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又還沒回來嗎?他們已經好多天沒碰面了……
她不會這麼早收手的。她想調查出究竟是哪幫人在暗中作梗;是哪幫人要假三蓮會名義暗殺遲暮春。
在這緊繃時刻,她不會讓大黑一人獨自面對壓力,讓大黑一人因想保護她,而將心底的那塊良善泯滅,轉為不顧一切的殘忍而弄髒手。
她想起方才三蓮會的趙強來電邀約,說他想與她洽商,並告訴她得到一條小道消息。
只是,當她搭車趕往育幼院途中,在一處小巷轉角停等紅燈時,車門霍地被打開,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便一暗……
「遲先生,近來外傳我們黑羽集團與三蓮會關係密切,那是有人平空捏造,想挑撥我們與你的友好關係。對於三蓮會近日惡貫滿盈的作風,黑羽集團是極為不齒的。」對面的人笑道,擰了擰衣領。「三蓮會綁架、撕票、以暴力手段入侵商圈,卻是用黑羽集團的名義。黑羽集團近日也會釐清真相,請遲先生不要誤會才好。」
「是麼?綁架、撕票、暴力手段是空穴來風麼?」遲暮春向來慵懶的眼眸有些斂了起來。他覷了一眼以商討合作為由,肚裡卻以消滅他為競爭對手的龐軍。「巧了,今日聽聞黑羽內部消息,恰與你說的相反。」
龐軍的拳頭有些握緊了,被一語揭發的臉色脹紅。「遲先生今日快人快語,你說笑了。」
海藍色眸子只是淡漠地看著他。遲暮春一直以來都知道對方的意圖,卻選擇忽略。黑羽集團表面乾淨,私下卻是以不弄髒自己的手,讓他人互鬥,再踐踏屍體往上爬的集團。
他是不介意。魚逆水而游,這是天性。
十年來,很多芒刺紮在背上,他不刻意去挑掉。明明趕盡殺絕是條永絕後患的好選擇,但他始終沒有跨出對自己許下的那條原則——
因為她。
但,也因為她。
當他們遇襲的那夜,讓他嘗到失去她的可怕。從那天起,他的額頭就像冒出了般若面具般的犄角,侵略如潰堤的壩,一湧而出。他不可能寸步不離她身邊,也不希望她像籠中鳥般不自由。
他不介意,但,那是以前不介意。
啪……一細微聲響陡地回進耳膜。
他蹙起眉,抽出袖子暗袋裡紮著手腕、一分為二的七彩小雕像,一股忐忑不安湧上,他想回一趟遲邸,好確認他的福氣還在。
有人敲了敲門。
「打擾了,遲先生……」來人附耳言語,陡地一句銳利鑽入他耳膜。
「遲先生,福氣小姐下午失蹤了。」
龐軍聞言,面露笑容,他看著遲暮春有些發白的眼色,成功了!正想揶揄幾句。
遲暮春驀然抬起眼來,面若修羅,雙眸陰森寒意湧出,讓原本洋洋得意的龐軍看得發毛,一時竟牙關打顫。
「龐軍。人,你動了我的人麼?」
咳咳……
渴,她好渴……
她用力睜開眼,發覺四處堆滿了木箱紙箱,上頭漆了商標紅字,一疊疊的堆疊在身旁。她頓時明白自己身處在不知名的倉庫裡了。
她想站起身子,卻發現手腳被麻繩束縛住。
糟!她肯定是遇襲了。
她翻滾了一圈,沒料到從木箱上悶悶摔到地面,膝蓋霍地一陣疼麻。
她咬牙忍耐不發出任何聲音,就怕引來注意。
「李……李小姐……」熟悉的聲音嘶啞的傳至耳邊。
「趙叔?」她睜大眼,扭動身軀朝趙強看過去。「你怎也會在這?怎麼回事?」
趙強在她面前——不過,令她吃驚的是,他也是被綁著的!
她依稀回想起,趙強之前打電話給她時,聲音也是這般倉卒顫抖;她那時沒作多想,只盼望能與三蓮會達共識,避免遲暮春與他人有不必要的爭執與犧牲。
「李小姐,對不起,會裡談判破裂,我的家人被威脅了,所以我……連累了你……三蓮會另一派人與黑羽集團結盟,我中計了……」
霍地,燈光俱亮,扎得兩人睜不開眼。
她覺得自己像要被烤焦的飛蛾,無力展翅。
她看見三蓮會的熟人站在眼前,常在趙叔身旁的左右手,一反常態地變得面目猙獰,他們步至她面前,口氣涼涼的。
「趙叔,我們早提醒過你了,老一輩早該退休,讓年輕人主導一切。什麼談和的條件已經過時了,三蓮會的未來有我們在,遲暮春遲早要引退啦!」
啪、啪……兩聲,左右手忽然倒地。瘦個子中年男子從他們身旁穿過,李福氣記得這瘦個子,她在遲邸碰過,他叫韓應,就是三蓮會裡的主戰派。
「老趙,你左右手的個性不如你溫吞,你該跟他們多學一學呀!」韓應各踢了一腳倒地呻吟的兩人。「就可惜太會吠了。未來與黑羽集團同盟的三蓮會不需要他們,把他們綁在一起!」他招來其他人,笑得陰冷。
「唉,你們兩個傻瓜。」趙強對被和自己捆綁一起的左右手歎口氣,低聲道︰「你們曾是我的心腹,韓應他天性多疑,又怎會相信你們呢?」
「嘰嘰喳喳說什麼話!」韓應一聲打斷他們。「等下倉庫縱火,就推說是遲暮春所為,至於你……」
李福氣瞪著他,咬咬牙。
冷靜,她得冷靜。她不是傻瓜,眼下處於劣勢,雖然心底憋不下這口氣,她也不會用言語刺激對方。
「聽說她與遲暮春關係匪淺,把她綁到後車箱。與其妄想跟遲暮春攀關係,不如掌握他的把柄,讓他乖乖順從我們。」韓應冷冷一笑。
她頓時明白,對方還沒要她的性命,甚至要拿她當籌碼,只要她多拖延一分時間,趙叔就多一分安全,他們也多一分希望。
她得想想法子。
「笑、笑死了。」她話說得打顫,所以故意用笑聲掩蓋。「遲暮春才沒將你們放在眼底,因為黑羽集團早跟他結為同盟了。」她胡說八道,把才纔聽到的幾個關鍵字湊在一起。
「你說什麼?」她的話成功地吸引了韓應的注意。
「但他想……要不留痕跡地除去你們這塊心腹大患,又要留下好名聲,於是設計讓你們狗咬狗。黑羽集團是……站在他那邊的。他們騙了你,好毀了三蓮會。」她繼續努力擠出謊言。
依照黑羽集團以往的行事作風,這也不是沒可能。不過韓應怎可能因為她的三言兩語就動搖。「說謊不打草稿,你是怕得語無倫次,想騙我好放你走?」
他一比手勢,來人潑油。
嘩啦啦,濃濃的汽油味四溢。刷——有人替他點起了一根煙。
她焦急了!「我不是說謊!韓應!你要是害了自己人肯定會後悔的!就像剛才趙叔的左右手一樣,你會後侮的!」
「好吧,就讓你知道你的愚蠢好了。就是我與黑羽集團接談的,黑羽集團與遲暮春利益互抵,又怎會合作?你說的謊不攻自破。」
「我、我是遲暮春身旁的人,怎會不知最新情報!我雖掌握遲暮春的情報,但我也想自己獨闖一片天啊!否則若不是我刻意跑出來與三蓮會接洽,哪有機會給趙叔送情報。」她找尋最後一絲機會,想扭轉局勢。
「那你說說,遲暮春與黑羽集團的誰合作了?說名報姓。」
她一愣,頓時編不出人名。
「哈哈!小女孩你扯的謊話真有趣!不過,太吵了,摀住她的嘴!我要聯絡黑羽的龐軍,告訴他,人抓到手了!」
她嘴巴被人用膠帶封住了,只能唔唔反抗。
韓應瘋狂地指示手下撥了手機號碼,咧開嘴。「哼哼,接下來就換我主事三蓮會了。」那猖狂的態度,與刺鼻的汽油味相輔相成。
空蕩蕩的倉庫,響亮的鈴聲迴盪四周。
「誰的手機?我現在正要打重要電話!」韓應不悅地掛斷手機,然而那陣詭異鈴聲也同時戛然而止。
眾人面面相覷。那鈴聲都不是他們的,而被綁起來的趙強與李福氣。
手機也擱在一旁,為免他人追蹤,早關機了。
「通通給我關機!」韓應怒斥,再度撥號,鈴聲又響起。這回他暴怒了!「到底是誰的電話?我不是說過,關機!給我關機!」
忽地,空中一急速小黑塊掉落。啪!他身旁手下啊了一聲捂面倒地,小黑塊從他臉上滑落,眾人才看清楚那東西了——是支手機——破破的鈴聲響沒幾下,便散骨了。
而韓應撥打的電話瞬間轉入語音,他毛骨悚然。
「韓……爺,那好像是黑羽集團龐先生的手機。」有人有印象。
「別亂說話!誰?是誰在裝神弄鬼?誰……」
啪、啪啪!韓應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倒地,他慌亂地左顧右盼!不到幾秒,倉庫陡然安靜,灼亮燈光探照屋粱上的陰影交界處,斜斜站了一道頎長人影,詭異的風,將他的一頭長髮刮得紊亂!
韓應嚇得一跌在地,嘴裡的煙蒂滾落。
「遲暮春……你、你你、妖、妖怪啊!」火紅的煙蒂,滾呀滾,滾呀滾……
那根煙蒂在福氣眼裡像滾火球似的,她不由自主地打顫了,火……她好怕火的!染火的煙蒂……朝地上漉漉的油光滾去,要沾到油了!
濃濃的汽油揮發味。「火、我要著火……不、要著火了!別燒我!別別別燒我!我把所有能猜到的號碼都給你們!別燒、別燒啊——」惡夢中的小屋子又再度燃燒起來,縱火的黑影張牙舞爪地圍繞她四周。
她縮緊身子,無助地緊閉雙眼。
啪嗤……
她聽見有人鬆了一口氣,還有從遠而來,是斐悅有點吵鬧的指使聲。
她感覺腰間一暖,有人緊緊環著她的臂膀。她張開眼,沒有火,煙蒂熄滅了,在他指掌間熄滅,映入眼簾的,只有屬於遲暮春暖暖的藍,如一碗清酒溫潤的包裹著她。
「福氣。」她瞧不見他的表情,卻聽出他的聲音乾澀、不安,她心底一緊。
「大黑大黑,對不起對不起,我胡來了!我剛剛對韓應說你的壞話!那都是撒謊!我只想拖延時間,你千萬干萬別當真別當真!我好怕我好怕我真的好怕……」
嗚……
「我知道,也明白……你沒事,沒事那就太好了。」他只是邊深呼吸邊這麼說著,將她越摟越緊,久久不願放開她。
一尊裂掉的彩色木雕從他緊握的掌心滾出。
電視新聞小聲播放著前日碼頭倉庫險些氣爆的新聞,警方已逮捕幕後主使——三蓮會的韓應,此事件與黑羽集團爆發的黑金案件又相關連,大新聞炒得沸沸揚揚,遲邸卻十分清幽……
李福氣剝著橘子,雙腳埋藏在日式暖被裡,一隻長手探來,她好氣又好笑地避開。「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膝蓋。」他要檢查她圓圓滑滑的膝蓋,他不希望她留下任何疤痕。
她不情願地抽出腿,唔……好冷!冷得她起了玩心,將他不愛吃的橘子瓣湊到他嘴邊——他將臉避開了。
她繼續努力,將橘子瓣湊得更近些。
他優雅的下頷再度避開,目光仍鎖定在她膝蓋頭結痂的傷上。
她沒懈怠,橘子瓣跟隨著他薄薄的唇畔。
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在她的驚呼聲中,他忽然咬上她軟軟的手心,咬得有點用力,嵌出紅紅的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