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拍吻戲,為何不在拿到MV腳本時提議刪改?直等到片場的道具師搭好佈景、燈光師調妥燈光、攝影師校準鏡頭,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導演一聲「開麥拉」即可拍攝,才臨時喊停?簡直拿大家當猴兒耍!」
平井灝氣呼呼擺臭臉在他的專屬化妝問發飆。
「我想,八成是「艾笛兒國際唱片公司」不甘心和我們公司打破門戶之見的跨刀合作,被我們捷足先登,才會橫生枝節。不過,我們宣傳部的方經理已經過去跟對方的程經理展開協調,應該很快就會取得共識識順利開拍,你先喝個水消消氣。」胡翾把礦泉水送到平井灝手裡。
「說也奇怪,我們「美樂地」跟「艾笛兒」明明是冤家死對頭,怎會突然蹦出一個跌破大家眼鏡的跨刀合作?」他旋開瓶蓋喝一口。
「你不知道?」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包打聽?」他沒好氣地橫過去一眼。
「沒辦法。你們上節目錄影,常常一錄就是好幾個鐘頭,我們這些當助理的只好湊在後台聊是非打發時問,聊聊哪個藝人在夜店酒後醜態百出,哪個藝人去整形又死不承認,哪個藝人搶別人老公還跟原配大打出手,還有哪個藝人……」當一群英英美代子的助理們毒舌發功時,她這只上班剛滿一個月的新進菜鳥只有聽的份,沒有發言餘地。
「停!我沒你那麼八卦,不想聽那些有的沒有的,只想知道是哪個三頭六臂有通天本領,讓兩家死對頭公司乖乖進行跨刀合作。」
「除了我們兩家公司的兩位董娘,還有誰能讓兩個老闆言聽計從?」
「兩位董娘?」
「嗯。說來也真有趣。我們兩家公司在唱片界競爭激烈,偏偏雙方的董娘是超麻吉的姐妹淘,三天兩頭就相約喝下午茶順便摸八圈。聽說這次的跨刀合作就是「艾笛兒」的董娘,覺得他們家的小天後米靚跟我們家的小天王平井灝,也就是你,外表很登對,像一對金童玉女,可惜分別隸屬兩家不同的唱片公司,無緣湊在一起入鏡,否則畫面一定很賞心悅目:我們的董娘聽了,頻頻點頭表示頗有同感。於是,兩位董娘就突發奇想,決定讓你跟米靚相互跨刀拍MV,因此,才有這次米靚幫你跨刀,下次換你幫米靚跨刀的合作計劃。」
「這麼重大的決策,兩位董娘說了算?」
「是啊!誰教這兩位老闆都是出了名的怕老婆大丈夫,太座說的話焉能不聽焉能不照辦?」
「原來如此。可,問題就出在老闆點頭,手下的人未必照單全收,否則就不會在MV開拍前一分鐘跳出來拒拍吻戲,讓拍攝工作無法順利進行。其實,說到拍吻戲嘛……」
「怎樣?」
「老實說,我也是千百個不想拍。」
「為什麼?」她很意外,米靚是男生票選夢中情人的第一名,多少人想一親芳澤都苦無機會,平井灝竟然不想?
「這還用問!試想,片廠的數萬瓦強烈燈光照得我都快熱昏了,還得在一大票記者跟工作人員,呃……少說也有一百雙眼睛的注視下,演出深情接吻的戲碼,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衝著小天後幫小天王跨刀拍MV,這個話題性十足的新聞,不管是平面媒體或者電子媒體,所有跑娛樂新聞的記者全員到齊,把片廠擠得水洩不通。
「的確是有些小尷尬。」她心有慼慼焉。十天前,她跟平井澤在東區街頭一個不經意的嘴對嘴碰觸,縱使在夜色掩護下,無人目睹,她仍覺得好害臊好難為情,更何況平井灝得在眾目睽睽之下拍吻戲,想想還真是難為他了。
「雖說米靚那一方拒拍吻戲恰是我的心聲,可,突然變卦,還是令我感到極度不爽;與其百無聊賴坐在這裡枯等雙方協調的結果,倒不如先想個法子禮尚往來一下?」平井灝笑得很賊地捉著下巴陷入思考。
「你……你又在想什麼害人的鬼點子?」一個月相處下來,每當他露出這一號表情,胡翾就知道有人要倒大楣了。
「沒有哇!我只是忽然覺得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他答得一臉無害又無辜。
「肚子餓?我皮包裡有蘇打餅乾。」她打開皮包掏出餅乾。
「謝了!我不想吃餅乾。」他直搖手,敬謝不敏。
「那你想吃什麼?我去買。」跑腿買東西乃助理分內該做的事,她起身捏著小錢包,邊問邊往門口走。
「我想吃臭豆腐。」平井灝眉眼盡含笑,很殘很惡作劇的笑。
「臭豆腐?」她聽了差點跌倒。
「還有,記得要多加一點蒜蓉醬油。」他窩在椅子裡,兩手食指不停地繞圈圈。
「井灝!我求你別鬧了好不好?明知即將拍吻戲,還故意挑在這個時候吃臭豆腐?你這麼做存心整人嘛。」胡翾不敢苟同地皺皺鼻子,折返他面前。
「誰規定拍吻戲之前不能吃臭豆腐?我倒覺得這樣吻起來比較有「味道」。」他撇唇使壞痞笑。
「就是太有「味道」,我怕米靚會受不了想吐。」
「米靚受不受得了,不勞你費神,我勸你還是多花點心思在自個兒身上。唉!瞧你長得一臉聰明伶俐相,怎一個月了,還抓不到當一名好助理的眉角?」平井灝不客氣地對著她猛搖頭直歎氣。
「當助理還有眉角哦?」胡翾為之一愣。
「當然有!一名好助理必需具備使命必達的精神,也就是我叫你做什麼,你二話不說就去完成我所交代的事情,就好比現在我叫你去買臭豆腐,你去買就對了。」
「不,我不去,我不想淪為你整人的幫兇。」
「你真的不去?」平井灝耐住性子懶懶漫哼。
「我說不去就不去。」她吃了秤鉉鐵了心。
「敢跟我說不?嘿!挺有個性的,我喜歡。」平井灝露出激賞的眼神。
「你這麼說,是不是意味著……你叫我去買臭豆腐,我不去,你一點也不生氣?」
「生氣?我為何要生氣?」他一拍大腿,飲起痞子笑容,正色告訴她:「對不起,我忘了告訴你,我從來不吃臭豆腐。」
「你不吃臭豆腐?可是,就在幾分鐘前,你還叫我去買臭豆腐的呀……啊!我明白了,原來你嘴裡嚷嚷著要想個法子對米靚禮尚往來,是施煙幕彈,我才是你窮極無聊尋開心的對象?」她這才發覺自己被他狠狠捉弄了一番。
「雖然你不是先知先覺,也還算是後知後覺,總比不知不覺要略勝一籌。哈……」平井灝仰天笑不可抑,胡翾則在心中呸到嘴巴快歪掉時,忽聽到「扣扣扣」簡潔有力的敲門聲,胡翾回頭揚聲:「請進!」當平井澤高大挺拔的身影無預警地映入胡翾眸底,她小嚇一跳,低呼:「平井澤先生?」
「……」平井灝忙止住笑,起身相迎:「哥!你對我進入演藝圈一向抱持放牛吃草的態度,沒想到你會來片場探班?」平井灝感到一陣受寵若驚。自從胡翾當他的助理後,對他的演藝工作不聞不問的哥哥,不知怎地,競開始關心起他的工作以及每天的行程,這會兒,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大駕光臨前來探班。
「我和一位收藏家約好一起去看拍賣預展,發覺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就驅車過來看你。」平井澤話鋒一轉:「剛才,我在門口就聽到你的笑聲,井瀕,什麼事令你這麼開心,何不說出來跟哥分享一下?」
「沒有……」平井灝擔心要是讓哥知道他捉弄胡翾,鐵定會挨罵。
「你想知道?」無端被捉弄的胡翾逮住機會,欲報一箭之仇。
「嗯!」平井澤一對亮眸燦如星辰凝視著她。
「你敢說出來,後果自行負責!」平井灝壓低音量恫嚇她。
「要我封口可以,就拿出你的誠意來。」她微微蠕動兩片嘴皮子輕聲回答。
「我請你吃巖燒牛小排?」硬的不行來軟的,平井灝不惜以美食誘惑她這只饞嘴貓。
「誠意不足。」她淡淡嗤哼。區區一客「巖燒牛小排」就想堵住她的嘴?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那麼,我把巖燒牛小排升等為松阪牛排,這樣夠誠意了吧?」松阪牛是日本三大和牛之首,粉嫩肉塊上分佈著細膩的油花,猶如白霜,以鐵板油煎恰六分熟,放入口中滑嫩美昧,是老饕的最愛。
「若再加碼一客「烤濃漿巧克力冰淇淋」,就顯得誠意十足了。」她好不容易才逮到機會,此時不狠狠敲井灝一頓竹槓,更待何時!
「你想趁機敲竹槓?」
「不肯就拉倒。」她施展一抹狐狸狡笑,掀睫抬眸向平井澤告狀:「井灝他……」
「就依你!」平井灝急得朝她使眼色,還騰出手比了個OK的手勢,阻止她說下去。
「呃……剛才、剛才,井灝聽我抖出以前犯迷糊惹出一堆糗事,才會忍不住哈哈大笑。」可以大飽口福,她遂胡亂瞎掰個理由想矇混過關。
「哦?那麼,能不能清你從剛才所說的一堆糗事中,隨便說一個,讓我也跟著笑一笑?」平井澤精得跟猴孫似,哪有這麼好打發。加上她和井灝當著他的面交頭接耳,令他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
「剛才,我說……呃……我說?」從小到大,胡翾的糗事一籮筐,可臨時要她說一個,卻是一下子想不起來,急得她就要招架不住……
「井灝!一切搞定。」方經理興匆匆走進來,胡翾宛如見到救世主般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方經理站定後,一瞥見平井澤,立刻堆滿笑容招呼,「井澤!今天是刮什麼風,把你這位稀客吹來片場?我相信,有你這位貴客蒞臨加持,這支MV,想不紅也難。」
「方經理,你還是一樣這麼會說話。」平井澤眼一燦,笑嘻嘻回捧一下。
「兩位就別再互捧了。」平井灝最受不了這種場面話,馬上轉移話題:「方經理,你說一切搞定,那麼,關於吻戲?」
「我跟「艾笛兒」的程經理交涉後,終於獲得對方首肯,同意按照MV的腳本走,該拍吻戲就拍吻戲,只是,程經理提出一項但書。」
「怎樣的但書?」
「但書的內容是,這次,他們沒刪改我們的腳本,下次,我們也不得刪改他們所提出的腳本。」
「乍聽之下,似乎很公平,仔細想想卻不然。誰知道他們會提出什麼走鋼索或者跳火圈諸如此類的整人腳本?」
「對方若敢提出這種腳本,我就直接把它扔進垃圾桶。不信,大家走著瞧。」方經理安撫井灝。
「井灝!該進棚了。」場務站在門口探頭進來大喊。
「知道了。」方經理回頭看一眼場務,拍了拍井灝的肩膀,說:「經過這一番折騰,耽擱了不少時間,希望沒破壞你醞釀好的情緒。」
「你放心,只要導演一聲開麥拉,我可以像即溶咖啡一樣立即融入所飾演的角色。」平井灝自信滿滿。
「太好了!我陪你進棚吧。」
「好。」平井灝走到平井澤跟前,說:「哥!我得進棚拍戲,不能陪你了。」
「你儘管去忙你的,不必招呼我。」平井澤灑脫地聳了聳肩。
「嗯。」平井灝和方經理朝門口走去,胡翾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平井灝轉身告訴她:「你留下來好好招呼我哥。」
「喔。」胡翾應聲留下,偌大的化妝間霎時靜默下來,靜得她幾乎可以聽到自己越跳越響的心跳聲,她吶吶地:「真……真是糟糕,井灝吩咐我要好好招呼你,我……我卻是連一杯水都沒有,你……你坐一下,我出去拿瓶礦泉水進來給你。」她逃也似地悶頭打他面前經過。
「不必麻煩,我不渴。」他長臂一伸拉住她。
「那……那你請坐。」她臊紅著臉抽回手,搜索枯腸找了個話題來掩飾沒來由的侷促不安,她說:「買屋的第二天,我上樓要把一百萬還給你,你剛好不在。照理說,你幫我這麼大的忙,我應該坐下來耐心等你回來,雙手把錢奉還,不過,我跟代書約好要辦理付款過戶手續,只好把錢放在茶几上,留了張字條給你,你有收到吧?」
「有。」平井澤黑甸甸的漆眸眸光熠熠地瞅著她,說道:「昨天,我開車經過你的店,發現老舊的門面跟牆壁已全部打掉拆除,看不出來你做事挺積極挺有效率的。」
「唉!「錢」勢所逼,不積極一點,行嗎?」
「哦?」他眼帶興味地把哦聲拉高拖長。
「你想,我花了大把鈔票買下店面,當然不能將它閒置在那裡養蚊子,要是能早一天重新裝修好,就可以早一天租出去收租金。」她迷糊歸迷糊,打起算盤來可一點也不含糊。
「說得好!」他大加讚賞,大方允諾:「以後,有任何問題,歡迎你上樓來找我。」
「你這句話宛若一顆定心丸,讓我聽了覺得好窩心也好安心。」
「是嗎?」他覷了眼手錶。「我跟人約好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該走了。」
「你這麼快就要走了?」胡翾脫口而出,下一秒就發覺自己說話的語氣流露出濃濃不捨,雙頰紅緋緋地補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等井灝拍完再走嗎?」
「不了!反正回家之後就可以見到他。拜拜。」平井澤無所謂地大步離去。
「是啊,他們兄弟倆同住一個屋簷下,天天見面幹嘛多此一舉跑來探班?結果跟我說的話還比跟井灝說的多。呃……這個平井澤該不會是假借探班之名,行看我之實吧?」她淡淡斂眸自言自語,旋即自我解嘲:「胡翾啊胡翾,你會不會太自作多情想太多了?」
一間店面養三代人。
話說,胡翾的店面都還沒裝修好,已經有不少店家向裝潢工人要她的手機號碼,致電給她表達強烈的承租意願:甚至還有投資客開價一億三千萬要買她的店面。呵!一轉手,輕輕鬆鬆就有一千多萬的差價落袋,著實令她很心動:不過,生性保守的她還是秉持細水長流而不是殺雞取卵的信念而予以拒絕。眼看著店面裝修已進入收尾階段,也該是她從七、八個有意承租者當中挑出一個的時候了。只是,她覺得這七、八個條件都不錯,實在難以取捨,不得不蹬蹬蹬再度上樓去請教平井澤。
「平先生!我是胡翾……」她喊了幾聲都沒得到回應,看來,平井澤不在,撲了個空的她,心想:橫豎沒其它事,索性坐不等他回來。
胡翾之前上樓因來去匆匆,沒能好好打量屋內的裝潢擺設,難得今天有的是時間,可以細細品味一番。她眼波流轉……牆面是粗獷顆粒的灰色石頭漆,增添了空間的質樸況味,再巧妙地利用綠色跟咖啡色等傢俱做局部跳色,使寬敞偏冷的空間整介溫馨起來;這時候,她的視線被一塊約莫一丈八尺的黑檀木屏岡吸引住,她起身走過去,睜大眼睛瞧著屏風上精雕細琢、嵌著各色大小玉片子,鑲嵌出一幅「蝶戀花圖」。
當胡翾的眼睛從屏風移開時,不經意瞥見客廳通往後面房間的走道底,伏著一隻足有半人高、模樣傻乎乎、渾身「黑密麻」的石雕鵑,她的目光被它吸引住,很想靠近它,卻不免猶豫起來……未經平井澤同意就擅自往裡頭闖。委實不該亦不妥;可那只造型超卡哇伊的石雕鵑彷彿在對她呼喚:「來啊,來啊,快進來看我呀。」她暗自付著:此刻,四下無人,她快速衝過去看一眼,再快速回到客廳坐好,應該是神不知鬼不覺吧?
嗯!就這麼辦。
她一陣風似地刮到石雕鵑前面,蹲下去瞧個仔細……這只石雕鵑刀工俐落,遍體佈滿時間熟成的黝黑光澤,看起來,感覺年代久遠,想必是平井澤從某個拍賣會拍到的戰利品。她端詳良久才打直腰桿起身,滿腹好奇地骨碌碌轉動兩顆黑眼珠東張西望,這一望,可不得了啦!她看見緊閉的落地玻璃門內整齊排列幾個展示櫃,而她心心唸唸的青花釉裡紅大盤就擺在正中央的櫃子裡。
「老天!」她宛如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般情緒波動,思念的淚水奪眶而出,此情此景,令她嘗到何謂「咫尺天涯」的箇中滋味。
可不是嗎?
那個她從小捧著摸著到大的青花釉裡紅大盤近在眼前,卻已不屬於她:她再也不能像過去那樣態意地捧著它,拿指腹輕輕一筆一劃勾勒盤中生動得彷彿要躍出水面的紅鯰魚,只能萬般無奈地睜著一雙淒楚的汪汪淚眼,佇立在落地玻璃門外與它遙遙相望……這可望而不可即的心酸,令她不禁掩面哭泣,兩個瘦削的肩胛因抽噎一聳一聳地抖得厲害。
「呃……我能不能請問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對著我的收藏室哭得如喪考妣?」平井澤冒著淡淡煙硝昧兒的厚嗓冷冷切入。
「我……你、你、你怎麼可以一聲不響就進來了?」胡翾吃慌地忙用手背胡亂抹去狼籍淚水。這一抹可好了,她的眼影、腮紅全抹花掉,整張臉糊得像只小花貓。
「我都還沒問你為何擅自闖入,你倒是惡人先告狀,反怪罪我一聲不響?難道,我回家還得請電音三太子團在前面為我開道不成?」大感光火的他一見到她晶瑩的淚珠抖顫顫地掛在濃密的長睫上,心中驟然一緊,火氣頓時澆熄了大半。
「你不要故意弄擰我的意思。」她抬起花貓臉,啟口求饒:「對不起,我不該沒有得到你的允許就擅自闖進來,你……你該不會為此把我扭送警察局吧?」
「這可難說哦。」平井澤滿是威脅地一道冷眼橫過去,霎時,差點被她的花貓臉笑岔氣,拚命咬住下唇,鎖住滾至喉間的騰騰笑氣……唉!他看太多把妝化得美若天仙的女孩,卻是頭一回見識到像她這樣把妝弄花掉的女孩,他決定不動聲色,好多瞅幾眼她詼諧的花貓臉。
「嗄?你不會這麼小題大作吧?我只不過是被那只模樣嚇到不行的石雕鵑給吸引住,才會忍不住溜進來,想說近距離瞧一下,就馬上回到客廳去,孰知……」她拿怯怯的眼兒怯怯地瞟一瞟他冷得可以的俊臉,說不下去了。
「孰知什麼?」
「孰知我透過落地玻璃門看見那令我魂牽夢繫的青花釉裡紅大盤就擺在裡面,一時百感交集,止不住心酸的淚水,才會哭得淅瀝嘩啦。唉!」
她喟歎了聲,繼而續說:「我知道,我不該出現在這裡,所以,只敢站在門口遙望著它,沒敢打開門踏進半步。」
「算你知所節制,沒敢打開收藏室,否則,你的手一旦碰到玻璃門,就會觸動保全系統,被趕來的保全當成賊扭送警局法辦。」
「呼!幸好我沒輕舉妄動。」她把肩一縮,淘氣地吐了吐小粉舌,隨即堆滿諂媚的狗腿笑容,厚顏央求:「反正,都已經到門口了,何不乾脆讓我進去欣賞你的收藏,開開眼界?」
「不。」他斬釘截鐵一口回絕,冷下聲音道:「你擅自闖入,我沒懲罰你已算是客氣,你千萬不要把我的客氣當作你的福氣,得寸進尺。」她擅闖的不當行為,對一向賞罰分明的平井澤而言,不予追究已是最大的寬容,若答應讓她進入收藏室,豈不是鼓勵她下次再犯?再者,她在門外都可以對著青花釉裡紅大盤哭到淚崩,要是讓她進去,那還得了!肯定會撲倒在玻璃櫃哭斷腸,要是讓不明就裡的人撞見,準以為他欺負她。
「我……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既然你不答應,我立刻回客廳。」自知理虧的胡翾腳底抹油回到客廳正襟危坐。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他隨後也在沙發坐了下來。
「過兩天,我的店就裝修完工了。」
「哦?恭喜你當包租婆的美夢即將成真。」
「謝謝你。問題是我只有一間店面,卻有七、八個條件旗鼓相當的人搶著要租,我不知該如何取捨?所以才上樓來找你,想聽聽你的意見。」
「你有沒有問那乙、八個有意承租者,打算租下來開什麼店?」從陪她議價買店到此刻幫她篩選房客,他覺得自己簡直跟「作媒人還要包生子」沒兩樣。
「有。而且,我怕忘記了,還一一寫下來。」胡翾從皮包裡取出一本赭皮記事本,清了清喉嚨,念著:「有藥妝店、精品服飾、鐘錶眼鏡、速食店、連鎖超商、日本料理、皮件公司以及珠寶店。」
「你呢?你傾向租給誰?」他仰起臉龐,瞇覷起眼睛反問。
「我比較傾向租給珠寶店。」
「理由?」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認為珠寶店承租後,一定會大手筆將店裝潢得美輪美奐,來襯托店內所陳列的昂貴珠寶,如此一來,我的店的價值感將隨之提升。」
「嗯,華麗的裝潢的確可以在無形中增添店面的價值感。」
「這麼說,你也投租給珠寶店一票?」她一副英雄所見略同的笑逐顏開。
「不,我還在考慮該票投給超商或藥妝店。」
「超商或藥妝店?」她的笑容僵在臉上,怔住了。
「你聽我說。只要肯花大錢,就算想把你的店裝潢成凡爾賽宮都沒問題,然而,一間店該講究的不是華麗裝潢而是人潮進出。」
「你的意思是……珠寶店所陳列的珠寶售價高,進出的客人相對少,而超商跟藥妝店所販售的東西售價低,進出的顧客就像潮水般一波接一波?」經他一提點,胡翾就開了竅。
「沒錯!如果租給超商,二十四小時都有顧客上門買東西,會讓整個店看起來人氣很旺。人氣旺,財氣自然跟著旺旺來。」
「嘻……」她忽然捂著嘴兒,眉眼笑彎彎。
「你笑什麼?」他感到莫名其妙。
「我笑你若手裡拿著羅盤,配合你「人氣旺,財氣自然跟著旺旺來」的這番話,活脫脫像個陽宅風水師。」
「喝!我好心提出意見供你參考,你不但不心存感激,反倒取笑起我來了?」平井澤俊臉板起佯怒,哪知當他的眼神一觸及胡翾的花貓臉就破功,再也克制不住地仰天狂笑,將一直狠狠憋住的笑氣全部釋放出來。
「你……」胡翾眨巴眨巴著一雙翦翦秋瞳,露出無比困惑的表情,忖著:奇怪,他說話的語氣明明冒著火,怎會變成狂笑不止呢?其實,她打從剛才就發現今天平井澤看她的眼神跟平常不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只覺得他老是一副很想笑又不便笑的一味咬住下唇強忍著,一直忍到此刻才爆笑開來。不過,她可不願愣頭愣腦像個傻瓜似地任憑他笑個不停,開口問道:「什麼事這麼好笑?」
「我……哈……」他努力止住笑要回話,可當他那雙深邃的亮眸子一瞥到她的臉,又克制不住地笑出聲。
「……」胡翾臉垮垮,想著:厚!今天她不僅擦脂抹粉還刷上黑褐色睫毛膏塗上亮橘色唇蜜,經過一番精心打扮才前來,沒得到他的讚美已令她有點小心碎,偏偏他老兄還一見她的臉就噴笑!可惡!她的臉真有這麼好笑嗎?她很不服氣地從皮包摸出小折鏡照自己的臉,這一照……媽呀!
鏡子裡那個滿臉紅紅、黑黑、橘橘,像是打翻調色盤的醜八
噢!準是方纔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時給弄花了。這會兒,她總算弄明白了,原來平井澤就是因為她的大花臉才會狂笑到快落下頻。她糗得雙手遮住臉,問:「我可以借用你的洗手間嗎?」
「當然可以!」他好不容易才停住了笑。
「謝謝!」她飛也似地衝進洗手間,扭開水龍頭,捧起水對著鏡子仔細搓揉著臉,洗得千乾淨淨後,抽出毛巾揩乾,頂著一張素顏返回客廳,悶悶地把小折鏡和記事本掃進皮包斜搭在肩上,冷冷地說:「我走了。」
「別走。」平井澤一把扣住胡翾的手腕扯住她。
「放開我!怎麼?你是不是覺得意猶未盡還沒嘲笑夠?所以要我留下來繼續受你羞辱?」她「見笑轉生氣」,氣沖沖扭頭瞪他。
「天地良心,我哪有嘲笑你?」
「剛才你明明看著我的臉差點笑掉大牙,還說沒有?」
「我笑,那是因為你的花貓臉真的很逗很可愛,絕對沒有摻雜絲毫嘲笑的成分。」他急著澄清。
「很逗很可愛?哼!依我看,是很矬很可笑吧?」胡翾半帶撒嬌意味地嘟起嘴,顯然不知道這個不經意的嘟嘴動作,對男人而言,可是一個難以抗拒的挑逗與誘惑。
「胡翾!」果不其然,他嘎啞的聲音彷彿有著一點什麼,猛地一使力,將她整個嬌軀緊緊納入懷中,低頭挑起她精巧的下巴,拿一雙灼熱的燙眸定睛凝望她來不及驚呼而微微張開的朱唇……她則被他會放電的眼睛電得一顆心劇烈地「撲通、撲通」搏動著,感覺就像要從胸口蹦出來。她情不自禁地、羞羞澀澀地閉上眼睛,努起紅嘴兒……
平井澤見她討吻的俏模樣,很想很想很想熊熊吻下去,嘗一口她唇瓣的甜美滋味,可是,他跟蘇寧尚未分手就吻她,對她不盡公平,也不夠尊重,他在心中重重歎口氣,抑住渴望,鬆手放開她。
「你……」胡翾仰臉努嘴期待了半天,等到的不是他灼熱、令她發顫的吻,而是他放手後,從四面八方撲來的空落落:她納悶地猝睜開眼,瞥見平井澤一臉木然。她備感屈辱的露出受傷眼神,恨恨地從齒縫迸出話:「笑吧!盡情笑吧!你又成功地狠狠地戲弄了我一次。」她胸口怒火狂燒,整個人像團火球般衝下樓。
「……」平井澤一點也笑不出來,心裡透亮決定,也該是跟蘇寧當面作個了斷的時候了。
「分手?你要跟我分手?」蘇寧渾身一震,重重地將背脊跌回竹籐編織的扇形椅背。
「是。」平井澤提起小銀匙輕輕攪拌熱騰騰的香草拿鐵。
「為什麼?」蘇寧目光斜勾著他,尖酸逼問:「是不是為了她,那個一臉清純、無邪又無辜的翾?」
「是。」他不打算迴避。
「果真是她!哼!那天胡翾不請即上樓,當時我就覺得不對勁。樓上向來被你劃為禁區,除了井灝,任何人未經你允許都得止步,包括我在內,想不到你卻是對她青睞有加,為她破了例?」蘇寧越想越生氣,也越說越嘔:「我真不明白,論臉蛋論身材論家世,胡翾這個整天跟在井灝屁股後面拎包包跑腿打雜的小助理,有哪一點比得上我?你竟然為了她背叛我?」
蘇寧的父親是國內排名前十大的集團老闆,優越的家境使得蘇寧從小眼睛就長在頭頂上,自視甚高,如今她這個堂堂大集團的公主卻得紆尊降貴跟一名小助理爭風吃醋,最後還落得搶輸被甩的下場,這事若傳出去,叫她的臉往哪擺?
「背叛?哈!你不要作賊的喊捉賊。」他嘴角展開嘲諷的笑。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蘇寧微微愣了下。
「什麼意思?你自個兒心裡有數。」他反唇相譏:「我不懂,一口氣劈三男的你,有什麼資格指責我背叛?」
「你……原來你早就知道自己只是我同時交往的三個男人之一?」被拆穿的蘇寧一顆心呈拋物線往下墜,手心也開始冒冷汗,雖說她一女劈三男,可平井澤一直是她的最愛。
「我跟你之間並無婚約,你要跟幾個男人交往,我沒立場阻止。不過,很抱歉,我實在厭倦了這種虛情假意的四角關係,恕我不陪你玩了。」他扣住彎彎的杯耳,啜一口咖啡。
「你不陪我玩了?好啊!悉聽尊便。」趾高氣揚的蘇寧裝作一臉不在乎地輕聳了聳肩,隨即不甘示弱反嗆:「憑我蘇寧,隨便勾勾手指頭,馬上就有一大票男人爭先恐後搶著要遞補你的空缺。」
「的確。你的確有這種愛釣幾個男人,就釣上幾個男人的本事。」他打起皺褶的眉頭豁然舒展開來,露出一抹寬心的燦笑。
「本來我還有點擔心你會承受不住這個無預警分手的打擊,現在聽你這麼說,顯然是我太多慮了。」他如釋重負,說道:「蘇寧,很高興我們能夠這麼成熟理性的……好聚好散。呃……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你先走,我想獨自坐一會兒。」
「好吧,那,我先走一步,拜拜。」他取走桌上的帳單至櫃檯結帳。
蘇寧擺出一臉不在乎無所謂,心中卻是無助地吶喊:不要走!只要你肯回心轉意,我願意斬斷身邊的爛桃花,從今以後,只愛你一個……可惜,好勝又愛面子的她將這些搖尾乞憐的話全卡在喉問沒說出來,泫然欲泣地拿眼尾濺出的柔光,目送他離開這間附屬飯店地下一樓的停車場。
「唉!」蘇寧歎口氣,怔怔瞪著面前不加糖不加奶精冷掉的黑咖啡,感覺心底像破了個大洞似地冷颼颼……其實,她早有預感,兩人在情字這條路上恐怕走不遠也走不長久,因為,他低調、討厭應酬,她卻像只花蝴蝶般愛死了跑趴,尤其喜歡成為眾人矚目的「嬌點」,兩人不僅在個性上南轅北轍,連嗜好也大相逕庭。他喜歡收藏骨董,她卻認為與其動輒花上億元買瓷器,還不如買耀眼奪目的鑽石珠寶來得貴氣逼人。
蘇寧更進一步回想起兩人在一位長輩的壽宴上初相見,她一如往常被眾多男人眾星拱月般包圍,只有他冷眼旁觀站得老遠,此舉瞅在她眼底,反而引起了她的興趣,不惜放下身段,使出渾身解數倒追他。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她果然很快就將他追到手;只是,也不知怎地,他對她始終很冷淡,若即若離,這對無時無刻不被哄著寵著的蘇寧而言,又形成另一股致命吸引力,激發她非征服他不可的念頭,如今卻……
她氣忿不平地媚眼半瞇,忖著:從來,只有她甩人,今天頭一回被甩,才知道被甩的滋味,這麼苦這麼痛這麼不好受……她護火中燒地咬牙切齒咒怨:「該死的胡翾!就憑你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助理也敢來搶我蘇寧的男人,若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難消我心頭之恨。」只是,她光坐在這裡撂狠話有啥用?得找人去做才行。問題是,找誰?去哪找?她結交的都是一些跟她一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開,若要拜託他們私下找人教訓胡翾,替她出這口怨氣,那些怕事的小開們大概會紛紛走避吧?難道……難道,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不,絕不!她不甘心得緊啦!
「小姐,這杯紅酒,我們堂主請客。」一名挑染了幾繒金髮,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將端在手上注入三分紫紅色酒液的高腳杯擱到她桌上。
「堂主?」所謂堂主,不就是幫派的堂口大哥?蘇寧禁不住暗喜:我正愁不知該去哪裡找人修理胡翾,沒想到幫派的堂口大哥就主動送上門來,真是天助我也!
「啊!我……我是說熊哥請客啦。」年輕人警覺自己不小心說溜了嘴,急得直搓手更正。
「熊哥?我又不認識他,怎麼好意思讓他破費請喝酒?」她嫣然綻笑,宛如春櫻盛開。
「我們熊哥不僅請你喝酒,還要我轉告你,心情不好喝黑咖啡,小心越喝越苦悶越喝越郁卒。」
「你口口聲聲熊哥長熊哥短的,到底這位熊哥他在哪?」
「熊哥他就坐在那邊。」
「……」蘇寧順著年輕人手指頭的方向望過去……看見一個相貌冷峻、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子,她極其優雅地拿起手中晃蕩著晶瑩汁液的酒杯,遠遠地向他致意,將杯沿湊近紅唇啜一小口,就在這時候,熊哥起身朝她的桌子走過來:蘇寧見狀,心中大樂:胡翾!若不整死你,我蘇寧兩個字從此倒著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