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荔枝小姐 第五章
    他真的抽煙?

    從洗手間走出,準備下班回家的利之勤,在經過秦子深門未完全掩上的辦公室時,嗅到了煙味。

    這幾天經過他身邊時,她老聞到淡淡的煙味,事務所除了三位律師的私人辦公室沒有禁煙規定外,其他空間都是禁煙區,所以在開放式辦公室工作的她沒親眼見過他抽煙,她一度以為自己嗅覺有問題,但現在人就在他辦公室外,煙味又從裡邊透了出來,他……

    她輕敲門板後,隨即推門走進,室內僅有辦公桌上那盞桌燈亮著。

    立在窗前的瘦長身影似乎沒聽見敲門聲,依舊靜立在敞開的窗前,那被他夾在指間的煙燃著一小圈火紅,竟透著幾分寂涼。

    利之勤走近,經過他辦公桌前,刻意緩下腳步,她略看了看桌面上攤開的一些資料,病歷、產檢紀錄,還有幾份檢查報告等影印本,上頭還密密麻麻圈畫了重點。

    還在為那件醫療糾紛的案子煩惱吧?她知道為了陳小姐的案子,他時常和陳小姐開會或是電話聯絡,老闆為了這案子也私下尋求和誠仁有顧問約的康生醫院幫忙評估,她自己也找了不少關於這方面的資料,但從目前各方面的搜證來判斷,陳小姐幾乎沒有贏面。

    這樣繼續下去,不管對哪一方而言,都是沉重的負擔和壓力……

    「想不到你這裡的夜景也不錯。」她走到他身邊,視線落在底下那一片快速車流所匯聚而成的金色燈海。

    秦子深動了一下,側過面龐看了她一眼。「有事?」

    「沒啊,只是經過你辦公室時,聞到煙味,好奇心讓我進來求證一下。」

    他看了看指間那吸了兩口的煙,轉身走到辦公桌前,在煙灰缸上捻熄。

    「這件訴訟……」她走近,看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你有沒有想過和解?」

    他嗤了聲,語帶嘲弄。「那當初又何必提告?」

    「因為這樣多方搜證和瞭解下來,陳小姐沒什麼勝算,而且這樣的案件,訴訟時間通常會很長,五年、七年,甚至十年都有可能。」她翻看著產檢紀錄表。

    「既然接下委託,不是該盡力去為我的當事人爭取嗎?」他皺著眉。

    「爭取什麼?一筆巨額賠償金?」她看著立在桌燈旁的他。

    「你說得好像陳小姐是為了錢才提告。」他不以為然。

    「我不是這意思。」

    「不然你什麼意思?」

    「我是想告訴你,證據明顯不足,就算你在這裡站在三天三夜,想破頭,證據也不會憑空跑出來,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和解?」她輕蹙秀眉。

    他面色微微一變。「沒證據就找,找到有為止。」

    「那也要對方真的有疏失啊。」

    「你意思是醫生沒有疏失?」他悻悻然反問。

    「我不知道到底有沒有,因為我不在現場,就算我在,也會因為我缺乏醫學知識,根本無法得知到底有沒有疏失。我看到的是被提告的醫師他態度良好,他也對陳小姐表達過他的歉意,而且目前看下來,他的確沒有什麼嚴重過失。」

    「沒嚴重過失那個孩子會變成那樣?腦缺氧!他以後很可能就是智能不足,很可能一輩子就是那樣!你說這樣不算過失,那怎樣才算?命沒了才算是嗎?」他怏然不快地沉下俊臉。

    利之勤瞠大了美眸。「陳小姐是肩難產,那本來就是無法預料的意外,醫生也是人,他不是神,醫療過程中本來就有很多不確定的風險,就像羊水栓塞一樣,就算醫生再怎麼謹慎、再怎麼敬業,它照樣發生,它無法預防也無法治療,你要怎麼認定是醫生的疏失?」

    他哼了聲。「陳小姐不是羊水栓塞,你說這些沒意義。」

    「好,那就來說肩難產,我查過很多資料,肩難產是生產過程中會發生的緊急狀況,目前為止,它也是無法預估的。就後遺症來說,產婦可能是產道裂傷;胎兒可能會鎖骨骨折、神經癱瘓、腦缺氧、死亡等等,而不論是哪種情況,我相信沒有醫生願意發生這種狀況。沒有醫生會喜歡病人在自己手中受到傷害,甚至是失去生命的。」

    「可是我的當事人就遇上這種事了不是嗎?既然知道會有這麼多後遺症,被告醫師是不是應該選擇幫產婦剖腹接生?」他冷聲質問。

    「我剛說了,肩難產的發生是無法預估的。」這人到底有沒有在聽她說話?

    他翻開產檢紀錄其中一頁,攤開在她眼下,低哼出聲。「無法預估?這是產前超音波檢查所估計出來的胎兒體重,請你看清楚,三千五百公克!當時為什麼不幫她做剖腹產?」鏡片後的褐眸迸出凌厲。

    「胎兒過重的確是其中一個因素,但三千五的胎兒以陳小姐當時的周數來說並不算大,況且剖腹產是有後遺症的,手術進行前施打的麻醉藥也有風險,醫生有他的考量,他當然會選擇對產婦最好最適合的方式。」見他脾氣上來,她放軟聲音,又說:「三千至三千五公克的胎兒發生肩難產的機率是百分之零點三,占所有肩難產的比率是百分之十四,也就是說,即使是三千公克的胎兒,也仍是有可能發生肩難產,體重三千上下的胎兒有多少,難道每一個都要進行剖腹手術?」

    「對方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幫他們說話?」他俊顏罩寒。

    「我……」幫他們說話?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細軟的柔嗓高了幾度。「我哪需要什麼好處?這案子的委任律師又不是我,我能拿到什麼好處?」

    「很好,還知道這案子不是你的,那你憑什麼在這裡大放厥詞?你有沒有過那種親人因為醫療疏忽,你眼睜睜看著他死掉的情況?一條生命!一條生命就這樣莫名其妙不見了,你說這對死者公平嗎?你說家屬又該如何面對?」他俊逸面孔橫過一抹傷痛,五官有些扭曲。

    利之勤怔住了。他聽不進她的話,是因為他母親嗎?她知道他母親是因為醫療疏失才失去性命,所以他會這麼激動?

    心口微微抽著疼,她深深呼吸,放下自己的情緒,緩聲道:「病人看病,醫師治病,都是為了恢復健康,可醫療過程中本來就存在著很多不確定性,沒有人願意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我知道的確有少數醫護人員耐心不夠,也缺乏謹慎態度,可能會因為這樣而造成疏失,但不是每件疏失,都是醫護人員的錯。你也看到了葉律師從康生醫院那邊帶回的評估報告,上面也對肩難產做了詳細說明,證實了醫師在接生過程中,沒有發生明確的錯誤。」

    他濃眉壓低,語調冷涼。「怎麼知道那不是醫醫相護?在醫學倫理下,哪個醫生敢挺身指責對方?」

    「對,你說的是,醫醫相護也是有可能,人都是會互相袒護的,不管哪個行業都可能會這樣,可是法律講求的不就是證據?你不相信證據,你認為那造假,所以非要找到你想要的證據不可,但你是醫生嗎?你真能從病歷或是這些資料當中找出過錯嗎?就算讓你找到了,誰能證明你對醫學的見解比醫生正確?隔行如隔山,你又要怎麼證明你是對的,醫生是錯的?」見他別開臉,她走到他的面前,堅持看著他。「還有,檢察官、法官對醫療熟悉嗎?正因為我們都不懂,所以司法官的取決就在於醫療鑒定,而我們就是尊重,不是嗎?如果今天你被栽贓,法官依證據不起訴你,但對方控訴因為你是法律人,所以法官袒護你,你心裡什麼感受?」

    「你說這麼多做什麼?一句話我就能幫你清楚表達,對方沒有任何醫療疏失!你要說的就是這一句。所以我的當事人要自認倒楣,所以那個孩子注定一輩子智能不足!」他厲目炯炯地掃過她的臉。

    他近乎苛薄的態度讓她靜默許久,眨眨微澀的眼,她說:「我沒有肯定他們沒有任何疏失,我說的是我們都不瞭解醫療,不能確定那樣就算是疏失,我只是希望你能站在尊重醫療的態度來進行這件訴訟,我也不願意那個孩子一輩子都這樣,如果那是我的孩子,我會很難過。可是我也相信醫生有他的專業在,在沒有證據證明他有過錯下,他在事後表達了歉意,也說明了整個產程的進行,他的態度良好,也勇於面對,他甚至也對孩子的情況做了往後復健的說明,這就能證明他不是不負責任的醫師。一個醫生的培養不容易,長時間的訴訟下來,磨掉的可能是他對醫學的熱忱,往後他還要面對很多病患,他要如何安心診斷那些病患?難保他不會因為精神壓力而造成疏失。」

    秦子深只是睥睨著她,不吭聲。

    「陳小姐提到病歷被改寫,還有護士離開產房,這的確有著明顯的過失,我們就針對院方是否有竄改病歷,還有護理人員訓練是否不足為重點來進行辯護,請醫院給個合理的交代並負起相關責任。至於陳小姐另外提到的醫師沒有採用剖腹產導致肩難產這部分,我們也該建議陳小姐理性的接受和尊重醫師的說法。與其把時間和金錢人力花費在長時間的訴訟上,怎麼不建議她好好把握每個可能治療孩子的機會?孩子的復健之路更重要不是嗎?」

    他扯唇,涼涼一笑。「你這些謬論的第一個重點是醫師沒有過錯,第二個重點就是陳小姐為的不是幫孩子討公道,而是為了要一筆賠償金。」

    她搖搖螓首,淡聲道:「不要扭曲我的意思。像這樣的醫療糾紛將來一定還會再有,專業的醫療人員應該抱著更謹慎細心的態度,善盡自己的義務責任,而民眾也要吸收一些醫藥知識才能保護自己,才不會躺在病床上任人宰割。我覺得醫療糾紛最根本的解決方法就是這樣,醫生要懂得尊重病人,病人也要學著信任醫生,若醫生有疏失,那麼就該負責到底;若醫生沒有過失,也盡了該盡的職責,你又何苦意氣用事,和醫生作對?」

    「我和他們作對?」他清冷音嗓提高。「如果陳小姐母子都很平安的話,今天會走到訴訟這一步?」

    利之勤抿了抿唇,決定將心裡的疑問說出來。「我知道你母親是因為醫療疏失才去世的,你心裡很痛吧?覺得很不甘心吧?所以現在接了這個委託,你一定要把對方壓倒,才能發洩你積壓多年的不滿和悲傷對不對?那麼你當初該去考檢察官、去考法官,那樣或許會更適合你。當年醫治你母親的那位醫師或許有罪,但負責陳小姐的這位醫師,目前看來並沒有。」

    他打斷她的話,目露怒意。「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跟我說這些?」

    她聞言,怔了半晌,神情索然的說:「對,我是沒資格跟你說你母親的事。」

    「那還杵在這做什麼?」他那雙色如琥珀的褐眸,感受不到一點溫度。「別以為你是葉律師跟前的紅人,就什麼話都可以說。」

    「我……」他是這樣看她的?片刻,她幽幽歎氣,低道:「我找了一些關於高壓氧治療的資料,我想陳小姐也許可以讓她孩子試試這種治療方式,如果她需要這方面的資料,我……」

    「我當事人的事我會幫她處理,現在請你出去。」他別開臉,下逐客令。

    盯著他淡漠的側臉,她沉沉吐息後,用輕得宛若棉花般的軟嗓道:「對不起,我想,我逾矩了。」

    她真的說太多了吧,觸碰到不該碰的那塊了吧,才會被他趕出辦公室。

    他說得對,她以為自己是誰,憑什麼跟他說那些?

    但她原意不是想要干涉,她只是覺得,關於那件訴訟案,他帶了太多私人情緒在裡面,這樣對誰都有欠公平。

    學法律是為什麼?她吃過虧,所以她是為了保障自己,消極一點的說法,她怕再被哪個人利用她無知、不懂法律的弱點來傷害她,就像當年的叔叔姑姑一樣,仗著爺爺奶奶和她都不懂法律,騙光了他們在爸爸公司的股份還有個人積蓄。

    她也曾經不甘心過,也曾經對著爺爺奶奶哭鬧,為什麼叔叔和姑姑要這樣對他們?但哭累了、鬧夠了,事情並沒有任何變化,被騙走的依然拿不回來,她意識到這樣的現實,才會決定進入法律界。

    發生過的已沒辦法挽救,那就學著預防,這是她的態度。很顯然的,他與她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想做的就是反擊,她說的他全聽不進去……

    那又如何?她誰也不是,他為何要聽進她的話?她真是多嘴,他要怎麼做根本不關她的事,她又何必替他操心?替他煩惱?她只要善盡本分,做好自己該做的就好了,不是嗎?

    兩腳踏進停車場,她低頭走著,心思仍繞轉在他辦公室的那番對談,沒注意到從她踏出大樓後,一路尾隨著她的身影。

    事務所所在的大樓,其地下樓便是停車場,但由於大樓裡的公司行號不少,停車空間又有限,要是晚一點進到停車場,會沒了車位,這時就得再繞出去外頭另尋停車空間,這樣來來回回覓車位常浪費許多時間,所以後來老闆在大樓旁的停車場租了停車位,供所裡的職員使用。

    眼看自己的小車就在前頭,她從皮包拿出鑰匙,正要解開防盜時,一道人影突然經過她身側,眨眼間,那人影已站在她面前。

    她嚇了一跳,睜大眼看著面前的男人,他忽然出現,是一直跟在她身後嗎?

    「利秘書,好久不見。」男人直瞅著她,露齒而笑。

    「你……咦?」利之勤仔細看著男人,面孔有些熟悉,想了想,她微訝開口。

    「啊,你是吳先生?」是事務所的一位客戶,葉律師經手的案子。

    「還好,還被你記得。」他相貌堂堂,帶著幾分富貴人家的氣質,只是一雙上揚的桃花眼半瞇著看她,帶了點邪氣,教她略感奇詭。

    「你車也停這裡啊?」她記得這吳先生是離婚官司,聽說婚後風流韻事不斷,太太受不了決定離婚,因為談不攏條件,才找上葉律師。

    「不,我車在外面。剛剛經過這邊,想到你,本來打算上去找你,想不到你剛好走出來,我就跟了過來。」男人一雙桃花眼像盯著獵物般,帶著放肆的眼神,將她從頭到腳看得仔仔細細。

    眼前這男人有些不對勁,這是當他將目光落在她黑色窄裙下的小腿上時,她唯一的感覺。她沉住氣,綻放笑花,一如平時那般的姿態,客氣的說:「吳先生這次想要委託什麼案件嗎?可能要請你明天再跑一趟了,因為現在是下班時間啊,不然我帶你上去,我要下來前,葉律師還沒走,還有一位秦律師也還在。」

    「利秘書,我剛不是說了,我是來找你的,我上去找那些律師幹什麼?」男人上前,靠她極近,她嗅到了酒精的味道。

    她愣了下,斂下心口那份不安,又笑道:「要委託案件,當然是找律師呀。」

    男人攤手。「我婚都離了,還要委託什麼?現在單身,想交幾個女朋友都沒關係,多好。」他雙手忽然搭上她的肩,衝著她邪邪一笑。「利秘書,我欣賞你很久了,只不過那時候煩著離婚那件事,也沒什麼心思追求你,現在我恢復單身了,一直忘不了你,所以今晚才專程過來看看你。你還沒吃飯吧?我們先去餐廳吃個燭光晚餐,再去看夜景,然後挑間氣氛好的汽車旅館,你說好不好?」

    好?好個鬼!利之勤退了兩步,撐著笑容。「吳先生客氣了,我用過晚飯了,如果吳先生沒其他要緊的事,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再見。」她輕輕頷首後,打算繞過他。

    腳步才一跨,腰間隨即被攬住,她驚喘了聲,慌張的瞪大眼睛。

    「怎麼會沒事?我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跟你來一場浪漫的約會!」男人抱緊她,一張嘴就要襲上她嘴唇。

    她轉開臉,兩手推擠著男人壓過來的胸膛,仍是盡量和緩的語氣。「吳先生,我不是你女朋友喔,是利秘書,你認錯人了!你快放開我,等等被你女朋友誤會可就不好。」

    「怎麼會認錯?我就是要找你呀,利秘書。」見她扭著身軀欲逃開,男人嘲笑道:「哎呀,別假正經了啦,你打扮得這麼美艷,不就是想要勾引男人?之前我每次進去你們事務所,老是看你一雙眼睛對我拋來勾去的,不就是等著我嗎?現在又裝什麼害羞?還是你喜歡欲擒故縱這一招,我也是可以配合的。」

    見男人一張嘴又要壓過來,她再顧不得其他,腳下一個用力,狠狠踢上男人腿骨,男人一個吃痛,雙手一鬆,她抓到機會就往車子方向跑。

    這停車場緊臨辦公大樓,並不算隱密,但現在早過了下班時間,已沒什麼人車出入,加上她的車位靠裡邊,縱然馬路上仍是車水馬龍,但往來車子呼嘯就過,誰會去注意停車場?

    她知道不能慌,卻止不住發顫的身軀,跑沒幾步,高跟鞋踩到了小石子,腳一拐,她跪在地上,雙膝一痛,她猜想大概破皮了。手撐著地才想起身,男人已經撲上前來,一把攬抱住她。「嘿,我抓到你了喔,有沒有獎賞?」

    變態!難怪他太太會和他離婚。虧他條件不壞,竟是這種人!

    「你放開我!」她激動地斥喊,深吸口氣,使出全身力氣,猛力推開男人。她腳步踉踉蹌蹌的往前走,手中握緊的鑰匙才想插入車門鎖孔,男人從她身後攫住她手臂,硬將她整個人拖到車尾。

    「你跑什麼?有多少人想跟我約會都約不到,我看上你是你幸運,你別不識好歹,乖乖跟我走,我……」

    「我勸你現在乖乖放開她,否則就等著吃官司。」秦子深遠遠就見到前頭有人在追逐拉扯,原以為是情侶爭執,他不以為意,但女人那一聲喊叫,讓他心口突然一凜,他一雙長腿加快了腳步。

    一靠近,他認出了女人,胸口一把怒火猛地竄起,燒得熾烈。

    這女人!惹了他還不夠,現在又招惹了誰了?不這樣生活,她很難過是吧?

    男人轉過臉,瞪著那立在身後的秦子深。身高是夠高,不過那麼瘦,又一副書生樣,根本不構成威脅。「我幹嘛放開她?我想得到這女人想很久了,你打擾我的好事,小心我找律師告你!」

    秦子深冷睇著男人。「我就是律師,需不需要我教你怎麼告我?」

    「律、律師?」律師最擅長的不就是告人?他被一個律師當場見到他在欺負女人,情況很明顯的對他不利。

    「是,我是誠仁律師事務所的律師,秦子深,歡迎你提告。」

    聽見誠仁,男人頓時明白這兩人是同事關係,思索片刻,他兩手一鬆,放開利之勤。要玩女人還不容易,沒必要得罪眼前的律師。

    訕笑兩聲,他半舉高雙手,邊走邊對秦子深道:「大律師,你看清楚,我沒對她怎樣喔,現在我乖乖把你同事還你。」說罷,男人加快步伐往門口邁去。

    秦子深瞪著男人的背影,嘴角嘲弄似地勾了勾。

    當回過眼眸時,見她身體靠著車尾,兩手捂著胸口,低著臉頰喘息著,像受了很大的驚嚇。他不曾見過她這受怕的模樣,心口微微地疼著,但許是在辦公室那被她挑起的情緒還未恢復,見著她脆弱的模樣,下一秒,他竟莫名生出惱意。

    「需要我幫你提告辯護嗎?」他走近她,垂著褐眸看著她低下的面容。

    「啊?」她抬起眼,一雙長睫顫顫,美麗的眼睛框著渙散的瞳孔,似乎尚未從方纔的事件中回過心神。

    「我可以幫你遞狀提告,幫你出庭為你辯護,我還是唯一的目擊證人,你把這個案件委託給我,是再適合不過的。」見她臉色仍是慘白,眼眸慌轉著,胸口壓著的那份煩燥,還有辦公室那番對話後遲遲未退的惱意,讓他苛薄道:「不過我想,依你的邏輯,你應該會說,反正他也沒有真的犯下什麼嚴重過失,不必意氣用事,和他作對是吧?」

    聞言,她呼吸忽地一窒,睜圓著眼看他。眨了下眼後,她思緒逐漸凝聚,也懂了他的意思。他可是在氣她?就因為她說了他不喜歡聽的話,所以他拿她說過的話來回堵她?

    見她眼神帶著不可置信,然後像是受傷的看著他,他心頭像被紮了針似的,微疼著,但他也沒收斂,反倒更加冷絕地掀動薄唇,彷彿這樣,就能忽視心頭那細針扎般的,淺淺的疼。

    他蔑笑了聲,沉聲道:「其實想一想,他會這麼對你,你也逃不了責任,一個女人舉止如此輕浮,言談輕佻、不正經,難怪他如此不尊重你。今晚遇上這種事,你該怪誰?」看見她外套下的襯衫下擺被拉出來,還有那隨意挽起的髮髻也略顯凌亂時,他想起方纔那男人摟抱她的姿態,他莫名一惱,又口不擇言地說:「我真提告了,對方反駁一句你平時舉止就這麼招搖和輕浮,我恐怕也找不到話為你辯護,因為那是事實。」

    看著她慘白了一張臉,他再道:「反正你心胸寬大,絕對不會提告的,我又在這邊多嘴什麼?時間晚了,快回去吧。」他眸光冷冷掃過她雪白的面容,提著公事包走過她面前。

    利之勤身軀顫了下,忙伸手扶靠著車身。從未想過那樣涼薄的話會從他口中說出,她僵直著身子,失焦的眼神落在一處。

    他恆常冷漠寡言,除非工作上的事,他不會跟誰主動攀談;他一貫孤僻疏離,除非是公司聚餐,他私下不會跟哪個同事有所聯繫。

    知道他就是這樣冷冰冰、不討喜的個性,但她發現他其實是面冷心熱,否則也不會在她病著時,還獨自去探望她,也不會在她屢次逗他時,他只是繃著臉,卻沒真的對她口出惡言。但料想不到,在察覺自己對他已生了情思時,她才知道原來她在他心裡,是這樣糟糕的一個人。

    他覺得她輕浮、不正經嗎?但那只是她的一種自我保護罷了。

    爸媽過世時,叔叔姑姑待她說有多好就有多好,她交了心,全然信任他們。姑姑說要幫她把爸媽意外身故留下的保險金拿去定存,叔叔拿了幾份文件要爺爺奶奶簽名,還要了她的印章,說是要幫爸爸的公司做更大的投資,所以需要也擁有爸爸公司股份的爺爺奶奶和她的簽名或是印章。

    爺爺奶奶簽了名,她交了印章,沒多久,叔叔和姑姑神氣的在他們面前宣佈爸爸的公司已被他們賣掉,他們準備帶著各自的家人遠走國外,直到那時她才驚覺,原來她被騙了。

    她哭著問姑姑為什麼要騙她,姑姑說因為她看起來一副乖巧模樣,感覺上就很好騙,想不到也真的很好騙,隨便唬弄幾句就乖乖把心掏出來。

    那是她第一次嘗到被至親背叛的感受。

    大一那年,交了個男朋友,兩人感情甚好,好到她想著畢業後就和他結婚,怎麼知道最後分手的理由,是因為她不肯和他進行到最後一層關係,所以他要和她分手。而他也坦承,因為她美麗,而且看上去乖巧柔順,以為只要哄個幾句應該就能騙上床,怎麼知道交往後才知道她這麼頑固,所以他放棄了。

    這是她第二次感受到背叛,對像變成男朋友。

    她氣、她怒、她惱,她認真思考著,她是不是真的長得就是一副乖巧懂事,可以任人欺騙宰割的模樣?她的人生難道要這樣一直被信任的人欺騙?

    於是,除了爺爺奶奶,她再也不願相信誰,她一改作風,把自己打扮得妖嬈性感,舉止刻意輕浮,就算讓人誤會她是壞女人也無所謂,因為這樣就不會再有人以為她很單純、很乖、很好欺負,男人也會覺得她高高在上的美艷姿態,必是不好追求,而不敢對她表示好感。

    她不想再被誰看見她的脆弱,因為脆弱,就會特別渴望溫暖,一旦哪個人在她脆弱時給予一點溫暖,她就有可能對那個人掏出所有,就像當初她對叔叔和姑姑那樣,所以她總是笑著生活,一副她過得很快樂的模樣。

    只要笑著,就會快樂,這樣,別人就看不見她的脆弱;這樣,她跟誰都會有著一定的距離,也就不會再有機會受傷了。

    她對誰都一樣,想開玩笑就開,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觀感,喜歡她也好,討厭她也好,那已經不重要。

    可是遇上秦子深,卻已經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別人怎麼認定她,她都無所謂,說她不正經、說她長得像狐狸精、說她三八、說她只會賣弄身材都沒關係,可是他這樣想她時,她卻是難過得要命。

    以為只要塑造一種形象,讓這形象成為自己的保護色,她就會過得很好,而這幾年來,她確實做到了,但想不到,現在卻因為自己的這層保護色,讓她喜歡的男人也這麼以為了。

    她眨了眨微微模糊的眼,輕笑兩聲,轉身往車門方向走去。

    還是學不乖啊,不是告訴過自己,不要對哪個人動心的嗎?

    一定是生病那時,他那帶著關心的探視,讓她無法自拔的喜歡上了……

    低著臉,想拿鑰匙開車門時,才發現鑰匙不在手中,她隨即摸了摸西裝外套兩側的口袋,是空的。想到皮包,才驚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把皮包弄掉了。

    也許是剛才掙扎中,被扯落的也說不定,她轉身,腳步虛軟地往方才走來的方向找去,兩膝隱隱生痛,加上方纔的驚嚇與掙扎讓她體力幾乎用盡,她走得踉踉蹌蹌,一雙大眼有些茫然的看著地面。

    她先在一輛車的後車廂下看見自己的皮包,她跪在地面上,彎著身子勾住皮包的背帶,手一拉,皮包回到她手中。她又看見她的車鑰匙就在前方幾步路的地方,她撐著車體起身,走了過去,才想彎身撿拾,身子突然一陣無力,她軟了雙腳,跪在地面上。

    伸手握住鑰匙,捧在胸口,她閉上眼,禁不住想,她怎能這麼軟弱呢?不管是吳先生對她做了那樣的行為,還是秦子深對她說了那樣的話,她的日子還是要過下去,傷心、哭泣,都不能改變這曾經發生過的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堅強。

    親人和愛人的背叛,她都經歷過了,還有什麼是她不能承受的?

    只有繼續笑著,才能暫時忘記那些不愉快,才能讓生活好過一點。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趕快回家洗個澡,煮一碗熱騰騰的泡麵,吃飽後好好的睡上一覺,明天醒來,她還是那個愛笑又熱情的利之勤。

    她笑著睜開眼,愣了幾秒,身後的燈光將她前方的地面照出一片光亮。拿著皮包和車鑰匙站起身,一回身,見到那立在車門邊的身影時,她怔了一怔,隨即笑了出來。

    秦子深的車身才剛繞出停車位,面前那道纖影便映入眼底,見她突然坐跌在地上,他心一提,隨即亮了車燈,打開車門。

    看著她虛弱的模樣,心中竟生懊惱!他方纔那樣對她說話,是不是太狠絕?

    當她起身轉過面容時,他瞧見了她臉上那稍縱即逝的脆弱,但下一秒,她竟對他展笑,他皺眉看她,懷疑起自己是否眼花看錯。

    「秦律師,剛才忘記跟你道謝了。」利之勤的臉上,掛著她一貫美麗熱情的笑容,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謝謝你的英雄救美,能讓秦律師出手相救,我今晚一定會有個好夢的,晚安了喔。」她提步,膝傷讓她步履放緩。

    見她走路姿態和平時略有不同,他淡漠的褐眸淡掃過她,在觸及她腿膝上的傷痕時,他眉間褶痕深了深。為什麼這種時候,她還笑得出來?

    「受傷了?」在她經過時,他忍不住問了。

    「噢,只是擦破皮而已。」她低頭看看腿膝,歎了聲。「啊呀,真討厭吶,這樣穿裙子就不好看了。」她若無其事的笑了兩聲後就要越過他,他卻出聲喊住她。

    「不要動。」他一雙眼眸沉沉盯住她。

    他審量的目光淡掃過她,當瞧見她頸背上隱隱透著水光,髮根也有濕意時,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她怕到冒冷汗!她在故作堅強!

    胸口像被細針戳了幾個小孔似的,微微抽疼著,不會致命,卻讓他疼到發酸。

    片刻,他低啞著音嗓道:「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去。」

    聞言,她怔了幾秒才笑說:「我有開車啊。」她比了比自己的白色小車。

    「上車。」他當然知道她有開車。見她瞪大眼看他,動也沒動,他又開口:「不上車?那我們就這樣繼續站在這裡,站到天亮剛好可以上班。」

    見他一臉不容拒絕的堅硬態度,她垂下眼眸,繞過車頭,坐進他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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