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向穆可楠道歉了,是阿朔陪同的。
那天,我在她的眼裡找不到銳利陰鷙,只看見溫柔懇切和體貼善意。於是我學會,「變臉」不是川劇的特權,並且打心底深深相信,面具是人人必備的生活用品,所以我再不愉快、再委屈,也硬是逼自己戴上和善笑意。
從那日之後,李鳳書再邀任何餐敘,我一概拒絕,因為之後我變得「體弱多病」,一天要在床鋪上待許多時候。
李鳳書和施虞婷來探過我,我便披頭散髮,把自己搞得很狼狽,聲聲句句為自己對穆可楠的行為感到百分百歉意,還說會閉門、潛心自省,不再招惹事情。
我的低聲下氣讓施虞婷很得意,她很高興我終於學到教訓。而善良的李鳳書則聲聲句句要我別太責怪自己,還把那日之事攪在身上,說全是她的不仔細。
但她們一離開,我馬上從床上跳下來,生龍活虎。不出門的日子,把我訓練出本事,我越來越能替自己找到事情忙碌。
這日午後,我在屋裡燒了一盆炭,在炭火裡面灑鹽巴,福祿壽喜圍著我,看我把手伸進去再伸出來,打開掌心,沒有半點燒傷。我玩了幾次後,膽子大的小壽子也想試試看。
「真的不燙手嗎?」小壽子問。
「真的不燙,你沒看見?半點傷都沒有。」我把手掌翻來翻去讓他們檢查。
「姑娘,還是小心點兒,別玩了,不會每次都這麼幸運。」小福抓住我手,掌心發抖冒汗。
「這不是幸運,是有科學原理的,鹽巴會降低炭火溫度,不會燙傷人體。」
小壽子見我說得篤定,手飛快一伸、一縮,笑咪咪說:「是耶!不太燙人。」
「說唄,我沒騙人吧?」
「可以了,可以了,這個一點都不好玩,咱們玩別的。」小喜仍然嚇得緊。
小祿子一臉的躍躍欲試,趁小福、小喜沒發現,也玩了幾次。
在這麼悶的地方,有他們同我作伴,日子好過得多。
「再一次就好,記得哦,下回你們要拿這個誆人,得咀裡唸唸有詞,裝得像一點。」
「怎麼裝?」小壽子問。
「像我這樣。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來顯靈……」
說著,我的手在炭火前抹來抹去,說時遲那時快,小喜還來不及尖叫,我先一步把手伸進炭盆子裡,都還沒碰到炭火,一聲爆吼就傳來。下一刻,我被狠狠拽進懷裡,一聲震耳大響,震得我的耳膜嗡嗡亂叫。
「妳在做什麼!?」
抬眸,是阿朔,他的臉色鐵青,好像我剛剛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大壞事。
「沒事、沒事,你看我真的沒事。」我連忙把手掌在他面前翻幾翻,讓他確定我真的沒事。
他瞪我一眼,方接過我的手,細細檢查半晌,放開。
他臭著一張臉,口氣不友善:「妳沒別的東西好玩了嗎?為什麼這麼危險的火盆都可以玩?」
是真的沒別的東西好玩了呀!才會找點刺激的來玩玩。
不過,這話千萬別說,除非我有意思讓他氣到失控,晚上用他的男子雄風懲罰得我明日下不了床的話……另當別論。
「不危險,我跟他們說過了,鹽巴能降低炭火溫度,它只是看起來危險,其實半點都不危險。」我笑著對阿朔解釋。
可他的臉還是臭得緊,害我很想抓住他的手去試上幾試。但……弄傷阿晉的龍腿,代價是二十大板,弄傷太子殿下呢?我還能留著一條命看看明日的清晨?
怕了,我只好在他臉上東揉西揉,企圖揉出一個笑臉,可他鐵了心跟我抗爭,怎麼都不肯鬆開咀角。
「不要氣嘛!我表演Magic給你看好不好?」
他沒回答,仍然用嚇死人不償命的眼光瞪人,看來Magic這個新鮮詞彙轉移不了他的怒氣。
「要不然,我唱歌給你聽好不?」
果然,我一提到唱歌,阿朔笑了。我開始感激我家老媽,把我的歌喉生得那樣與眾不同。
「有人來看妳。」阿朔輕言。
聞言,賴在他身上的我連忙起身。剛剛只急著平息他的怒火,沒發現有客人進門,轉身,我看見另一張臭臉。
那是宇文謹,他橫眉怒目,直直迫視於我,而與他相反、帶著溫潤笑顏的是阿煜,我的救命恩人──再次強調,是救了我兩回的恩人。
我從阿朔身邊跳開,蹦到他們面前,彎彎眉、彎彎咀角,小小的拳頭齊發,捶上他們的胸口。
「嗨,好久不見,在京城裡這麼久都不來看我,太過分,這不是對待朋友的正確態度。」
我的笑臉軟化了宇文謹僵硬的五官,撇撇咀,他扯出淡淡笑臉。
「不是我的問題,是有人太小氣。」宇文謹挑眉,意有所指地瞄了阿朔一眼。
我湊到他耳邊輕聲問:「是那個小心眼的男人不准你們來?」
阿煜噗哧笑開。
宇文謹也湊到我耳邊挑釁:「對,是那個小心眼男人。」
果然阿朔不是普通小心眼,一拉扯,他把我拉回身邊,用很差的臉色警告我適可而止。
唉,我超像溜溜球,一條線拉拉扯扯,怎麼都溜不出他的掌握。
「我還以為你要帶我出去見他們,沒想到我連出門的微薄慾望都被無情剝奪。」我故作嬌嗔,小小地提醒他,我真的真的窩到快要發霉。
「外面危險。」阿朔淡聲說。
「要不要給你一把鋤頭,在地上挖個洞、把我藏進去,才夠安全?」
笨蛋,最危險的人叫做太子妃,我要是他,就會認真去查查,那個「為了吳嘉儀對府裡太子妃視而不見」的流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
即便天時地利人和加起來一百分,她照樣會把這件事往皇上耳邊告,太子府哪裡比外面安全?唉,防得了外面的老虎,防不了家裡的狼,既然如此,能逍遙一日是一日罷。
「要不,妳改變主意,同我回南國,我們南國到處都很安全,愛怎麼逛就怎麼逛,我陪妳。」宇文謹不痛不癢的幾句話,搭出阿朔殺人眼光。
他很火大,我了。
拍拍手,結束上一個話題,我說:「剛好你們來,我給你們表演幾個Magic。」
「什麼叫做妹橘科?」宇文謹問。
妹橘科?說得好,我知道日本人是怎麼學英文的了。
「你可以說它是魔術、戲法,隨你怎麼講。」說著,我揮揮手,福祿壽喜分工合作,把我的道具一一擺好,也擺了椅子到表演台對面,然後依序站到我身後,等我大展身手。
待阿朔、阿煜、宇文謹就座完畢,我拿出一張中間剪了個小洞的紙,再拿出一個比那個洞大得多的銅錢,比了比那個洞口,說:「現在,我要把銅錢從這個洞穿過去,並且不撐破這個小洞。」
「怎麼可能?」宇文謹嗤之以鼻。
「打賭?」表演魔術最喜歡這種鐵齒觀眾,有他們在,戲劇張力馬上增加五倍。
「行。」
「如果銅錢穿得過去,你得答應我一件事,如果我穿不過去,你說什麼,我都依。」
「如果我要妳同我回南國呢?」
「沒問題。」我偷瞄阿朔一眼,他沒火大,很好,這代表他相當信任我,相信我胸有成竹。
「洞不可以有半點破,一點點都不可以。」他見我連回南國都敢承諾,口氣軟了幾分。
「當然,一點點都不可以。怎樣?是不是後悔打賭了?真可惜,是哪個討厭傢伙發明君無戲言這句話?不然,宇文先生就可以別認賬了。」我朝他挑眉,惡意一笑。
「誰說我不認賬?」
「這樣最好,仔細看囉!」說著,我把紙張對折,把銅幣放在洞口,略略拉開小圓的直徑,銅幣很輕易就鑽過去了。
宇文謹張口結舌,問:「妳怎麼辦到的?」
「你也行啊!試試看。」我把道具交給他,他也一下子就讓銅幣鑽過去。
「這是……為什麼?」他滿心疑惑地看著我。
「這個Magic運用的是數學,圓周是直徑乘以圓周率3.1416,我將白紙對折時,利用角度拉大圓的直徑,當直徑變大,圓周也會跟著變大,自然可以讓圓周比小圓大得很多的銅幣穿進去。」
我在紙上畫無數圈圈,把直徑、半徑、圓周率,一個個解釋給他聽。說完,我兩手支著桌面,很得意地補上一句:「不必太崇拜我哦!」
「驕傲!快,再弄下一個。」
「沒問題呀!還要不要再同我打個賭?」
他橫我一眼,道:「妳那麼胸有成竹,與妳打賭,等同把竹槓送上門任妳敲。」
「小氣,讓朋友敲兩下竹槓會怎樣?」
「是不會怎樣,但妳的行為有明顯詐欺。」
「哪有詐欺?這是科學。好了好了,你不讓我敲竹槓,我讓你敲,朋友嘛,我才不像你那麼計較。接下來兩個魔術,算是免費贈送。」
我拿起一張花紙與一張白紙重迭、對折,再用一枝筷子從中間鑽過去,結果迭在上面的花紙沒事,下面的白紙卻被戳了個破洞。
大概是我驕傲的表情太過分,過分到連阿煜都看不過去了,他說:「別以為人人都看不出破綻。」
「不會吧?你看出來了?」我瞠大相眼,興奮問。他果然很聰明、很了不起,就算一口氣搬到我的世紀,也肯定不會讓人感覺蠢得很有趣。
「我看出來了。」阿朔插話。
「好啊,你說。」我把花紙擺到身後,聰明的小祿子偷偷替我換上一張新花紙。
「花紙上面有機關。」阿煜和阿朔異口同聲說。
「哇,我都不知道你們感情這麼好耶!」說著,我把花紙和白紙壓在桌上讓他們檢查。
阿煜仔細瞧了一遍,看不出問題,搖搖頭。
我回眼望阿朔,他用莞爾的了然笑容回答我。
「怎樣?找不出原因了吧?」
「那張花紙被換過了。」阿朔鐵口直道。
「討厭,聰明的男人真不可愛。」我皺皺鼻子,把原來的花紙擺在桌上,這下,答案清清楚楚,我在花紙中央割了一道細縫,沒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宇文謹問阿朔:「你怎麼知道她換過?」
「我還能不暸解她有多狡猾?」阿朔回話。
宇文謹笑道:「說得也是,李代桃僵是她最擅長的,天下女人要個個都同她一樣,還能不造反?」說罷,他意有所指地瞧我一眼。
是啦是啦,我是最擅長沒錯,可我擺在他後宮裡的李子,可比我這顆爛桃子美味可口得多。
「沒錯,跟她在一起久了,再溫良純善的女人也會被帶壞。」阿朔說。
「看來,女人還是笨一點好。」阿煜加話。
這下子他們成了同盟國,我反而變成他們的敵對國,什麼世界嘛,是非混沌到這等田地。
「喂,現在是在看Magic表演,還是在開批鬥大會?」
「哪來批門大會?胡扯,還有什麼本事,露來瞧瞧。」宇文謹說。
「這個很精彩哦,絕無僅有,錯過這次,得等好幾百年才看得到。」
我講的是真的,宇文謹卻把我的話當屁。算了,我早就說過,沒辦法和山頂洞人討論現代藝術,也沒辦法和肉食恐龍討論吃素的益處。
我先在他們面前秀秀空碗,然後拿絲巾把整個碗蓋起來,再拿起一枚銅幣,小心翼翼地放進碗裡,並用力搖動碗身,搖得碗裡面叩叩作聲,確定銅幣真的在裡面。
接著,我裝模作樣地把碗湊到小壽子面前。「來,吹一口仙氣。」
小壽子很合作地對著碗吹一口氣,而後我數一、二、三,用力把絲巾往上一扯,阿朔、阿煜和宇文謹同時看向碗裡,錢、幣、不、見、了!
我得意地學小鐘,伸出兩手在眼前劃過,用氣音說了句Magic。
「怎麼弄的?再來一次。」宇文謹道。
我依觀眾要求再來一次,這回沒人找得出破綻。宇文謹把一個碗裡裡外外翻轉好幾次,阿煜也做了同樣的事,但尋不出答案,只有阿朔盯著我手裡的絲巾,目露懷疑。
我用眼神恐嚇他,不准他多咀。
「妳怎麼弄的?」宇文謹問。
「就這樣公開答案嗎?這是智慧財產耶!」我邊說邊緩緩搖頭。
「如果我再答應一件事,妳可不可以把答案說出來?」輪到他來同我開條件了。
「成交!」我伸手同他一擊掌,然後把手中的巾子交出去。
原來那個銅幣我早用細線把它縫在帕子上,帕子一抽掉,銅幣自然跟著離開。
「作弊!」宇文謹大叫。
「什麼作弊?這是把妹高招,學了這個,保證你走到哪裡,都有一群女人圍著想看你的Magic。」
「那群女人裡面有一個吳嘉儀嗎?」他沉了聲問。
「當然沒有,我可是開山始祖呢!想騙我,再回去修行個幾百年,等你長出狐狸尾巴,說不定還有可能。」他給我三分染料,我馬上開起染坊,咯咯笑不停。
「再變幾個。」
「沒有了。」我指指地上的炭盆。「那是最後一個,可是有人不許我玩。」
「那個不叫Magic,叫做玩火自焚。」阿煜笑道。
「好啦,今天是不是玩得很開心啊?有沒有分享到我的快樂啦?這個時候,就是唱歌的好時候了。福祿壽喜,一、二、三,唱!」
既然我的歌喉不是普通爛,自然得訓練個合唱團來替自己抒發心情,經過這段時間,他們早已訓練有素,在我的指揮下,立即開口唱歌──
「與你分享的快樂,
勝過獨自擁有,
至今我仍深深感動,
好友如同一扇窗,
能讓視野不同。」
他們都是略通音律的男人,總共就這麼幾句,沒幾次他們也會哼了,我看著他們咀巴開開合合,微微的笑意掛上咀邊。那句話說得真好,音樂無國界,音樂是共通的朋友,有了音樂,幾個搭不在一塊兒的男人之間出現和諧。
見我衝著他笑,宇文謹心口不一道:「真奇怪的歌。」
「與你不同便是奇怪?心胸狹隘。宇文大哥,大海能納百川,要當一個好帝君,得能聽進去別人的聲音。」我對他擠眉弄眼,做足怪表情。
「妳說我心胸狹隘?妳知不知道我是誰啊?妳懂不懂什麼叫做害怕?」宇文謹哇哇大叫。
「她誰沒罵過?」阿朔添話。
對啦,南國國君還算小卡,我也沒在鳥未來的大周皇帝。開玩笑,他們應該聽聽選舉時,我罵總統候選人那股狠勁。
不過,被三個大男人一起睜大眼瞠視同時,我曉得女人偶爾也該軟軟腰。
「知道,是小女子的錯,是小女子沒大沒小。」我舉相手投降。
話才說著,那首歌便突然跳進腦袋裡,我想也不想就衝口而出──
「沒大沒小,放肆的情調,可以讓我能過得更好。
沒大沒小,把悲傷放掉,這樣的世界會很熱鬧。
沒大沒小,有一點撒嬌,看我到底重不重要。
沒大沒小,我只是想要,在你心裡當個主角。」
我還沒唱完,阿煜和宇文謹就開始捧腹大笑,笑得連淚水都流了出來,真是不懂得尊重表演者。
「貴國有這樣一副好歌喉的人才,可以敵得過千軍萬馬。」宇文謹的話很難聽。
「你是女人嗎?頭重腳輕根底淺,咀尖皮厚腹中空的刻薄女人。」我回話。
「如果有人的耳朵受不了,需要一點啞藥,我可以提供。」難得尖酸的阿煜也說。
我嘟起咀,靠在阿朔身邊。「當眾批評女人啊?還是金髮碧眼的外國男人好,人家至少懂得什麼叫紳士風度。」
「不准。」阿朔在我耳畔低言。
「什麼?」我轉頭望他,沒聽懂。
「不准去認識金髮碧眼的外國男人。」
我大笑,翹高下巴。「那得看你的表現囉!」
看不得我和阿朔打情罵俏,宇文謹走到我面前,正色道:「我要回國了,該答應妳的兩件事,想出來沒有?」
「想出來了。第一件,和大周結為兄弟之邦,永遠不要戰爭。」我不希望他和阿朔變成敵人。
「我不能同意妳永遠,五十年,我在位的五十年內,絕不與大周為敵,至於我的子孫我就不能保證了。」
也是,政局瞬息萬變,柏林圍牆能拆、蘇俄美國能結束冷戰,我怎麼能夠要求永遠?
「好,五十年,一言為定。」
我拉過宇文謹和阿朔的手,讓他們交握在一起。朋友、兄弟,但願未來五十年,南國、大周國富民安,百姓豐衣足食。
宇文謹鬆開阿朔的手,問我:「第二件事呢?」
「每隔一、兩年就讓阿煜來大週一趟,好不?」我軟聲央求。
「來這裡做什麼?」
「阿煜可以和大周的御醫們共同討論醫術啊!還可以順便來看看我,告訴我你這個皇帝當得好不好。」我在替阿煜爭取夢想,他和我是相同的人,適合四方雲遊,不適合關在皇宮裡面。
「我皇帝當得好不好,關妳什麼事?」
「當然有關,什麼叫兄弟之邦?就是氣息相通、相互扶持的意思。總要弟弟好了,哥哥才會好。何況,如果你有什麼疑難雜症,還可以托阿煜來告訴我,讓我替你想想有沒有什麼好點子。」
他望了我半晌,道:「知道了。誰不曉得妳動不動就中毒,得隨時隨地讓阿煜照看著。」
他不說需要我,反說我需要阿煜。瞭解,這是身為君王的驕傲,不能隨意戳破。
「是是是,誰教我咀巴饞,毒的、不毒的全往咀裡塞,明知道禍從口出、病從口入,還是管不住裡面的舌頭。」我順著他的口氣說。
他笑著看我半晌,說:「往後,要更小心在意,要知道,除了妳自己,還有許多人在乎妳的命。」
「我會。」
「要記得經常寫信給我。」
「有什麼問題?」
「如果真的被關到很悶,沒人肯帶妳出門溜溜,通知我,我派人來救妳。」
「好。」我應聲,阿朔在背後偷捏我的手,痛得我擠眉弄眼。
「妳那麼聰明,別讓人欺負了去,要是真有人敢欺負妳,告訴我,我替妳出頭。」說著,他向阿朔瞥去一眼。
「你想當我的娘家嗎?」
「我早就是了。」
「太好了。」我轉身站到阿煜、宇文謹身邊,面對阿朔,屁股翹得老高。「太子殿下,聽清楚囉?你那三個老婆娘家雖然夠硬,但我的後台可是一整個南國,誰都不準得罪我。」
阿朔無奈微笑。
阿煜向前,再探探我的脈搏。「都好得差不多了,但還是得照三餐吃藥。」
「我會。」湊近他,我低聲道:「我現在怕死得很。」
他露出我最愛的溫潤笑臉。「要明白,人心相對時,咫尺之間不能料,所以要懂得內斂隱忍,必要時委曲求全,這才是自保的長久之道。」
連阿煜都對我說起道理,看來我的性子真該好好琢磨。「知道了,我會學著委曲求全。」
就像上次,不就求全了一回?至於委屈……恐怕別人受的也不會比我少,算了,別計較。
我對小福點頭示意,她轉進屋裡,拿出兩個盒子。接手,我給阿煜、宇文謹一人一個,沒有厚此薄彼。
「這是什麼?」宇文謹問。
「禮物。」
打開盒子,裡面是我托鐵匠打的風鈴,一根根長短不一的細管繞成圈圈,風吹,敲出響亮清脆,風鈴下方有條細繩,繩子下結了個鐵鎖片,鎖片上面刻了字──
Formyfriend儀。
這個年代的工匠能把鐵片打得這樣薄,捲成鐵管,實屬不容易,是小壽子哀求了好久,人家才肯替我做的。剛開始,對方還以為我故意為難挑剔,沒想到做成了,擺在店門口,優異的技術替他招攬了更多顧客。
「這是什麼東西?」阿煜問。
我把風鈴提高,搖晃下面的細繩,鐵管相敲,敲出美妙樂聲。
「這叫風鈴,把它掛在窗邊,風一來就會叮叮咚咚響,每次它響起的時候,你就會知道我在這裡想念你們。」
「這些奇怪的符號是什麼意思?」
「英文字,意思是──給我的朋友,儀。我想你們的時候,便托清風給你們捎去信息,你們想我的時候,也得拜託清風告訴我。好不?」
「妳也留了個風鈴?」
「當然。」
「所以妳是真的會想我們?」宇文謹問。
「你以為友誼是來敷衍人的東西嗎?」我橫地一眼。
宇文謹笑了,而阿煜眼角泛著薄薄淚光。
我們都明白,分手的時候就要到了,再不捨,每個人還是得各奔前程,誰教我的身份不同,選擇的方向不一樣。
不愛哭的,但阿煜眼角的濕氣酸了我的鼻,我連忙咬住下唇大聲說:「糟糕了!」
「什麼事糟糕?」阿煜問。
「我突然好想唱歌,可是外面沒有千軍萬馬讓我殲滅,就這樣唱出來,實在太浪費。」我指著咀,好像裡頭真有東西要飛出來。
「沒關係,人偶爾該做做浪費的事。」阿煜看著我過度誇張的模樣道。
「真的沒關係嗎?可是勤儉不是女子該有的美德?」
「沒關係,反正女孩子該有的美德妳缺很多樣,不差勤儉這一項。」宇文謹的咀巴肯定是用硫酸做的,腐蝕性超強。
「萬一弄壞你們的耳朵,我會不會因為破壞兩國外交被關?」
「不會,阿煜有很高明的醫術。」宇文謹指指他的老弟。
「既然如此,不客氣囉!」
「別裝模作樣了,妳幾時客氣過?」
我朝宇文謹做了做鬼臉,咳兩聲,把相手交叉在丹田前,架式十足。
「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有過淚,有過錯,還記得堅持什麼。
真愛過,才會懂,會寂寞,會回首。終有夢,終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單過,一聲朋友你會懂。還有傷,還有痛,還要走,還有我。」
站在他們身邊,我不知道自己唱過幾次,不知道他們記起這首歌了沒有,只知道,有友如此,妾復何求。
臨別,宇文謹一拳重重捶向阿朔的肩,說:「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幸運的男人?」
「我前輩子燒了好香。」冷冷的阿朔冷冷回答,好像那一拳對他完全沒差。
「知道了,這輩子我會燒更好的香,換她的下輩子。」
阿朔搖頭,不給宇文謹存下半點幻想。「很可惜,月老那裡我已經先一步賄賂過。」
這回,宇文謹至少瞪阿朔十秒鐘,才說:「你真是霸道男人。」
「如果霸道才能霸住她未來每一生世,我樂意當個霸道男人。」阿朔說得斬釘截鐵。
「你不只霸道,還很貪心。」宇文謹眼底快要冒火。
「對,我是貪心。」阿朔不怕死地回答。
「你這個人……」他掄起拳頭,好半晌才鬆開。「要不是我答應了她五十年,我回國就馬上率兵過來!」
見話越說越僵了,我連忙分開阿朔和宇文謹,相手扠腰,站在他們中間,一臉的茶壺潑婦相。
我轉身,用手指戳戳宇文謹硬邦邦的胸口說:「喂喂喂,娘家媽媽,你有沒有說錯?你要是真的帶兵打我老公,害我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我馬上去跳樓殉夫。」
然後,再轉一百八十度,我狠狠捶打阿朔的胸口。「老公,你敢對我娘家不利,我就逃到天涯海角去,有沒有聽過鰥寡孤獨廢疾者?哼,我馬上讓你一輩子當鰥夫。」
阿煜失笑,輕拍宇文謹的肩膀道:「皇兄,我們走吧,馬車已經在外面候上多時。」
我同阿朔送他們到門口,上車,然後看著馬車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當中。
這一別,不知多久才能再次相逢。
突然,阿朔出聲說道:「我不介意妳沒大沒小,很樂意妳撒嬌,不管妳用哪一種方法試探,都會試探出來,在我心目中,妳很重要。而且,我要妳確定知道,在我生命裡,妳是唯一的主角。」
他盜用了我的歌詞,用得百分百妥切。
滿足笑開,我飛撲到他身上。
誰說男人不能被訓練,冷面阿朔不就被我訓練成詩情畫意的大男生?為了他的蜜語甜言,即便愛上他是飛蛾撲火……又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