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王的囂張奴 第三章
    鵬王愛花,東野無人不知,單就花園就幾乎佔了王府一半。花園又分為:桃園、菊園、梅園和萬花園,每到不同的季節,不同的鮮花在王府內相繼綻放,香飄十里,全城可聞。

    時值盛夏,菊花未到盛放時分,園內顯得蕭瑟冷清,東野情卻站在菊園門前,唯有四周蔓蔓青草與他的黑衣俊顏相輝映。

    他摸了摸袖口,一抽,是一根短小的玉笛。

    將玉笛橫在唇前,只吹了一聲,身後便有人小聲說道:「王爺,她來了。」

    緩緩轉身,對上的那雙眼,和記憶中一樣黑白分明,只是略顯疲憊。

    「這是你的花園?」她望著園門上遒勁的兩個字——菊園,又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笛,嫣然一笑,「原來你已經學會吹笛子了,這下子我不好為人師了。」

    他沒有回答,向外邊走邊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初見當年那個信物,他便想起八年前那個逞強背著他,自己身下微微顫抖的嬌小身軀。八年過去了,她的身材有了很大的變化,凹凸有致,連那身髒污的布衣也難以掩蓋,只是那纖瘦的肩膀卻沒多長出多少肉。再見面的當下,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卻是——現在若讓她再背他,只怕是背不動了吧?

    不經意地,他的唇角竟勾起一絲笑紋。

    她追上幾步,鼓足勇氣大聲說:「我想請王爺收留!」

    他一怔,沒想到她會做這樣的要求,但只是一瞬,他便斷然拒絕,「不可能。」

    「為什麼?」

    他睨她一眼,「本王府中不收來歷不明之人。」

    他不知她的名字,無論是八年前她救他,還是現在她來投奔他,他都不知道她是誰,來自於哪裡。

    說也奇怪,當初離開南黎時,他並沒有費心去打聽她,只是憑直覺,相信終有一天他們會再見面,現在,果然應驗了。

    她咬著唇瓣,支支吾吾地說:「我……我姓蕭……」

    「北陵人。」他又一次如是判斷。其實這不難猜,八年前她幾次出現在自己面前時,都是著北陵的裝束。

    「我爹曾是北陵的鎮關大將,前些日子因為一些差錯被北陵王治罪,流放關外被關押……」她低垂著頭,看不清眼裡是不是已經飽含淚水。

    他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毫無憐憫之意。「然後呢?你在北陵無立錐之地了?」

    「是……若是我再留在北陵,會以罪臣之女的名義被懲處,發往軍中為奴為婢,或者……做軍妓。」她霍然抬頭,決然地說:「若是定要被人欺凌,我寧可投奔東野。」

    「為什麼?」他好笑的看著她,「難道你指望我幫你父親報仇?」

    「東野遲早會滅北陵,我想親眼目睹北陵亡國的那一日!」她說得咬牙切齒,字字都是恨意。

    東野情卻還是一臉淡然,「那是你的故土,再怎麼對不住你,你也不該這樣恨它。對故鄉都不眷戀的人,我若把你留下,哪天你不會背叛我?」

    他看向站在不遠處垂手肅立的府內管家,「拿兩百兩銀子給她,送她去她想去的地方。」

    見他竟然無情無義地拋下自己就走,她氣得頓足,叫道:「那你把那塊玉玦還我!」

    「那玉玦你留著已無用。」東野情淡道:「你要是嫌兩百兩銀子太少,我可以再加。」

    她陡然大笑,「堂堂東野國鵬王的命,原來只值兩百兩銀子?你以為我是為錢而來的嗎?把那玉玦還我,我不會拿去變賣,我這就去你們的未了山,帶著它從山上一頭跳下去,讓世人都知道,鵬王是怎樣報答他當年的救命恩人的!」

    東野情倏然回頭,迎向她冷硬決然的眼神,一步步靠近,「從未有人敢這樣威脅本王。」

    「凡事都有破例的時候。」她倔傲地撇嘴,毫不被他冰冷的寒眸嚇倒。

    他一挑眉,「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破這個例?」

    她哼道:「憑我只剩下這一條賤命!」她一伸手,「把玉玦還我!」

    久久望著她,他眼中露出幾分玩味。「你叫什麼?」

    「快死的人,不配用我低賤的名字玷污了王爺您高貴的耳朵。」她板著俏臉,手依然平舉,執意要索回玉玦。

    陡然,他也伸出手,一下子攫住她的手掌,翻開一看,當日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早已癒合,不曾留下傷痕,將她往回一拉,「跟我來。」

    她被迫轉身,讓他拖拽著不知道要去哪裡。

    「喂,不是不收留我,那還拉著我幹什麼?」

    他走路看起來不疾不徐,其實走得很快,讓她好幾次差點絆倒。眼角餘光,她看到管家一臉驚詫的樣子,是詫異她能和冷面出名的東野情說這麼久的話,還是吃驚東野情竟然沒有立刻把她一腳踢出王府?

    他猛然站住,讓她一個收勢不及,差點撞到對面的牆上。

    「你會種花嗎?」他忽然淡淡地問道。

    「啊?花?」她不解地仰起臉,這才看到自己站在另一個花園門前,門牌上寫著「梅園」。

    「東野從無冬天,不僅冰雪難見,而且冬日的花尤為難種,這梅園我備了很久,但是每年冬天都不能讓任何一棵開花。」他忽然自顧自地和她說起養花之道。

    她一楞,看到他俊逸的側臉上竟露出些微的憾色。堂堂鵬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也會有他無法掌控的事情嗎?

    「你若是能讓梅樹開花,就留下。」他側目看她,挑釁似的勾起唇角,如何?」

    她一斂眉心,「好!」

    他緩緩鬆開手,從容道:「一會兒找管家去換衣服,我王府中規矩多,你要先學明白了。」向來如浸了冰霜的臉上忽然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了吧?」

    她的咽喉陡然像是被什麼人扼住,忘了怎麼呼吸似的,努力嚥了口口水,才吞吞吐吐地小聲說:「我叫蕭……戀君。」

    他眉間戲謔的味道加重,「戀君?你爹娘取名取的真是古怪,想讓你戀哪個君呢?該不是北陵王吧?」

    她一低頭,順勢要跪下,「我該謝過王爺的恩典才對。」

    他袖擺一揮,似有風托住她的膝蓋,讓她竟跪不下去。「你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大禮,就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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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文熙看著校場中的陣型正變換複雜的演練著,時不時地偷瞄東野情兩眼。東野情坐在觀禮台的正上方,專注地看著場內的人群,偶爾和路闌珊低語幾句,似在對陣法做一些調整。

    忽然間,他開口道:「陳尚書有話要說?」

    驀然被點名,顯然是自己的偷窺被發現,陳文熙尷尬笑道:「王爺,我只是好奇,您為何會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人在自己的府中。前年連皇帝賜您的艷妾您都一口回絕,那丫頭有什麼特別的嗎?」

    寒眸不屑地射過來,「我府中的人和事,幾時要你來管?」

    陳文熙縮了縮脖頸,仍直言,「卑職只是怕那丫頭不懷好意。」

    「哦?為什麼?」

    「她說自己是北陵罪臣之女,這點還需考證,若真是如此,要從北陵逃到東野,沿途要路過不少關口,她一個弱女子,怎能那麼輕易逃脫?而且她好歹是千金小姐,難道沒有一個親戚朋友可以投靠?身邊也沒有扈從或侍女?一到了東野,就直奔王府,簡直像是……精心算計好的。」

    有人為東野情端來茶,他打開杯蓋看了一眼,「不知道我只喝菊花茶嗎?」

    端茶的婢女戰戰兢兢地說:「知道,可是去年留下的菊花已經不新鮮了,怕王爺暍了口感不對。」

    「再不對也是菊花的味道,還能變成別的不成?」他將茶杯一翻,茶葉連同茶水都倒進了腳邊的一盆牡丹花裡。

    陳文熙笑道:「以花葬花,王爺還真是風雅。不過王爺為何要以種梅花的名義留下她?您明知那是絕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莫非王爺也是懷疑她,所以有意把她留在身邊,方便監視……」

    「你以為我放著國家大事不管,喜歡和一個小女子鬥心眼?」東野情不悅地皺眉,「你有這份閒情逸致和我聊不相干的人物,倒應該多花心思好好查一查,到底是誰慫恿那十幾個人跑到陛下面前去告我的狀。」

    「這件事我已經查清楚了。」陳文熙連忙答道:「前幾天東方家族有人和他們走動頻繁,胡大人的女婿不就是東方家的人?東方家一直忌憚王爺,但是不好公開作對,所以……」

    「找了一群糊塗蟲先做擋箭牌,試探我的底線?」東野情噙著冰冷的笑意,「東方家的人真是不長記性,當年他們家有人貪贓枉法,若非我父王說情,就算不抄家滅族,也難在朝中再委以重任,他們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和我作對!」

    「當今皇后是東方家的人,皇帝衝著這個面子一直挺護東方家,王爺若想徹底打垮他們,還要等等時機。」

    東野情瞥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要我給皇上留個面子嗎?」

    「嘿嘿,這個……好歹他是天子……」

    「無我,就無他的這片江山,這一點陛下比陳大人你心知肚明。」東野情冷冷地甩下這句話,起身便走。

    路闌珊正從軍陣中跑過來,「王爺要走了?」

    「今晚派人守著那些要去護陵的犯官家周圍。」東野情神情冷冽命令,「我猜大概有人會逃命。」

    *       *       *       *       *       *       *       *

    肖戀君坐在梅園之中,托著腮發愁。要怎樣才能把在冬天才綻放的花,硬是開在不會有冬天的東野呢?

    東野情給她出的這道難題,是存心知道她完成不了而故意讓她知難而退的吧?

    「若是我能讓這裡結冰結霜就好了。」她喃喃念道。

    「不可能。」忽然響起如冰風般的聲音嚇了她一跳,起身回頭。

    只見東野情雙手抱胸,滿眼戲謔地看著她。「你準備在這裡一直坐到下雪天嗎?」

    她忽然雙眼一亮,「對了,我聽說你們東野有面玉牌,可以使海面結成冰,要是利用它……」

    「不可能。」他還是那三個字。

    「為什麼?」她嘟囔著,「莫非你們東野不但丟了湛瀘劍,連那玉牌也丟了?」

    「你對東野的傳說知道的倒是不少。」他踱步出園。

    她急忙跟上,說道:「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嘛,多少人羨慕,怎麼你倒是不屑一顧似的?」

    「只靠微末的神力治國,能治得了多久?若是湛瀘劍的確為先祖丟棄,我倒是很為這英明決斷擊節。」

    他恬淡地說出的話,卻讓她怔楞。「為什麼?」

    「如果東野只靠一人一劍一條龍傲視四國,待人死龍遁劍殘神滅,難道東野就只能等死嗎?」

    她低頭思跗半響,重重點點頭,「說得對,以前我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覺得人若是有異能就是最大的幸福,現在想想,有異能的人也未必真的開心,因為他身上要肩負的期望實在是太多了,而且萬一失手,承擔的罪名也最大。戰場之上,若不能公平決鬥,無論勝負,都不能讓人信服。」

    「北陵人很少像你這樣深思問題。」他嘲諷似的笑道,「你父親叫什麼?若是北陵大將,我肯定知道他的名字。」

    「他叫肖原。」

    東野情點頭,「長槍將軍,果然是北陵的一員虎將。北陵若是殺了他,可是自斷臂膀,我要謝過你們那位昏君。」

    她訝異地問:「莫非你認識……我父親?」

    「幾年前在戰場上有過一面之緣,當年他的長槍差點奪取我的性命。」他將衣領向外拉了拉,露出頸邊一條暗紅色的傷痕,看得她一驚,忍不住伸手按上去。

    「這傷痕還這麼明顯,當年傷得很重吧?」

    「還好。」他沒有立刻推開她的手,只是微垂下眼瞼,「不過讓我在床上躺了四五天而已。」

    「當年,你就是鋒芒畢露給自己惹上殺身之禍,為什麼這些年一點都沒有改掉你的脾氣呢?」她臉色一沉,歎道:「難道這是人上人的另一種悲哀嗎?」

    東野情凝視著她的神色變化,冷冷道:「你還真是善良,不管與你有沒有關係的人你都操心。你父親那邊的事情你都不在意了嗎?不想救他了?」

    「想也沒用。」蕭戀君一歎,「他被關押的地方看守森嚴,憑我一人之力救不出他,萬一失敗,還可能牽連更多人。」

    東野情沒有接話,「當年你是跟你父親前去南黎?」

    「嗯,爹說讓我開開眼界,所以才帶我去的。」她似是不願意多談這個話題,低垂著頭,看著腳下的塵土。「也許,我本不該來這裡,有時候人太執拗於過去的錯覺,是件很可笑的事情。」

    他本要走的,因為她這句話不由得又站住了腳,回過頭看時,她剛才還粲然如花的臉上忽然籠罩著一層濃濃的陰霾,眼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他們剛說了什麼,竟然讓她在瞬間泫然欲泣?是提及她身陷囹圄的父親?還是關於人上人的悲哀?

    「有時候人太執拗於過去的錯覺,是件很可笑的事情。」連這句話都透著古怪。

    「你以為你執拗了什麼錯覺?」他本該轉身就走,不該多此一問。

    她看著自己的掌心,泛起一絲苦笑,「沒什麼,都說了是錯覺,說出來會讓你更加笑我,我自己笑話自己也就夠了。」

    他瞇起眼,依稀看到她的手掌中握著一件什麼東西,於是幾步邁到她面前,將那手掌強行拉開,只見在她掌中赫然躺著一枚耳墜,墜子上的銅質掛鉤是筆直的,而且不知道被人摩挲過多少遍,竟然已將它磨得油亮。

    抬起頭,他這才發現她的耳朵上竟然只有一邊戴著同樣的一枚耳環。

    望著她的淚眼,東野情捏起那枚耳環,「我告訴你,做人的確不該幻想不切實際的事情,不過你若是故意要在我面前裝出嬌滴滴的樣子來,我真的反感。」

    她還是苦笑著,「是,王爺,奴婢記住了。」

    他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她的淚眼,不知為何,他低下頭將原本筆直的掛鉤重新彎起,勾過她的臉,將耳環重新戴在她另一邊的耳洞上。

    她呆住,未曾想到他在剛剛說過那樣絕情冷漠的話之後,竟會有這樣的動作,而且動作還是如此輕柔。

    東野情看得出她心底有某種巨大的痛苦在掙扎著,但她卻不願意說出口。他很想再逼問幾句,看能逼出什麼真相來,但此時有人跑進來,急急地對他稟告。

    「王爺,宮中剛才有刺客驚駕,陛下讓您盡快入宮。」

    東野情蹙眉,「刺客?」

    他疾步前行,蕭戀君想跟上去,卻被府中管家一把攔住,「入府之人不得輕易出府,這條規矩我應該和你說過。」

    蕭戀君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襲黑衣離開自己的視線。

    入宮時,東野箭正摟著皇后不停地安撫,皇后東方連櫻還是驚魂未定的樣子,哭哭啼啼不止。

    東野情問道:「刺客從哪裡來的?」

    皇后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抽泣兩聲才說:「我也不知道,天色暗了,我叫莫蘭去關窗子,忽然就冒出一個黑衣人,拿著把刀就朝我砍過來,嚇得我一邊跑一邊叫,那刺客就從南邊的樹上跑掉了。」

    東野情在那窗子邊轉了轉,又到那棵樹上查看一番,轉身柔聲說:「宮中的禁衛是該加強了。陛下向來認為東野內部和睦,不會有奸盜橫行,我屢次勸陛下增加守備,陛下都不同意,現在不是應驗了我的憂慮?」

    東野箭笑道:「是啊,情的話向來比朕的聖旨還靈驗,朕是應該聽你的。」

    「聖旨只是陛下頒下的旨意,與靈驗一詞並無關係,陛下是說錯了吧?」東野情淡淡地將皇帝那一句似是無心無意的反諷駁了回去。

    「情啊,我看你今晚就住在宮中吧,我怕那刺客會去而復返。」東野箭急急說道。

    他看了看殿外四周高大的樹木,微微一笑,「也好,可能那刺客還在宮內,臣弟是該好好檢查一番,就不回府了。」

    東野箭吁了口氣,笑道:「那好。玉苑東宮空著呢,你今晚就睡那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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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苑東宮,是東野傳奇人物東野蘭當年的居所,自東野蘭去世之後,後世子孫為了表示對他的敬仰,一直將此處空置,沒有再住過人。

    東野情走進正宮門時,負責值守玉龍宮的太監立刻上前獻媚道:「也只有鵬王您的身份資歷才配得上玉苑東宮這個地方。奴才聽說王爺您今晚要睡在這裡,特意將此處打掃乾淨,正殿那裡……」

    「你早知道我要住這裡嗎?」東野情打斷他的話,「我得到聖旨也不過一炷香的時間而已。」

    太監尷尬地笑著,「那個……奴才給您帶路。」

    「不必,宮中有哪個地方是我不認得的?」他看看正殿中已經點起的燭火,「我今晚住西邊的書房。」

    「啊?可是那邊……」

    「正殿的燈火不許滅。」他沉聲下令,逕自進了黑漆漆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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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幾道人影出現在玉苑東宮外的宮牆上,他們竊竊私語了幾句之後,悄然落入宮牆之內。

    在正殿外,可以清晰地透過殿內的燈火看到屋內有人影晃動,似還有人低聲說話,只是說了什麼聽不清楚。

    「要動手嗎?」殿外一人悄聲問道。

    「對方是東野情,單打獨鬥的話,你們誰可以力敵?」另一人像是頭領的,「不要急於動手,先看住他。」

    「不如放火吧。」另一個人咬牙切齒地說。

    「蠢材,放火若燒不死他,事情就鬧大了。只要他留在這裡,等今夜過後就沒事了。」

    倏然,不知從何處響起笛聲,清越高亢,直衝天際。

    那幾人驚了,急忙互問:「哪裡來的笛聲?!」

    「像是南黎的青尾竹,這笛聲一響如同示警,快撤!」領頭之人轉身欲跑,但他們來時所經過的屋簷之上卻站著一人,黑衣飄袂,夜影如仙。

    「有膽子來,就不要跑。」那人冷冷一笑,笑聲如風在所有人的耳際盤旋。

    「東野情?!」為首之人大驚,低聲說:「向四周撤!」

    「你既然認得我,便該知道我的手段。」東野情擺手搖搖,幾點寒星自他掌中射出,齊齊射向他身邊的幾人,那幾人慘呼連連,相繼倒地。

    為首那人見情勢不對,已經躍上對面的屋簷。東野情不慌不忙,從後背解下弓箭,在黑夜中從容的射出一箭,筆直地射中那人的背心,將那人一下子射落簷下。

    「王爺,怎麼下手這麼狠?」有人從宮外跑進,檢視一遍那些人的身體,發現竟然無一活口。「好歹留著一人拷問一下他們的來歷。」

    「留著都是麻煩。」東野情自屋上輕輕落下,將弓箭交給隨同進來的一名侍衛。「不必問,我也知道他們都是誰派來的。」他斜眼瞄著那人,「路闌珊,我不是讓你去盯緊今晚可能要逃跑的那些人?你到宮裡來做什麼?」

    路闌珊笑道:「王爺料事如神,那些人中有幾個的確正準備跑路,出門時都被我的手下當場拿住。我到王府內稟報,結果府內的人說皇后遇刺,王爺入宮了,我怕是調虎離山之計,所以到這邊來看看。」

    「你還算聰明。」東野情難得稱讚一句,卻還是冷著一張臉。

    「王爺知道這是調虎離山之計,為何還來?」

    「虎不走,狼能出來嗎?」東野情問:「逃走的人呢?」

    「押到刑部去了。」

    「改押到王府,我親自審問。」東野情往宮外走。

    太監追出來,「王爺,陛下不是請您今夜留宿宮內?」

    「刺客已經解決。」東野情冷冷的道:「太監竟敢干涉我的行動,宮內缺乏管束了,明日叫後宮總管到王府內聆訓。」

    那太監嚇得一屁股坐到地上,還未求饒,東野情已經出宮而去。

    鵬王府內,燈火通明如同白晝。

    東野情在正廳之外的廊下,斜倚著太師椅的椅背,看著廊下青磚上跪著的那一干人。

    「死罪之人我本不想再見,但想來想去,還是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今天你們可以每人寫一封表忠書,說說到底是誰指使你們在陛下面前中傷本王,又唆使你們逃跑,玷污了你們對東野歷代的忠心。」

    那幾人瑟瑟發抖著,彼此悄悄用眼神交流,似在猶豫說還是不說。

    「不敢說,還是不想說呢?」東野情露出為難的神色,「既然如此,本王只好先拿一個人開刀了。」

    他眼神一瞥,手下已經有人搬過來一個寬大的釘板床,放在庭院中央。「本王不為難諸位,這床,只要你們能在上面睡上半個時辰,就放你們一條命。」

    下面跪著的人全都嚇白了臉,因為那釘板上的每根釘子,都足足有七寸長,根根鋒利,筆直地直立著,別說躺在上面半個時辰,只怕屁股剛捱上去,就要扎上無數個窟窿,何況是頭……

    東野情用手一指,「吏部的孫大人平日裡這種刑具見得最多,就請孫大人先試試看吧。」

    孫大人慘叫一聲,站起身就要跑,卻被兩邊的人拉住拽了回來,抬起四肢一下子就放在釘板床上,孫大人痛得連聲大叫,鮮血從身體各處流出,一下子殷紅了那原本銀亮的釘子,下面跪著的人有的已經跪不住,當場暈倒。

    「住手!」忽然殺出一個人影,奔到釘板床前大聲說道:「王爺何必這樣殘忍?是人皆有惻隱之心!」

    府裡的人和那些罪臣都詫異地看著這個不知道從哪兒跑出來的少女,竟敢在這個時候,以這樣的口氣對鵬王大呼小叫地指責?

    東野情也是一楞,微瞇瞳眸,看清了那個人。「剛剛入府,就這麼不知好歹地在本王府中公然干預本王的正事,看來不是你還沒學會規矩,就是腦子不清楚。」他轉頭對管家道:「帶她下去。」

    管家慌慌張張地問:「王爺,那……要怎樣處置?」

    東野情微顰眉尖,「你是說本王應該當場殺了她?」

    「哦……不是。」管家急忙跑過去伸手拉蕭戀君,低聲說:「趁著王爺沒發火,趕快走,還能保住你一條小命。」

    蕭戀君卻甩開管家的手,將跪在地上的一干眾人一個個強行拉起,一邊拉一邊說:「起來!都起來!你們跪在這裡就是自認有罪等死,難道你們甘心就此冤死嗎?」

    那些人哪敢站起來,像嚇呆了似的紛紛爬到旁邊,躲開她的手。

    她氣得臉漲得通紅,大步走到東野情面前,朗聲道:「王爺,酷刑固然可以震懾他人,但是真能得到真心話嗎?古來明君,有幾個以酷刑治國的?倒是桀紂的炮烙之刑、剖心之計,遺臭萬年!」

    眾人在心中哀歎一聲,這丫頭是真的不要命了,今天肯定難逃一死。

    東野情卻微微一笑,「你把我比做紂王,只怕是比錯了,若想拐彎抹角地勸我做明君,也是勸錯了,我不是皇帝,只是個王爺。」

    「世人都知道,王爺一言如同聖旨,四國只知有鵬王,不知有東皇!」

    這樣的話真是指控了,也是東野最大的禁忌,即使這是人人皆知的秘密,也不能公然說出。

    管家回頭悄悄對一個下人說:「快去外面的棺材鋪看看,有便宜的棺材抬一口過來,別讓她的屍首在王府內過夜,臭了府中的花園香。」

    東野情緩緩起身,眾人都忍不住倒退一步,猜他是要親自動手解決這丫頭的性命,有的人偷偷轉過臉去,不忍再看。

    「你今天這番大膽言論,讓我想起四個字——恃寵而驕。」嘴角噙著笑,夜色中他眸中的寒光如透明的水晶,美得冰涼。

    「可是你有什麼「寵」可以讓你憑恃呢?本王真是不明白。」他走到她身前,忽然歎口氣,俯下身在她耳畔悄悄低語,「如果只是因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這恩……我已不想報了。」

    蕭戀君心中緊張,不知道他下一刻又要做什麼。她眼珠子一轉,又轉而笑道:「王爺,這大半夜的,在您的府裡殺人實在是不吉利,既有傷風雅,又臭了一府的鮮花,還是把他們交給刑部去吧,不管生死,由刑部去定,您舒舒服服的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又要日理萬機,有得您忙的。

    「我先幫您去倒杯熱茶來,安神養心,包準您一覺睡到天亮,這些煩心事都忘得一乾二淨。」

    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而且變臉之快,讓所有人看了瞠目結舌。就在她拾腿要溜走的時候,只聽見身後響起東野情的聲音——

    「過來,本王要親自教導你這王府的規矩。」

    她心中叫苦,還想說些話替自己開脫,卻被他拉住了肩膀,將她拖向王府後堂,丟下一干人瞪大眼珠看著他們詭異地離開。

    蕭戀君掙扎回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那群人,小聲說道:「他們……」

    「放心,沒有本王的命令,他們的命暫時保下了。」他平淡地說完,聲音一冷,「但是你的命能不能保下,可就不好說了。」

    他用力一拽,害她差點絆跤。

    「你知道當年北陵被赤多族滅國之後,東野是怎麼幫北陵蕭氏復國的嗎?」

    東野情將蕭戀君拽進一處並不寬敞的屋子,腳跟一踢,門已關上。屋內漆黑到伸手不見五指,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蕭戀君甚至可以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比平時重了許多。

    「我知道,」她穩定心緒,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不被他嚇住。「因為東野蘭派了北陵的公主蕭寒意,以溫柔真情動搖了赤多族的首領赤多練,不僅光復了蕭氏,還讓兩族的仇恨逐漸消弭。」

    「廢話太多。」他揪住她的襟口,氣息逼近,三個字足以——美人計。」

    「王爺……」她感覺到他的右手箝住了自己的腰,不是溫柔的撫摸,而是強硬的禁錮,不禁更為不安。

    「你,是不是北陵派來的美人計呢?」他在黑夜中冷笑,「藉著當年曾經與我有過一段恩情,便妄想在我身邊興風作浪?」

    她嚇住了,因為他的手從她的後背向上攀爬,扣住了她的肩頸,拉扯開她的衣服,露出她肩膀上白皙的肌膚。

    「我……我不是。」

    「不是?」他的寒眸閃著危險的光,「那你憑什麼敢一步步接近我,還大膽直言,擺出一副恃寵而驕的姿態?」他的唇倏然落在那肩頭的鎖骨上,冰涼的唇碰到她肩膀的溫暖,她只覺得週身寒慄,肩膀那裡肯定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當年的蕭公主,美艷驚人,而今的你,縱有幾分姿色,還不足以到傾城滅國的地步。若你真是美人計,那派你來的人也未免太愚蠢了。」他低語著,唇已從她的肩上滑落,在她高聳的胸前停下。

    她心跳劇烈,想喊卻喊不出來,兩條腿發軟得幾乎站不住。

    他突然一把推開她,冷道:「你以為本王真的會為你意亂神迷嗎?」

    她跌跌撞撞,摸到一把椅子連忙坐下,拚命地喘氣。

    「不要妄想去做你根本做不到的事情!如果你的確是有備而來。」他拉開窗戶,任月光無遮無攔地從外面照進屋內,照到她滿是紅暈的那張臉。

    真是可惡!剛剛那一瞬間,本來只是為了逼迫她露出真面目,一不小心自己卻意亂情迷幾乎把持不住,若不是在最後一刻將她推開,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定力只怕要因為她而毀於一旦。

    「你剛剛的反應青澀僵硬得讓本王一點興致都沒有。」他戲謔地瞅著她,狠下心腸故意羞辱,「本王不會真的抱你這種女人。」

    蕭戀君揉了揉自己還有些疼痛的腰部,重新站起來,直視著他的眼。「你認為我是裝腔作勢、心懷鬼胎地來接近你?好,隨你怎麼想。其實人生在世,有誰不是要對外假裝出另一副面孔?就像你,身為讓人聞名膽寒的鵬王,你真的就像傳說中那般凶殘成性、心冷如冰嗎?若真是,你為何不將現在的東皇取而代之?」

    「哈哈哈……」向來沉鬱的他忽然一陣大笑,卻笑得蕭戀君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那笑聲中滿是鄙夷。「這還真是我有生以來聽到最可笑的笑話。女人,讓我告訴你,永遠不要妄想揣測男人的心,就像我也從不揣測女人的心一樣,因為人心無底,何必給自己徒增煩惱?」

    她被他笑得很不自在,十指攥緊,無奈地問:「好吧,我不揣測你的心,只想請問王爺,要怎樣「親自教導」我規矩?或者,王爺是想親手殺了我?」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嘛,要殺你,也不能由我動手,否則我不是成了無情無義的小人,對吧?所謂教導,要從言傳身教開始,剛才我不是已經做過了?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

    她的臉倏然大紅,從腦門恨不得紅到了脖子,剛才他那所謂的「言傳身教」,完全是教人臉紅心跳的大膽挑逗。

    他挑著眉,眼睛一直注視著窗外的月亮。「時候差不多了,我也沒工夫再和你在這裡閒聊。」

    「你要去哪兒?」見他要走,她忍不住脫口問出,問完了又咳了兩聲,「當然,奴婢不該問。」

    「知道不該問,以後就不要再問,這是王府的規矩之一。主人的事情,下人無權過問和干涉。我記得某人到我王府內原本只是為了尋求棲身之所,要為奴為婢的。」  他始終用戲謔的眼神斜睨著她,突然轉念一想,「不過,並非不可以滿足你的好奇心,免得你日後又說我殘害忠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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