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轉光陰 第9章 慶生辰
    住在太子府裡,想要獨善其身、不招惹他人,相當困難。

    李鳳書對我非常友善,時不時差人給我送禮物過來,紅棗、人蔘、當歸、燕窩鮑片……燉品補藥堆了我滿櫃,再不三天兩頭就會往我屋裡跑,時不時噓寒問暖,讓我的「體弱多病」不得不提早恢復。

    這天,她又送了一盒香料過來,紅紅黃黃的粉末在匣子裡面散播芳香。這個東西比我們那個時代的滿庭香,要天然環保得多,至少對身體無害,很可惜我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要小福照例往櫃子裡收。

    小喜看了半天,歎道:「香料很名貴呢!如果不用就太可惜了。」

    我見她似乎挺喜歡的,就全轉贈給她。

    收了人家的好意,自然得多少給點回饋,我送給她兩本書,詩詞歌賦之類的,是阿朔怕我無聊,特地讓人找回來給我的。這叫二手禮物,在沒有百貨公司、在女人出門一趟不容易的年代裡,送二手禮物很合理。

    李鳳書對我很好奇,時常問我軍營裡面的事情,問我怎麼遇見阿朔的、怎麼會跟著回到京裡。

    有些事不能說,怕拆穿身份,倒霉的不只有我,於是我對她編故事,用那年寫小說的功力,唬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李鳳書那麼愛聽故事,而我又很怕聽她那些教條式的婦德渾話,也不愛聽她說和穆可楠、施虞婷之間的事,於是搶下發言權,把韓劇、日劇、大陸劇、偶像劇全拿來改編,一個個講給李鳳書聽。

    沒想到,她一聽上癮,便時常拉著施虞婷到我屋裡聽我胡扯。

    對於這種狀況,阿朔看在眼底,滿意在心裡,他覺得我正入佳境,相信早晚我會被李鳳書同化,成為這個時代的好女性。

    我沒有阿朔的信心,只是走一步算一步,在這裡,我學會最多的事是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事事並非操控在我。

    「林黛玉拿著題詩的舊帕子往火盆炭子一撂,絹子很快燒著了……」我說到「林黛玉焚稿斷癡惰,薛寶釵出閣成大禮」那段,施虞婷已經為了寶玉的癡、黛玉的苦,哭成淚人見。

    「這是林黛玉咎由自取,有什麼好哭的?」李鳳書的話把我的故事打斷。

    「對啦,她的個性是尖刻了點兒,愛往牛角尖裡鑽,可妳不覺得那是時代悲劇,倘或人人都可以照著自己的心意選擇婚姻,或許這些悲劇就不會發生。」我忍不住替林黛玉說話。

    「我不是在批評林黛玉,我的意思是,反正她和薛寶釵之間的感情也不壞,本來就是姊姊妹妹的,就算薛寶釵先嫁給賈寶玉,等過一段時間,林黛玉再嫁進門,三人琴瑟合鳴,不也是美事一樁?」李鳳書解釋。

    她的話為難到我了,這是觀念問題,我沒辦法告訴她男女平權的重要性,就像她沒辦法說服我,兩女一男還能奏出完美的協奏曲。

    「可這薛寶釵也太會做人了,林黛玉嫁過去還不是只有處處挨悶棍的份?」施虞婷是擁林派。

    不過,她的話讓我額間浮出幾條黑線。

    那才不是重點,重點是,愛情眼底揉不進一顆沙粒,如果妳真愛他,會希望自己是他的唯一,希望他的手只牽著妳,希望自己是他人生的重要伴侶。

    「所以囉,我說林黛玉得改改脾氣,學著容人、學著圓融,放開自己的小心眼,處處替寶玉的立場想事,不可以自私自利地只考慮自己,如果真挨薛寶釵悶棍了,也是她性格不好。」李鳳書振振有詞。

    千百年來,教育教會女人該為了婚姻犧牲,犧牲自己的喜好、厭惡,犧牲自己的快樂、想望,一心一意成就男人、孩子。

    而這樣的思想教育在李鳳書身上相當成功,我不能否認,李鳳書的確是最適合阿朔的女人,假如阿朔所有的妻子都和她一樣,肯定會閤家平安、其樂融融。

    「林黛玉的性情是天生的,她有才情、心思敏感,就是在待人處世上少了那麼點兒圓滑,哪有什麼錯?」施虞婷續道。

    「就算她性子真是那樣,可嫁人後就不是千金大小姐了,多少要學會看人臉色吧?何況事情也沒那麼嚴重,我看薛寶釵這人寬容慣了,怎麼會容不下一個林黛玉?嘉儀,妳說對吧?」李鳳書拉起我的手,熱切希盼我站在她那邊。

    我尷尬一笑。我不認同施虞婷的看法,也一樣不同意李鳳書,這不是誰對誰錯問題,而是不同成長背景造成的差異。

    「妳這故事是從哪裡看來的,有書嗎?借我讀讀。」施虞婷說。

    有了李鳳書做潤滑劑,施虞婷對我似乎沒那麼大的敵意了,但我也沒樂觀到相信我們會天長地久地和諧下去。

    「嗯,這是我閒來無事瞎編瞎想的。」我要到哪裡去找這本未來影響文壇頗深的小說給她讀?

    「之前妳告訴我們的所有故事,都是妳編的?」施虞婷眼裡透露出佩服,她還真是個藏不住心事的女人。

    「是啊,沒事做嘛!」我都可以和福祿壽喜玩起小學時期的大富翁了,自然是真的沒事可做。

    李鳳書兩手握住我的右手,鄭重說:「嘉儀,姊姊有話想對妳說,妳別嫌我嘮叨,我是為妳好。」

    「呃,不會。」我想把手縮回來,可是她臉上滿是誠懇,讓我做不出這個無禮動作。

    「是妳說不會的哦?如果我說了不中聽的話,可別往心裡擱去。」

    「當然。」她越是鄭重,我的心越發毛。

    「那好,妳細聽。身為女子,婦德、婦容、婦紅是挺重要的,這段時間,姊姊觀察妳,發現妳夠聰明,可惜不務正事。讀書是好事,可也別老是讀些閒書,有空多看看女誡、婦德之類的書,對妳會有幫助的。說到婦容,妳雖清秀,容貌卻稱不上姣美,既然如此,就得多花點時間在裝扮上面,別總是任性隨意……」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後,續言:「除此之外,琴棋書畫多少要學一點,妳不能仗恃著殿下喜歡妳就自滿,要知道男人的心易變,妳得多些本錢,才能吸引丈夫的目光。至於妳的女紅……」說到這裡她重重歎氣,而施虞婷掩著咀偷笑。

    其實她大可不必掩咀笑,我很清楚自己有幾兩重。

    「妳有時間天馬行空想這些有的沒的故事,不如讓我來教教妳刺繡,反正一面說故事、一面繡花也不妨礙的,妳說是不?」李鳳書說完,相眼望著我,大有徵求我同意的意思。

    可是……我不想替自己找麻煩……

    看見我的表情,李鳳書皺起眉頭,一臉的受傷。「妳嘔了?嫌我多事了?」

    「沒有……我只是、只是……每個人擅長的東西不同,何況,我真的沒想過成為太子殿下的什麼人。」我真的沒有慾望加入她們的行列,如果女紅是成為阿朔妻妾的條件,嘿嘿,我一點都不在乎名分。

    她更受傷了,眼眶發紅,咀唇微抖。「妳怎麼可以這般辜負殿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妳啊!」

    李鳳書說得我無言以對。

    如果阿朔真的那麼喜歡我,她應該躲在棉被裡抱頭痛哭、應該想盡辦法弄藥把我給毒死,或者買通殺手把我大卸八塊,再不濟也學學穆可楠,用暗招、耍陰狠才對,怎麼會是求我變成一個十全十美的女人,好討得她丈夫的歡喜?

    我搞不清楚她腦袋裡裝了什麼大便,但我肯定她不正常。

    在我的認定中,雖然麻煩,但施虞婷的嫉妒、穆可楠的惡意挑釁,比較符合正常人性,至於她……不予置評。由此可知,女誡這種書無論如何都碰不得,碰上,就會讓女人精神錯亂。

    「呃,妳們要不要聽聽賈寶玉娶了薛寶釵之後發生什麼大事?告訴妳哦,真正精彩的故事從現在才要真正開始,我們繼續『苦絳珠魂歸離恨天,病神瑛淚灑相思地』,好不好?」我試著轉開話題。

    「妳在敷衍我。」李鳳書鼓起腮幫子,兩眼哀怨地看住我。

    「不是敷衍,我只是……只是真的學不來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我的手指頭有微微的腦殘現象。」

    「妳在說什麼啊?」她聽不懂我的術語。

    對啊,腦殘是現代人說法,古時候應該叫做……十指殘缺嗎?

    我乾笑兩聲道:「妳見識過我寫字的,我的十根指頭真的不管用。」

    「鐵桿都能磨成繡花針了,只要下定決心,慢慢磨、慢慢練,自然就學得會了。」

    她不知道鐵桿磨成繡花針是多麼浪費能源的事,做不得的。就是古人這樣浪費,教壞了下一代,才害得現代的能源股一天比一天翻漲。

    可李鳳書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能反對什麼?當家花努力要改造野花,使它能登得了檯面,不千恩萬謝就夠對不起了,豈能辜負她的心意?

    「好吧,可妳千萬不要有太大的期待。」

    「我信妳,我們家的吳姑娘最聰敏了。」她轉了轉眼珠子說:「就明日起吧!我開始教妳繡花,一天先一個時辰,慢慢再加長時間,剛開始先別太勉強妳。」

    一天兩個小時、一百二十分鐘、七千兩百秒還叫做不勉強?真是見鬼了。可我不想再惹得她相目通紅,只好硬著頭皮答下:「呃,好啊。」

    就這樣,她們辭了我、離開,而我,想起未來、我可憐的手指頭,決定找一點甜食來安慰自己和……某個需要被恭喜的男人。

    於是我讓小喜、小福替我弄來麵粉、糖、雞蛋、牛油,和能找得到的水果、乾果,開始做蛋糕。器具不是太齊全,我也不確定成功率有幾分,但先做再說,光是想,哪能想出結果?

    我忙了一整個下午,做了個水果蛋糕,看了看,像不像三分樣。等待蛋糕烤好的時間,我讓小祿子、小壽子幫我刻了二十三根蠟燭,小小的紅蠟燭上面還得刻上螺旋紋路。

    我是個挑剔主子?對,我知道。

    弄好蛋糕,已經入夜,廚房裡送來的飯菜已經慢慢冷卻,可左等右等,阿朔沒回來。

    近來朝廷事多,皇上把許多大事的決定權交給阿朔,他們在偏殿裡成立了一個小東宮,裡面人才濟濟,全是阿朔親自挑選的人,花美男、鏞晉自然在裡面,毋庸置疑。

    皇帝有計劃地訓練繼承人,而阿朔也爭氣,一次兩次辦成了大事情,這讓朝中老臣心向著他,他的地位是越來越穩固了,若沒其他狀況,這個皇帝他當定了。

    我和福祿壽喜圍在蛋糕旁邊,他們一邊聞著味道,一邊流口水。我允過他們,等阿朔嘗過,他們也可以分食,這讓他們特別興奮。

    「殿下什麼時候才回來?」小壽子猛舔咀唇,那股子饞樣逗得我們大笑。

    「殿下那麼忙,會不會今兒個就不回來了?」小祿子問。

    「或許吧。」我隨口應著。

    「那蛋糕會不會放壞了?多可惜啊!」

    「那也沒辦法呀!誰教殿下沒口福,不如、不如咱們……」小壽子話沒說完,門先一步被推開。

    我看著身穿紫袍的阿朔進門,笑容忍不住躍上頰邊。這已經成了一種制約反應,狗看見肉會流口水,而吳嘉儀看見阿朔就會笑不停。

    如果沒有肉,狗就不再流口水,那麼哪天,阿朔不出現了,也許吳嘉儀也會忘記微笑的感覺。很可怕的聯想,我連忙把這念頭搖開。

    「今兒怎麼那麼晚?」我邊迎向前去邊問。

    小喜、小福先一步上前,接披風、遞毛巾,服侍過後,四個人一起離開房間。

    「父皇替我賀生辰,留我在宮裡用膳。」

    平心而論,大周的皇帝是個好皇帝,不奢華、不鋪張,做什麼事都低調,從不為了誰的生辰或節日大開國庫,倒是時時聽見他為哪一省的水旱災減免當地稅賦。因此阿朔今日生辰,也沒聽說宮裡有什麼慶祝活動,就是前幾日,李鳳書提議要在家裡辦幾桌、宴請諸朋好友,也讓阿朔拒絕了。

    「既然有人替你慶生過,那我就不忙了。」說著,我便端起桌上蛋糕,要賞給在外頭等候多時的福祿壽喜。

    可他動作更快,壓住我的手,細細看了看蛋糕,臉上笑意漸漸擴大。他對新東西一向感興趣。「這是什麼?」

    「生日蛋糕。」我勾起一團奶油塗在他咀邊。

    他伸舌頭舔了舔,點頭,也學我的動作往蛋糕上挖奶油。

    「小心,別把蠟燭弄歪了,要排二十三根可不容易。」我仔細地把蛋糕放回桌上。

    「你們那個時候,生辰都吃這個?」

    「是啊,很難弄呢!我忙了一個下午。」

    「外面這層味道不錯,裡面能吃嗎?」

    「怕被毒死,就忌口吧!」我挑挑眉,對他笑道。

    我聽過一個道理,再美的女人,若是天天看、天天接觸,久了就會覺得自然而普通,如果這話是真理,那麼我看阿朔的次數一定還不夠多、不夠久,否則不會每回看他,仍舊怦然心動。

    看著他的眉眼鼻唇,我可以用一百種形容詞來表達自己的喜悅,好像光是這樣看著、看著,我的人生就會變得完美,靠近他,那種無聲氛圍就是會讓我覺得幸福無比,彷彿全世界的風景都好不過在他身邊。

    我喜歡他,並沒有因為兩個人的過度接近而變得淺淡,那杯名為愛情的咖啡,反而一天加入一點新元素,讓咖啡變得更加芬芳多姿。

    很詭異吧?不相信愛情的現代女性掉回古代,認識了愛情。

    「我臉上有東西,怎地看得認真?」他放下蛋糕,把我的手握在他掌中。

    他回看我的眼神一樣充滿認真,認真男人VS認真女人,倘使這樣的故事缺乏一個好結局,就太過分了。

    但壞就壞在,隔開我們的是時空、是環境,是兩顆不同世代熏養出來的心。

    「阿朔。」

    「怎樣?」

    「你為什麼喜歡我?」

    「沒有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

    「如果喜歡發生得太過莫名其妙,會不會也消失得莫名其妙?」

    「妳的腦袋瓜子裡,能不能少裝一些亂七八糟玩意兒,多填些正常東西?」

    「什麼才算正常東西?」

    「比如多想想,怎地讓丈夫更愛自己?」

    他和李鳳書還真是同心夫妻,想的事一模一樣。忍不住地,我呵呵笑開,樂和起來。

    「妳笑什麼?」

    「我笑是因為……第一,本姑娘雲英未嫁,哪來的丈夫?第二,我不必花什麼心思,就讓那麼多男人喜歡我了,再花下心思,大周會不會出現暴亂啊?吳嘉儀只有一個,若人人都想搶,還得了?」

    聽了,他也跟著大笑,難得的輕鬆自在。

    他把我拉在膝間,圈在懷裡面,築起一堵扎扎實實的圍牆,把我圍得好安全,讓我忘記這裡離我的家鄉很遙遠,忘記這個與我格格不入的世界裡,充滿著許多危險。

    「是啊,妳不必花心思就讓我離不開妳了,若是再花心思,接下來的一個月我要怎麼過?」

    我推開他,愁眉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記不記得酲縣那窩土匪?」

    「記得,他們又作亂嗎?我記得九爺留在那裡處理了,不是?」

    「你們誤打誤撞闖進大哥的巢穴,九弟肅清土匪窩後,抓到大哥,父皇要我親自去押他回京。」

    「大哥?是端裕王嗎?」那個在戰場上被抓到叛國證據,然後轉眼逃匿無蹤的端裕王?

    「對,是他。」

    「我以為他逃跑了。」

    「他是個野心極大的男子,才不會逃跑,只是暫時藏匿。前一陣子有謠言在京城裡四處散播……」

    「我聽過,說什麼西方有文曲星降世,將帶領百姓走向繁華盛世,還說你的命格無法登上龍位,皇帝立你為太子是逆天作為。哼,誰會信這種謠言?」

    「偏有人信了,大臣們還把此事上奏給父皇知曉。」

    「那些大臣怕是端裕王自己安排的吧?」

    「對。」他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沒錯,那些人一直和端裕王暗中有勾結,他們以為這樣可以幫端裕王東山再起……」他笑了笑,續道:「早個幾年或許能吧!那時父皇的確是非常相信命數、佛學,可惜五弟死後,父皇再也不採信那些惑眾妖言了。」

    阿朔口中的五弟我記得,他叫做周鏞建,是個傳奇人物,但十六歲那年被下毒害死。在那之前,所有卜算過他生辰八字的國師、術士,都預言他將會成為大周下一任皇帝。

    「所以皇上震怒,要人徹查?」

    「對,但謠言並沒有因此止歇,直到九弟抓住大哥為止。事實與謠言相對照,那些與大哥有所勾結的臣子紛紛浮出檯面。」

    「他們還不人人自危?」

    「撇清得可快了,才沒幾天,那些怎麼都滅不了的謠言,一時間全沒了聲息,再沒人傳誦。嘉儀,知不知道妳又幫了我一回?」

    我揮揮耳邊長髮,很三八地說:「我天生有幫夫運嘛!」

    可他沒理我的三八,反而鄭重地拉起我的手,說:「以後,要繼續幫下去哦!」

    「遵命,太子殿下。」話說完,想起阿朔要離家,把端裕王押解進京,這一來一往,至少得個把月,一顆心忍不住沉了下去。

    佛雲,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

    與阿朔未真正別離,光是想像著,我已先一步在舌根嘗到苦澀。

    「為什麼要你去?別人去不行嗎?」

    「我猜,父皇希望藉著這回我和大哥交手,讓他對我心服口服,如果大哥能臣服於我,或許會成為我的臂膀。父皇疼惜子女,最痛恨兄弟鬩牆。」

    我懂,上回禹和王使毒謀害皇后和阿朔,罪證確鑿,也不過是輕判了個圈禁,他是不會對自己的子女下重手的,然這樣的姑息只會讓阿朔的路走得更加艱辛。

    「端裕王或許是個人才,可他犯下的是通敵叛國的大罪,這樣也能沒事嗎?不都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阿朔抿唇笑笑,好像我說的是天大笑話。

    嘟咀,我悶聲說:「我們那裡,總統光是犯貪污罪,都得關起來判刑。」那還不牽涉到人命呢!

    「民主時代,聽起來是件好事情。」

    「是啊,好得不得了。」

    「妳也贊成殺端裕王?」

    「不必殺,關他個一輩子,讓他沒機會危害國家、危害你就行了。」

    「妳也是在乎人命的。」

    「不好嗎?」

    「不,好得很。別說這個,先來吃我的蛋糕。」他伸出食指,又要勾下一塊奶油,我趕忙抓住他。

    「吃蛋糕要有儀式的。」

    「什麼儀式?」

    「等等哦。」

    我揚聲把福祿壽喜喚進來,點燃二十三根蠟燭,然後把燈火全數熄滅。在這個大好日子裡,不適合用我的歌聲荼毒壽星耳朵,因此由福祿壽喜代勞,連唱三次生日快樂歌後,我要他合掌許願。

    一閃一閃的燭火把他的俊顏映入我眼簾,再次看他,看得我臉紅心跳。他是個讓人讀過千遍、萬遍都不厭倦的男人。

    「你可以許三個願望,第一個、第二個願望可以說出來,第三個願望藏在肚子裡,不能講。」我把規則告訴他,他依言做了。

    「第一個願望,但願國泰民安、風調雨順,朝廷無事,百官盡職。」

    他沒到過現代,卻學會了現代的虛與委蛇許願法,真了不起!我想大笑,但看在他是壽星份上,我摀上咀。

    「第二個願望呢?」

    「我希望閤家平安,家人相處愉快。」

    這句話就是明示囉,他強烈希望我和他的妻妾們和平共處,別給他惹出事端。唉,他還真以為我是熱愛處處點火的麻煩女人?冤枉大了。

    許完願,他對我笑,我別過頭不看他。我又不是聖誕老公公,何必替他完成願望?

    第三個願望他留在心底對自己講,我不知道他許了什麼。

    他一許完願,福祿壽喜馬上大聲歡呼。我瞭解,他們才不是替壽星高興,而是替自己的胃歡慶。

    蛋糕模樣不好,但味道還不錯,八吋蛋糕一下子就被我們分食光了。

    小壽子吃得不過癮,說道:「明兒個,咱們再做一個。」

    明兒個……想到李鳳書的好心意,我忍不住頭痛起來。

    福祿壽喜整理完桌面離開後,阿朔勾起我的下巴,問道:「怎麼了?這個臉,誰欠妳銀子不還?」

    「沒事,我在想該送你什麼禮物。」我胡扯一通,不想在兩人的話題中擺進李鳳書。

    「想好了嗎?」

    「我的東西都是你送的,再轉送給你,太沒誠意。」

    「有道理。」

    「通常這時代的女人,會縫個荷包、織件衣裳送給心愛的男人,但……這種禮物太平凡了,我不送。」我很驕傲地搖了搖頭。

    阿朔聽完開始笑,笑聲不斷、笑得讓人很沒面子。

    「笑什麼啊?牙齒白嗎?」我兩手夾住他的臉頰,把他的咀變成鳥喙。

    「妳是怕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頭縫起來吧!」他拉下我的手,翻翻纏纏,和我十指交扣。

    有人說,十指連心,這一連,是不是把我的心和他的心全連到一塊兒了?

    我抽開手,勾住他的脖子問:「愛上我這種不像女人的女人,堂堂的太子殿下會不會虧太多?」

    他環住我的腰,認真考慮後,回答:「不會,美麗能幹的女子何其多,但能和我並肩的只有吳嘉儀一個。」

    「所以我不會跳舞、不懂彈琴、不會針織縫繡、歌喉壞得緊,都沒關係?」

    「沒關係。」他答得毫不猶豫。

    「就算我老是招蜂引蝶,老是給你惹麻煩,也無所謂?」

    「惹麻煩無所謂,至於那個招蜂引蝶……能改就改了吧。」他捏捏我的臉,不用力,只是親暱。

    「阿朔,你有沒有聽過老鼠嫁女兒的故事?」

    「你們那個時代的兒童卡通?」

    在我的熏陶下,阿朔對二十一世紀越瞭解越多,他是個聰明積極的好學生,我這老師自然教得快活。

    「不算,應該算你們這個時代的民間故事。」

    「民間故事?那我肯定沒聽過。」

    「我來說給你聽。」

    「好。」

    「老鼠爹爹生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總覺得這麼美的女兒應該嫁給世界上最勇敢、什麼都不害怕的人,於是他找上太陽,請他娶自己最驕傲的女兒。

    太陽告訴老鼠爹爹,他不是最勇敢的,其實他很害怕雲,因為雲會把他擋住;老鼠爸爸就去找雲,雲說他怕風,風一吹,他就身不由己四處飄;老鼠爹爹找上風,風說他怕牆,不管他怎麼用力吹都吹不透牆;而牆告訴他,我最怕你們老鼠家族,因為你們的牙齒能夠輕易地在我身上鑿洞。繞了一大圈,到最後,老鼠爸爸還是把女兒嫁給老鼠先生。」

    「因此,妳繞了一大圈,還是決定我是最適合妳的男人?」

    「不對。」

    「不對!不然誰才適合妳?」他揚起語調,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火氣隱隱竄升。

    「我這種人不愛拘束,寧可當平民百姓成天在外面亂逛,也不愛穿金戴銀在家裡等待丈夫歸來,但跟了你,就得當金絲雀、就得關在家裡等丈夫歸來。所以,你不是最適合我的男人,但……」

    「但?」他催促我往下說。

    「但你是我最愛的,在最適合和最愛當中,我選了後者。即使日子難過,也得受,誰教我沒辦法逼自己不愛你。」我滿足地歎一口氣,偎進他懷裡。明知道不適合還非選不可,不是自虐是什麼?

    他眼底閃著感動,我的話打動了他的心。

    「我不會讓妳後悔的。」他捧起我的臉,俯下身,封住我的唇,連同我的心一併封存。

    他的唇在我唇間輾轉流連,一點點溫存和很多點的熱切,彌補了我的貪求。

    許久許久,他放開我,急促的呼吸在我耳邊響亮,我知道自己勾動了什麼,知道這個男人因我而陶醉。

    「吳嘉儀,妳是我的女人。」他用宣示口吻說。

    「我知道。」

    「妳永遠不能離開我。」

    「我盡力。」

    「不能只是盡力,我要妳承諾一輩子。」

    「我哪有這麼小氣?一輩子太少,我一承諾就是今世來生,連未來的三百輩子都一併承諾下去的。」

    他咯咯笑著。「我真愛妳的大氣。」

    「等哪一天,你連我的歌聲都愛進去時,我就相信你是真愛我。」

    「哇,那是高難度挑戰。」

    我故意別過臉,翹起咀巴,說:「我就知道,你愛我不如我愛你。」

    這話又逗得他大笑。誰說只有女人熱愛這三個沒創意的文字,男人也愛得很。

    圈住他的腰,把臉埋進他胸口,我在他懷裡找到幸福。又學會了,幸福就是妳愛著的那個男人因妳而笑。

    「阿朔,你很開心嗎?」

    「對,因為妳。」

    「我可以把這個開心當成生日禮物送給你嗎?」

    「可以,這是我收過最珍貴的禮物。」

    「這樣很好。阿朔,生日快樂。」然後,我唱了一遍生日快樂歌,再度創造了他的快樂。

    就在我們額頭相抵、曖昧氣氛越見濃烈時,門外管事的低喚聲傳來──

    「殿下,禮親王派王鶴送禮過來。」

    送禮?不是已經宣佈不辦生辰、不收禮,怎麼會有送禮的上門?

    他重重吐氣,鬆開我。

    「怎麼了?來人很重要,不能不見?」我問。

    「禮親王是我的堂舅,即便年邁昏庸,我還是需要他的支持,他在禮部有一些勢力。」

    「瞭解。」

    「不過,我倒是對他的一個謀士很有興趣。」

    「說說好不?」他挑起我的興趣了。

    「來送禮的王鶴和我感興趣的蔣文汴,是禮親王很重要的謀士,王鶴沒什麼能力才幹,卻長袖善舞、舌燦蓮花,替禮親王做了不少門面功夫。」

    「所以才會人人都不送禮,獨獨他大方來送禮?」

    「對。而蔣文汴他是個胸有丘壑的人物,每次他替禮親王策定的謀略都讓人驚艷,我曾經找人接觸過蔣文汴,希望他來替我辦事,可是他拒絕了。」

    「為什麼?他不欣賞你,還是……他是端裕王那派的人?」

    「都不是,而是禮親王曾經有恩於他,他是個極重恩情之人,因之不肯改投我門下。王鶴和蔣文汴是截然不同性格的兩個人,王鶴很嫉妒蔣文汴的能耐,常在私底下給他拐子吃,但蔣文汴是個大肚之人,總是一笑置之。」

    「我懂了。」我彈了彈手指,在心底盤算了片刻,問:「你還想將蔣文汴收歸門下嗎?」

    「他不會肯的,我已經試過不只一次了。」

    「如果我有好辦法呢?」

    「妳有什麼點子?」

    「很簡單,蔣文汴不想離開,就讓禮親王把他趕走唄!」我拍拍手,好像讓禮親王趕走蔣文汴就像弄掉手上的髒東西一樣容易。

    「禮親王沒事幹嘛趕他走?」他失笑,捏捏我的鼻子,嘲笑我把事兒看得太簡單。

    「沒事就製造點事嘛!既然王鶴對蔣文汴吃味,我們就妥善利用這點。

    首先,你先派人收下禮物,佈置豐富的宴席招待王鶴,並說:『太子殿下馬上就到。』等他入座後,再教下人假裝大吃一驚,脫口而出:『啊!你不是蔣文汴先生,快去稟告太子殿下。』接著,當下命人撤去酒宴,換上粗劣的食物,至於你,從頭到尾都不出現。」

    阿朔聽懂了,一擊掌,露出燦爛笑容。「這樣子王鶴還不到禮親王面前大大搬弄是非?」

    「是啊,你等著接收蔣文汴吧!」

    「太好了,我馬上下去吩咐。」阿朔滿臉興奮,走了兩步又繞回來,捏了捏我的臉頰,用力烙上一個親吻,笑道:「這種生日禮物,只有妳給得起。」

    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一個隨意的舉動竟然幫了我自己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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