實學到了一課──有了完美的計劃,並不能保證有完美的結局。

    「那個冷秋霞不識抬舉!」

    送走媒人,轉回屋內後,古淮南坐在席上,忿忿不平地說:「她竟敢提出要你入贅這樣荒唐、可笑的條件?」

    「先喝口茶,你也辛苦啦。」與他隔幾而坐的穆懷遠反而神態平靜。

    「我不辛苦,只是生氣!」古淮南端起茶碗,一揚脖子,喝去大半碗,擦擦嘴角繼續道:「就算她不知道你是穆家獨子,也該知道你是天下聞名的『南北玉行』大當家,是轟動人間的『金縷玉衣』製作者。你的身份和事業注定你現在、將來,永遠都不可能入贅!她那樣說,分明是在抗婚。你該親自去京城,看她敢不敢當著你的面要你入贅?」

    穆懷遠表面神色自若,內心卻沸騰不已。

    長這麼大,他想做什麼事或想要什麼東西,通常都能成功。可今天,得知自己的提親如同他的徵募一樣,被對方拒絕後,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但他不是個會將情感外露的男人。

    「沒必要那麼做,她的提議並非全然無理。」克制著內心的失望,他冷靜地對朋友說:「她因擔憂出嫁後,她爹爹孤獨無依,因此提出招婿入贅的要求,我不會因為她的孝順而責怪她。」

    「你真仁慈。那麼你自己呢?」古淮南仍替他抱屈。「你兩個姐妹早已出嫁,你也算獨子,又經營著龐大的家業。與穆家比,冷家不過是個小作坊,怎能要求你捨大求小,入贅冷家?況且冷老爺已先允婚,如果冷姑娘孝順,就該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卻提出如此苛刻的條件,看來,她未必是個真孝女。」

    他的慷慨言詞,令穆懷遠心情輕鬆了不少,笑道:「有你這樣的好朋友,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不過我還是覺得冷秋霞說的是實話,並不是想為難我。」

    「既然你如此想,那做朋友的我還能說啥?」古淮南也咧嘴一笑。「只能怪兄弟這張嘴笨,沒替你把親事說成;也怪那女人沒眼光,看不到你的風度翩翩,竟然不願嫁給你。」

    「她並沒說不願嫁給我。如果我答應她的條件,她會的。」穆懷遠悠悠地說。

    「那麼你會答應嗎?」古淮南望著他追問。「你會答應她的條件嗎?」

    「當然不會。」雖說欣賞她的孝順,但穆懷遠不會答應她的要求。

    古淮南鬆了口氣。「幸好不會,否則你定被那個女人吃得死死的!」

    「不可能。」穆懷遠面色平靜,目光堅毅。「我說過,沒有女人能支配我!」

    「那求親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也不做。」穆懷遠神情平淡地說:「今天奴市蒼頭送來幾個奴隸,曾是皇宮官坊的玉工,手藝不錯,我買下了,這幾天想帶他們去杜陵看看。再說北雁南歸,此刻正是馬幫返程時,你也該去忙王爺的事了,這事以後再說吧。」

    他的退縮令古淮南意識到,儘管他對冷秋霞還談不上有情,但遭到對方拒婚,對他仍是個不小的打擊,他想要冷卻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於是說道:「王爺的事,我早有安排,只可惜沒替你把親事辦成……算了,入冬前夠你忙的了,需要幫忙時,就送個信來。」

    「會的。」穆懷遠意味深長地說:「求親的事不必介意,它還沒完呢。」

    「真的嗎?那兄弟我可等著聽你的佳音羅。」古淮南滿懷希望地說。

    「行,耐心等著吧!」

    穆懷遠向冷家求親的事被暫時擱置了,本來他打算在入冬前,把「五仙堂」和各地作坊的事安排妥當後,親自去趟京城,面見冷氏父女,表明娶秋霞的誠意,說服他們接受這門親事。可沒想到接下來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令他不得不一再拖延行程。

    而他絲毫不知,自從他提親後,冷秋霞的生活看似毫無改變,可她內心的平靜被徹底打破了。

    * * *

    下雪了,這是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雪。

    夜裡,窗外寒風颼颼,臥榻上的秋霞輾轉難眠。

    失眠對她來說是極其罕見的事,可最近,這幾乎成了常態。尤其今天得知「五仙堂」開工的消息後,她的心情更加難以平靜。

    嘗試再三仍毫無睡意後,她推被而起,撥亮火盆中的炭火。

    火苗撲閃,卻擋不住房內的寒氣,她取過裌襖披在身上,望著火苗沉思。

    三個月前,當穆懷遠突然來提親時,她在震驚之餘本能地抗拒他,最後以要他「入贅」為條件嚇退了他。對此,她本該高興,可她卻有種失落感。她想,那是因為爹爹的責怪和不滿所致。

    她知道爹爹很欣賞穆懷遠,當他委託朋友帶著媒人、聘禮來求親時,爹爹是那麼高興,那麼希望她嫁給他,可是她讓爹爹失望了。

    當穆懷遠不再出現後,這種失落感和對爹爹的歉疚感,越來越深地折磨著她。

    從她成年起,上門提親的人就不曾斷過,可她從未對任何人動過心,她的心都在玉石和「冷香玉」作坊上。

    她酷愛玉,對玉石有著天大的興趣。她和爹娘都不清楚,她以氣、色識玉的本領,到底是出自先天具有的天賦,還是出自後天父母的教養?

    還在娘胎時,娘就給她講玉石,出生後她得到的第一件禮物是玉珮,張開眼看到的第一件東西是玉器,童年時的玩具是玉石──各式各樣的玉石。因此在她七歲那年,娘病故後,她自然而然接替娘,成了「冷香玉」的相玉師傅和爹的好幫手,而她對玉石的知識,也很快證實了她的能力足以擔當這樣的重任。

    責任和興趣導致她對出嫁的事毫不關心,每逢有人提親,爹爹問及她,她總是以各種理由推拒,因此年過十七仍未婚配。這樣的年紀仍待字閨中,在時人看來足以稱怪。因此儘管許多人把她視為奇人,但對她的議論仍時有耳聞,就連爹爹也耐不住眾人異樣的目光,不時對她嘮叨,可她從來不理會。

    這次,穆懷遠來提親,說她絲毫不動心,那是假的。

    對僅見過兩次面的他,她說不上有特殊感情,但她欣賞他英俊的容貌和溫厚穩重、驕而不狂、傲而不猖的個性,對他的事業和成就也心懷嚮往和欽佩。

    在他揣玉造訪的那天,爹爹沒有說錯,她對穆懷遠確實有種嫉妒心,如果不是爹爹點破,她自己也許還意識不到。

    年幼時,她就聽過古代帝王有用金箔玉石製作壽服,以求死後屍骨不腐,來世再生。可那畢竟是傳說,不足為信,直到中山靖王要穆懷遠承製「金縷玉衣」的事在京城內外傳開後,她以為是傳說的神話,才開始變得真實起來。

    「金縷玉衣」比她聽過、見過、制過的所有玉器更有吸引力,更令人興奮。

    想像著從一塊塊粗石料中選出美玉,打磨成厚薄均勻的玉片,並在上面雕花鏤空,再用純金線串起,按人體結構「縫」製出合身的殮服,綴上眩目的珠寶,嵌上美麗的玉帶鉤……她的思緒飛越了現實,進入一個充滿創意和想像的奇妙世界。

    無數動人心魄的構想和美妙精緻的圖案在胸中翻飛,讓她熱血澎湃,甚至令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希望──只是希望,那個接受這項重托的人不是穆懷遠,而是她!

    是的,她渴望製作「金縷玉衣」,渴望有個展示自己才華的機會,可是,她無意受制於人!

    她很清楚,在這個男權社會裡,身為女人,她有著先天不足。

    如果她去「五仙堂」應徵,與百餘位從各地精挑細選的玉匠為伍,她充其量只能做個小工匠。她不可能被重視,她的才華、構思和熱情都會被男人們虛張聲勢的吹噓與自誇所摧毀。所以,她拒絕了他的徵募。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他向她提親!

    爹爹滿心歡喜地允諾了他,並以各種理由說服她。

    她也相信這是個好的選擇,因為一旦成為「堂主夫人」,她不僅有機會接觸和參與製作「金縷玉衣」,還能不受干擾地完成自己的夢想。

    可隨之而來的考慮,卻讓她猶豫了。

    一旦嫁給他,她就得離開家,隨夫而居,可她無法拋下日漸衰老的爹爹和對她依賴頗大的「冷香玉」,她不能只顧自己而忽視責任。

    媒人說他是穆家獨子,兩個姐妹早已出嫁,因此她知道以他的身份地位,絕對不可能入贅,而她偏偏以這個為出嫁條件,目的就是為了拒婚。她以為這樣既可保住對方的面子,又能為已經允婚的爹爹找台階下,並為自己的不出嫁找到理由。

    她成功了!媒人一去不回頭,穆懷遠也從此不登門,可是,她卻讓爹爹因她的「毀婚」而鬱鬱寡歡,也讓自己失去了接近「金縷玉衣」的機會。

    想到這,她感到胸口窒悶。

    如果是她,她肯定不會在乎所有的困難和艱險,而且只要讓她嘗試,她一定不會失敗,她會製作出最美麗的、超越前人的金縷玉衣!

    忽然,一陣模糊的聲音響起,還伴隨著走動的腳步聲。

    她屏息傾聽。是爹爹的聲音,很輕,且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

    爹爹為何這麼晚了還沒睡?他在跟誰講話?

    她驚訝地起身,把披在身上的裌襖穿好,提了一盞燈籠走出房門。

    冷府是個三進院,一進為店舖,住著幾個夥計;二進是作坊,工匠家奴都住在那裡;後進是她父女二人的寢院,爹爹和他的隨身奴僕住在上房,她則單獨住在耳房,這院子一向安靜少人,今夜難道有誰來了嗎?

    屋外很冷,雪花靜靜地飄舞著。

    沿著迴廊走進爹爹的臥室,她驀然一驚。

    屋內空無一人,凳翻幾倒、被褥凌亂,牆邊箱櫃大敞,衣鞋雜物散落……到處是被人粗暴翻弄過的痕跡。

    她探了探爹爹的被褥──涼的,說明爹爹離開床榻已有一段時間。

    想起不久前聽到的異響和爹爹的聲音,她疑竇頓起,急忙走至相連的奴僕房。

    那間屋內沒什麼異常,可是爹爹的奴僕不在房內。

    心頭竄起不祥之感,她提著燈籠往側翼的書齋走去。

    燈籠沉悶地散發著不夠明亮的光,走廊內十分陰暗,她快步走著,腳下的軟底鞋掩去了她的足音。

    當一束光由書齋門縫漏過時,她聽到了爹爹的聲音。

    「拖我來此也沒用!你不懂玉石,不理正事,如何能……呃──」

    爹爹的聲音陡然改調,隨後是一聲怪異的巨響和爹爹喘氣的驚問:「你、你怎敢……」

    「爹爹!」她疾呼一聲,推門而入。

    燈火將一個身影倒映在面前的屏風上,看著那細瘦彎曲的影子,她厭惡地想:是堂叔,他又來要錢了?

    她從小就不喜歡這個貪婪的遠親,可善良的爹爹總說冷家人丁單薄,他這個堂弟只是性格怪僻,為人懶散,但不會做什麼壞事,因此一直縱容他。

    可現在,他對爹爹做了什麼?

    繞過屏風,她看到堂叔正握著那把他常帶在身上的鑲玉寶刀望著她,刀尖滴著血,而爹爹則倒臥在他腳邊。

    「爹!」她驚恐地跑過去,跪在爹爹身邊。

    只見爹爹雙目緊閉,頸部和胸口正汩汩地冒出鮮血。

    她想用手堵住爹爹身上的血,可毫無作用,用手撫在爹爹的鼻息間,已感覺不到任何氣息。「爹爹──」

    悲憤令她忘記了危機,她哭泣著怒視兇手。「我爹爹照顧你,容忍你,你卻殺死了他!我要告官府,讓刑獄治你……」

    一隻血手揚起,猛然擊中她瘦削的頸部。

    她無聲無息地癱倒在父親身邊。

    「想告我?我要你知道我冷二爺的厲害!」瘦長男人惡狠狠地罵著,扭頭對黑暗角落喊道:「出來,窩囊廢!」

    一個中年男子由巨大的陶瓷花瓶後走出,看著地上已經斷氣的冷老爺和昏倒在地的冷秋霞,惶恐地說:「二爺沒說要殺主人……」

    「閉嘴!是你把我藏進他的臥室的,殺死他的人是你!」他冷酷地威脅道:「出賣主人的奴隸是什麼下場,你自己知道,想活命的話就聽我的!」

    中年男子瑟縮地不敢再出聲。

    「把她的嘴堵上!」他踢了一下冷秋霞。「大門外有人等著,送她出去!」

    雪花依然無聲地飄著,灰色的陰雲低低的壓著地面。

    冰封山嶽,雪凝江河,在這個難分白晝黑夜的冬日裡,冷老爺含恨離世,冷秋霞和她所鍾愛的「冷香玉」的命運,徹底被改變了。

    * * *

    雪終於停了,日光乍現,與雪影交相輝映,亮得人睜不開眼。

    儘管積雪阻道,可多日大雪後,老天放晴,被憋久了的人們,誰都想出來鬆鬆筋骨喘口氣。因此,銀裝素裹的大街上人頭攢動,人們身上捂著厚厚實實的冬衣,嘴裡噴著白花花的霧氣,踏著路面上的冰塊往集市裡趕。

    「老天,這人怎麼這麼多?堂主,咱們真要去冷府嗎?」

    人群中,高大魁梧的邊關一邊推擋著魯莽的行人,護著主人往前走,一邊瞪著眼前數不清的後腦勺問。因為怕人多難行,他們放棄車馬,步行而來,可現在,他後悔還不如騎馬來呢。

    「當然要去,不然我幹嘛往這裡擠?」穆懷遠將頭上的皮帽子往腦後推了推,對他的奴僕說:「耐心點。」

    奴僕閉上了嘴,可他的心卻不安地跳動著。

    巡視著四周熟悉的景色,他暗自感歎時間倏忽即逝,轉眼間,他讓古淮南帶媒人來此向冷秋霞提親,已經過去快五個月了!今日如果不是因前往杜陵玉山巡視,他恐怕仍無法取道長安城,再次拜訪「冷香玉」。

    不知道冷氏父女還記得他嗎?

    想起那個有著驚人才能的女孩,穆懷遠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次來,他一定要說服她。

    事實上,隨著「金縷玉衣」的開工,他越來越覺得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該娶冷秋霞為妻,因為她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好玉匠。只要能娶到她,他甚至決定做出讓步,答應她「入贅」的條件。反正就算入贅,她仍得跟他進「五仙堂」,先讓她助他完成金縷玉衣,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再說。

    如今「金縷玉衣」的順利開工,讓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這次他一定能夠說服她嫁給他,跟他一起完成那件曠世絕作。

    「堂主,到了。」

    邊關的聲音令他仰頭一看,可不是嗎?「冷香玉」的招牌就在眼前。

    「沒錯,進去!」他對奴僕說。

    兩人興沖沖穿過人流,走進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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