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茶一點也不燙呀。李衰衰疑惑。見他說完茶燙後就沒有下文,猜不透這隻狐狸到底想做什麼,只再聽見……
「曾總想要公司賺大錢,但曾總見過哪位財神喜歡凶神惡煞?」他停頓,再開口︰「她,知道一些事,關於你『投資』的事。」特別加重投資兩字。
「她、她知道?」曾總的表情漸漸僵凝。
她跟著疑問——什麼投資?
「你假公濟私、串通監守自盜偷挪公款的事。上個月十七號一百六十三萬,上上個月三號五十一萬。」頓了頓。「還有上上上個月在國際三合間馬場投資某匹馬賠了……剩下的你說吧。」碧藍眼眸一瞇。
李衰衰瞪大眼,越瞪越圓——私挪公款、國際馬場投資?!雖然聽過一些財務部走漏的風聲,但她壓根不知道呀!
「您、您在說什麼我不清楚。」她說。
「我說什麼,你都聽到了,曾總也聽到了。」
很確定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蹚定這渾水,無法抽身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臉色越發蒼白難看。
曾總看她神色不寧,以為是給面子給台階才假裝不知。他也慌了。知道這事的人不多,遲暮春是政商界內遠近馳名,多少企業私下找他協調看風水,又是董事會欽點的風水師,由他說出李衰衰知道內情,恐怕眼前的小女孩很不簡單啊。
「我跟董事們私下訂定協約,說提升公司百分之三十業績就不計前嫌。這……請大師指點迷津!」若非走投無路,他也不會如此。
遲暮春接過微暖的茶杯,衣袂微偏,李衰衰還沒搞清楚狀況,狐狸早緩踱至辦公桌後皮椅,觸了觸,皮笑肉不笑。
「這椅子不要真皮。」
曾總點點頭。「是是是!」
「窗簾顏色太重。」
曾總又點點頭。「對對對!」
乾坤滾水小噴池太吵,換。游龍戲珠招財玉俗氣,換。辦公室盆栽佔空間,換。
接下來數十樣,桌子,換;沙發,換;牆色,換……換、換、換!
「要一個大缸。魚,裡頭要養魚。」遲暮春最後結語。
遲暮春說完一輪,李衰衰心底粗估是一筆夠她吃十幾年的開銷,曾總經理卻點頭點頭猛點頭。
她心底微歎。這就是公司營運部的總經理?聽妖怪的話,不如去聽神棍的,偏偏眼前的是妖怪跟神棍的合體,唉!
「遲先生,還有哪邊需要改進?」
她在心底搖頭,只差沒叫他遲大仙了。
他定定看著曾總。「人,用該用的人,言盡於此。」說完,又若有思量。「曾總覺得受人滴水恩,必當湧泉報嗎?」
話是問曾總,但那對精雕細琢、瑩瑩發光的寶藍視線卻是穿透對方,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對她,還是對曾總說的——她索性低下頭,避開尷尬。
「那當然!當然!湧泉……啊對對!紅包,唉!我都忘了您的酬勞。」
「曾總留著吧,也別送了。」
「遲先生這怎麼好意思,我送您出門……」再抬眼,咦!人呢?
高人都愛一語雙關啊!他愛透這種一語雙關!開心點數厚厚紅包鈔票一陣子後才警覺另一對不速之眼,曾總臉皮抽搐,紅紅白白,最終放下聲︰「嘿嘿,李小姐呀,今天的事別說出去。唉呀……你看你的腳沒事吧?啊?」抽出一張青鈔塞給她。
翻臉比翻書快。她頓感一陣噁心。
一拐一拐回到自己座位,內心仍是忐忑,著手桌上必須輸入的一疊資料,卻發現一張秀氣名片不知何時擱在吐司包裝底下。
上頭三個字——遲暮春。
「受人滴水恩,必當湧泉報……」腦中驀然閃過這句話。什麼跟什麼呀!轉而一想,糟!狐狸妖怪是否看上她的特殊體質在算計?不不、不可能!什麼爛體質早沒了,早跟她無關了!
她不想賒欠妖怪什麼東西,也不可能會賒欠他什麼的!
咕嚕嚕嚕嚕……李衰衰摸著胃,實在是餓得頭昏眼花、走投無路,只好拖著行李來到名片上筆寫的地址。
名片白淨淨,只印了「遲暮春」三字,翻過背面是鋼筆寫的精煉——妖怪老巢就妖怪老巢吧。
她咬著慘白嘴唇。世事難預料,禍福無常。她的生活慘淡,上次曾總賄賂的修鞋車馬伙食費沒幾天便開銷完,而公司又因財務危機而拖欠薪資,加上房租租約已到期……
她被趕出租屋處,身無分文,啊——不行,冷靜冷靜!以前再慘也沒事,沒事沒事……那時恰巧地瞄到名片,就決定孤注一擲了!
穿著鞋帶顏色不搭襯的布鞋,她繼續拖著行李往廈門街拐彎走去。
還以為像遲暮春這種「人」,名片上特地書寫的地址該要是神神秘秘、氣氛靜謐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家快炒店。
她再三確認,眼前的快炒店確實不神秘,但就氣氛上而言——
時間接近晚間七點,理應是客人很多的時候,這裡卻異常冷清,員工也少得莫名;應該說,她只看到疑似老闆的一人在店內,還注意到玻璃電動門有些破損,掛著的盆栽搖搖晃晃。
正躊躇著,裡頭陣陣飯菜飄香迎面而來。
媚惑呀、銷魂啊……她像賣火柴小女孩般站在雪地上,想「嚓」地點亮火柴取暖。
但口袋是空的,錢包裡應該還有些銅板,她好餓,好餓好餓——
門突然開了。
「哎呀!你是李小姐吧?」灰髮蒼蒼的山羊鬍老闆迎上,一雙手在滿是油漬廚兜上擦了擦。「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裡面請、裡面請。」
李小姐?
……等等!老闆稱呼她「李」小姐?
她睜圓眼。為什麼第一次碰面,老闆就知道她姓李?是認錯人,還是她像火柴小女孩一樣有幻覺了?
「我是姓李沒錯。」她揉揉眼。
「唉呀!那就是您啦!遲先生交代,這幾天可能會有位李小姐來,遇到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我剛剛瞧就你在門外張望,我就想你是李小姐。」
老闆拉著她入座,擦擦桌椅。「來來來!遲先生說你一定要坐這個位子。這些我請,以後你三餐找我負責。噓,別跟其他客人說喲。」
她腦中的不明就裡及不上三日來的飢腸轆轆,一大碗香噴噴的飯端至面前,菜色豐富堆滿山,她扒扒扒,塞得滿嘴飯菜,隨即愣住,突地感覺眼前有道金黃影子閃過。
一抬起眼。「咳……」害得她差點嗆到。
怎麼到哪都遇到妖怪?業障,這肯定是業障……啥時眼前又多了一隻妖,是俊俏臉皮,一身青衫。
喀!他用筷子搗了搗盤內綠色。「啊,遲先生跟我說……」
又是遲先生!
她滿嘴飯菜,看他嘴巴一開一闔,然後他將一堆一堆綠色夾到她盤裡。
「怎麼你跟遲先生一樣啦,偏食偏得這麼嚴重,不吃蔬菜不行啊。」
瞄眼旁邊忙活的楊老闆,那人又喀喀喀撥了一大半綠色給她。
回神,她已經吞完一大口飯菜了。
「唔……」雖是餓得連鍋碗瓢盆也可狼吞虎嚥下肚,但也沒必要像餵豬一樣塞吧。
「啊,我叫斐悅,是遲先生派來負責安排你住所的。」理所當然、順水推舟地將整盤剩餘的花椰菜通通撥到她盤裡。他瞥見她手中的白名片,毫不客氣地一把抄去。
「呦,遲先生給你寫了東西的名片?那可奇了,他遞名片從來很少在上頭寫東西,我還記得他最早的名片是一片雪白,連名字都沒——不過大家看了名片還是知道他是誰……」他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的同時,目光掠過她到後方便打住,她跟著轉頭,對上一群大搖大擺的凶神惡煞。
她趕緊低下頭,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吃飯吃飯,凶神惡煞也是來吃飯罷了,、、腳步聲……沒想到那群人的腳步停在座位旁,突齊聲頂禮︰「悅哥好!」
「噗……」她噎了,喝了一大口金黃啤酒又嗆著,她從不知道人坐在椅子上,腳踝也能拐到。
「噯,免禮免禮!遲先生說過的,你們該做就做。」斐悅擺擺手,望了下門外對街。
「是,悅哥說的是。」那群彪形大漢互使眼色,一屁股坐下,架子大得很,挑門口最近位子,佔滿。
她……她她她造了什麼孽要夾在這些凶神惡煞中啊?一整桌的殺氣騰騰。她瞪大眼,其中一名腰間還插了個什麼?
她倒抽三口氣,不自覺地從腳底顫到頭頂。
楊老闆迎上。「諸位大哥,小店常蒙你們照顧,這些就托你們麻煩了。」說完,遞上包得厚厚的一疊信封——李衰衰睜圓眼,這是收保護費呀?就算四下沒客人,也太明日張膽了點!
他們……是道上的人嗎?那麼……遲暮春也是道上的了?
她繼續扒幾口飯,看著老實的老闆被凶神惡煞勾肩領去的背影;難道就因為是遲狐狸的地盤,就可為所欲為,命令人往東往西?
生意冷淡還要受氣?狼狽為奸,全屬一掛!她用力擱下筷子,瞪了眼對面的斐悅。「這頓飯我吃不下了,太「惡」了!」
她將錢包裡僅存的銅板掏出,總共五十元。她不想白吃老闆的,若不是自己身份可議,真想、真想……哎喲!想是太久沒大吃大喝了,胃一時承受不住地酸酸疼疼。不行呀,她不能生病,不能生病,不單單是錢的問題,她不能去醫院的!
她這頭暈手滑破錢包落地,一角露出身份證——她發現自己好像有點醉了,擰開水龍頭嘩啦啦洗臉,潑在臉頰上的水滴冰涼涼,刺激她清醒。
她這才聽到後門外隱隱約約有兩人在談話。
「楊老闆,我們這個月手頭闊綽,您拿去裝潢店舖子或開分店,找苦力工頭小弟,我們都有人手。」拿出更大包紅包,客客氣氣。
「唉呀,分紅就多給小弟嘛。」老闆推辭,皺紋隨著笑意起伏,拍拍凶神惡煞的肩頭。「這幾天場子給砸鬧了,許多老點被他們嚇跑了呢。如果今天不是你們來幫忙,恐怕又有小太保來鬧場了,」
「我們是楊老闆您當年好心供餐養大的,請再忍耐三天,我們幫您擺平。」
「不可以啦,他們是年輕不懂事啦,誰沒年輕過?再說遲先生不是另外派了個小財神?」
她聽得一愣一愣,事情好像不是表相那般——遲暮春、遲暮春到底是什麼來頭……
後方斐悅吊兒郎當地環胸身前傾。「李小姐是否願意動身,隨我至遲先生安排的住處去呢?」
她回頭,才注意到方才坐的桌位上,擱著大大一顆金元寶。七、八點晚間時段,莫名的客潮湧入快炒店……
啊……她覺得天旋地轉了。自己的酒量不過幾罐啤酒、幾大杯啤酒罷了,竟就這樣醉醺醺了。
眼前的門孔像只飛蛾撲撲姍姍,她踉蹌掏出一支鑰匙——辦公桌的鑰匙戳著宿舍的鑰匙孔,幾次不成後,她開始放聲︰「……好一隻美麗的大狐狸,好一隻美麗的——大、狐狸……」
碰!哎喲,疼!額頭啥時撞到一堵厚實的牆啦!
她揉著腦袋,抬眼。「您什麼來著?擋門啦!喂!斐悅,有雕像擋門啦!你……你別小看我!」她指著自己鼻子,沒幾秒後,又咯 跌倒,埋在甘草味中,她瞇起眼,一片澈藍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