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每天早上都很閒,李衰衰很想這麼說,但為免惹禍上身,便順著她的話說下去。「他也不喝我泡的茶,嫌難喝。」
她瞄到蘇秘書的口袋露出一小截像裝白色粉末的夾鏈袋快要掉出,本想提醒……
「是嗎?我們究竟算不算同病相憐呢?我可以行好告訴你,他說過向來討厭喝茶。」蘇秘書語氣偏酸,卻有點得意。「所以你若每天只知道用茶來討好,嘴巴不甜,身材不好,腦袋又不靈活,很快就會被淘汰。」
「我沒要討好他。」李衰衰不解地皺起眉,解釋。
這句話似頂撞到對方了。蘇秘書突擱下手中口紅,映在鏡中的眼角一斜的輕鄙,與平日判若兩人。「你知道嗎?我最討厭你們這種連表皮都不撐的草包了。」
「啊?」李衰衰不明白。
「有被捧上天的機會,有哪個女人會不開心?你不過是個約聘行政,又呆又傻又沒實力,一張臉也不好,一顆腦也笨,憑什麼跟我爭?我是在這家企業拼了多少年的機靈、拼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有機會跟曾總……憑什麼遲總經理一來就特別指名你每天早上賴在他辦公室!你別巴著他聽懂沒?」蘇晶顫著嘴唇,隨著一群女同事聊天走入,她停下話恢復和善面容,綻開笑容。
「早啊,蘇姐。」、「蘇姐早!」公司同事朝蘇秘書打招呼。
笑聲宛若張無形的結界,將錯愕的李衰衰隔離。
她神思虛無縹緲地回到座位,感覺心底有些無名火卻不知根源,向面有難色的主管硬討兩大疊資料喀啦喀啦輸入……
直到下午斐悅突然冒出,搭在辦公室隔間板對她說——
「嗯,你真不吃呀,你真的這麼「雷龍」不懂遲先生的意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非洲有多少難民等著吃啊!」
「什麼雷龍?吃什麼?」她滿頭霧水。相較於遲狐狸,她與斐悅還較能扯得上話題,或許大半都是他開口,他對每個人都友好。
「嘖嘖嘖,雷龍就是……反應特慢!你再不吃,我叫燒臘快餐的老闆晚餐煮豆腐補補你的腦。遲先生桌上的早餐是給你的!」
他一拍隔間,話匣子開開開,不大不小劈哩啪啦,她感覺附近數十道目光偷瞄著。
轟隆——
她腦袋一陣轟隆,原來是隔壁桌的同事從椅子上跌摔。「哎喲……摔得太大聲,嚇到大家對不起!」
「你沒事吧?」李衰衰趕緊問,同事慌慌張張搖手搖頭,像驅避瘟疫。
李衰衰這才想起,以前自己想假裝什麼都沒聽見的逃避態度,也是如此——
她默默垂下肩。曾幾何時,她的位置有高到換他人想法子替她圓場了?而當她剛才跟主管討工作資料時,是否也為難了主管?是否一舉一動都被擴放為好大的脾氣?
她不過是個約聘行政呀。
「吃啊。」
送入口的蛋餅又哽了。這陣子李衰衰雖習慣在遲暮春這吃早餐,但仍險些被他懶懶的命令句嚇著,不怕不怕……
他是對魚缸裡那只河豚灑餌食,小河豚嘴巴一開一闔,浮升至魚群最上層,一口一口,金黃魚紛紛繞開,它是魚缸中獨一無二得疼寵的,卻拚命想低調。
又吃了幾口蘿蔔糕,真不知道遲暮春這麼鋪張浪費做什麼。
她瞄了瞄辦公椅,當初裝潢指定這把椅子的是他,放著生灰的也是他,連同塑膠椅套包膜不拆,總見他在沙發上懶著身子。
而打從第一天動筷子起,早餐中奇妙的又多了一份蘿蔔糕。她每天努力的不浪費食物,彷彿有人無時無刻在腦中喊著草包、草包……
怪了,怎麼今天越吃越覺得蛋餅苦澀?她感覺唇瓣像被指頭擦過,還想拿豆漿喝一口時,卻發現遲暮春寶藍色的眼眸已近在面前。
那對寶藍不似平日的懶洋洋,而過近的距離,差點令她窒息。
辦公室門突然推開了。
「叩叩叩」的高跟鞋聲取代了敲門聲,那女人一聲抽息,錯愕呼道︰「遲總經理?」
「……痛!」李衰衰還來不及臉紅,胃部便感覺一陣不舒適,看見遲暮春兩指端壓在肩窩幾寸,一陣壓力使下,她又酸又疼。「你做什麼?」
「吐出來。」他扳上她下頜,眉頭是皺的。
「憑什麼要我吐?哪有人這麼沒尊嚴,要人往東就往東,要人往西——啊!」她感覺胃一滾,瞧見他指頭往上挪移兩寸。
遲暮春對著來人,聲音比平日更冷更寒。「蘇秘書,你一直對我下藥麼?」
「什麼?誰下藥……」李衰衰沒聽清楚,順著遲暮春的視線,她忍痛轉過頭,發現推門而入的蘇秘書頹坐地上,雙手發抖,驚慌失措。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沒下藥、我沒下藥……不,沒!我沒下藥!怎麼是你吃?我不是叫你早上別待辦公室了?」白色粉末灑得一地,蘇秘書掩臉尖叫︰「而且給藥的人說只會昏倒!不會吐血!那不是我給的藥!我沒要毒害誰!是有人……」
「住嘴。」他淡淡一聲。「一開始你就不該拿。」一句話說完,斐悅恰巧從外帶人來將蘇秘書架走。
「不!遲總經理我能解釋!是有人要給我一筆錢,我必需要的!我必需要……」蘇秘書努力解釋。
斐悅訕笑。「需要到相信那筆不一定會匯入的款項?頭期款拿了沒?遲先生給過你機會了。」轉頭低聲說︰「遲先生,我查過,這件事確定是國爺那掛人收買的,證據確鑿。既然國爺那邊動手了,那麼,遲先生您何時想動手?」
遲暮春壓著李衰衰穴道的指端鬆開,充滿笑意,慢道︰「既然理由充分,三合間事前準備又充足,就擇日不如撞日吧。」
「屬下明白。」斐悅頷首,嘔……
李衰衰混亂之際,隻字片語溜入腦內如渣,只想起蘇秘書好像提過有個長年臥病醫院的弟弟……她手抹唇旁大量鮮紅,咬牙。「遲先生,您讓我吃早餐,難道就是要我幫您試毒?」
斐悅與隨扈離去,遲暮春眉頭微微一蹙,最後沒有一絲詫異地緩緩開口︰「對。」
她……她她她,喀——
遲暮春感覺手掌上有道熱熱辣辣、像胡桃鉗的夾手嵌上,他挑起一邊眉,一手甩開,上頭一道粉紅月牙。
「遲暮春,你狠!」
她抹抹嘴,咬牙切齒,瞪他,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缸裡的河豚嘟起嘴,將近一整個禮拜不吃不喝。
狠!算他狠!
也好,最起碼這一口咬下去,她累積的鬱悶會張牙舞爪了!她抽了幾下鼻子,眼楮瞪得一點都不委屈。
然後,隔日的隔日……李衰衰戴著口罩,沒進去泡茶,辦公室最新流言飛滿天了——李衰衰失寵之第一部到公司艷情史第N部悄悄上映。
她沒去看醫生,因為她完全沒事——被遲狐狸說是中毒的人,居然沒事!當天燒臘快餐店老闆看見面色狼狽的她,擔憂地說︰「唉呀李小姐,這不是彤丹嗎?你嘴巴怎麼染上這種顏料?這是做一種線香的材料啊,很難洗的。」
對,這個「血跡」竟然洗不掉。後來她請假待在住處,足足待了兩天才褪成如香炷底染的桃紅,嘴巴都快洗腫成香腸了。
沒人知道詳細情況,事情從頭至尾被壓下,她也不知道蘇秘書現在到哪去了……
她坐在快炒店,斐悅只「唉」一聲幫她倒茶,轉頭——「老闆,一份臘腸!」
李衰衰張圓眼瞪他,妖怪都很狠!會到人世間來造孽的妖怪,肯定更狠!
她早知道自己不過是顆棋子。只是,棋子有棋子的憤怒,棋子有棋子的尊嚴!
但……尊嚴不能當飯吃,這次她有點妥協了,埋頭猛喀竹筍炒肉絲發洩。
「啊,吃啊,多吃點啊。我也覺得遲先生這次是太過分了點,無情。他以為你真的中毒了,就亂點你穴道。」斐悅夾著臘腸,一口一口,用狐狸牙咬著。
「不過啊,小衰子你說,一個女人每日主動替他買早點,就算次次下毒,他也該吞不該扔嘛。他每天偷偷買來一模一樣的早點,唉,他這樣給人機會一定會出事的嘛……唉,這是秘辛不能說。你怎麼一次偷咬兩條臘腸?」
原本想拿牙籤罐朝他飛砸,算了,她腦子轉得有點迷糊了。
「你說……每天的早餐都是遲先生買的?」
「對啊,親自買的。他習慣給人機會的。噯喲噯,狐狸就是癡情嘛,很癡……」斐悅哼小調,揉著髮梢的尖尖指頭有些不明顯的桃紅,李衰衰覺得好似見過這種桃紅。
他又接口︰「買了又不吃,大概想喂哪條大肥豚吧。不過,自己買的絕不會下毒。」吮著筷子,狡點眨眨眼。「你一次吃三條臘腸啊?胃口太好?」
「你管我!」
「嘖嘖,小衰子你的脾氣怎麼變得這麼火爆,啊,你要去哪啊?啊——」看著李衰衰氣鼓鼓的背影,幾秒後,他突地捧腹大笑。「呆!太寶了,真是太寶了!」
「悅哥,什、什麼太飽?菜、菜嗎?」年輕小弟從別桌拉來椅子,上前詢問,另一位接口︰「菜又被下毒了嗎?」
「什麼飽不飽!沒教你們別探隱私?」斐悅斜了身子一瞪。
「可是悅哥你怎麼染上彤丹這種色素……」小伙子們盯著他指頭末端。
「去!去、去、去!多吃話,少說飯!」面皮一繃,一連啪、啪、啪掌上他們腦袋,清脆響亮。
「可是悅哥……」啪、啪!
是多吃飯,少說話啦,嗚……
李衰衰邁著步伐,很不能理解遲暮春的作為。先是要她泡茶卻不喝,又要她挑自己喜歡的茶葉;再來默不吭聲地買來早餐擱著,直到斐悅提醒,她才明白;然後,沒有下藥的早餐,卻當成被下了藥——耍人有必要耍成這樣?
夜黑黑,曾氏企業營運部燈火通明,加班的人還未散去,其餘幾個部門也有人在奮鬥。李衰衰大步走入,注意到大部分高階主管仍在,她出現得惹人注目,但更惹人注目的,是她前進的方向。
門開。
「遲先生,你為什麼要騙我?」一出口即張嘴愣住,她看著裡頭的兩人悠哉地閒坐沙發,遲狐狸和另一位中年男子——她瞠大眼了。
「李衰衰,shit……不可以對遲先生沒禮貌!」炮聲隆隆。
等等!罵「shit」的這個人不就是……
遲暮春捋過墨色長髮,懶懶一眼如愜意池畔。「曾總經理大氣已成,但火爆個性差強人意。曾總經理還需畜生提供風水,加強冷靜麼?」
「是,遲先生罵得好,我是該檢討。作為領導者,要有精準的目光,強力的自制,才能看到更長遠的方向,而不該流於迷信風水。遲先生,謝謝你之前的提點,還有這陣子對曾氏企業的幫忙。」
「我只是看好投資。能拿好處,風水自然會來。」慢條斯理,不忘將一顆甘草零嘴餵入口中。
「遲先生太謙虛。」曾總起身一鞠躬,看手錶,眼神炯炯,與先前的頹靡判若兩人。「我該跟幹部們去開營運會議了,你們慢聊。」
「不送。有空再來我新開張的三合間賭馬,消這。」
「我可不敢嘍。人總不容易分清慾望與希望,何況您是從國爺那搶下的,我不敢再碰葷了,還有三個小孩要養呢。」曾總哈哈一轉身,臉上表情變得精明幹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